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昂面对他,就像撞上了冰川,情绪产生强烈的冲击,脑中却不受控地冒出了另一个人。明明是长着同一张脸,对方却脆弱而柔软,无论他多么混蛋作恶,都会被无条件的包容。
这类似于想念的情绪一浮头,莫昂的心绪狠狠动荡,他本就是阴晴不定的人,醒来后的这段时间他以为自己会被亲情治愈,,但其实只是短暂压制而已。
“看来你认识我,哦,对,你做过梦,去过我的世界。”莫昂声音和煦,但表情极为冷峻,“可就算你看穿了,又怎么样?会有人相信你吗?你能做什么呢?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除非你是神仙。”
看着颜再宁越发悻然的神情,莫昂桀然一笑,“况且我拥有他的记忆,我就是他,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我对你没有丝毫感情,这不恰好也是你想要的?根据我的记忆,你好像想和他分开。”
“我从来不是想要和他分开。”颜再宁实在不想再看到最讨厌的人顶着爱人的脸,“我不想跟你解释,我会亲自和他说。”
莫昂:“那个他已经死了。”
他平静地掷出一把毒刃。
“什么?”颜再宁声音发紧。
“不然为什么会是我醒来?”莫昂似笑非笑,“因为他的灵魂不在了,消散了,才留下这具空壳放下我啊。”
这是颜再宁最最无法接受的可能性,被莫昂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他没有消失……”颜再宁带着恨意看着莫昂,他必须要用这份力量来支撑起自己濒临溃散的情绪,“只是意识在沉睡,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康,迟早有一天会苏醒过来。”
莫昂忍不住发笑,“你就这么自我安慰的?难道你不知道他在坠机的时候身体已经是死亡状态了吗?是奇迹发生,让我来到这里,才令这具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康’。现在这是我的身体,只有我,你明白吗?”
“你胡说……”颜再宁咬紧牙关。
在狗屋里的Daniel早就闻到了肉的味道,等了好久都没等到肉肉,只好自己爬起来跑向主人,金灿灿的毛发在夜风中飞扬,散发着快乐。
莫昂的注意力被Daniel带走,他蹲下来迎接,“Come here, babe!”
这一幕此刻无比刺眼,这是莫昂的Daniel!
“Daniel,到我这里来!”颜再宁说。
原本要扑向莫昂的Daniel刹住了车,双眼依赖地看向颜再宁,它很爱自己的主人,也非常非常喜欢主人爱的人。
于是甩着尾巴朝颜再宁奔去。
莫昂十分不悦地皱起眉,“Daniel,过来。”
Daniel十分困惑地停在原地,两边都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站在一起,反倒让可爱的狗狗纠结。
“到我这里来。”颜再宁蹲下来,眼中带着破碎的温柔,“他不是你的主人,你能感觉得出来,对吗?”
“这是我的狗!”莫昂凶恶地瞪着他,“你害死过它,颜再宁!”
Daniel发出了小声的哼唧,狗狗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却能感知情绪,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令它不知所措,去哪边好像都不对。
于是就地倒下来翻起肚皮,在地上蹭着扭着,试图用憨傻的作态来让他们和好。
莫昂更在意Daniel,自然被他逗笑了,过去抓揉它的肚皮,喂它吃烤肉。
肉肉送到嘴边,Daniel立刻忘记了一切投入的吃起来。
颜再宁没有动,他的心像被刀割那样难受。
那是莫昂最重视、最宝贝的伙伴,它也区分不了,仿佛莫昂真的可以被轻易替代。
莫昂……真的消失了吗?
心痛的感觉成倍而来,和莫昂在一起时的幸福早就融进了他的体内,如今被生生剥离,就像将他撕成了血淋淋的两半。
莫昂随意看了眼他,见到他脸色惨白,眼中噙着泪水,心头便不受控的抽扯一下。
这才是他熟悉的颜再宁。
莫昂想要看清那颗眼泪要如何落下,颜再宁却没给机会,起身走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早晨,颜再宁被楼下的嘈杂吵醒,他来波士顿这些天一直没睡过好觉,生生从睡眠中吵醒,令他的起床气短时间膨胀到顶点。
他走出房间,吵闹的动静来自客厅。
电视里游戏的爆破音效剧烈得像是家里正在被轰炸,莫昂和一位颜再宁不认识的黑人青年坐在沙发上,两人用英文对话,握着手柄一边游戏一边发出大笑。
莫昂那不设防备的明朗笑容,还有激动时前仰后合的举动,和从前如出一辙。
这是他的莫昂!
颜再宁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他抓紧护栏紧紧盯着莫昂,只怕自己稍一眨眼对方就不复存在。
莫恒承同样也在客厅,他注意到颜再宁出来,立刻制止了两个玩乐激动的男孩,“嘿!控制音量,男孩们!”
“这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莫昂快速操纵手柄,控制自己的角色去吃掉buff。
“你太迟了!”黑人青年兴奋大喊,屏幕上一把大刀劈过,将莫昂的角色斩杀。
莫昂输了,他扔开手柄叹气,“我不喜欢这个游戏。”
“可你以前从来没输过!”黑人青年大笑。
“音量!”莫恒承再次提醒,接着又冲颜再宁说,“早上好,宁宁,你被吵醒了吗?”
沙发上的两人也抬起头,那位黑人青年似乎认识颜再宁,有些惊讶地指着他:“噢!你是……嗨,我是Michael,Elmo的好哥们儿。”
而颜再宁只看得到莫昂眼中的快乐淡了下来,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没有变化,也向颜再宁打了招呼:“早。”
颜再宁的手松开了,他有些疲惫地说:“你好Michael,我是颜再宁。”
“我知道!”Michael促狭地撞了撞莫昂的肩膀,“伙计,你成功了?”
“不,他不是。”莫昂说,他站起来,“我们出去和Daniel玩球吧。”
Michael显然还想再和颜再宁多说几句,但被莫昂拽着往门口去了。
今日家庭煮夫的莫恒承有些困惑地看着儿子,他好像听到了莫昂在嘀咕着“他只是长得像”,what?茫茫难道还有其他经历?
颜再宁洗漱好后下了楼,注意到多了一束鲜花,莫恒承说这是Michael带来的,还有一些小点心,给莫昂的慰问品。
“Michael是茫茫在美国的朋友,他们以前经常一起打篮球。”莫恒承说。
颜再宁点了点头。
“今天的早餐是牛奶玉米片和虾仁鸡蛋吐司。”莫恒承笑眯眯地说,“你妈妈和岸歌回国之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们!”
他干劲十足的样子。
颜帆还有新店的事情要忙,昨天就回国了。
“Mary难道失业了?”颜再宁玩笑道,Mary是这段时间家里的帮佣。
“再完美的服务也比不过伟大的父爱,不是吗?”
“是是。但我也快要回去了。”颜再宁笑了笑,吃了莫恒承做的早餐,他的厨艺只能说很好的呈现了食物本味。
“可以在多呆一段时间。”莫恒承说,“你在茫茫身边,他恢复得越来越好。”
“和我没有关系。”颜再宁说,“等会儿我想去书店一趟。”
莫恒承:“叫茫茫陪你去吧,开车到最近的书店也才半个小时。”
颜再宁:“我自己去就好。”
吃好早餐,颜再宁出了门。
前院里Michael在和Daniel玩足球游戏,Daniel口鼻手并用拱着球,在草地上跑得不亦乐乎。
莫昂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Daniel撒欢,整个人不自觉流露出骨子里的颓芜。这会儿他倒不太伪装了。
“我有事需要出门一趟。”颜再宁开口说,“再见Michael,再见Daniel。”
“噢!再见,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玩儿!”Michael热情地说。
颜再宁笑着点了点头,又对莫昂说:“我先走了。”
莫昂沉着脸,并不搭话,因为他听得出来颜再宁并不是在对着他说,而是另一个人。
如果自欺欺人是一场比赛,颜再宁一定优胜。
颜再宁在书店泡了一天,他在心理学分类的书架前挑选了很久,想通过专业的角度分析解决莫昂现在的问题。
这个莫昂能算得上一个人格吗?就算不是,他的出现一定也和莫昂的心理变化有关。这是有征兆的,在高考前的那段时间莫昂的情况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可颜再宁却因忙着复习而没有重视。
是因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不安,才会促使得这个莫昂出现吗?
如果真是如此,颜再宁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他们本可以化解,可偏偏被他一拖再拖。
最终颜再宁挑了五本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Mary正在门口把分类好的垃圾运送到投放点,颜再宁一眼就看到了垃圾袋都装不下的花束,向日葵低垂着头,仿佛在悲哀自己的命运。
这是Michael带来的鲜花。
“等等Mary,这些花怎么会被扔掉?”颜再宁问。
“Elmo说他不喜欢它们。”Mary惋惜地说。
“不好意思,让我看一下。”颜再宁放下手中的书,解开垃圾袋子,不出所料在其中一袋里发现了还没拆封的点心。
“他为什么要……”颜再宁感觉到无名之火烧了起来,这是送给莫昂的礼物,他有什么资格处置?
“其实……”Mary有几分犹豫,“Elmo还遗弃了一样东西,他说任我处置,但我觉得太珍贵了,我们这行是不容许随意接受这些东西的。”
她拿出了那样东西,熟悉的平安扣令颜再宁眼睛刺痛。
这是颜饭临走前亲自把它挂在莫昂的胸前,寓意他未来会健康顺遂。
颜再宁当时居然还为了他的感激而宽慰。
都是演的!
“交给我吧。”颜再宁说,“他人呢?”
“在房间里。”
颜再宁点点头,捧着那束萎靡的花去找莫昂。
房门没锁,他直接推门而入,莫昂和Daniel躺在床上睡觉,在枕边还有那个已经泛旧的金毛玩偶。
Daniel先被惊醒了,看到是颜再宁,甩着尾巴下地去蹭他。
“好狗狗,你先出去。”颜再宁摸了摸它的脑袋,让它出门后再把门关上。
莫昂坐了起来,表情不悦,“谁允许你进来?滚出去!”
“为什么要扔掉别人送你的礼物?”颜再宁径直道。
“因为不喜欢,那个Michael我也不喜欢,有臭味。我居然会和他做朋友。”莫昂语带轻鄙。
“莫昂,你听得到吗?”颜再宁看着他的眼睛,想通过眼睛与他的心灵沟通,“你真的愿意让这个人霸占你的身体吗?他轻视你的朋友,辜负我妈的心意,所有你无法容忍、瞧不起的事他统统做得出来,你还想让他鸠占鹊巢多久呢?”
莫昂眉梢微挑,只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你比梦里的那个人更强大。”颜再宁带着鼓舞、迫切的情感,“你承诺过会保护我,茫茫,我现在需要你,你回来吧!”
而他看到的只有莫昂玩味又冰冷的目光,像是极寒冷风,冻住了他的言语。
“说够了吗?”莫昂似笑非笑道,“很遗憾,他好像并不想见你。这样吧,你流几滴眼泪,哭着求我一下,我可以考虑说两句你想听的话,怎么样?”
颜再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莫昂走向他,“你这张脸,还是哭起来比较好看。”
颜再宁:“你以为我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别误会,我只是看他比看你要顺眼一点。”莫昂仿佛真的在和颜再宁打商量,眼睛带着询问微微睁大。
他又在用莫昂的脸做出颜再宁最厌恶的表情!
压抑的情绪猛烈反弹上来,颜再宁咬牙上前一把拽住莫昂的衣领,“卑鄙小人!不要霸占他的身体做他最不屑的事!”
莫昂神色带怒,这个颜再宁真是好大的胆子!他想要挣脱……居然比不过颜再宁的力气?
“你……滚开!”莫昂怒道。
“该滚的人是你!”
莫昂索性不挣扎,微垂着眼睫表现出无赖的态度,“好啊,那你就打我。我倒要看看你真的能舍得对这张脸动手?”
这张脸……
颜再宁眸光发颤。
这张脸,曾经对他展露过无数次笑颜、怒容、委屈、爱慕……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好想抱你。”
“太喜欢你了。”
“我还要怎么做,要做多少,才能让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呢?”
颜再宁推开了莫昂,将脸撇开。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落魄,而这正是那个混蛋喜欢想要看到的。
莫昂皱着眉头拍了拍衣领,驱逐道:“出去。”
颜再宁捡起花束冷冷道:“再让我看到你践踏别人的心意,我会让你在乎的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他转身走出房门。
“站住。”莫昂又说。
颜再宁回头,就见莫昂拿起了枕边那只金毛玩偶,“这是你做的吧?”
“是莫昂的东西。”
“我不需要。”
颜再宁一字一句重复:“是莫昂的东西。”
“你也不要是吗?”莫昂点了点头,拿着它走到窗边,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出窗外。
颜再宁呼吸停顿。
仿佛那个口嫌体正,睡觉都舍不得放开玩偶的莫昂也被这样扔掉了。
莫昂如愿以偿地在颜再宁脸上看到了破碎的悲愤,而颜再宁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转身冲下楼,要找回那只金毛玩偶。
可在这个可以一眼望尽的院子里,却怎么也找不到。
明明就只是从二楼扔下来,竟然像凭空消失了那样,没有,到处都没有。
莫昂就站在窗前,宛如一个胜利者看着颜再宁一遍遍的寻找,看着心灰意冷将他沁满,看他无终而返。
这晚上,颜再宁强迫自己去看书,要从书中找到拯救莫昂的办法。
书上的文字却不停地模糊,哪怕他揉了无数次眼睛,也很快的糊成一团根本看不清。
最终一颗颗泪珠滴落在书页上,他咬紧颤抖的嘴唇,将书丢开,埋进膝盖里压抑而痛苦地哭泣着。
颜再宁离开波士顿这天,莫昂甚至没有来送机。
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坐上车,莫恒承拿他没办法,只能对颜再宁表示歉意。
“没关系。”颜再宁笑了一下,“我也不需要他来送。”
临上飞机时,莫恒承与颜再宁拥抱,拍了拍他的背,“你和茫茫,还是没有化解矛盾对吗?等茫茫回国后,再好好说开吧。”
“如果依然是他,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颜再宁说。
莫恒承一听心里当即咯噔一下,怎么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他们的关系反而变得更疏远了?
“茫茫还不成熟,他爱人的方式或许不对,可只要你能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
“如果时间可以把带回来,就太好了。”颜再宁笑了笑。
莫恒承却看出其中的苦涩与悲凉,他想要了解清楚,颜再宁仿佛失去了开口的力量,走向了登机口。
颜再宁离开的第一个夜晚,莫昂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他虽然嘴上说另一个人消散,但没法欺骗自己忽略掉看到那个颜再宁,胸口总有被轻轻扯动的感觉,尽管这股力量比一根羽毛都要微弱。
现在颜再宁离开,那份动摇也将彻底停息。
于是他睡得很香甜。
深夜,Daniel在自己温暖的小窝里安然沉睡,一个和它颜色相同的玩偶掩盖在厚实的毛发下。
有人停驻在它的狗屋前,它睁开眼,眼中是柔软的信赖。
手伸进来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拿走了它身下那只泛旧的金毛玩偶。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哀痛而停下脚步,转眼间,颜再宁大学入学已经大半学期了。
刚开始他因为高考成绩、丰富的履历和俊秀的容颜受到关注,但没多久便沉寂下去,比起高中是一所学校,大学更像一个运转独特的小城市,大家更专注于自己的事情,颜再宁更甚,他没有参加任何校园社团,班上的活动也并不积极,甚至宿舍都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去得最多的是图书馆,其次是专业课教授出现的场所。
这天公共课下课,他便往本学院真理教学楼赶去,今天他约好了和教授探讨梦境对意识的影响。
“哎,会长?会长!”
颜再宁自顾自地胯上自行车就要蹬走。
“颜、颜再宁!”
叫出名字才让他有所反应,他寻声看去,竟看到了高中的熟人。
罗绮,九荣中学第十七届学生会学习部部长,本届高考的全市第五。颜再宁有印象她也就读于京首大学,只是至今都没碰到过。
“叫了你好久都不搭理我。”罗绮走到他身边,绕着圈打量他,“你变了好多。”
如果说高中的颜再宁有着冷刀一样锋锐沉稳的气质,那现在他就像一只刀鞘,收敛光芒,静默于人群。他的头发也比以前长了许多,几乎要盖住眼睛,发丝柔软细碎显得人有几分散漫,眼镜换成了黑框,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他五官上的秀致。要不是与他共事两年,罗绮还真认不出来。
颜再宁下了自行车改为推行,说:“你也是。”
高中时期罗绮规矩地扎着马尾,现在烫了卷发,化着淡妆,成熟了许多。
“没想到我们在一个学校,到现在才见上面。”罗绮说,“学校的同乡会和九荣俱乐部都没见你参加过,在忙什么?”
“都是些学业上的事。你也来这边上课?”
“来开会。今天教室都满了,只有这边有,我们院学生会就定在这儿了,真是跋山涉水来的。”罗绮感慨,他们工学院要来这栋教学楼几乎要横穿学校,“哎,你们院打算这次文化节出什么活动?”
颜再宁:“我不太清楚。”
罗绮诧异:“你们还没开会讨论吗?”
颜再宁笑了起来:“我没有参加学生会。”
“真的假的?”罗绮难以置信,颜再宁这个人在她看来完全和“管理者”“会长”“统领学生”这些标签密不可分。
“真的。”
“Unbelievable.”罗绮困惑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调笑道,“忙着谈恋爱了吧,会长?真看不出来啊……”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高考之前的传闻我也听到了,是哪个啊?我认识吗?”
颜再宁低垂着眼,“他去了国外,很久没联系了。”
罗绮聪明的脑袋高速旋转,谈过,她认识,貌似分手。
“国外?莫昂不也是去了国外,难道……”罗绮缓缓震惊,“她被莫昂拐跑了?”
这个名字令颜再宁的心脏本能的抽痛了一下,他甚至都无法为罗绮的荒唐想象感到好笑。
“但我觉得不可能,我想不出有谁会比你更被莫昂看重。”罗绮说,“以前和他一起做部门工作的时候,他总说起将来要和你念同一所大学,其他人会和你走散但他绝对不会离开你。那会儿学生会的人都挺欣赏你的,他的‘病’最重,所以他会选择去国外我蛮意外的。”
颜再宁只沉默着。
罗绮半是八卦半是关心的打听:“你们……”
“不是说了吗,很久没联系了。”颜再宁说,“我还要去找老师,先走了。下次你再过来这边我请你吃食堂。”
罗绮看着颜再宁骑着自行车远去,呆呆地挥挥手,聪明的脑袋加速运转,突然虎躯一震:“哈?”
人的关系真是脆弱啊。
大学之后颜再宁来到京首,莫昂则去往伦敦,曾经他们的距离只需要爬过窗户就能抵达对方身边,现在隔着国度,就像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哪怕他们是众所周知的密友,在这样客观的遥远下,身边人都心照不宣地认同了他们的疏离。
但颜再宁知道,他和莫昂从来没有走散,莫昂只是还没有回家。
“笃笃。”
“请进。”
颜再宁走进办公室,周教授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在开视频会,她给了个先坐的手势,然后对着麦克风说:“今天的会先到这儿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些问题回去要重点分析,还没来得及说到就等下次吧。”
结束了会议,周教授离开工位来到颜再宁旁边的单人沙发,面容带笑:“刚下课啊?”
“知道您有会议我就不来了。”颜再宁说。
“只是个小小的课题组会。”周教授说,“我们接着上次的问题吧——通过梦境而产生的人格!”
周教授是心理学界的大能,主攻认知神经科学和人格社会心理学,颜再宁尝试地向她提起过自己连续做过几年的预知梦,这种还无法用科学还解释的现象令周教师十分感兴趣,所以颜再宁认为她会对找回莫昂有所帮助。
“您上次叫我回去看荣格,其中的一个说法启发了我,梦会影响意识,意识越受到偏见、错误的影响,就会形成一种神经质分裂,如果人在生死的极端环境下,会导致意识躯体化的自我保护,创造出另一个生命。”
周教授点点头,“根据你对那位朋友的描述,他的心理完整且健康,不存在分裂的隐患,也只有在几乎脑死亡的关头才会引发这样小概率事件。”
“可……他不该就这样被完全取代。”颜再宁拧起眉头,不愿接受那样摇着头,“他的意识去了哪里,要怎么才能找回来?”
周教授:“还记得我们上课的时候学到,人为什么会有意识?”
“人脑复杂的神经元构成了神经网络、神经元动荡所传递出的信号和对外界信息的接收和整合。”
“没错,简而言之就是大脑和心理。他的神经连接被意外事故打乱,而如果他真的在梦中经历过真实而清晰的另一种人生,那么很有可能他的大脑错误地将梦的信息进行接收整合,于是形成了在梦中的人格意识,替代了他原本的意识。”
颜再宁眼中渐渐灰败下来。
“但你也不用灰心,他原本的自我是通过十八年的日日夜夜一点一滴塑造起来的,他的意识也基于本我而产生。我们心理学上有锚定这么个概念。还记得我用一节课让你们看的那部电影吗?主角在梦中设置心锚,只要找到它,就可以找回自我。”
颜再宁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旋转的银色陀螺,反射着光芒,是希望之光。
只要找到莫昂的锚点,莫昂就会回来了!
他内心澎湃起来,几乎坐立难安。
周教授露出不太甘心的遗憾:“但这种说法太假设了!还得他本人过来,让我好好研究他的大脑!嘿嘿!”
表情居然露出了馋脑花了的渴盼,令颜再宁心里发毛。
颜再宁回道:没有。
很快一条长长的饭店包厢预定成功的信息发过来,往上翻的话,这样类似的信息有过很多条。
任伯母:今晚一起吃个饭。
颜再宁也如常回复:好的。
他导航了饭店,离学校很远,于是打算骑车到地铁站坐地铁。
这位任伯母是梁斯凯的妻子任舫,颜再宁来京首后才第一次见过她。
她要比颜帆年长,保养得也不如颜帆那般年轻,不过人干练又亲和,在体制内工作二十多年,待人处事都十分周到。她对颜再宁的到来十分欢迎,对待这个丈夫的婚前子,她似乎毫无芥蒂,那几天他们一家热心地带着颜再宁到京首的各大景点参观游玩,大学后也经常关心打点,像这样的家庭聚餐一个月至少两次。
有一次梁斯凯喝多了,还握着她的手,感谢她的大度。
但颜再宁总是隐隐感觉这位伯母的体贴入微并不全部出自真心,他和颜帆说到过此事,颜帆却大大咧咧地回他:“不要去计较人家想的什么,做的什么才重要。她帮了你,你也记得多感谢她。”
颜再宁开玩笑道:“你不怕我反水倒戈啊?”
颜帆哈哈大笑:“你是我儿子,我能不知道你吗?”
颜再宁来到饭店包厢时才刚到预定的时间,这个点梁斯凯和任伯母还没下班。
今天订的包厢比以往大了许多,至少可以容纳二十人。
颜再宁环视了一周,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看到身穿校服,一个抱着书包低头打盹儿的人。
他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祈,小祈,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对方脑袋一点醒了过来,抬起头,困顿地叫了声:“哥哥?”
此人是梁斯凯与任舫的儿子,名叫梁任祈,今年十三岁刚上初中,长相更像妈妈,脸颊还挂着些婴儿肥。他也是才知道有颜再宁这么个哥哥,一开始有些敌意,但相处之后真心接纳了他。
“今天下午一直在上课,中间几乎没有休息。”梁任祈打着呵欠,“再这样下去我真能猝死在教室里。”
“不要乱说。”颜再宁笑道,“这边的学业压力是大了点儿,慢慢适应就好。”
“哦对了,我要赶紧写作业。”梁任祈从书包里翻出作业,光卷子就有五张,颜再宁听说这里的初中生每天作业都要写到半夜果然名不虚传。
梁任祈往地上一蹲就开始在茶几上奋笔疾书,颜再宁坐在旁边看了看,对他来说都是相当基础的题目,于是说:“这么简单,饭前就能搞定。”
“哥哥你帮帮我呗。”
“怎么帮?”颜再宁随手拿起他的卷册翻看。
梁任祈讪笑:“你帮我写点儿。”
“想得美。”颜再宁用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基础要自己夯实,前面你都没拿满分儿,说明夯实得不够。”
梁任祈嘟哝:“我又没你那么聪明。”
“你们现在学的东西和聪明没关系,只要用心就行。”颜再宁说,“下次考试拿满分儿给我看看。”
“我要是做到了,你答应我个要求呗!”梁任祈兴冲冲道。
颜再宁好笑:“你为我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