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这里。”宗明把资料往桌上一摊,打断了话茬。
林封微微攥拳,很轻地吸了口气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还是愿意为了沈栖而妥协,“如果你不高兴,我可以拒……”
沈栖很无奈地和林封说:“你去不去是你的自由,不是我高不高兴,你能有更好的发展我会为你高兴。梁先生选了你是他看重你,别让他失望。”
早上沈栖前脚走,梁喑后脚就离开医院去了公司。
一上午的会开下来,他的咳嗽越发加重,红蕊一边报告一边担忧:“要不还是先回医院吧?”
“不要紧,你继续说。”
红蕊:“研发小组前期筹备已经完成,实验室的建造也稳定进行,预计明年五月份就可以正式启动,您打算安排林封什么时候进实验室?”
“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能兼顾学习,启动当天就可以到实验室报道,如果不能,就等他毕业之后。”
“我今天问过他的意见,他说要等周日给我回复,估计还是要考虑。”
“随他。”
高强度工作到傍晚,梁喑的眼睛里几乎全是血丝。
红蕊进来取报告,看他拿起西装外套准备走了,意外道:“哟,您这是终于受不了,准备回医院接受伟大的医疗救助了?”
梁喑:“去接太太放学,博博好感,顺便回医院卖惨,我昨天发现他很吃别人示弱这一套,我认为可以适当利用,你觉得可行度怎么样?”
红蕊一捧文件,诚恳道:“寡廉鲜耻金腰带,一皮天下无难事,我认为您完全干得出来。”
梁喑看她两秒。
红蕊淡定改口:“我认为您高风亮节立天地,虚怀若谷住人间,值得学习。”
梁喑亲自开车到大学,路上顺便给沈栖买了份儿点心,看时间还早便停了车走路进了校园。
沈栖刚结束讨论,和林封一起出图书馆,正思忖着是回家还是去医院看梁喑,谁知道楼梯上有一支遗落的钢笔,脚下瞬间一滑。
“小心!”林封眼疾手快拉住他,“你没事吧?”
沈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没、没事。”
“小心一点,你走路总是不爱看路,上次就差点儿撞到树上去,这次又差点崴脚。”林封扶着他胳膊,无奈地笑:“你要是也伤了,那我们队伍就有两个身残志坚选手了,到时候上台领奖你们俩拄拐,就我一个人正常走路多尴尬,到时候我只能也扭一下了。”
沈栖试想了一下那种场面,“噗”一声笑出来:“让别人说我们是三个瘸子啊?”
“那怎么办,我一边一个瘸子,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吧?”林封笑着打趣,弯下腰捡起钢笔,“谁这么粗心大意把笔掉在这儿,要是摔伤人怎么办。”
沈栖笑意微收,站直了身子,“林封,刚刚谢谢你。”
“不用谢,如果实在非想谢谢我的话,能不能送我一张皮影,我跟你买也可以,就当做你谢谢我的同时我也支持一下非遗文化。”林封嗓音温柔,听起来让人很难拒绝。
沈栖最近时间不多,还答应了梁喑要去出海,实在不能亲自雕,而且雕人物需要一遍遍在心里描摹出对方的样子,才能在牛皮上刻得神形兼备。
他只雕过梁喑一个人。
“如果觉得实在很为难就算了,扶你一下也不算什么,如果刚才是我踩到了你肯定也会扶我一把,随手的事别放在心上。”
沈栖不太喜欢欠别人东西,但林封这个要求他又本能地不太想答应。
“他没时间。”
沈栖脑袋上一沉,微凉的乌木沉香从身后笼罩而来。
他下意识回过头,异瞳瞬间亮了下,“梁先生?您怎么来了?来找校长谈捐赠吗?”
“怎么一张口就帮我花钱。”梁喑无奈地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叹气道:“真要让你管家,三天就会把家败光了。”
沈栖余光微偏,看到了林封。
他是来找林封吗?是因为研发小组的邀约他迟迟没有答应,所以亲自来一趟表示尊重,亲自说服他加入研发小组?
梁喑对于人才很器重,亲自来一趟也是应该的。
沈栖心口诡异地缩了一下,没等他发觉不妥就立即消散殆尽。
梁喑说:“我来接病人家属去医院照顾他的病人,家属不在,我连口水也没得喝,看着隔壁病房的病友吃饭羡慕得胃疼。”
沈栖看他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很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那您现在吃饭了吗?”
“我吃什么吃,人不在,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你病的时候我半夜三更煮牛奶,还得亲手抱着你喝,我病了你倒好,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这要是等我老了,你还管我死活么?”
沈栖头越埋越低,简直无地自容,“梁喑托住他下巴抬起来,“知道错了?准备拿什么补偿我?”
“您说。”
“真让我说?”
沈栖想到那个几乎亲到嗓子眼儿里的吻,怕他又再来一次,连忙摇头:“我自己来想?可以吗?”
林封眼神在两人身上不断梭巡切换,握着书的手指不断收紧再收紧,知道被书脊硌得传出刺痛才垂下眼遮住嫉恨酸妒。
沈栖在平大是出了名的难追,清高冷淡从来不看别人一眼,可现在他在梁喑的怀里软得像是一滩水,眼角眉梢全是柔软乖巧与温顺。
即便是和他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也没见过这样的沈栖,梁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教成这样乖软可欺的样子。
不,不对,如果沈栖和他在一起,也一定会对他这么软,这么乖。
如果当时他没有听爷爷的话疏远沈栖,现在和他在一起的人一定不会是梁喑,他只是占了一个婚约,不,他只是占了一个位高权重,并不能代表什么。
林封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的酸涩,淡声说:“我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站住。”梁喑微掀眼皮,下颌轻抬用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冷冰冰扫他一眼,“林家现在的家教已经差成这样了?你太公不在之后,林家竟没有一个懂得礼数尊卑的人了?”
林封脚步一顿,挺了挺脊背,过了足足半分钟才转身,垂下头:“表叔。”
沈栖被他这个称呼叫得茫然,下意识去看梁喑,发觉他的姿势和眼神活像是看狗一样轻慢,截然不像是恳切请他进实验室的样子,还有……
梁喑单手揽着沈栖,眼神冷淡地看着林封又问:“需要我跟你再介绍一次沈栖的身份么?”
“不用了。”林封微微咬了下牙,把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说出口的称呼,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小表婶。”
沈栖直接让他喊愣了,小、什么?
第35章 能栖杏梁(五)
突然长了个辈分的沈栖本人原地发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没听说他还有个姓林的晚辈……林……林裕安?
“嗯,忙去吧,希望下次不用再由我来教你什么叫礼数。”梁喑勾着沈栖的腰转身,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叫唤,停下脚步。
“表叔没有公开办婚礼,我一开始以为认错人了。”
梁喑掐在沈栖腰上的手一紧,很快又松开,轻笑了声:“替小表婶跟我要名分呢?”
是他不给我名分,梁喑想。
林封脸色微变,努力秉着冷静也端出一点笑来,“我只是关心表叔和小表婶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和沈栖认识的久,他身体不好脾气也不怎么好,我怕他会不小心惹您不高兴。”
梁喑:“嗯,有孝心。”
林封哽了哽,垂下眼没多久又抬起头,“没问题我就放心了。”
梁喑一声低笑,回过头冷冰冰地看向林封,“他脾气不好,我惯得起,也管得住,轮不到你来操心长辈的事,滚。”
这个滚字像一耳光狠狠抽在脸上,林封难堪地咬紧牙关,下颌肌肉不断抽搐收紧。
他这辈子做什么事都顺风顺水,长得又好看,无论是学习还是感情上从来都只有别人仰望他的份儿,而他瞧不起别人的份儿。
梁喑却轻飘飘地让他滚,好像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凭什么!
林封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狠狠把书摔在地上,书页哗啦啦翻了几页,停下来。
“同学,你还好吧?”路过的学生见他毫无征兆地爆发吓了一跳,过了会又出于善意小心翼翼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啊?”
林封陡然挥手,“滚开!”
“不用就不用发什么疯啊,神经病。”
沈栖上了车还有点没回过神,如果林封跟林裕安有关系的话,梁喑应该会非常讨厌他,居然还愿意让他去梁氏工作。
他很喜欢林封?可刚刚的语气和表情分明又不像。
梁喑果真是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而连坐,仍能很公平公正地给予对方前途,他不是一个会因为私怨毁掉别人一生,是非不分的人。
“梁先生,林封是不是林……”沈栖才一开口下颌就被人捏住了,惊了一瞬直接把接下来想问的话忘了。
梁喑好像非常喜欢捏他下颌,用这种绝对掌控的姿势和强硬的方式,强行逼自己和他对视,可每次这样他都觉得心很乱很慌,亟欲想躲。
梁喑偏偏不许,掐他的力道加重。
沈栖感觉到下颌骨有些微的发麻,贴着他肌肤的指尖也烫得惊人,沈栖心脏砰砰直跳,本能地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想好怎么补偿我了吗?”梁喑问。
“现在?”
沈栖完全还没开始想,根本没料到他这次这么没耐心,当场就要兑现,他现在脑子里空空如也口袋里也空空如也,就算要送什么东西也根本来不及。
梁喑指尖微微用力,拇指压在唇上释放威胁。
他从进校门就看到沈栖了,半倾身倒在林封怀里,纤细的腰落在他手上,不堪一折的手腕骨也被对方捏在手里,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在图书馆门口搂抱。
沈栖清瘦漂亮,站在清俊温和的林封旁边好一对年轻般配,青葱年少。
——我和沈栖认识的久,我怕他惹您不高兴。
——那我就放心了。
林封应该庆幸自己足够冷静,否则以这两句暧昧又无边界的话,下一个和梁维生一样被踹在地上的就是他。
梁喑确定沈栖的婚约不是与林裕安合作,也知道以他善良的性子也做不出害自己的事,可他喜欢林封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们有足足五年的过去。
年少相识,志同道合,一起比赛,输赢并肩,哭笑与共。
他见过沈栖一步步从少年长大成为足够成熟漂亮的青年,见过他因为得奖开心、或许见过他被沈家欺负失落,也许在他面前哭泣示弱。
他也许也曾求过林封的拥抱,在他确定皮肤饥渴症只有他有效之前,是否也曾找林封,用几乎能滴出水的软绵嗓音求他抱抱自己。
理智有一瞬间的裂缝,梁喑很快将它镇压,端出一派大度宽容。
“梁先生,您先放开我……”沈栖在他幽深的双目注视下呼吸渐滞,薄薄的几乎能看到血管、褶皱的眼皮微微发着颤。
车内空气渐燥,天地被一只手强行缩减为方寸大小,那张网终于开始收拢。
稍微一动就可以碰到的膝盖、带着滚烫体温的手指,还有让他骨头都发麻的眼神,无一不在抽打鞭挞他的神经。
沈栖发慌,舌根不自觉地泛麻,一涌一涌地往外输送清凌温热的汁液,他本能地吞咽,喉结玉珠似的在喉腔上滚来滚去。
沈栖挣脱不开他的桎梏,试图转移话题让他先放过自己一会,至少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手还压在膝盖的书上,灵机一动说:“梁先生,林封他会进您的研发小组吗?今天下午他……疼。”
“再问一句,他就不用去了。”
“可是……”沈栖欲言又止,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梁喑看他这么乖巧,心底的暴虐情绪不仅没有被安抚反而更加炽烈,说不让进就不问了?他这么在乎林封的将来?
“别在我跟前提他,我没那么好的修养,对他保持绝对的公平。”梁喑低声提醒,同时尽力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大度。
沈栖在心里盘算一会,觉得如果梁喑是因为林裕安而对林封爱恨交加而无法抉择的话,自己还是应该站在公平的角度,为他分分忧。
“梁先生,林封真的有天分,如果您不舍得放弃他的话,不用太在乎林裕安,他……唔?!!!”
沈栖呼吸瞬间停了,骇然看着眼前陡然清晰的睫毛、滚烫的呼吸、强硬霸道如暴风雨卷下来的吻,手瞬间一抖,拨掉了膝上的书。
书砸在车里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沈栖的睫毛抖得如被风雨卷着凌虐的软韧脆嫩的花剑,带着还未盛放的嫩苞摇摇欲坠。
下颌骨的力道微松,逐渐下移挪到了他的脖子,微微收紧断掉部分空气的流入,而剩下半部分又被携风带雨的始作俑者卷走。
舌根下埋着的青嫩花根被人轻而易举的挖掘,根脉汁水丰沛,泉眼儿源源不断地涌动,承接的容器兜不住水量,可怜又无助地在容器交接间滴落。
窒闷、昏沉、沈栖手指无力地发抖,微弱的进气无法维持正常的机能运作,神经系统本能地打颤示警,向他求救。
不行……
他呼吸不过来,禁锢掌握的手指修长,虎口压在喉结上,指尖却像是能轻而易举收拢整个脖子,此时正不轻不重地揉。
沈栖眼皮红得像被雨仔仔细细淋过,梁喑略微退开半寸,嗓音温柔平和,“我知道林封有多优秀了,不用反复告诉我。”
沈栖翕张勉力呼吸,刚刚被放开的时候本能喘气被呛得咳嗽,只好小口小口地安抚自己被苛刻对待过的肺腔与呼吸道。
“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
下一次他不保证只是一个吻就足够他忘掉那个堂而皇之的拥抱和亲密。
沈栖眼睛湿漉漉地往上抬,推开梁喑时没多少力气,像是一只脱力沁汗的手很费力地掀遮在身上的被子,被反复探寻占据过的口腔发麻,嗓音也哑。
“你说了让我自己想的。”
“这不是补偿,这是小惩大诫。”梁喑指尖压在沈栖丰润红软的唇上,低声说:“这次比赛结束,离林封远点,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个再主动见面。”
沈栖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下意识跟着话问了一句:“为什么?”
“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帮你、或他。”梁喑抬手在沈栖微红的眼尾摩挲两下,说:“别逼我把戒指给你套上。”
沈栖懵了好一会,乌七八糟的思绪很缓慢地归位,一个字一个字很艰难地理解这句话。
一段很遥远的话没来由地跳进脑子里,硬生生与刚刚的词句融合,汇聚在同一个坑洞之中,慢慢堆叠出一个完整但很缥缈的猜想。
——你为了林封连这都做得出来,你嫁给我,你为了他嫁给我?
——他有什么好?
沈栖突然有了一个很荒谬的念头,梁喑是不是在吃醋?
他以为自己和林封有什么?
上次在书房他被梁喑震怒的样子吓坏了,根本没有来得及思考,事后也没有细想,此时话语重叠他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错觉。
梁喑那晚误会他偷私章时并未太生气,是他打了一巴掌又提了离婚之后才彻底收不住怒火,甚至于想要撕烂他的衣服就在办公桌上欺负他。
虽然他后来维持住理智让他走,但……
他不许自己离婚,是因为林封?
沈栖脑子里的猜测逐渐成型,相信又有些不太敢置信,梁喑生性多疑习惯掠夺,对于别人抢他的东西无法容忍毋庸置疑。
他对待自己像是他的所有物,上次提到林封时,他甚至说要打条链子把自己锁家里,去哪儿都得需要他允许,否则只能待在他怀里。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喜欢上林封的话,梁喑一定干得出把自己囚禁在家里、想做任何事都得求他的事。
同时他也很怀疑梁喑喜欢他什么,两人没有感情基础,他长得也没有多好看,梁喑也不是什么会因为脸就一见钟情的人。
他在生物上有天分,可有天分的人太多了,林封也很有天分,雕皮影对他来说更是不值一提,他性子孤僻,不爱与人交际,连生出他的叶婉宁和沈长明都不喜欢他。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梁喑喜欢?
沈栖思绪纷乱,越想理清越是没有头绪,慢慢地,注意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梁喑刚刚的“小惩大诫”,捏着他下颌疾风骤雨又足够缓慢的侵略都是因为林封,一寸一寸地,那双异瞳红起来,洇满了凄红的水雾。
沈栖眨眨眼,看到梁喑已经把他的书捡起来,重新放在他的膝盖上。
“你不讲道理!”沈栖盯着书看了一会,摸起来狠狠砸在梁喑胸口上,既委屈又茫然地红着眼骂他:“你下次不要亲我。”
梁喑根本就不是喜欢他,是占有欲,是不许别人染指的霸道占据。
沈栖鼻子酸呛,在心里想:哪有这样的喜欢,又不信任又不守诺,说不会强迫可每次亲他都不经过他的允许,次次凶狠,次次要把他撕碎了吃下去。
那下次呢?他承诺过的不会强/奸他,是不是也不打算守诺。
书脊坚硬,梁喑被砸得胸口一疼,立时皱起眉。
他就气成这样?说不许他见林封就委屈成这样?
“我不讲道理?”梁喑压抑着隐隐要冲破禁锢的暴躁,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沉稳不失态,“我真不讲道理你现在还能好好坐这儿?我还能让林封在我跟前说你身体不好脾气不好,担心你我夫妻不和?”
梁喑觉得在允许配偶和喜欢的人朝夕相处,并肩参加比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容忍度,偏生这两人还要在自己跟前演什么情真意切。
林封是什么东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在他跟前交代那些,怎么着,他是打散鸳鸯的那根无情的棒子?是划开银河的金簪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自己找了多年的天才L,他现在就应该跟着林裕安一起滚蛋。
“咳咳……”梁喑心血上涌,抬手抵唇咳了两声。
司机听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吵起来,连忙打圆场强行岔开话题:“小少爷,梁总还病着。”
沈栖偏头去看梁喑,果真发现他脸色极其苍白,双眼满是病态的红血丝,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还要严重,不由得蹙了蹙眉。
“哦。”
梁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就这样?
“沈栖,我是你丈夫,我病了你就哦一声,你能心疼心疼我吗?”梁喑嗓音沙哑,再次捡起书不轻不重地斥了句,“谁惯的你。”
司机险些一脚刹车踩下去,战战兢兢在心里想:梁总,您自己惯的。
他从后视镜里默默瞥了一眼,沈栖和他第一次见时有微妙的不同,那时候披着梁喑的西装站在廊下小心翼翼像个惊弓之鸟,现在不高兴了摸起书就敢砸梁喑。
眼睛虽红,可骂起人那眼底全是娇横。
沈栖脑子里乱哄哄的,信息量太大,他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思考。
方程式被打乱,生物代码坍塌紊乱,心里无形的屏幕频频报错,提示音不断扰乱他的思路。
如果说上次梁喑在车里那句“我没办法对自己喜欢的人保持绝对的冷静”是猝不及防的冲击,那这次的“别逼我把戒指给你套上”就是在他坍缩的心口上又加了一块砝码。
梁喑和别人都不一样,他喜欢人也喜欢的霸道强悍,一次次巩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他身边,不许和其他男人有过分接触,不许喜欢别人的规则。
沈栖心乱如麻,他完全打乱了自己的步骤。
他计划中是要离婚的,为了沈家牺牲几年还清他们,毕业后跟着老师继续研究深造、无论是出国还是留在国内,他都有自己的规划。
他有科研要做、有皮影要雕,还有工作室要养,师父、师侄、老师、林延……在他清晰整洁的规划表里已经填满了人。
从十一岁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每一步都在按部就班地走,走得很安稳。
突然闯入了一个梁喑,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安放。
他就像一场暴风雨,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刻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淋了一遍。
沈栖不知道该拿梁喑怎么办,好像把他放在哪个位置都不合适。
“好好,是我不讲道理,但你不能剥夺我亲自己先生的权利对不对?”梁喑看他闷头委屈,心里那点儿窒闷怎么也消下去了,伸手把人揽到怀里,“我下次亲你之前问问你,你不允许就不亲,够不够?”
“我不信您。”
梁喑看着他洇红的眼,异色瞳孔像水洗过一样澄澈干净,心微微动了一下,心道不是他不守诺言,实在是他没那个道行做到清心寡欲。
他能忍住不把人带到床上去,结婚这么久只是亲两次已经是足够苛刻禁欲了。
“我给你个安全开关,不喜欢的时候按下去,我确保他有用。”梁喑在心里再次叹气,抬手在他脖子上揉了揉,“不说话我就收回了?”
“什么开关?”沈栖茫然。
梁喑说:“你想一个词,如果不喜欢我亲你碰你或是任何时候希望我停手,你就把这个词告诉我,但最好不是不行、不要之类很普遍的拒绝词语,这样我没法保证你是不好意思还是受不住,还是真不要。”
沈栖想了很久,“Codon,可以吗?”
“可以。”
“怎么办?要不要叫小师叔来啊?”
“小师叔学业好像很忙,现在叫他来会不会不方便?而且他平时已经操心工作室很多了,师祖刚刚说不许让他知道。”
“可是不让他知道怎么解决啊?那天他那个叔叔好像很有钱很厉害,不然我们问问小师叔的意思?万一他能帮上忙呢?”
“如果师祖知道了肯定生气,而且现在也不是钱的问题,小师叔这些年已经给了咱们很多钱了,还是别打扰他了。”
“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死在你门前!”女人满面风霜头发微白,穿着略显旧的厚外套,神情激动地狠狠甩开王昊的手,“你别拦着我!”
“李仁芾,你害了我儿子!你把他人生都毁了!”
李仁芾手里攥着烟袋一声不吭,像一尊褪了色的泥塑像任由着女人劈头盖脸痛骂,只有干瘦的下颌肌肉隐隐可见抽动。
“他本来有大好的前途,就因为跟你学这个皮影戏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到现在都没有着落,你想让他跟你一样吗!”
女人言辞尖锐,在场的人几欲上去劝,都被李仁芾狠狠瞪了回去。
“妈……”
“你别叫我妈!要不是这次下元节会我还不知道你还在这里学皮影戏,你不是告诉我你重新找工作了吗?你找的就是这个工作?”
王昊深深低头,对于这个单亲将他养大的母亲充满愧疚。
他大学毕业顺利考上了稳定的编制,本该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奉养母亲,但有一次活动中接触到了皮影戏,当场就被吸引了。
那时候他工作压力非常大,冲动之下辞职找到了李仁芾学皮影,发现自己是真喜欢这一行,他知道很难、没有出路,但他依然想做那个湮灭路上的殉道者。
沈栖说过一句话,他说:传承路上的一粒微尘,总有一天也能聚沙成塔,再微弱的萤烛之光,也能照亮一点点的前行之路。
母亲完全不理解他的选择,勒令他即刻改行,王昊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留了下来,没办法和她撒了谎,却没想到这次下元节会暴露了。
王昊说:“妈,我真的喜欢这一行。”
“喜欢能当饭吃吗?你做这个,到时候拿什么成家?你已经三十几岁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玩够!”
“李仁芾,我儿子的大好人生全被你毁了!如果你再强留他,我就……”女人四下看看,指着墙壁说:“我就死在这儿!我看看你背着人命还怎么继续害人!”
“不是,您怎么说话呢?师兄想留在这儿是他的选择,又不是师祖强逼他。”
“就是,阿姨您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哎这么多年了,也没人听这些阴腔怪调的皮影戏了,不知道他还坚持什么,上次他那个徒孙叫什么,刘青的,走之前也吵了一架。”
“李老头老婆孩子也是因为这个走的,他……哎……”
“妈,我们现在上电视了,还上过热搜,已经在慢慢进步往好的地方走了,一定能有出路,我不想现在就放弃。”
王昊急切地看向母亲,低声劝她:“您先进屋,进去我再跟您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他能给你发工资吗?他能给你交保险给你找老婆吗?你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吗?我养你这么大你要让我连死都闭不上眼吗?”
“你学这些有什么用?儿子,妈妈求求你,你醒醒吧。”
“妈,你别逼我行不行,我……”
“好了,别说了!”李仁芾沉声开口,在人群的围审视与议论下,毫无触动地看向王昊:“你收拾一下,跟你母亲离开吧。”
“师祖!”
李仁芾说:“你天分不高,就算留在这儿也没有前途,回去吧。”
王昊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仁芾:“师祖?”
李仁芾望着他的脸,冷声说:“皮影戏不缺你一个,你能传承什么?凭你的天分你能帮得了我什么?回去找个工作安心上班,别让你母亲操心了。”
“我不走,师祖你前几天才说过我现在雕得很好,以后等你老了还要把工作室留给我,让我继续挑起这份儿责任,你是骗我的,骗我的是吧?”
李仁芾心如刀割,转过身深吸了口气,说:“你走吧。”
“师祖!”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