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芾说完转身进了院子,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灰蒙蒙的天沉得像是要压下来,枝头黄叶干枯摇摇欲坠,像一片未经雕刻的皮影,即将落幕。
深冬的风卷落枯叶。
李仁芾看着落地的叶片,用力攥紧了烟杆,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心脏一阵阵抽紧。
难道这个时代,真的容不下小小一个皮影戏了吗。
梁喑一早离开医院,护士来挂水没找到人,问了半天才知道他私自出院去上班了,气得脑袋都要冒烟,憋着劲儿等着教育他。
一量体温,比昨晚还要高出一度,护士当场急了,“你真不要命了!这都几度了,你想挑战人类能发烧的极限吗?你知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你有可能会死!”
沈栖接过体温计一看,也抽了口气。
梁喑抽走体温计,冲他笑笑安抚:“不要紧。”
“还不要紧?当自己是钢铁侠啊,生了病不挂水还回去上班,你们老板是周扒皮还是杨乃武,还要不要脸了,资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没人性。”
沈栖默默看了一眼资本家本人,没敢吭声。
护士仰头挂药水,嘴里喋喋不休斥责,“你知道肺炎加重会有什么症状吗?呼吸困难持续高热,严重的甚至会口唇发绀休克昏迷,还有可能颅内压增高形成脑水肿,家属也不知道劝劝。”
沈栖毫不怀疑按照以梁喑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的挂水,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护士扎针时看到梁喑手上的婚戒,顿时拧眉:“还是已婚,也不给太太考虑,身体要是垮了太太怎么办?”
梁喑快被护士的唾沫星子淹死,头疼道:“我太太……”侧眸看了眼沈栖,看他瞬间挺直了脊背,微微勾了下唇角,又说:“一会过来,您给我留点面子。”
护士贴完胶布,叹气摇头走了。
“梁太太,能麻烦你给我倒杯水么?”梁喑抬手拿过手机给红蕊拨电话,沈栖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说“嗯,把胜达的资料也带过来,顺便送沈栖回家。”
梁喑抬眸看他,接过水杯没喝又跟红蕊说:“明天会议照常,推迟做什么?你这话说得像我要死了,机票也不用改,开完会直接去机场,胜达的收购只能赢不能输,我不亲自去谁替我去?”
沈栖微微蹙起眉头,他一边挂水还要一边加班?明天还要出差?
“我不走。”
“不走?你打算再让我抱着睡一夜?”梁喑喝了口润润嗓子,微微叹气说:“沈栖,你留在这儿怕我碰,又不要回家,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沈栖余光一瞥,说:“我睡沙发。”
梁喑一口口把水喝完,喉结一上一下滚动,沈栖莫名也跟着咽了下唾沫,半晌后才听他说:“我让你睡沙发,你觉得这可行吗?我死不了,回家去住。”
“我不要。”
“嗯?”梁喑放低声音,沉默片刻,说:“你不怕我半夜把你抱上床来偷偷亲你?别把我想得太君子,在你身上我从未想过做君子,别磨我。”
沈栖微微咬了下口腔里的嫩肉,他不怀疑,梁喑会干得出这样的事,可……他现在已经烧得快到极限,一个不小心就会对身体器官和大脑造成伤害。
他需要住院。
他虽不喜欢梁喑可他不想让梁喑受伤也不希望他因为过度操劳出现意外,活着很好,他想要梁喑活着,健康的活着。
“又怕我,还要留下来照顾我,你这样折磨的是我。”梁喑靠在病床上,感觉到微凉的药水从血管输进去,心口的燥烈滞闷也稍微降下一些。
沈栖并不像以前那么怕他,在车上气急了摸书砸他,他连躲都没躲,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安全开关”。
他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梁喑相处,怎么承受消化他霸道强悍的喜欢,是该回应还是该拒绝,面对位置的黑洞与悬崖是该跳还是该逃。
“过来。”
沈栖正胡思乱想,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到了病床边,手腕立即被握住了,滚烫到灼人的体温像一根烧红的火钳,烫着他的皮肤。
拇指恰好压在脉搏处,沈栖本能地抽了下手,但在挣开的一瞬间又停下来,由着那只滚烫的手捻住他指尖,带来无法忽视的掌握。
“把头低下来。”
沈栖指尖微蜷,隔了好一会才低下头靠近他,脖子一热,梁喑的拇指已经压在了他颈侧的血管上,让他下意识颤了下。
“你看,我只是碰一下手和脖子你就无法接受,你怎么跟我睡一张床。”
梁喑收回手,略显沙哑的嗓子带了一点无奈的笑,“听话,回家去住,否则我没办法好好休息。”
沈栖想,你根本不会休息,没有人看着你,你肯定不会睡。
梁喑抬手在他鼻尖上蹭了下,拭去一层几不可察的薄汗。
两人离得很近,沈栖很清晰地看到梁喑眼底的倦怠疲惫,仿佛短促地卸下了一秒心防,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无所不能。
“沈栖,我不是好人,我做不到你睡在我怀里还能坐怀不乱。”梁喑嗓音很低,很哑,似真似假地吓唬他:“你留在这里我不能保证……”
沈栖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听他的话回家,但他实在是不放心。
梁喑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拇指甚至压在了唇上逼他做选择。
沈栖舌根甚至开始分泌发酸的水液,很轻地喘了口气说:“您给过我一个安全开关。”
梁喑指尖一顿。
沈栖用微微颤动的异瞳盯着他,像只颤颤巍巍的,与将他捕获的猛兽打商量的小兔子,“您确保它有用,我说了就要住手,您不能言而无信。”
“好,留下吧。”梁喑叹了口气。
红蕊送了几乎半人高的文件来,知道沈栖不回去了又顺便带了两人的晚餐,大概有急事,话没说两句就匆匆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沈栖有点紧张,他虽然经常生病但却不知道怎么照顾人。
梁喑从文件里抬头,瞥着坐在沙发里的小朋友一眼,心内莞尔,故意咳了两声皱眉。
“您怎么样?”沈栖立即起身过来。
梁喑忍着笑,又补了几声咳嗽,“咳得胸口疼,闷得慌。”
沈栖小时候得过肺炎,很清楚除了咳得肺不舒服之外还会胸闷气短呼吸困难,下意识伸手在他胸口轻抚,“这样好一点吗?”
梁喑呼吸一窒。
他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沈栖能给他揉胸口,柔润纤细的指尖泛粉,引人勾缠。
沈栖见他迟迟不回答,也有点着急,低头再一看自己的手正按在他胸口,掌下就是坚硬滚烫的胸肌,烫着一般迅速收回手。
“我、我……我出去一下。”
梁喑一把攥住沈栖的手,眼神温柔,“坐这儿,陪我一会。”
沈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敢看他只好仰头看药水,一秒一秒,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够滴干净。
他数了半天,脖子酸了才低头,发觉梁喑竟然睡着了。
手上还捏着文件,冷白的手背上扎着吊针,越发显得青筋明晰,再往上就是疤痕狰狞的小臂。
梁喑睫毛微微动了动,沈栖几乎跳起来抓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顿了顿,放轻脚步出了病房门,才把手机放耳朵边。
“我听说你把楚家的小公子打了?你跟小辈儿动手?楚文原找到我跟前,说你差点一脚把楚家的根都踹断了,你现在无法无天了?”
沈栖没听出他的声音,但猜测应该是梁家人,于是轻声提醒:“您好,梁先生睡着了。”
那头足足停了十秒钟,梁正则才重新找回声音,“这才几点钟他就睡着了?只要不想接的电话就用这一套糊弄人,几十年了我还不清楚他,把电话给他。”
沈栖微微蹙眉,对他这个语气莫名有些不舒服,“他真的睡着了,您找他有急事吗?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吗,我等他醒了转告他。”
“你是谁?”
沈栖微微抿唇,往病房里看了眼:“我……我是梁先生的先生。”
对方没回答。
沈栖以为他没听懂,同性婚姻虽然通过了法案但并不是主流情感,他只好又说:“梁先生是我丈夫,您如果方便,可以告诉我,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等他醒了让他给您回过去。”
“沈栖?”
梁正则也没听出沈栖的声音,上次家宴他和沈栖并无直接接触,梁喑也没许他接触的意思。
梁正则却一直想见见沈栖,这个婚约他是半点儿不同意,两个人无论是从年龄身份性格还是家世上都完全不匹配。
沈栖嫁给他不会有半点幸福,他不能让梁喑害了一个无辜的小孩。
梁正则在心里酝酿片刻,说:“我是梁喑父亲。”
沈栖险些没拿稳手机,磕绊了下说:“您、您好。”
“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
沈栖微抿了下唇角,“梁先生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
“他什么脾气我比你清楚,他能不欺负你?他从小就霸道乖戾,性子又暴虐,梁家他同辈的小一辈儿的没有一个敢在他跟前造次,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他为了夺权,连你的人生都不管不顾。”
梁正则嗓音很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沈栖指尖微顿,靠在医院走廊墙上低声问他:“梁先生小时候就很凶吗?”
“他七岁那年,因为两句口角就把维生打掉了两颗门牙,腿骨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带回家,他一点都没有遗传到他妈妈的善良温柔。”
“如果他妈妈还在,一定很难过。”梁正则长长的叹了口气,大概是想到了亡妻,语气变得很温柔:“他的脑子里只有钱权利益,不懂什么叫爱,我没教好他,愧对他妈妈。”
沈栖听了一会,反问他:“您不问问梁先生为什么这么早睡吗?”
梁正则被他没头没脑的反问问愣了一瞬,随即轻嗤:“问?他不喜欢接电话的时候就这样,表面看着谁也没有他懂礼数,其实行事完全看心情,连老爷子都照样糊弄,他真要是听我的,就不会娶你,你们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沈栖听他字里行间全是对梁喑性子和行事的指责,以及对他们不相配的点评。
他微微咽了咽唾沫,看着人来人往的走廊,低声说:“梁先生病了。”
梁正则笑意一顿,似乎不信。
沈栖嗓音很轻,却很清晰:“梁先生对我很好,他虽然为了夺权娶我但没有真正欺负过我,他是非分明心中有尺,梁先生是好人。”
梁正则一下笑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继而语气凝重地劝他:“好人?你认识他几天?沈栖,我劝你不要太单纯,你玩不过梁喑,我说这些是为你好,孩子,他不适合你。”
沈栖微微攥紧手机,本能地不太喜欢梁正则这样的说法,像是一把把刀往梁喑身上落。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喑像一座没人能懂的荒岛,孤寂地停留在深海中央的夜色中,连明月都不照在他身上。
他皱起眉,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
“梁家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家业他一个人扛着,您想过他也是普通人,也会累会生病吗?”
“梁维生赔掉的26亿是很多人几十辈子也赚不到的数字,梁先生没有一句怨言地帮他处理掉,他和林裕安有所勾结,梁先生也未重罚。”
“他是梁家的家主,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梁家人,他是手段激烈,但那么多人倚仗着他活却没有人能给他分担,他病了还在看文件,明天还要出差,您是他的父亲,您不关心他吗?”
“我不知道梁先生以前什么样,但是我认识的他,比您说的要温柔。”
沈栖一口气说完,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尖锐也很强势,面对长辈似乎有些不妥。
“……抱歉,我只是……”
梁正则完全没想到沈栖能这么护着梁喑,清凌凌的冷嗓有条有理,轻却有力,一字一句,说得他哑口无言。
梁正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道:“替我问候梁喑,让他注意身体,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沈栖挂了电话,捏着手机在门口很轻地舒了口气。
虽然梁喑爱欺负他,还不顾他的意愿说亲就亲。
虽然他老是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对待他,像养猫一样养他,对他的喜欢也像是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吃起醋就掐他下巴。
但梁喑不是坏人。
沈栖从墙壁上直起身,一抬头看到给梁喑扎针的护士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您、有事吗?”
护士憋了半天,指指病房又指指沈栖,“你是梁先生的……?”
沈栖猜她是听见自己打电话了,思虑片刻,“能请您暂时别说出去吗?我们目前还不打算公开。”
“嗨,放心吧,姐嘴严实着呢。”护士爽朗一笑,随即又担忧道:“不过你可得劝劝你先生保重身体啊,我看你们年龄差距也不小,要是他糟践坏身子苦的不还是你么,对吧?”
沈栖:“嗯,我会劝他的。”
护士冲他眨眨眼,笑眯眯走了。
沈栖有些疑惑她笑什么,慢了半拍才回过味来,什么叫他糟践坏身子苦的是他?
……他还嗯了。
沈栖绝望地咬了咬牙,回病房。
梁喑已经醒了,靠在病床上看文件,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去哪儿了?”
沈栖捏着手机,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和梁正则的通话内容,但通话记录瞒不过人,思来想去只好说,“嗯……你电话响了。”
“怎么没叫我。”梁喑半坐起身,朝他招招手,“来。”
沈栖走到他跟前,轻声说:“我想让您多休息一会,父亲打电话来关心您身体,让您多休息,不要太操劳。”
父亲?梁喑怔了一瞬。
“我父亲?”
梁喑一下笑出来,梁正则不会管他休不休息,最好早点死了这世界上才少了一个祸害,但面上不显,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第37章 能栖杏梁(七)
沈栖不太喜欢他这样说,好像生死这件事对他很不重要,来来回回做了几次酝酿,从他手上抽走文件,“梁先生,明天不要出差好不好?”
梁喑没拦着他,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有难题。
“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出差两天就会回来,你的皮肤饥渴症应该来得及,如果担心,明天早上我先抱了你再走。”
“不是。”
“那是什么,说清楚沈栖,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没办法百分百猜出你想要什么。”
梁喑伸手抵住唇很压抑地轻咳了两声,带得输液管微微颤动。
“您需要住院。”
“一点小病不要紧,我有分寸。”
沈栖心里发急,脱口说:“如果您不去出差,我……我可以答应您一个条件。”
梁喑先是怔了半秒,随即就笑了,“什么都行么?”
沈栖瞳眸颤了颤,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嗯,只要您不去出差。”
眼前软绵绵的少年像一只以身饲虎的兔子,发现一直威胁他的野兽受了伤,拗不过内心的善意颤巍巍又小心地舔舐对方的伤口,小舌尖红得诱人。
梁喑似笑非笑地试探,“那我要亲你、碰你,甚至在这间病房里要你,也可以?”
沈栖心口发热,很小幅度地颤了下肩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收回这个承诺。
“我没你想的那么……”梁喑话音一停。
“我……”沈栖声音很小,和兔子的呜咽差不了多少,梁喑定了定神,才勉强听清他说了什么。
“亲……可以,后面……后面那个不行。”
无名的一团火从脚底一口气烧到天灵盖,掰碎了神经系统顺便把血管也搅得一团糟。
梁喑口干舌燥地低喘了几口气,心说他不是来照顾自己的,他是来折腾自己的。
“行吗?梁先生。”
沈栖的脸颊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几乎要滴血的眼尾一直在抖。
这句话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勇气,听起来好像是在主动送吻。
“好,明天我安排别人替我。”
沈栖松了口气,一双异瞳泉出一汪满意的甜味。
“去洗洗,一会上床来。”
沈栖瞳孔轻轻缩了一下,看着窄小的病床有些却步,现在……现在就要亲吗?
舌根先一步泛酸,促使喉结滚动,掀起被他肆虐过的记忆。
“想什么呢?我不打算今天兑现承诺,你身体差成那样,我真要是亲了,你也发烧我还得分心思照顾你。”
沈栖耳朵滚烫,飞速钻进卫生间。
镜子映照出满面潮红,沈栖有点懊恼,明明只是劝梁喑不要去上班,是在为他的身体考虑,怎么弄得好像在讨论能否接吻。
梁喑并不像别人那样住总统套间一样的病房,普通病房只有简单的洗手池和卫生设施,只够清洗手脚。
沈栖出来时脸颊温度稍微散了散,本想商量能不能睡沙发,但猜梁喑一定不会答应,于是缓步走到病床前深吸了口气揭开被子爬上去。
他还未躺下,腰上就立刻一紧。
“梁先生!”
“别动,小心掉下床去。”梁喑一只手托着他,呼吸不远不近地压迫岌岌可危的神经。
沈栖双手抵住梁喑的胸膛,因为紧张而微张的唇比先前更红。
浆果外壁薄透,吮透了就会有足够香甜的汁液渗出来。
“不碰你,我保证。”
那截儿细腰软得如同初春刚抽出来的嫩柳,软韧纤细,掐一把就会折成他想要的形状。
梁喑见他第一眼就被这截儿腰勾去三魂,在无数个等待他长大的日夜里,他如一个最耐心的篾匠,劈磨削拉,将那枝青白分明的竹枝打磨到软韧细腻精巧漂亮。
他对这把腰几乎痴迷,闭上眼就足够清晰浮现笔直白嫩的竹篾纠缠延展。
梁喑呼吸沉重而滚烫,是病重的体现,沈栖听他呼吸不畅,微微咽了咽唾沫,顺从地趴在他怀里。
衣服很薄,能感受到异乎寻常的体温,像是隔着胸腔同步了心跳。
两人从未在清醒时贴得这样近,上一次睡着了,这一次清清楚楚地被人拥近怀里,呼吸一下一下扫着耳朵。
只要近一点就可以亲上去,只要他翻个身就可以把自己压在床上。
沈栖有点紧张,双手放平了按在他胸口,感觉到坚硬肌肉下滚烫的温度,以及清晰平稳又像是比平时稍快的心跳。
梁喑的心跳。
“睡不着么?还是不敢睡?怕睡着了我会碰你?”
沈栖怀疑医院的空调出风口堵了,忍着身上一股股的燥热,不怎么敢抬头看他,“您说不会……不会把病传染给我。”
梁喑笑意一顿,随即低笑出声:“别的没学会,怎么反将我一军这点倒是学全了,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我不会碰你,安心睡。”
沈栖手掌感觉到他低笑的震动,此时他也全无睡意,闭了会眼又睁开,“梁先生,您有什么愿望吗?不是……不是那种,是其他的愿望,有吗?”
梁喑:“嗯?”
“您想要什么东西,或是想去哪里,这样的愿望。”
“没有。”
沈栖趴在他怀里仰头,近在咫尺地男性下颌弧线硬挺而锋利,低垂着的眼幽深灼热,平时微抿的唇线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意味,此时却含着点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在畏惧中打量梁喑。
其实他长得很好看,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绝对的强势霸道与一身禁欲苛刻恰到好处地融合,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双脚发软汗毛倒竖。
梁喑不笑的时候很凶很吓人,但笑着逗人的时候又像一个好整以暇的猎人,肆意又随性地玩弄弱小无助的小动物。
沈栖一瞬间想到他训乘黄的样子,又想到他调侃自己“小狗”,耳朵根不自觉又热了几分,同时默默反驳:他又不是次次都咬人。
“想送我东西?你送的我都喜欢,哪怕是撒娇撒泼发脾气,就算是……”梁喑握住他的左手,慢慢地将他戴着婚戒的那只手挤进指根,才补上剩下半句,“咬我一口也行。”
沈栖被迫张着手指,急躁之余脱口把刚才的心里话送了出来,“我又不是次次都咬人。”
梁喑莞尔:“以后再咬我就是小狗?”
“……”
沈栖想,梁喑位高权重无所不能,想要的东西应该都有了,他无论送什么应该都是别人捧到他跟前去过的。
他缺什么呢?
梁喑看他纠结的样子,低笑一声把下巴搁在他头上,他想要的东西太多,黑暗中的光明、海浪中的船只,疲惫休憩的岛屿。
求岛即成岛,欲灯化为灯,他的万千愿望糅合在一起,化成一个乖软温驯,善良又漂亮的小兔子。
——沈栖。
梁喑活了二十七年,头一次想要一样“东西”,但这样“东西”的心却在别人身上。
好在,他对于强占、掠夺,吞并十分擅长。
翌日一早,沈栖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时先下意识打了个呵欠。
“哟,小嫂子醒啦?”
沈栖迷茫了几秒钟,在看到应承的一瞬间猛地瞪大眼,险些从床上滚下去,下意识偏头去看另一侧,空的。
“动作小点儿。”
沈栖循声看过去,梁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双腿交叠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偏头在和应承陈亦洲说话,听见声音抬眸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陈亦洲莞尔轻笑,“嫂子。”
“我去洗漱。”沈栖被两人叫得耳热,跳下病床火速钻进了卫生间。
他平时很浅眠,没想到居然睡得这么沉,不知道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梁喑起了没有,他们不会还抱在一起吧?
沈栖深深觉得昨晚留在这儿是个错误,他就应该听梁喑的,回家去住。
洗漱完出来稍稍恢复了冷静,沈栖清清冷冷又很得体地和两人打了招呼,听应承又在鼓动梁喑去出海,当即皱起眉:“不行。”
“吃早餐,应承带来的。”梁喑指指桌面,又偏头跟应承轻笑,“你看到了,太太管得严,他不许,我也没办法,原定的出差都让副总代替我去了。”
应承牙酸得厉害,心说有老婆了不起啊,剜了他一眼又讨好地去看沈栖,“小师父,你们都不去那我这船买了个什么劲儿。你放心,我那上面安排医生了,梁喑上去照样能挂水。”
“不行。”
“我保证不让他掉一根头发。”
“不行。”
应承眼里的沈栖一向这么冷淡强硬,和他学皮影戏雕刻的那段时间,没少被他冰凉冷漠的眼神注视,也没少被他看似温和实则疏冷的指导弄得心悸。
录纪录片那段时间,他看沈栖这双冷淡异瞳总觉得自己像个耽误他时间的蠢货。
应承习惯性摸了摸鼻子,他很少强人所难,一向是别人来巴结奉承他,但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清高冷淡的小师父,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叫他一起出去玩。
叹了口气,应承忽然有点好奇,偏过身子用手挡住嘴靠近梁喑,“喂,你老婆对你也这么冷淡吗?”
梁喑抬手拨开应承,没理他。
给沈栖打开蟹粉小笼的包装盒,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么?需不需要去学校跟同学研究比赛课题?”
决赛其实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去可不去,但这次比赛对他很重要,他必须赢。
刚才洗漱的时候林封给他来过消息,问他今天还去不去学校,他和宗明打算去自习室再过一遍题,如果他没时间可以不用过去。
沈栖握着筷子慢吞吞开口,“嗯,要去学校,还有一周就要决赛了,我想再多复习几遍。”
“好,一会我让程术过来接你。”梁喑让酸火烧得胃疼,但面上只能尽力摆出一副宽松通融的姿态,免得他又要说自己不讲道理。
他这辈子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偏偏喜欢人的时候要讲道理。
沈栖小口小口地咬着香软的蟹粉小笼包,余光小心地瞥向梁喑,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高兴,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又有些疑惑。
难道他分析错了,梁喑并不是吃林封的醋?
“嗨嗨嗨,我跟陈主任还在这儿呢,你们两口子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客人?”应承被这两人眉来眼去的狗粮塞了一嘴,磨着牙说:“走了,你们慢慢恩爱。”
“梁先生。”沈栖咽下嘴里鲜美软滑的包子馅儿,思忖了几秒钟,放下筷子说:“您等我一会儿。”
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看向应承,“你也等我一会。”
第38章 能栖杏梁(八)
应承一头雾水,回头跟梁喑指指关上的门又指指自己,“你老婆什么意思?”
梁喑心里有了个猜测,撑着头笑而不语。
陈亦洲说:“去找医生了吧,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是要问清楚梁喑能不能离开医院。”
应承反应了半天,“靠。”
回来拖过椅子坐在梁喑旁边,看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沈栖剩下的几个小笼包。
“你追到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真病了?别是装的吧?别不说话啊,他不让你出去你就不去啊?妻管严吧你。”
梁喑说:“这包子不好吃,下次换半江月。”
沈栖从前不挑食,什么都会吃一点,现在让他养得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
上次何阿姨给他炖的苹果淮山排骨汤说什么都不喝,只碰了一口就说饱了。
何阿姨还以为他怎么了,紧急给他打电话。
梁喑也以为他病了,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极度挑食,以前那个看似好养的表象,大概全是因为刚嫁给他不敢挑剔。
“哦行。”应承答应下来,随即瞪大眼:“不是你还挑起来了?你知道半江月多贵么你就点菜。”
梁喑放下筷子,“你没结婚,不懂被人管着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