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坠海……
颜再宁眼前一黑,灵魂像是硬生生从肉身抽出来了一瞬。
“阿宁!”颜帆赶忙扶着他,“你要想啊,如果万分之一茫茫真的……岸歌一定也会通知我们的,对吗?现在她还没说,那就是没到最坏的情况,茫茫一定没事,一定没事的!”
颜再宁空洞地看着前方,温热的眼泪宛如心头上渗出的血。
他的耳边隐约听到海浪的声音,捉摸不定。
我拉不到他……
颜帆在尽自己全力打听陶岸歌的消息,颜再宁那边她拜托郑家欢过来陪伴。
郑家欢见到颜再宁时,他坐在莫昂的卧室里,身边堆满了莫昂的衣物,他被衣物包围在中间,像动物筑巢那样以此获得安全感。
颜再宁抬起头看过来时,郑家欢心里一凛,这似乎是他头一次看到颜再宁如此憔悴的模样,和身体病态的虚弱不同,是从内到外的颓靡。
“阿宁,出去走走吧,试一下你给我的新车怎么样?”郑家欢提议。
颜再宁摇头。
“你这样我真的你会出问题……”郑家欢走进,发现他在用手机看机票,立刻就知道他要干嘛了,“你该不会是要飞过去吧?这、这也太突然了,你有护照吗?还有签证也得办吧?那边是什么样的你一点也不了解,要考虑清楚啊。”
“难道我要干坐着等吗?”颜再宁开口,他有护照,毛里求斯是免签国家,只是从国内直飞的航班太少,最快的那趟至少也要后天才能到。
“帆姨知道吗?你得和她商量商量啊,我知道你惦念着莫昂,可也不能又让帆姨再多担心一个人了。”郑家欢劝解道,“你先别急着买票,等会儿帆姨来了再做决定吧。”
“我一定要去见他。”颜再宁固执地说。
郑家欢只得赶紧向颜帆发信息报信。
这时,颜再宁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是“爸”。
他接了起来,梁斯凯和煦的声音传过来:“再宁,在忙吗?爸就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京首,咱们父子俩也很久没见了,正好也带你提前熟悉这边的生活。”
“爸我在忙,不过去了。”颜再宁说。
“哎,我们不是说好了你高考假过来吗?有别的安排了?”
“出国。”
梁斯凯保持着耐心:“爸也能陪你去啊。哪个国家?签证弄好了吗?我有朋友在大使馆……”
“我真在忙,回头再说。”颜再宁失礼地先挂了电话,确定好航班,点击下单。
郑家欢这边收到了颜帆“别让他买”的回复,赶忙按住了他的手,胡乱转移话题:“阿宁,你听我说,那个谁,程子驯又来找我了,你替我想想办法。”
颜再宁不耐地将他甩开,“自己解决。”
郑家欢夸张地翻到地上,佯装疼痛地喊:“哎哟哎哟!我摔了!来扶我一把啊!”
颜再宁丝毫没有挪窝的打算。
郑家欢只好又扑上去压他,被他发怒殴打,叫苦不堪。
颜帆赶到后,见场面混乱,过去把两人分开。
颜再宁神情愤懑恼怒,眼圈都急红了,“妈,郑家欢欺负我。”
“!”腹部被攮了几拳的郑家欢跪直举起双手,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眼前要是他老娘,巴掌就要拍过来了。
“别以为妈没看到是谁打谁。”颜帆说,“阿宁,别急着买票,岸歌发来新消息了。”
她拿出手机,陶岸歌只有三个字的回复:先别来。
在之前,颜帆就已询问她毛里求斯的具体地址,提出要过去陪伴。
“岸歌那边的人我联系到了,现在情况很复杂,毕竟他们家是国内地位很高的企业,在外国出了那么大的事,涉及到各方面,我们过去可能帮不上忙。”颜帆说,“儿子,你文字分析那么厉害,知道岸歌阿姨的意思,对吗?”
先别来,就是暂时不要过去的意思。
颜再宁低下头,嘴唇紧抿。
生日这天,颜再宁根本无心庆生,但颜帆为了让他转变心情,特地叫人把他们家天台布置得漂漂亮亮,委托郑家欢多叫几个朋友过来热闹,费了一番力气,把颜再宁从莫昂家拖上来。
天台支着防水棚,灯带环绕,繁花锦簇,长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食物,在夕阳投映的火焰天幕之下,仿佛是宏大世界里的一颗珍宝。
寿星登场,庆生的朋友们纷纷送上了祝福。
颜再宁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不光是这附近从小认识的邻居,还有莫嘉江莫嘉姗两姐妹,杨笑微和林景玉,和他同届学生会里关系很好的几个副会长,竟然有十来个人。
颜再宁一一看过他们的脸,妄想着会发生奇迹。
既然这里都是荒诞见鬼的“小说世界”了,再不可思议的事也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但很遗憾,没有。
他收到了许多礼物,郑家欢双手奉上耐克双肩包,杨笑微亲手帮酿酿还有Daniel勾了许多可爱的围脖,林景玉送他最新的游戏机,莫嘉江送的是自己亲自设计裁制的衣服,莫嘉姗则是给了他一个可以听到她作曲旋律的八音盒……最霸气的还是颜帆,一根金灿灿的金条亮瞎人眼。
颜再宁撑出笑容道谢,他收获了来自亲人、朋友的许多关爱,可内心的孔洞却怎么也填不上。
天台架起了烤炉,有人在烧烤有人在唱歌,颜再宁戴上了生日王冠坐在那里,神色从容地和朋友聊着近况,有多少所学校联系了他,又开出了何等优越的条件。他好像恢复了正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一半漂浮在半空,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真奇怪莫昂今天居然没来。”尚不了解情况的谈佰文随口说了出来。
郑家欢顿时如临大敌,眼神警告,杨笑微也连忙举起酿酿以展示围脖来转移视线。
颜再宁的表情却柔和了一些,“你们这是干嘛,他又不是提不得的忌讳。事实上我现在脑子里想的,全是他。”
天空褪去了最后一点余辉,夜幕降临了。
颜帆为颜再宁的蛋糕点上蜡烛,1和9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九个年头,谢谢你在我身边。”颜帆说。
由莫嘉姗倾情领唱生日快乐歌,颜再宁闭上眼睛,许下愿望。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取莫昂平安无事。
这时,颜帆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竟是陶岸歌打来的。她立刻接了起来,聆听片刻,眼中浮现惊喜。
“阿宁,莫昂那边!”
颜再宁接过手机,放在耳边,声音颤抖:“喂?”
里面是陶岸歌疲惫松懈的声音:“宁宁,生日快乐,茫茫他刚才脱离危险了。”
一瞬间,颜再宁感受到了一股温暖,轻轻笼罩着他,他忘记了开口,直到发觉身边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他抬手摸了摸脸,触到了湿热,然后露出了笑容:“见笑了。”
莫昂坠海的经历非常凶险,根据陶岸歌的描述,他一个人驾驶直升机飞跃海峡,去往另一个降落点,但这过程中直升机发生故障,旋翼失灵坠落,也多亏他在紧急关头也保持了冷静,避开了礁石让直升机落进海里,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但由于冲击过强,他没能第一时间从机舱里出来,在海水里失去了意识,直到被打捞起来抢救至今,依然没有醒来。
但颜再宁询问莫昂为什么会一个人飞直升机时,陶岸歌却没给他明确的答复。
虽然脱离了危险,但陶岸歌还是选择把莫昂转移到医疗水平更先进的美国进行下一步治疗,等安置好了之后,颜再宁就可以过来看望了。
结束了无望的等待,颜再宁的状态焕然一新,马不停蹄开始着手签证的事情。
出国不在他的毕业计划内,这次更是时间紧俏,准备签证材料也是个大工程。陶岸歌那边已经给出了他们赴美的合适时机了,但颜再宁的签证还没办下来。
这关头,梁斯凯又联系上了颜再宁。
生日那天梁斯凯也打来电话了,只是那时颜再宁的情绪低迷,父子俩只是简单寒暄就过了。
“再宁,听说你有去美国的打算,这段时间去那边的签证都卡得很紧,约号也难。你想哪天提交申请,先跟爸爸说,爸爸帮你提前打点。”梁斯凯说。
想来他应该是从郑家欢那里了解到情况的,颜再宁想到自己前几天对他的态度,不由愧疚:“谢谢您。前些日子我状态不好,失态了,很抱歉。”
梁斯凯笑了:“不用道歉,儿子冲老子发火多正常。况且你那都不叫发火,要是有天我们真吵得吹鼻子瞪眼,感情没准能升温呢。”
梁斯凯又和颜再宁约定了见面的日子,这次颜再宁给出承诺,回国后会第一时间去京首拜访。
签证的事情顺利解决后,颜再宁订了三天后飞往波士顿的机票。
在这之前,他开始思考莫昂直升机坠海事件的反常之处。
首先,直升机为何会突发故障?这是莫昂的毕业礼物,照理说他的父母绝对不会准备二手直升机,一架全新的飞机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故的概率是多少?当然,也不能排除莫昂的飞行操作出现失误的情况,颜再宁懊悔自己不在他身边,否则是决计不容许他做出一个人驾驶这么冒险的事。
颜再宁突然想起陶岸歌说过的一句话:她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说的是莫嘉江姐妹知晓莫昂拥有直升机的事。
顺着这句话的逻辑思考,难道给莫昂准备的毕业礼物其实并未对外公开,她们本不该知情。
可她们为什么会知道?
颜再宁很难不去联想到另一个人,更巧合的是,那个人近期同样也去了非洲。
莫恒守。
临行一天,颜再宁来到了泽信集团的工业园区,他在园区内的一家咖啡厅坐下,半个小时后,莫嘉江也来到了这里。
颜再宁抬手示意,她走了过来,“你居然也会约我喝咖啡,找我干嘛?”
“有些事想向你请教。”颜再宁说。
她喝了一口颜再宁给她点的手冲,很快又嫌弃地放下,“说。”
“你爸不在公司?”颜再宁问,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莫嘉江却还能自由行动。
“是啊,谁知道他又去哪里鬼混。”莫嘉江语气轻蔑。
“他非洲的生意谈完了?”
“应该吧,反正他已经回来了。”
“谈得怎么样?”
莫嘉江瞧出了不对劲,“你今天怎么那么关系我们公司的事?想来实习?我劝你别来,一堆烂账,到时候审计来清算我看他们怎么填。”
“难道你们还有监守自盗的?”颜再宁问。
“谁知道。”莫嘉江耸了耸肩,又后知后觉在外说这些不好,给了他一个点到为止的眼神。
“直升机的事,是你爸告诉你们的吗?”颜再宁看着莫嘉江的眼睛问。
翌日,颜再宁终于坐上了飞向莫昂的飞机。
要先到西雅图中转,落地中转机场已是他们飞行了十一个小时后,精神多少有些疲惫,但颜帆收到了陶岸歌发来的信息,颜再宁看了后立刻振奋起来。
茫茫已恢复意识。
三个小时前发来的。
颜帆打电话过去,陶岸歌接起来,先是关心他们的落地情况。
颜再宁少见的失礼,打断她们的对话迫切地询问莫昂怎么样了。
“医生给他检查了说身体指标已经都恢复正常,只是因为昏睡了太久,大脑神经紊乱,有许多事情记不清,不过会随着康复训练慢慢恢复过来。”
颜再宁松了口气,只想赶快去到莫昂身边。
落地波士顿已经是当地的下午,陶岸歌为他们安排了接机的车辆。
短短一天时间就跨越了国度,车子行驶在异国的道路上,颜再宁却没有一丝新奇,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他只看得到自己和莫昂的距离在越来越近。
终于到了莫昂所在的麻省总医院,见到了陶岸歌和莫恒承,颜再宁感觉到自己的心总算回落了些。
颜帆和陶岸歌紧紧拥抱,小声说着话。莫恒承微笑着揽过颜再宁的肩,说:“你真了不起,我才他一定感知到你要来,所以才睁开了眼睛。”
颜再宁:“我想见他。”
“他做完康复训练就睡着了,我想你也需要休息。”
颜再宁摇了摇头,“让我在他身边吧。”
于是颜再宁来到了莫昂的病房里,莫昂正躺在床上安静的睡着,手指上夹着监测仪,显示屏上的各项指标平稳地波动着。
颜再宁怔怔地看着他。
瘦了许多,那与生俱来的骄傲、张扬都化在了羸弱气色里。
心疼与懊悔再次包拢着颜再宁,他应该陪在莫昂身边的,他应该早点明白自己也离不开莫昂。
他握住了莫昂的手,手指上温凉的温度令他想要落泪。
“我来了。”颜再宁低声说。
莫昂的手指动了动,他睁开了眼睛。
颜再宁欣喜地凑近他,一手撑在他的枕边俯下身,“莫昂,你醒了?看得到我吗?你还记得我吗?”
莫昂眨了眨眼,当从惺忪中恢复清明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错愕,颜再宁并未注意到旁边监测仪上莫昂的心率波动幅度十分之强。
但又很快恢复成原样,莫昂平静道:“我当然认识你,颜再宁。”
不知是否因为他身体虚弱,音色较低,颜再宁感觉他语气几分冰冷,浇灭了心中的喜悦。
莫昂又道:“可以离我远一点吗?”
“……”颜再宁站直起来,后退了一步,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看着他。
莫昂同样也在看着颜再宁,从头到脚,看得非常仔细那样,但却是审视的意味。
颜帆见莫昂醒来,也是十分高兴,笑盈盈地过来摸摸他的头发:“我们茫茫是有大福气的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平安渡过!”
而莫昂看到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偏头避开了她的手,“别碰我!”
语调上扬,毫不掩饰的厌恶令颜帆难以置信。
陶岸歌连忙过来拉住了颜帆的手,“这就是后遗症,很多事情记不清,没有安全感。”
莫昂也露出了惊讶神色,语气软了下来:“妈妈……”
“这是帆帆阿姨呀,妈妈的好朋友,和你的关系也很好。”陶岸歌说。
莫昂往被子里缩了缩,收起了敌意对颜帆说:“对不起,我记不太清了。”
“没事,我们慢慢来。”颜帆笑着说。
“妈妈我还想睡。”莫昂半阂着眼说。
“好,那你休息,帆和宁宁飞了一天,也需要休息。”陶岸歌为他捻了捻被子。
莫昂却像依恋母亲的小动物那样巴巴地望着她:“你可以陪着我吗?”
“天呐,你已经十八岁了。”
颜帆:“他经历了那么凶险的事情,依赖妈妈很正常啊。你陪着茫茫,不用管我们也行。走吧阿宁。”
颜再宁点点头,在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莫昂,莫昂却仿佛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
他心中的不安在不断扩大。
这是全然出乎颜再宁预想之外的发展。
莫昂并不需要他,哪怕见面了也表现淡淡,很快就下逐客令。这种异常现象可以用大脑还在恢复来解释,可颜再宁只感觉到陌生,莫昂可能会因为受伤产生认知故障,可为什么性格也会发生巨变?
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莫昂苏醒后的第五天,经过全面的康复治疗,他已经可以独立下地走动了。今天的阳光舒适,他来到楼下的花园沐浴阳光,感受风吹、花香、鸟鸣,这个世界给他真实的感官体验。
陶岸歌去忙正事了,莫恒承也有其他计划,好像是要带颜帆母子俩观光一天。
明明他们的儿子大病初愈,才是最需要关心照顾的人。
他慢慢走在花丛中的径道上,心情在计较中变得不美好。
颜再宁真是阴魂不散,只要他一来就没好事,板着脸给谁看?越来越丑……
“呃!”
莫昂大脑忽然一阵钝痛,像是被挤压一般,一瞬间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腿一软就要摔在地上。
“哎!”
摔倒之际,他被人从后抱住,失去的掌控力又回来了。
“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扶住他的人紧张的问。
莫昂转头,看到颜再宁担忧的侧脸,表情一冷将他推开。
明明确确的抗拒,让颜再宁感到失落,哪怕他明白现在的莫昂生病了,但和从前一看到他就黏上来的态度对比起来,落差太大。
“你不是和我父亲去观光了吗?”莫昂淡漠地问。
“没去,我放心不下你。”颜再宁说。
他听到莫昂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恶劣的味道。
莫昂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环抱前胸,视线自下而上地看着颜再宁,又是审视,居高临下的姿态。
颜再宁蹙起眉头,“你让我感觉很陌生……你真的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记得,你是颜再宁,还当上学生会会长,管起了全校的学生,真了不起。”莫昂说这话的语调微微拉长,显得很是轻慢。
颜再宁缓缓攥紧了拳头,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在我家,你来劝我入学。”
“你刚入学的前桌是谁?”
“叫梁什么,梁珂。”
“你送给阿欢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无人机。”
“我们的猫叫什么名字?”
“酿酿。”莫昂掀了掀嘴角,“这名字真难听。我说,你试探够了吗?”
“最后一个。”颜再宁看着他,“你为什么会一个人驾驶直升机?”
莫昂尽在掌控的神情收了收,他淡淡道:“无可奉告。”
他起身,准备往回走。
“我还没给你答复。”颜再宁说,“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记得了?”
莫昂倏然皱紧了眉头,没由来的感到一股怒意,他表现得刻薄无礼,这个颜再宁却总保持着声色不动,却又在暗暗进攻,仿佛这段关系中他才是掌权者。
“这还真不记得了。”莫昂回以他一个笑容,阴凉如蛇,“看来不是重要的事。”
是莫昂的脸,莫昂的声音,但他的神情和气场和莫昂毫无瓜葛。
颜再宁的眼中也覆盖了一层薄冰,“你是谁?”
“怎么,轮到你失忆了?”莫昂笑着,“我是莫昂啊。”
不,他不是。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姿态,言行举止仿佛都带着丝丝缕缕的恶意,这分明是——
“汪汪!”
熟悉欢快的叫声暂时打断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氛围。
莫昂转头看去,表情出现了瞬间的失态。
是Daniel,要不是莫恒承拉紧它的绳子,它就要撒欢扑过来。
“刚办完的手续,它可以每天来陪你一会儿。”莫恒承说,“没打扰你们约会吧?”
莫昂没有心思注意他在说什么了,只是怔愣地看着Daniel,直到Daniel来到他面前,迫不及待地蹭他舔他,举起爪子往他身上扑。
“嘿!我们说好了,不能玩得太过火,茫茫现在抱不住你!”莫恒承控制着Daniel。
莫昂却伸出手抱住Daniel的脖子,这只大金毛光滑、温暖、健壮,却依然如小时候那样纯善活泼。
“Daniel,Daniel……”莫昂哽咽了,“你……你长这么大了。”
Daniel发出撒娇一样哼唧的声音。
“它因为惦记着你,还瘦了两斤呢。”莫恒承说。
莫昂抱着Daniel不撒手,嘴里小声叫着它的名字。
Daniel的脑袋搭在莫昂的肩膀上,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颜再宁,仿佛流露出了一丝困惑。
这是它的主人,又好像不太对。
颜再宁浑身发冷。
是从灵魂里渗出来的冷。
同时身体像被长满棘刺的荆藤蛇形缠绕,极度的心慌激起了他的躯体化反应。
这是另一个莫昂,不是他的莫昂。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人?
莫昂去哪儿了?
他会回来吗?
莫昂被取代了。
颜再宁越是对眼前这个莫昂观察得越深,这个事实彰显得越刺骨——他对父母之外的人疏离冷淡的态度,在陶岸歌背过身时对颜帆流露出阴沉的敌意,以及面对颜再宁时不加掩饰的厌恶……
这些都绝无可能出现在莫昂身上,不是因伤影响情绪就能解释得了的。
颜再宁私下还询问了莫昂的主治医师,单从身体各项数据来看,莫昂正常得不得了,心理测试表也是天衣无缝,连最科学说法的多重人格症状都没有。
他无法接受,就仿佛原来的莫昂凭空消失在这个世上似的。
不可以。
他还去和陶岸歌商量,最了解莫昂的至亲应该可以觉察到这具躯体的内芯换了。
陶岸歌刚结束了一场视频会议,因为莫昂的事,她快一个月没有回国,堆积了许多公务,回到家里又要加班看议题、看季度报表。
颜再宁敲开她的门,她才从工作中抬起头,“宁宁,怎么还不睡?”
“您才是,都十二点了书房还有灯。”颜再宁放了一杯刚泡的花茶在她桌上,“在忙吗?”
陶岸歌端着杯子来到旁边的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颜再宁过来坐,“你有事要和我说对吗?”
颜再宁点了点头,心里慢慢紧张,“您有没有觉得,莫昂醒来之后有些不对劲?”
陶岸歌回忆了一下,“只是刚醒来那阵表现得有些惊慌,但你知道,他刚经历过……之后就正常了。要说不同,他变得更黏人了,就像七岁之前做什么都要找妈妈,不过这也符合他的创后心理。”
颜再宁心想,这就是异常,现在这个莫昂失去过母亲,所以才会对失而复得的陶岸歌表现出珍视,而他又十分会伪装,想必他也拥有着之前莫昂的记忆才能扮演得如此滴水不漏。
陶岸歌问:“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他……他让我感到陌生。”颜再宁低声道,“在我眼中,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阿姨,他两年前有没有和您提到自己做了场离奇的梦,在梦中变成了另一个人。”
陶岸歌回忆了片刻,点了点头,“是他刚回国那会儿,我还带他做过一次脑部检查,结果没有问题,后来就没听他再提了。”
“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变成了梦中的那个人。”颜再宁说。
“你是说他出现了人格分裂症状?”陶岸歌蹙起眉头,“但他做个测试,精神上没有异样。”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种情况。”颜再宁感到阵阵无力,另一个灵魂?平行世界?这些站不住脚的说辞只会引人发笑。
这时,陶岸歌的手机响了,她给了颜再宁一个稍后聊的眼神,去接了电话。
她用英文对话,说的似乎是直升机相关的事,颜再宁侧耳去听,好像是查到了那位教练飞行员的行踪,三天前他从留尼旺几番周转去到了法国的蒙特卡洛,由于跨度太大,想要锁定他还需要时间。
结束了通话,颜再宁很快问:“直升机和留尼旺有关联?”
“嗯,直升机是从美国购入的,运送到毛里求斯前先放到了留尼旺当地的直升机公司进行测试维护。”陶岸歌说,“那位飞行员也是当地干了十多年直升机旅游业务的人,没想到他会在上面动手脚。”
“莫恒守,他前段时间来过留尼旺。”颜再宁说。
陶岸歌露出讶然神色,“他?”
莫昂出院那天,两家人在波士顿的别墅里为他庆祝。
院子里架起了BBQ烤架,厨师专门烹制的碳烤牛肉香味迷人,桌上人手一杯啤酒,高中生毕业之后就是大人了,颜帆很热衷于给颜再宁灌酒,她非常坚信颜再宁继承了自己的好酒量,可实际上她猛喝了一杯就倒在陶岸歌身上傻乐,被陶岸歌一阵嘲笑。
莫昂还不能喝,他端着汽水,笑眯眯地和陶岸歌搭话,聊的是他以前住在这里的事。
颜再宁坐在一旁冷漠地看,那根本不是他的经历,他十岁之后就一直呆在国内,和十三岁的莫昂过的是两种不同的生活。
他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地窃取别人的回忆?
“烤肉来啦!”莫恒承欢天喜地地捧上一大块肉,两个拳头这么大,散发着热气,但焦黑焦黑的卖相不佳。
“毫无美感,爸爸你根本不会料理!”莫昂大声地说。
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语气。
“这是我为Daniel准备的,我每次给它烤肉,它都爱极了!”莫恒承说。
陶岸歌:“可怜的小狗。”
莫恒承为了证明自己的手艺,把肉切开,内里倒是不错,粉红的肌理充盈着肉汁。把肉分割成小块,在盘子里也堆成了小山。
Daniel遛弯回来就趴在自己狗屋里睡觉,莫恒承对莫昂说:“茫茫,你拿去喂给Daniel吧。”
莫昂捻起一块肉怀疑地嗅了嗅,这确实是不违背狗狗健康的食物。
莫恒承又对颜再宁说:“宁宁,你也一起去,好吗?”
顿时,莫昂面对父母所展露的放松自在淡了下去。
颜再宁把杯中剩下的酒喝完,“好。”
走在去狗屋的路上就是在慢慢远离和谐。颜再宁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莫昂的冷漠,在自己面前他便不再扮演另一个自己。
“你装成那样不累吗?”
“你是不是和我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颜再宁脚步一顿,“她找过你?”他以为陶岸歌不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莫昂转头看向他,“在别人看来我再正常不过,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那些鬼话?以前那个招招手就冲你摇尾巴的人不会再有了。”
“你抢占他的人生。”颜再宁低喝道,“这不是你的世界,你也不是他,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像个自私阴暗的小偷!”
“你说什么?!”莫昂眼中阴沉,向颜再宁迈出威吓性的一步。
可这位颜再宁不会惧怕他,目光清冷如泉,周身皆是锐利的戒备,“你应该回到你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