很痛,有火在烧他,灼热的火舌舔舐掉了师恩,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是他,被蒙在鼓里一无是处的他。
他太恨了。
实在是太恨了。
恨到他想失控把所有人都杀掉,恨到抓狂、恨到崩溃江馁感觉自己的每一根血管都被滚热烫伤,反复灼烧着,借此刺激他曾经遗忘过去的大脑。
他不能忘,
所以他应该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罪魁祸首的眼前。
……江馁冷冷地平视着不远处的展柜,上面每一个玻璃盒子里,装的都是不同的四肢或者内脏。
每一个都被福尔马林泡得发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嘴唇微张,一个词汇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
“Dusa.”布锐斯叫出了他的名字,就像刻意的,又带着捉弄,跟他退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江馁捏紧了拳。
他情绪动摇得太厉害,五指指尖嵌入皮肉,鲜血淋漓的伤口反复愈合、重复。
omega死死盯着他,瞳孔深处那一抹冷意被他巧妙地藏了起来。
布锐斯就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他的神态变化一般,摊出手,将那个吊坠平放在手掌上,递过去:“这个你拿着。”
江馁心中一动,微微眯起眼,没有急着拿回去。
“你给我?”
“这是你送师恩的东西,当然要给你。”布锐斯笑道,“怎么,你是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不好的传闻了吗?这可真令人伤心。”
江馁沉默了一瞬,低声说:“J说,你会拿这个要挟我。”
实际上并没有说,J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多说关于这个东西的任何一句话。
布锐斯当然不知道这些,闻言确实也没有感到惊讶,反而颔首:“你说的他啊,或许是因为他在训练时,总是不如你的缘故吧。所以只能剑走偏锋,想点歪点子了。”
江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摩挲着手里的吊坠。灰蓝色的眼眸里蓄积的所有情绪没办法得到释放,却在见到这个小小的媒介时,争先恐后地挤入大脑。
他的眼睛红了。
布锐斯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他,却碍于什么,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Dusa.”
“……”
“当年的事情……我想我们之间需要一点时间来谈谈。”
他尽量把声音放轻,放温柔,就像是生怕惊吓到眼前的人一样。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再开口时,江馁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发哑,明明没有流泪,却好像刚刚经历过大哭一场的人一般,悲伤、沉郁。
“那至少让我说一句话,就一句。”
“……”
布锐斯叹息着说:“师恩的死,我阻止过的。”
……江馁终于有了动作,只是动作非常微小,像是泡了水已经生锈的铁链,连扭动一下脖颈都变得非常困难。
猩红的灯光在他的身后映射出一大片影子,他的眼睛、五官、皮肤都陷入黑红交加的光线里。那些错综交杂的光线被柜洞分割,像一条条艳丽诡谲的花纹毒蛇,盘旋攀附在了两人的身上。
江馁的眼神很奇怪,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又像一秒、一刻都没办法忍下去了。这种冲突感非常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大脑,妄图吞噬掉他仅剩的理智。
他轻轻地问:“那师恩,是怎么死的?”
一只大掌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脸庞,只是在接触的一瞬间,甚至还只是刚碰到肌肤,感受到掌纹的粗糙跟皮肉的灼热。
他就好像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一样,猛地退避三舍。
布锐斯愣住了。
“快说。”江馁整个人都有点控制不住地密密麻麻地开始颤抖,五指用力抓住一个展柜边缘,稳住身体,“师恩她……她怎么死的。”
布锐斯放下了手,开始徐徐道:
“你们做完异能移植手术后,师恩的身体里的细胞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开始疯狂生长,成倍,甚至成百倍的速度增长……手术并不算成功,你们的异能分成了两部分,因为滞留反应严重,师恩根本没有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只有你,我们勉强救下了你。”布锐斯叹息,“Dusa,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救师恩,可是我没有办法……”
江馁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看向展柜,随便拿起了一个展品。
那是一根细长的小拇指。
布锐斯看着他的动作,眉心不由得狠狠一跳。
“来不及研究解药跟抑制剂,所以只能两者选其一。”江馁把那根小拇指放回原位,用余光斜睨对方,轻声漫语地反问,“对吗?”
布锐斯微微蹙眉,有点摸不清江馁此时此刻的态度。
“……对。”
“很好。”江馁说,“非常好。”
“我一直在等你解释,你总算开口了。”
布锐斯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展品上,似乎在认真挑选着。
他眼神逐渐冷沉下来,一字一句地叫他:“——Dusa.”
“……”
皮鞋落地的声音在封闭的环境里清晰可见,虽然缓慢,每个步子却都布满警惕,布锐斯伸手摸上了自己腰间的麻醉枪。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布锐斯动作一顿:“……嗯?”
江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我妹妹死的时候,你在不在旁边。”
没有说师恩,而是说“我妹妹”。
到底是在宣示自己的身份,还是在排斥他。
布锐斯笑容淡了些,仍旧说:“没在。”
“原来如此。”江馁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在说吊坠,或者是其他的,无人知晓。
布锐斯说:“恰好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
他走向前,空间狭窄的缘故,近距离的角度,江馁只能微微抬起视线,才能跟他对视。
布锐斯捏住他的下巴,完全没有害怕对方那骇人听闻的石化之眼的意思,沉重的呼吸近在咫尺。
“你恨我吗。”
说完,他眯起了双眼,恨不得从江馁的反应里挖掘出哪怕一丝的情绪波动。只要发现有丝毫的不对劲,布锐斯就会掏枪。
来,让我看看,你想干什么。
相反,江馁说:“我为什么要恨你。”
布锐斯挑眉:“什么?”
“我自己选择的路,不会怨恨任何人。”江馁说,“当然,这得是在你没有伤害师恩之前。”
布锐斯心口一跳。
江馁反问:“你没有伤害她吧?”
……简直天衣无缝。
语气、神态、眼神。
布锐斯缓缓笑了:“当然没有。”
两人的距离拉的很近,被那双绿瞳注视着的时候,江馁才真正能感受到被毒蛇窥伺的错觉。
空气变得胶着,背后的展柜叮当作响,对方甚至想要再次伸手抚摸他的脸,眷恋、怜惜、贪恋。
……江馁闭上了眼。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空气中的寂静弥漫开,很久过后,他的叹息声缓缓响起:
“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我的……Dusa。”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开始慢慢变黑,这条长廊却始终没有人经过。
约翰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他只感觉自己马上要睡着了。
他摇摇头,试图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一点,偏头往窗外看去。
细窄狭小的合金窗口外,勉强能够看清外面的环境。
离着这里差不多有一千米距离,矗立着一座漆黑的、特殊的建筑。
整个占地面积相当恐怖,几乎是整个异调局的三分之二。
像一只巨大的、倒扣下来的碗,无数整齐统一的方形花纹排列在一起,四周的底部严丝合缝地与地面融为一体,坚固不催。
这就是内层区。
约翰看着看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的建筑,会是什么样的人在住。
“约翰?”一道诧异的声音从侧面响起,约翰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是!”
“噗嗤。”对方笑出声,“是什么是?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里尔?”等对方调侃完,约翰才发现这是自己的好友,联想到刚刚的画面,有些感到丢人,讪讪道,“我在等Dusa出来……”
被叫做里尔的人更加疑惑了:“等Dusa?你说的是那个Dusa吗?”
“那不然还能是谁。”约翰无奈道,“我需要负责押送他到内层区的门口,然后进行交接。可他进了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里尔指了指窗外,有些无语:“伙计,你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Dusa早就被带走了,我亲眼看着他去了内层区。要不是我看到了,你准备在这里睡下吗?”
约翰挠挠头皮:“……啊?”
密闭的房间里没有一丝来自外界的空气,虽然空间很大,却连窗户都没有。四周如同封闭的铁桶,就连门也是自动推拉的防弹门。
良久后,门外传来一阵摁密码的“滴滴”声,长音一响,门开了。
两个全副武装的特种作战士兵推着餐车,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长桌对面的座椅上坐着一个长相极其优异的灰蓝色眼眸的omega。他对正在布置吃食的士兵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半垂着眼,五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粉色吊坠。
“三十分钟后,我们会来收走餐盘。”
一碟摆盘精美的西冷牛排,甚至还贴心地醒好了红酒。
精心烹饪过的肉在顶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淡淡的肉香飘入鼻尖。
江馁脸上顿时浮现一股明显的厌恶,起身的同时,碟子跟酒杯全部四散炸开,瓷片变得粉碎,混杂着鲜红的酒液。
桌面顿时一片狼藉。
这一幕被四周闪着红点的微型摄像头记录下来,滴滴闪着红光。
直到走到另一个隔间,直到闻不到肉香,江馁才停住。
他抬头,与摄像头对视,良久后忽然浅淡地笑了笑。
“……!”
摄像头外的研究员惊疑不定地站起身,其余的人也纷纷有了动作跟交谈声。
只是一切似乎都是错觉,江馁很快转过了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想做什么?”
这个笑淡到几乎看不清嘴角的弧度,其他人却总觉得对方在嘲笑他们,嘲笑他们什么呢?被抓的是你。
被抓的是你啊。
一个年轻一些的研究员迟疑上前:“老师,需要上报吗?”
“……暂时不用。”研究员冒着冷汗,强装镇定地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说,“X国的训练场跟ul实验室不同,他插翅难逃。”
其他人面面相觑,似乎对他的这个做法非常不满意,但碍于对方的权威跟势力,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师恩啊。”
江馁略带叹息跟遗憾地喃喃出声,所有声音被收录在窃听器里。监控从四面八方监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
omega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钥匙吊坠,一下、一下,动作迟缓而仔细,想要借机缓解一下内心中什么难以扼制的逐渐腾升的情绪。
他异色的眼眸里,暗色的阴影不断层叠,翻滚,他攥紧了吊坠。
哥哥来找你了。
“哥哥。”
冰冷的实验室里,金色头发的女孩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地靠在墙边,如同一朵盛开在白色雪地里的雏菊,在逐渐凋零。
小时候的江馁沉默地坐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
“我在。”
师恩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白雾,变得灰蒙蒙的,看着天花板。
“哥哥。”她道。
没有下文。
但是江馁仍旧不厌其烦地耐心应着:“我在。”
在她说第十五遍的时候,金发女孩轻轻靠在了江馁的身上。像一颗被风吹雨打过,已经残败的花,紧紧贴着墙根,因为这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她身上没有什么温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冰冷,像一尊陈放已久的木偶娃娃。
江馁不知道这是否是自愈的副作用,他也不知道师恩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沉默寡言。
他唯一知道的是因为她沉默寡言的性格,时不时,就会被同龄人调侃,而每当一次调侃过去,迎接江馁的,是更加沉闷的师恩。
这样子不行。
他在书上看到过。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喜欢热闹。
师恩这样子,不行,她会坏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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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计应该会在四十五万左右吧,字数。
第93章 会一直保护你
此时的江馁年纪很小,所有的认知都被困在了这座狭小的封闭的基地里,他觉得,谁让师恩生气了,他就要去替妹妹报仇。
所以他日复一日地找各种各样的人决斗,哪怕第二天遍体鳞伤,转日仍旧能越挫越勇。
因为这是他的妹妹,这是他唯一的珍宝。
他不能没有妹妹,他没有妹妹,也会死的。
江馁把受伤的手臂往侧面她看不到的地方藏了藏,闷声说:“明天就好了,别害怕。”
师恩轻轻地说:“真的吗?”
“那就好。”
第二天,第三天过去。
师恩的情况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精气神越来越低,到了后面的几天,甚至不愿意去看江馁。
异能移植。
师恩的身体太薄弱,如果不是关键时候分化出了自愈的异能,她早就已经因为白血病而离开人世。
她没有办法继承任何的异能。
江馁一直都知道。
他也知道布锐斯想要他继承异能的原因是什么。
他想让拥有双攻击型异能的江馁,代替他的亲妹妹。
江馁没有同意。
师恩身体很差,精神气也不好,如果将自愈的异能剥夺,她很有可能会死。
江馁不敢冒这个险,一点可能的危险性也不敢去赌。
当然这是在他知道真相之前。
师恩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如果不是知道她拥有异能的实情,江馁几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还未分化之前,病入膏肓的样子。
江馁很迷茫。
因为在这之后,师恩几乎当他不存在,即便是见到了,也是擦肩而过。
终于有一天,江馁忍不住拉住了她。
“……”
他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他不说话,师恩也不说话,眼皮下的蓝色眼眸如同蒙了阴霾,毫无色彩。两人之间的气氛静到能够清楚听到墙上的那块指针转动的“滴答”声。
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无比煎熬。
良久过后,师恩说话了。语气很轻,轻到犹如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
“哥哥想做什么?”
江馁定定地看着她,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被这么一问,反而真的被噎住了。
因为他有太多的疑问了。
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心情不好、还有……异能移植的方式跟过程。
璀璨的金发顺着肩膀滑落,女孩似乎觉得愣神的江馁很有意思,轻轻地笑了:“没关系,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问。”
“哥哥很厉害,跟我不一样。”
江馁像是困在木偶的空壳之中,四肢都被钉住,发不出声音,像是喉咙里堵了一块坚硬冰寒的冰块,寒意顺着喉管流进肺腑。
他想知道的,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替师恩解决,想像无数次的从前……一样。
天蓝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瞳孔周围的一圈光晕晕开,毫无神采。
江馁听到自己说“告诉我吧。”
师恩垂眼不说话,转身就要走,却仍旧被江馁拉住。
师恩静静地看着他:“……哥哥。”
她要走,但江馁却迟迟不松手,两人僵持不下。
江馁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理由让师恩坚持这么久,但她从前从不这样排斥自己。
渐渐的,师恩妥协了。
她伸出双手,环抱住眼前的人的腰,将尖尖的下巴搁放在对方的肩头,金发随着她的动作泛起痒意。
嘴唇微动,耳语了些什么。
事实上,换作所有知情的人在场,都会竭尽全力劝阻江馁不要追问了。
为什么要追问呢。
“…………”
“咚”一声响,是江馁后脑勺撞上墙面的声音,他的脸上的血色终于褪了个干干净净,惨白无比。
江馁僵在了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关节生了锈。
陈旧的记忆如同泛黄染血的书页,被一页页翻开,查阅。
“哥哥。”女孩说“他们说……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恩赐?恩赐?
“……”她的声音在江馁死死凝视着的视线下越来越小,笑容也逐渐崩裂,泪水就这么夺眶而出,“只是,有点痛,哥哥,有点痛……”
“……”小江馁浑身都在抖,用力抱紧师恩,稚嫩的脸上满是愤怒,又夹杂着茫然。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能用力抱紧师恩,试图用这个动作来给自己带来勇气。
等一等。
再等一等。
等到他能想办法,能够把她带出去……
江馁感觉自己像一条搁浅的游鱼,因为飞速失去氧气而竭力喘息的靠在墙上,将脸深深埋入颤抖的掌心。
那些被掩埋在层层黄土之下,被绚丽的表象所装饰过的残酷的、血腥的真相,被轻而易举地付诸于口。
江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发女孩儿的背影,越来越远,远到他完全抓不住。
【我能救师恩。】
有人这么说。
这道声音缓慢而优雅,仿佛一条盯上了猎物,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毒蛇。它缠在猎物的身上,一圈、又一圈,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笑意盎然。
【我能救她。】
冰凉刺骨的金属的黑色异能抑制环紧贴着他的脖颈,从正面穿过,从身后扣紧。金属面触及皮肤的那瞬间,寒意让他条件反射地轻微颤栗了一下。
异能封住了,宛若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困住了他的一生。
【只要你愿意代替她,成为新的‘兵器’。】
交换的条件是,送师恩出去,送她走。
“哈……”
昏暗中,江馁死死抓住那颗属于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苍白的脸上青筋毕露,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断冒着冷汗。
或许这是一个错误到极致的选择,甚至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坠入无尽的深渊。
但江馁已经别无选择,他只能在遍布沼泽的陷阱里弥足深陷,只能被迫抓住这其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绳索。
冰冷的手术台上,omega双眼通红,红血丝几乎布满了整个眼白,那双极速颤抖的瞳孔半掩藏在凌乱的发丝间,有倔强在里面。
“你不可以……”他咬紧牙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带着莫大的决心跟狠意,“你不可以背叛我……不能欺骗我……”
你必须送师恩走。
你必须放过她。
“……哈。”
毒蛇轻轻笑了,黑暗中只能听到他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徐徐响起。
“当然。”那只手轻轻覆盖在他紧紧拽着衣领的手的手背上,安抚般地拍了拍,“没事了,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江馁撑了很久,因为他心中总是藏着浓重的不安,他找不到源头,但这种不安始终缠着他。如同跗骨之蛆,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可麻醉剂的作用实在是太强了,他的身体就算是铁做的,也扛不住了。五指逐渐松懈,渐渐的,从空中落下,垂在了床边。
整个场景如同一场存在于镜面中的梦境,光怪陆离到让人毛骨悚然。江馁感觉自己踩在了虚空之上,只要随便往前迈上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哥哥跟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废物】
【没事的……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镜面突然遭受重击,从中间开始弥漫裂缝,裂缝越来越大;大到不受控制,从四处蔓延,终于,无数碎玻璃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从脸颊开始、手、腿、身体。
碎玻璃的边缘比刀刃更加锋利,他的眼睛被划破了、身体被整个洞穿,脖颈处几乎被斩断;皮肉粘连在一起,猩红的血跟疯了一样,不断喷涌、飞溅——
“噗嗤。”
有人笑了。
江馁平躺在血泊里,染血的发丝一绺一绺地黏在了他的额间,只有一只还算完好的眼珠,能够视物。
重叠的光影跟不断闪烁的顶灯疯狂摇晃,数个影子在他耳鸣消散的最后一刻,合并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金发女人,她折叠纤细的双腿,安静地跪坐在江馁的身旁,细腻的双手微微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双眼。
那是一双何其漂亮的眼睛啊。
天蓝色的眼睛里似乎装了光华璀璨的繁星,笑意中带着无尽的贪恋跟眷念,高挺的鼻梁跟薄唇,正是等比例放大的师恩。
冰凉柔软的触感,师恩轻轻将额头抵在了江馁的额头上,轻轻地说:
“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哥哥。”
江馁缓缓恢复了意识。
雪白的屋顶、密不透风的房间,他半眯着的视线只能够跟头顶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对上视线,可惜眼睛里因为全是血,只能看到血红一片。
他身旁的研究员估计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苏醒,继续着他们交谈的话题。
“自愈的异能移植到Dusa的身上真是个绝妙的想法,省去了我们多少麻烦,这是谁想出来的?”
有人回答:“是艾博特先生的儿子。”
“啊……”那人沉思了片刻,“好办法,好脑子。”
“但是前辈,那个金发女omega怎么办?”
江馁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但听到他们议论的对象,仍旧奋力绷紧了脑神经,想要侧耳听清楚他们的交谈内容。
但他却听到了让他如坠谷底的结果。
“啊。”
被叫做前辈的Alpha不以为然地说:“异能移植的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一,跟送死没区别,送去火化吧。”
火化……?
这个词给了江馁极大的刺激,他疯了一样颤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拼了命地想要挣脱这种受制于人的困境。
四周闲聊的研究员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纷纷骚乱起来。
“谁打的麻醉?!怎么能让他在全身检查的时候醒过来!快过来补针!”
“打!管不了那么多了!往他腺体上打!”
接着江馁就感觉有好几双手按住他的后颈,扼制住他的行动,接着剧烈的疼痛传来,他不甘心地失去了意识。
【哦,你说师恩。】绿眸中满是歉意,Alpha轻声说,【抱歉,Dusa,我没想到她会死,但,请节哀,我尝试过抢救,真的。】
……江馁摇摇头,不断后退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墙面上,面色惨白到发青。他惨笑一声,感觉自己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寒意从脚底窜入四肢百骸,江馁忍着痛苦哆嗦着抽出一把小刀。
这个动作引起了周围的人的警惕,刚想有动作,却被布锐斯一个眼神给拦住了。
“……”江馁抽出刀,用刀刃往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深入见骨,刺眼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狰狞的伤口处挤出来。
只可惜,不到一秒,这个恐怖的刀伤就愈合了。
江馁僵住了片刻,又不死心地往手臂上划第二刀,结果亦是。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直到地上的血已经积成了一片小血泊,布锐斯却没有叫停的意思,其他人看得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纷纷将视线移开。
只有布锐斯,他看着江馁几乎疯狂的行为,墨绿的瞳孔深处隐藏着更深的欣喜快蓬勃而出,风暴将至。
他眼睁睁地看着四周的人想要试图阻止他,却差点被石化。
有人喊了一句“Dusa发狂了。”
江馁挣扎出人群,往侧门跑。
布锐斯知道,那是火化室。
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啊,Dusa.
布锐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也不明白,自己这种莫名其妙升起来的愉悦感,到底是什么。
但或许从这一刻开始,江馁的内心就不再是准备将所有人都预留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的人了。
“Dusa,你又开始胡闹了。”
外层走廊。
“嘿!兄弟!”段裴景犹如土匪,扒了别人衣服不说,还顺走了一杯没开封的罐装可乐,一巴掌拍到前面的人的肩膀上,“过得还好吗?”
前面的人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嘿……兄弟,你不是去消食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正是刚刚结束午饭正准备去照常训练的托克。
“我改主意了,我压根没吃多少,不需要消食。”段裴景一把揽住他,“接打听消息的单子吗?收费的。”
托克迷迷瞪瞪地被塞了一把钞票,立刻眉开眼笑,一边把钱往兜里塞,一边嘿嘿笑:“跟我还讲什么客气,说吧!什么事?”
“怎么进内层区?”
托克手上动作一停,笑容不变:“你说什么?”
段裴景耐心道:“怎么进内层区?”
“这还不简单。”托克说,“看到那边的栅栏了吗?进去找第一个人就可以了。”
段裴景闻言看去,他说的地方是一个圆形的低洼设计基地,四周由高三米高的栅栏围住,中间是一个类似于格斗场的台面。
他转头看向托克。
托克毫无察觉,仍旧催促他:“哥们儿,愣神了?快进去吧。”
“……”段裴景颔首,“人呢?”
“什么人?”
“你不是说叫我找第一个人吗?”段裴景笑道,“这里面可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但是有不少狙击点,闪着红光。
“哦……哦……”托克摸摸头,“我,我记错了!不需要找什么人,你进去就可以了,进去门就会自动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