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从感怀之中走出来,颜再宁就被其他人截过去,都是班上的男生,笑嘻嘻地说他今天很帅,但穿裙子更好看。
“不会再有了。”颜再宁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莫昂的女装也带劲,怎么今天都不见他人?”
又提到了莫昂。
以前在学生会共事的同学来找他时,也自然而然地问起了莫昂。
或许这正是莫昂想看到的吧?旁人无意识的将他们绑定,就好像身边一定要有彼此似的。
这样的强关联宛如一朵乌云压着颜再宁的心头,没有重到喘不过气,只是有些闷沉,不自然。
如果他和莫昂像两根藤蔓紧紧绞缠在一起,那他和另一个世界的菟丝花有区别吗?
“嘿,会长。”
这个称呼让颜再宁本能抬眼,是孙娆在叫他。
“你现在才是会长吧?”颜再宁说。
“都是。”孙娆笑了笑,指了指另一边,“那边有人想和你合个照,她不敢过来问。”
颜再宁看过去,是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女孩子,细胳膊细腿一手挎着托特包,一手拿着相机,局促地朝颜再宁挥了挥,那头毛毛躁躁的头发今天被精心打理过,顺滑的披散着,让她文静清秀了不少。
“宋湘文。”颜再宁说,“要拍就过来。”
宋湘文小跑着过来了,嘴里叨叨着:“看到你就紧张,感觉下一秒你会收走我的相机。”
“哦,他们把你的那些小说还你了吗?”颜再宁随口一问,宋湘文以前经常在早晚读看小说,被他收缴了很多本。
宋湘文:“我捐图书馆了。”
颜再宁表情微妙:“那种书……”
宋湘文把相机对准了他,到处找角度,“你站好了别动。”
她狂按快门。
颜再宁不明就里。
孙娆说:“她最近想写明星和金主的题材,你今天这身应该给了她许多灵感。”
颜再宁立刻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让宋湘文交出相机。
宋湘文火速揣包里,又掏出了一本自己印的小说,封面是两个漫画男人被玫瑰荆条暧昧的缠绕,书名是相当大胆的《会长是老婆大人》,“我们印了几本当做纪念,也送给你们一本。”
颜再宁皮笑肉不笑的接过来,“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跟莫昂要过授权了。”宋湘文还特别有理,“他还说很期待看到成品呢,他人呢?你俩不成对出现还怪不和谐的。”
“我看你脑子里的东西是该被和谐和谐。”颜再宁说。
和颜再宁合照之前,宋湘文还试图让他把那本《会长是老婆大人》举起来,被颜再宁冷漠凝视后又成了鹌鹑状,老老实实地罚站在旁边。
孙娆帮他们拍了下来。
宋湘文满意得不得了,mua的朝孙娆飞吻:“谢谢你啦娆娆!”
她欢天喜地的跑走了。
孙娆笑着说:“湘文学姐很可爱的。”
颜再宁无奈:“她现在那么猖狂,也有你一份功。”
“对了,这是我给你的毕业礼物。”孙娆说,她拿出了一枚熟悉的袖章。
袖章算是学生会的公共资产,颜再宁卸任后就还了回去,如今又递到了眼前,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袖章上只简单印着“学生会 会长”五个字,颜再宁却能感受到它的重量。
他没有接过来,只是说:“我前段时间,甚至不敢去想以前的日子。想到我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完美,甚至还是有些自私,懦弱的人,我对学生会就会产生一种畏惧,好像成了叛徒。”
孙娆若有所思:“是因为之前的谣传?我根本没有当真。”
“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可你已经毕业了,我也管不着了啊。”孙娆耸了耸肩,把袖章塞到他手上,“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一直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只有遵循学校规定才是完美的人吗?会长,你掉进思维误区了,遵循自己的内心,不后悔当下的每个选择,在我看来才是完美的,你一直如此。”
颜再宁感到一些释然,他欣慰地看着孙娆:“你已经比我出色多了。”
“不要有什么负罪感,你看那边。”孙娆示意,在旁边的树下,前学生会副会长谈佰文同学正和一位穿着雪白纺纱裙的女生手捧鲜花,揽着人家冲镜头腼腆微笑,仿佛在拍结婚照。
颜再宁失笑:“这家伙……”
孙娆也笑了起来,“最后的问题,你的那个人是谁?”
颜再宁看了眼手上那本“露骨”的书,“或许就是你想的那位。”
一直到中午,颜再宁意识到自己俨然成为了合照工具,只要在一个地方稍作停留,就会源源不断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过来找他拍照,这是高调刷了三年脸的弊端。他实在累了,找了借口躲到人少的教学楼,坐在台阶上吹着凉风,发了会儿呆。
他今天应该是笑了很多次,可安静下来才发现,他心里静沉沉的,没感到多开心,毕业的伤感似乎也无足轻重,情绪变得很钝感。
……是因为少了一个人吗?
什么时候他的喜怒哀乐也和莫昂强关联起来了?
颜再宁叹了口气,拿起来信件——这是找他拍照的女生们给他的,说以前不敢靠近他,只有等到毕业才有勇气交给他。这么小心真挚的心意,他也没办法无情说不。
他打开一封封看过去,时而皱眉时而困惑,看得专注入神,有人接近也没发现。
“总算找着你了。”
他听到久违的轻柔嗓音,抬起头,先看到的是一双纤细的腿。
“好久不见呀。”杨笑微眉眼弯弯。
“你这话,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接了。”颜再宁无奈道。
杨笑微咯咯笑了起来,以前她的笑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含蓄而柔和,生活带给她的阴暗和绝望全都掩盖在微笑之下,现在她更加恣意了,从灵魂上透出轻快和放松。
“我之前跟你说过,去到那边我也加入了学生会,你还记得吗?”
“嗯。”颜再宁说,杨笑微离开这里之后他们偶尔也会联系,多是杨笑微向他请教问题,或者节假日的祝福,“怎么样了?”
“理念不同,没多久就退了,去了别的学校才知道一个颜会长是多么难得。”杨笑微说,“但是就有人看不惯我了,认为我一个中途转来的外地人事多,故意找存在感,于是开始排挤我。”
“你怎么没说过?”颜再宁问。
杨笑微沉吟:“嗯……要怎么跟你这个不解女孩子风情的人解释女生奇怪的自尊心呢?不过在排挤演变成校园霸凌前,有个人帮助了我,一个傻了吧唧,偶尔经常惹我生气,但又很会逗我开心的人。”
这样的形容颜再宁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啊,恭喜。”
“恭喜什么啊,八字没一撇呢!”杨笑微有些羞赧道,“高考结束那天他向我表白了,我还没有答应他,因为我觉得我心里可能还装着……”
杨笑微转头看着颜再宁,他困惑地指着自己,“我?”
“嗯,你。”杨笑微严谨地点了点头。
嗒,嗒,嗒。
是皮鞋踩在地上清脆的声响。
拐角处,黑色身影映入他们的眼帘。
“我来得不是时候?”
颜再宁心里漏了一拍,只看着来人,没有说话。
杨笑微惊喜地叫道:“莫昂!”
莫昂踏着台阶走到他们面前,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杨笑微腿上的外套和那摞信封,嘴角似笑非笑,“好久不见。”
他主动在他们的上一级台阶坐下,正好是颜再宁后方,分开两条腿将颜再宁拢在中间,顺带隔开了杨笑微,手也十分自然地搭在颜再宁肩上,完全圈住了对方,界限分明。
“这是你写给他的信?”莫昂问。
杨笑微不得不往旁边腾了一点儿,摇了摇头:“不是。”
莫昂:“我说呢,你走了那么久,也该放弃他了,对吧?”
最后问的是颜再宁,他低下头凑近颜再宁的脸颊,带着轻笑的语气,让颜再宁感到陌生。
杨笑微开玩笑一般说:“没准能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呢?我还有机会的吧?”
“会有吗?”莫昂身体往前倾,前胸贴着颜再宁后背,缓缓加重地压着他,“我刚才感觉你们的气氛很好,不会真的有吧?”
眼中没有笑意,像深不见底的幽谭,潭水波动,仿佛要有可怕的东西破水而出。
颜再宁推开他站了起来,随后拎着他的领子将人提上来,“这人好像哪里出问题了,我帮他治治。”
说罢,也不顾莫昂站相狼狈,将他拖进了附近的空办公室。
莫昂还能勉力回头,冲杨笑微说:“我和他会去同一所大学,绝对不会让他被人……”
话没说完,人就被推进了办公室里。
“你今天怎么回事?”颜再宁拧着眉。
莫昂扶着办公桌,抬头仔仔细细地看颜再宁,笑了起来:“你今天穿我给你的衣服了。”
颜再宁:“……”
“虽然你把外套给了别人,不过记住了我以前说过的话,我很高兴。”
“你不是度假去了吗?”
“嗯,又回来了,我还是不想错过今天。”莫昂说,“如果我没来,你就要被抢走了。”
“什么抢走不抢走的……”颜再宁不理解地看着他,“你现在很奇怪。”
“我们的事情,你想好了吗?”莫昂问。
颜再宁抿唇沉默。
莫昂走近他,“还没有?你头脑那么聪明,不会想那么久的,所以还是不喜欢我吗?再宁,你跟我走吧。”
莫昂靠得太近了,颜再宁忍不住后退,却被抓住了手臂,力量很紧很紧。
莫昂认真地说:“跟我去毛里求斯,去我的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你一定会再次喜欢上我的。”
“你就没有思考过吗?”颜再宁一边挣扎,“就不觉得自己的喜欢、占有欲很不合理吗?莫昂,我希望你能找回除了我之外的快乐,就像以前的你,更享受阳光和大海,而不是一昧地往我身上灌注情感,这很奇怪!”
“我喜欢你是奇怪的事吗?”莫昂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你不喜欢我才奇怪吧?”
“我没说过不喜欢!”
“是吗?那证明给我看。”莫昂微微一笑,让颜再宁证明但自己的动作更强势,将颜再宁往后一推。
走廊上,翻着小说的杨笑微突然听到办公室门“嘭”的一声,像是撞上了什么。
她回过头,有些忧虑。
而一门之隔,莫昂将颜再宁死死压在门背上,一手禁锢着他的下颌,深深地吻着他。
莫昂的胸膛紧紧挤压着颜再宁,很重,喘不过气。
控制他下颌的手像铁一样坚硬,没有顾及他的感受,掐得他生疼。
肆虐的唇舌如同在施刑,搅动他的口腔,铁锈味漫溢。
莫昂的手扯乱了颜再宁的衣摆,急切地抚摸而上,可颜再宁却有种被蛇爬行的错觉,那么阴冷,使他战栗。
门外,杨笑微担忧的声音传进来:“哎,你们俩没事吧?”
数以千万细如毫毛的针同时刺进了颜再宁的身体里,冷汗渗了出来。
好熟悉……
无人的密闭的办公室里,被压迫着肆意侵犯。
那绝望无光的梦境在现实中重现了。
莫昂贪恋地爱抚着、亲吻着,可他掌下细腻的肌肤被汗水打湿,舌尖品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是我的!是我的!
他扣住了颜再宁的左手,蛮横地掐住他的手指,而那手冰冷发颤。
他睁开了眼,近在咫尺的颜再宁双目茫然而恐慌,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
莫昂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懊悔而愧疚的分离开,他抬起攥紧的手,“Honey,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和你要个……”
莫昂的脸偏向一边,脸颊泛起的疼痛顺着脖颈向下,最终汇聚在左胸口。
颜再宁取下眼镜,擦干眼泪,深呼吸平复着自己,他用沙哑而冷静的声音说:“你走吧。”
莫昂深深地望着他,最后留下一句“对不起”,推门离开了。
杨笑微手拿着翻开了的小说,目光追着他:“哎……”
颜再宁用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把衣服整理好,擦干净眼镜重新戴回去,然后才走出去。
“见笑了。”颜再宁说。
杨笑微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异样?发红的鼻尖、过分湿润的眼睛,这分明是哭过,她从不敢想象颜再宁也会哭泣,一时不知所措,“你们吵架了吗?”
颜再宁却看她手里的书,拿了过来,“这些都是假的。”
“啊,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湘文写的吧?”杨笑微想让他轻松下来,转移了话题,“她一直都喜欢写小说,我还记得有次写作文,只有她一个是小说体裁,写了两千多字。”
颜再宁没有接话。
杨笑微笑着说:“她都敢把杜撰你的小说拿到你面前来,毕业了就是无所顾忌啊。”
“也不算杜撰。”颜再宁开口,“我喜欢莫昂。”
杨笑微愣住,“嗯?”
“我喜欢他,是爱情的那种喜欢。”颜再宁低声说,“杨笑微,我无论如何都回应不了你,你有更好的选择。”
“啊……”杨笑微轻声,“莫昂他,也喜欢你吧?”
颜再宁静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肯定喜欢你,毋庸置疑。”杨笑微说,“其实我走之前就隐约感觉到你们之间有点微妙,但没往那方面想。”
“嗯。”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们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搞不清楚。”颜再宁呢喃。
“原来像你们这样性格完美的人,在感情里也会有难题啊。”杨笑微说。
“哪有什么完美……”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知道的应该不多。”颜再宁说,“你是我第一个主动坦白的。”
杨笑微苦笑:“这种第一真不想要啊。”
“抱歉。”
“你又没有对不起我。我可能真的放下了,现在最大的感受是惊讶。”她说,“回来一趟真是不虚此行!那我去找以前的朋友了,回头见。”
颜再宁点了点头,杨笑微转身,在背过去的那一刻,她的眼眶瞬间红了,鼻腔泛着酸楚。
颜再宁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平复心绪,他推开了虚掩着的天台门,不出所料在上面看到了熟悉的人。
“禁止一般学生擅入天台。”颜再宁说。
“我不是一班学生。”郑家欢回过身,“我是三班的。”
颜再宁走到他身边,实验楼挨着新艺术楼,刚好被罩在荫影下,风一吹十分凉快。
“大帅哥。”郑家欢扯了扯颜再宁的领带,“故意想要艳压四方是不是?”
“少来。”颜再宁挥开他的手。
一向招摇臭美的郑家欢今天却还是很日常,简单的运动裤和白T恤,不过他还吊着胳膊,穿成什么样也还是个伤患。
“你不下去玩,来这儿干什么?”颜再宁问。
“躲人。”郑家欢苦恼地叹气,“我们班那个叶花,你知道的,跟我玩得挺好,她说今天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跟我告白……我把她当哥们儿,她想泡我,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颜再宁:“……”
“所以我避着她,省得尴尬。”
“我还以为你在躲程子驯。”颜再宁平淡道。
郑家欢语噎,故意哪提不开提哪壶是吧?
“那你又上来做什么?也躲人吗?”郑家欢反问。
颜再宁却不接茬,他的手臂搁在围栏墙上,目光微垂着往下看,郑家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莫昂就在楼下。
于是郑家欢想要打招呼,刚叫出一个“莫”就被颜再宁扯住手腕制止。
但莫昂已有所感,抬头望上来,与颜再宁的视线碰触。
他眼中跳动着微光,开口想要说话,但颜再宁却错开了视线。
“……”
莫昂就像被打湿的大狗,低垂着头慢慢走开。
再之后,颜再宁再没有见过他。
第一百三十二章
蔚蓝的大海卷着白浪,哗啦地拍打着岩石,沙滩在阳光下仿佛细腻的黄金,目之所及是广阔的蔚然,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有一把太阳伞支着,躺在伞下的颜再宁闭着眼睛,享受着海风与浪涛的声音。
安宁,平静。
忽然脸上点点潮湿,像是淋了雨。
他睁开眼睛,莫昂在他上方甩着脑袋,湿漉漉的头发抖下水来,他像只小狗那样顽皮。
“哈哈哈!”莫昂朗声笑着,压上去用颜再宁的胸膛来蹭干头发。
“你这家伙!”颜再宁抱着他,感受到了油然的快乐,这是他的莫昂。
莫昂抬起头,两只眼睛璀璨如星,饱含着这世上最真挚的爱意。
“我喜欢你。”他说。
“我喜欢你。”颜再宁说。
莫昂笑着吻了上去,浓情蜜意的亲吻是如此的真实。颜再宁闭着眼回应,莫昂的温度,莫昂的气息,在温柔地占有他。
他们是世界的中心,可以无止境地吻下去。
颜再宁睁开了眼睛。
莫昂没有闭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的爱仿佛猝了毒,阴冷得让人胆寒。
阳光与大海不复存在,他骤然摔下了深渊。
颜再宁猛地睁开眼。
心跳失控乱跳,眼前一片黑暗,他意识到刚才只是一个梦。
在他身边睡得四仰八叉地酿酿动了动,柔软的身体贴着他,一下就驱散了他的心悸。
他平躺了一会儿,没有睡意,便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对面窗户一片漆黑,没有人居住在里面。
只是那一次,就开始做噩梦自己吓自己,我也太脆弱了。
颜再宁有些自嘲。
酿酿慢悠悠地来到他身边,跳上窗沿,朝对面叫了几声。
以往它这么叫,就会有狗爪子啪嗒啪嗒的声音,然后莫昂就会打开窗,Daniel兴奋地扒拉着窗台站起来。
现在它再怎么叫,对面都没有回应。
“好了,晚上大家都在休息。”颜再宁抚摸着酿酿的背脊,低声说,“你也想他们了?”
一人一猫呆站了一会儿,颜再宁拿起桌上的手机,上面有两条未读消息。
莫昂:我落地毛里求斯了。
莫昂:学校里的事对不起,现在很想你。
零点的时候发来的,那时候颜再宁已经睡了,现在是凌晨三点,莫昂那边比国内晚四个小时。他点开了回复框,迟疑了一下,转为了语音通话。
莫昂几乎是在拨通的一瞬间就接了起来。
“hello?”
颜再宁的心被着声音抽动了一下,似痛非痛,他说:“是我。”
莫昂:“嗯。”
颜再宁竟然能从这个简单的发音中听出了一丝欣喜,可他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难过,说:“还没休息吗?”
莫昂用平日撒娇时的语气,像含了块糖似的含糊、低软:“下雨了,外面的海浪声很大,吵得我睡不着,你听。”
他大概是来到了窗边,打开窗,非洲海岛的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传到了几千公里外颜再宁的耳中。
莫昂又关上了窗,隔绝了声音。
颜再宁:“嗯。”
莫昂应该也听出了这个简单发音中的情绪,黯然地沉默下去。
是颜再宁打破的沉默:“你还记得吗,在一开始你认为我们身处小说的世界,和我在一起是命运的导向,你不想被掌控所以才远离我,但现在,你还是对我产生了感情……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份感情真的发呼吁自我吗?”
“什么意思?”莫昂沉了下来,“你怀疑我的感情不真实?”
“因为我想不通,以你的性格,你的见识,还有家庭给你带来的底气,你所追求的事物本应该从自我出发,可却要为了我放弃那些构成你的底色。我原本不在乎这个世界的根源到底是意识还是物质,但这好像影响到了你,我不想看到你最后变成一个……傀儡一样的。”
“我……”莫昂急促地喘息起来,他被颜再宁的话深深伤害了,“我很清楚自己的一切,清楚我是怎么爱上你而并非什么见鬼的导向!你在质疑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或许就是这种人呢?我想要为我的爱人付出所有,想要永远陪着他爱他,想要无时不刻地看着他、拥抱他、亲吻他来安放我过盛的爱意,我就是这样的人!”
颜再宁的心脏像是中了一记闷拳,看似没有力道,但那闷沉的疼痛烙印不散。
莫昂说:“你为什么还没睡,因为做噩梦了吗?”
颜再宁:“……”
“梦里有我吗?”
“……”
莫昂挂了电话。
从这个晚上以后,莫昂就再也没发信息过来,所有社交平台都了无声息。颜再宁每天都会点开和他的对话框,却不知道,只是一遍一遍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
这个时候他会对自己的迷茫感到无力,他总以为自己比大人都要全面、成熟,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遇到感情问题就自以为是、不知所措的幼稚的人。
房间外传来了拍门声,酿酿立刻跳下地,警觉地来到门口处观察。
颜再宁放下手机,过去开了门。
进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像是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越过颜再宁径直走进来,大剌剌往沙发上一坐。
一个还在打电话,一个已经开始逗猫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想让美美帮我做,就想你来,帆姐的手有魔法,一帮我按我就哪哪都舒坦了。哎哟哎哟……腰酸头疼,你快回来吧……”
颜再宁冷眼看着莫嘉江对着手机里的颜帆撒娇,不知道颜帆说了什么哄得她笑容满面地挂了电话,对上颜再宁,笑容收敛起来,端起了“姐姐”的矜持。
“听说你高考完了,毕业快乐。”
莫嘉珊一手抱着酿酿,一手从包里拿出了最新款的平板给他,“喏,毕业礼物。”
“……”颜再宁接了过来,“太贵重了。”
“这算什么,你知道莫昂他妈送他什么吗?一架直升机!”莫嘉江张牙舞爪地说。
颜再宁:“……”
“有没有吃的?”莫嘉江半瘫在沙发上,“给我弄点来。”
“没有,我妈说她什么时候回来?”颜再宁问,颜帆这段时间都在忙新店的事。新店在更繁华的地段,现在装修到末期了,等颜再宁上大学去,那边也差不多可以开业了。这是颜帆事业的大跨步发展,她非常投入。
“三点之前。”莫嘉江看了看表,直接躺下了,“还有四个小时,那我睡一下吧。”
“你……”颜再宁有些震惊她的毫无拘束。
“我姐实习很累的。”莫嘉姗说。
“她实习不是在自己家的公司吗,还能怎么累?”
“呵,没完没了的开会、做方案、分析报表……可问题是公司几乎没有业绩,大的风电场开发项目根本不会交给我们,全是一些后勤类的杂事。”莫嘉江疲乏地说,“我爸在公司里就只会骂人,骂上面骂下面,怪不得公司的人越来越少,呵呵。集团总部好像要把这公司并入另一家负责风电开发的子公司,到时候估计真成人家的后勤部了。”
莫嘉姗说:“爸肯定会气死。”
莫嘉江:“不知道他出国能不能谈成国际的项目,反正我看悬。”
颜再宁问:“出国?”
“是啊,去非洲呢。他以前还说非洲那种落后地区根本用不起新能源,现在自个儿屁颠屁颠飞过去。”
颜再宁心念一动,非洲?毛里求斯也在非洲,是巧合吗?
毛里求斯的大海清澈得像是把蓝天盛了起来,海浪翻起的白色浪纹宛如一片片云朵。
海浪中有人踩着冲浪板,两手把着长达十二米的风筝,灵活掌控着风力在海中冲翔,她的皮肤被这几日灿烂的阳光晒成了麦色,但她的后背、手臂、大腿显示出强健的肌肉线条,在一个大浪袭来,她腾空跃起,风的力量令她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灵活而潇洒地转身、空翻,就像一只骄傲的海燕。她甚至可以单手落水,身体几乎与海保持平行,倾斜着冲行。
“太棒了!你是我见过最酷的人!哦天呐!你又飞起来了!亲爱的!”
海边,莫恒承一手举着望远镜,一手疯狂朝风筝冲浪的陶岸歌挥手,得到她在空中的飞吻回应后,又是一通热烈的夸赞,完全是一副热恋中的小伙儿,哪像结婚快二十年的中年丈夫?
陶岸歌从海上回来,素面朝天,头发散乱,可在莫恒承眼中却熠熠生辉,是他的太阳女神。他张开双臂迎上去,把陶岸歌抱起来转了个圈,一边夸耀她的英勇,一边亲吻她的面颊。
陶岸歌大笑:“我脸上都是盐!”
她推开丈夫前去淋浴,这时莫恒承才注意到一同归返的还有自家儿子。
莫昂一手拖着冲浪板,随手往沙滩上一扔,脸上丝毫没有和大海较劲后的雀跃,这是十分异常的。
“欢迎回来,我的小太阳。”莫恒承过去搂住莫昂的肩膀,“你怎么那么沮丧?难道是吃了大浪?多少个?”
“全部。我今天应该呆在别墅里。”莫昂恹恹道。
“你怎么了?”莫恒承非常担忧他,“这几天我就感觉不太对,还以为是风暴的原因,我们也没料到今年它会来。可是风暴过去了,你还是闷闷不乐。可以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莫昂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将剩下的淋在头上以冲刷掉上面的盐粒,接着他用力甩头,多余的水珠被甩下来。
以往他这么做,会像一只快乐的小狗,可今天却更像孤独而倔强的狼。
莫恒承问:“是和你的邻居有关吗?哦,我应该把他称为你的小男朋友?”
莫昂扭过头,像是被逆着梳毛那样警觉不安地看着父亲。
“就是他吧?我以为你会邀请他一起来,然后顺势向我们公开关系,我还做好了帮你说话的准备呢,你知道的,你妈妈一定没想到你的性向会与众不同。”莫恒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