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杜鹃胸腔里离断的气管和肺部被放到了解剖盘中,柳弈小心翼翼地将管腔剪开,
小江同学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干性溺毙”,没想到居然就真让他碰上了。
“她的气管和肺泡好干净啊!”
江晓原忍不住感叹道。
虽说干性溺死在溺死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十五,不过小江年资尚浅,还真没见过。
“干性溺死”又称“非典型溺死”,是指落水后因冷水进入呼吸道刺激声门引起反射性的痉挛,使得声门关闭造成呼吸道痹阻,发生急性窒息;又或者是冷水刺激皮肤、咽喉部及气管粘膜,引发反射性迷走神经抑制作用,导致心跳骤停或原发性休克的死亡方式。
现今认为,所谓的“干性溺死”实质是水中猝死,疲劳、饮酒或是餐后落水更容易引起这种死亡。
“杜鹃是干性溺死的,对我们来说反而比较有利。”
柳弈说话的语气比之前显得轻松了一些,“这样在呼吸道检出啤酒成分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江晓原和沈青竹闻言,果然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仿佛只要柳弈保证一句“可能”,他们就已经看到那不知名的疑犯落网的情景了。
柳弈很浅地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他没告诉江晓原和沈青竹,正常人在喝酒时也有可能被呛到,就算真能在气道表面找到啤酒成分,也不能证明他们的推测一定是对的。
“另外,我有些在意……”
柳弈转回到杜鹃的遗体旁,取来一个窥镜,撑开了死者的左侧鼻孔。
通过窥镜,柳弈可以清楚地看到,杜鹃的粘膜处粘了一块干涸的血迹,且鼻腔后壁处有一处显眼的破损,约有五六毫米长,边缘清晰,创面新鲜,看起来不像是粘膜干燥的自然裂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擦破的。
江晓原和沈青竹原本忙着做气道的分段采样,听柳弈这么一说,都好奇地围了过来,一个接一个观察鼻腔的伤口。
“只有单侧鼻腔有伤口。”
柳弈将位置让给两个徒弟,分开死者的上下齿列,检查死者的口腔和咽喉部,“喉部痉挛,声带内收,声门完全关闭,充血水肿明显,表面同样有一处新鲜的溃疡面……”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住,又露出了江晓原经常会见到的专注的沉思之色。
江晓原试探着叫了一声:“老板?”
“先不忙着做猜测。”
柳弈放下手里的喉镜,抬头对两位助手说道:
“我们先来看看她的消化道再说。”
9月26日,星期一。
下午四点五十分。
柳弈下了台就带着一架子的试管和一个小袋子直奔十二楼车展,在电梯口截住了刚准备下班的袁岚袁主任。
“帮帮忙,搞定了请你吃饭。”
柳弈用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抓住袁岚的胳膊,带着他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真的很急,好几条人命呢。”
袁岚用疑惑的眼神将柳弈上下打量了一番,“最近没听说有什么连环杀人案啊……你不是唬我吧?”
“真不是唬你,你看我什么时候在正经事上瞎说过。”
柳弈神情认真,“虽然现在还不肯定,但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那八成就是了。”
袁岚被柳弈看得后颈发毛。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柳弈去年偷偷让他帮忙查嬴川那事儿。
当时柳弈也是什么都不肯跟他明说,结果后来案情大白,袁岚这才知道案件情节之严重、调查过程之凶险,着实把他惊了个够呛,现在想起来还难免有些后怕。
袁岚顿时打了个激灵。
“……你到底又在偷偷干什么!”
袁主任真是又崩溃又无奈。
他长叹了一口气,肩膀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从柳弈手里接过了试管架,“行吧……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袁岚一边答应着,一边磨着后槽牙,“事先声明,今晚我指不定要折腾到几点,一顿可不够啊!”
“行行行,我欠你的、我欠你的。”
柳弈答得非常干脆,一秒都不带犹豫的,“地方随你挑!”
9月28日,星期三。
经过尸检,警方认为杜鹃死因存在明显疑点,正式立案调查,并于今日移交市局。
早上九点四十五分,柳弈接到了开会通知,揣上份刚刚出炉的鉴定书,跟科里众人打了声招呼就往市局去了。
作为小戚同志的“家属”,人人都认得他的脸。
柳主任才刚出电梯,就有相熟的警官跟他打招呼,还很贴心地告诉他,“3号会议室,大家都到齐了。”
柳弈向对方道了谢,熟门熟路地来到3号会议室门口,推门进去。
果然桌旁已坐满了人,剩下的那个空位想必就是留给他的。
戚山雨坐在正对会议室大门的那侧,看到自家恋人推门进来,轻轻朝他点头示意,他旁边的林郁清则给了他一个很热情的笑容,还朝他招了招手。
柳弈与众人打过招呼,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主持会议的照例是沈遵沈大队长。
“柳主任,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沈遵看柳弈手里揣着个牛皮袋文件夹,心知八成有戏,于是很干脆地直接开口找他要线索。
“嗯,还真有。”
柳弈坐到了沈遵旁边,将文件袋里的几页纸拿了出来,“我们已经确定‘那块塑料’是什么了。”
“很好!”
沈遵闻言大喜,要不是在开会,搞不好就要顺手往他肩上拍了,“行啊,我就知道你厉害!”
柳弈笑了笑,很谦逊地回答:“这次主要是我们物证科的功劳。”
“都一样、都一样!”
沈遵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既然如此,先让柳主任来跟我们说说你们尸检的收获。”
他朝柳弈点了点头,“请吧。”
“……我们在杜鹃的遗体上发现了四肢被缚的痕迹。”
柳弈控制着电脑鼠标,让每个与会的警官都能看到江晓原精心拍摄下来的尸检照片。
在黑色背景的强烈之下,死者的皮肤显得格外苍白,使得那些朦胧且边界欠清晰的淤痕也在色差的对比中得以突显。
“我们做过镜检了,淤痕处可见不规则的浅表皮损,应该是摩擦所致的。”
他说着,鼠标一点,翻到了镜下切片图。
大体伤痕警官们肉眼尚能看得明白,而那些一层又一层的红紫蓝交错的细胞大家就实在没辙了。
不过他们只需要知道个结论就行了。
“考虑到四肢都有这样的浅表擦挫伤,我们初步判断凶手在受害者手腕和脚踝处以布料包裹,再用绳索之类的物品加以束缚固定。”
听柳弈说到这里,有个警官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凶手反侦查意识很强啊,为了不留下明显的束缚痕迹,还知道要先用布垫着点儿。”
所有人都同意他这个想法。
沈遵转头问坐在旁边的柳弈:“柳主任,知道凶手垫的是什么布吗?”
“嗯。”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
在确定了杜鹃的死因有可疑后,他们这两日将杜鹃的所有遗留物包括衣服鞋袜以及手提包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了个彻底,终于在她的凉鞋带扣里发现了一根可疑的白色纤维。
“就是这个。”
柳弈快速点了几下鼠标,将一张放大的照片打在了投影屏上。
透明的物证袋贴着标签,里面有一根白色的线,大约三厘米长。
柳弈道出了这根线的材质:“它是一根棉纱。”
棉纱质地的纺织品柔软而疏松,不容易在皮肤上留下痕迹,确实很合适用来当“垫子”。
只不过纯色的棉纱十分常见且缺乏特征性,上网随便一搜到处都能买到,而母婴用品店或是药店里多的是棉纱面料的织物,想从一根线上锁定嫌疑人,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这至少说明凶手不是冲动作案的。”
刚才开口的警官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人肯定是早就想好了怎么绑住杜鹃才不会留下痕迹,提前买好了棉纱织品和束缚工具的。”
“没错。”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而且不止如此,那人还连怎么给杜鹃‘灌酒’都想好了。”
除了前天晚上就听柳弈说过推测的戚山雨之外,在场的警官有一个算一个,都露出了疑惑又好奇的神色。
“尸检时,我们发现杜鹃的左侧鼻腔有新鲜的粘膜损伤,还有会厌部、咽喉部也有擦伤。”
柳弈继续操作鼠标,一张一张展示他们拍下的证据。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死者的肠道里发现了一小块塑料片……”
他的手指轻轻地一点,屏幕里就出现了一片被放大了的透明塑料碎片:“这东西,是一小截断掉的16Fr鼻饲管。”
众人:“!!!”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低哗。
所有人都对这个结论表示出了恰如其分的惊讶。
“……哎呀……”
终于,有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代表诸位警官说出了大家的想法:“居然是用鼻饲管灌进去的……这还真是完全没想到啊!”
有个警官提问道。
这位警官年过不惑,家里老人上了年纪,因此他很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一听鼻饲管,脑子里就立刻有了很具体的想象。
“倒也不一定。”
柳弈摇了摇头。
所谓鼻饲管,是胃管的一种,是将一根细塑料软管从单侧鼻腔插进去,经过喉部和咽部进入食道,再一直插入到胃里。
这种鼻饲管可以用注射器将流质或者半流质直接推送进患者胃里,给昏迷、进食困难或者营养不良的人进水进食,当然也可以反向操作,帮助禁食患者排空胃部,算是临床上非常常用的留置管。
然而事实上,除非消化科一类的特定科目,不然其实医生亲手插胃管的机会远远不如护士甚至是护理员多。
“不过我觉得这个人插胃管的技术并不熟练,他插管时弄伤了杜鹃的鼻腔和咽喉。”
在提出了别的可能性后,柳弈又补充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杜鹃并不配合他的操作,激烈反抗过的关系。”
一般来说,在患者清醒时插胃管会让患者配合做吞咽动作,犹是如此,咽反射也会让人感觉难受得够呛。
而杜鹃是在被限制了手脚的状态下插的鼻饲管,肯定不愿意乖乖配合,挣扎得一定相当厉害,所以犯人弄伤她的鼻腔和咽喉,倒也不一定是技术不熟练的关系。
“对了,还有一件事。”
柳弈用鼠标当指针,在屏幕的小塑料片上划拉了两下,“物证科检测过了,这胃管的材料有明显的老化迹象,分子键断裂和降解都很明显。”
他顿了顿,“我想除了插管的动作过于粗暴之外,塑料老化也是这根胃管顶部为什么会断掉一小节的原因。”
有警官面露好奇:“塑料老化?”
“对。”
柳弈点了点头。
他向众人解释道:“像鼻饲管这类的一次性医疗器材都是有‘寿命’的,不管使没使用,一般保质期最多不会超过两年。一旦逾期,不止意味着无菌外包装失效,可能受微生物污染,器材本身也容易受潮、变质或者老化,没法子保证使用安全了。”
沈遵沈大队长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人拿过了保质期的不合格鼻饲管给杜鹃用?”
柳弈微笑颔首,“没错。”
“……唔,有些意思。”
沈遵摸了摸下巴,“那人如果真是医生护士什么的,随手拿一条两条胃管应该很容易吧?犯不着用过期的旧货……”
他微微眯起眼,双瞳中有锐光一闪而过,“或者他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搞到胃管?”
“说不准,可能性太多了。”
柳弈朝沈遵摊了摊手,笑道:“这就要交给你们来查了。”
会议仍在继续。
接下来轮到戚山雨发言了。
他先简单地向在座的与会者们介绍了王乐娟和杜鹃的姨甥关系,然后拿出了王乐娟的手机、闹钟的照片,“这手机是王女士生前使用过的,闹钟则是放在她床头柜上的。”
朱箐箐的效率很高,在柳弈拜托她寻找这两样东西后,她便取得了杜鹃表姨一家的许可,拿着钥匙进了杜鹃家,一通翻找后,在王乐娟女士生前住过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两样东西。
戚山雨说道:“手机的主板烧坏了,闹钟也是一样。”
有警官蹙眉,“这俩是一起坏掉的?”
戚山雨回答:“准确的损坏时间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了,但根据证人提供的证词,在王乐娟女士身亡之后,这两样物品就都坏掉了。”
他稍稍做了个停顿,随即补了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电子鉴定中心已经调查过了,二者损坏的原因都是多个元件出现了磁化,且因为手机主板损坏得很彻底,里面的数据已经无法恢复了。”
有警官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戚山雨解释道:“中心那边说,是有人用强磁故意弄坏的。”
林郁清在电子鉴定中心里有关系好的熟人,虽然鉴定书里没写得那么详细,但对方告诉他,要造成这种情况的方法其实并不少,比如他们就见过用电磁线圈报废硬盘的,假如手机和闹钟一起坏掉,鉴定中心的小哥觉得对方九成目标是破坏手机,只是在附近的闹钟被强磁给殃及到了。
“这么说来,不止是杜鹃,她姨妈王乐娟的死也很可疑啊!”
沈遵神色凝重。
可惜王乐娟是在今年6月份身亡的,遗体早就火化了,实在没法子再通过尸检确定是否当真是自然死亡了。
“另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巧合。”
戚山雨拿出了先前他们私下调查到的几个案子的资料。
“杏滘村在199○年到200×年的七年间,一共出现了两起意外事故和一起人口失踪案,死者以及失踪者都是十几岁的年轻女孩,且名字都带一个‘娟’字。”
小戚警官顿了顿,接着补充道:“而王乐娟恰好是杏滘中专9○届的毕业生,还在杏滘村工作了两年的时间。”
诸位警官都面露惊诧之色。
时间、地点和名字都如此具有规律性,要说这是巧合,真是骗鬼都不信。
“卧槽……”
有人忍不住感叹道:
“看来这次我们是碰上大案子了,还是一个时间跨度长达二十九年的连环杀人案!”
9月28日,星期三。
因为案情过于复杂,要讨论和梳理的细节实在太多了,早上的会开到将近一点半,散会时一群警官全都饿得饥肠辘辘,一哄而散吃饭去了。
柳弈跟着戚山雨到他们食堂蹭了一顿。
虽然因为去得太晚了几乎没什么可以吃的了,不过有道是秀色可餐,只要他家英俊帅气的小戚警官作陪,柳主任还当真不很介意吃的是什么。
“柳哥,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吃饭时,戚山雨看柳弈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就知道对方八成还惦记着什么活儿没干完,于是顺口问了一句。
“哦,说起这个。”
柳弈扒拉着碗里清汤寡水的面条,虽觉得味道很不咋样,但还是勉强自己多吃几口,“我今天早上让小江去跑电泳了,看看能不能检出那个‘江知哲’的DNA。”
戚山雨:“‘江知哲’的DNA?”
“对。”
柳弈点了点头,“就是给失踪的程娟娟寄信的那位。”
同样是吃面,戚山雨往碗里加了好几勺辣酱,面汤红彤彤的,汤里捞起来的面条上挂着一层红油,面不改色地往嘴里塞,柳弈看着就觉得辣。
咽下一大口红油挂面,戚山雨才开口:“可那几封信保存得很随意吧?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了,上面的DNA信息难道不会被污染吗?”
“信封、信纸表面的DNA信息当然是没多少价值的。”
柳弈笑了笑,“不过我忽然想到,有一个地方或许可能会留下只属于‘江知哲’一个人的DNA。”
戚山雨眨了眨眼:“在哪里?”
“在邮票上。”
柳弈没有故意卖关子,很干脆地就回答了,“因为我忽然想起,邮票的背面,是沾水就会有粘性的。”
戚山雨轻轻地“哎呀”了一声。
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都习惯了快递,已经很少有人会用信封平邮寄信了,连明信片也成了少部分人的喜好,自然也就想不起来邮票的背面其实有一层胶,沾水就会有粘性。
因为这个设计,许多人贴邮票时为了图个方便,会直接用舌头舔湿,于是口腔的上皮组织就会随着唾液一起留在了邮票背后,粘在了信封上。
二十多年前DNA的检验技术跟现在完全不能比。
就算犯人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也可能因为当时的技术限制而忽略了这一点,说不准就真舔过邮票了。
“那地方除非把邮票撕下来,不然其他人是碰不到的,假如真能在上面提取到DNA,那大概率就是那个‘江知哲’的了。”
柳弈夹起碗里一块因为煮过了火而口感干硬的肉片,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又咽了下去,尽量不要让自己露出“好难吃”的表情。
“不过都过了二十多年了,鑫海市这边的天气你也知道的,潮湿闷热得要命,能不能检出来还真不好说。”
他又往手机上瞅了一眼。
微信里,兢兢业业的江晓原同学正在实时给他汇报工作进度,“不管行不行吧,应该今天下午就能出结果了。”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柳弈回到法研所,刚进科室,就看到江晓原同学兴奋地扑过来,献宝一样将几张单子怼到了他的眼前。
“做出来了!还真有!”
江晓原声音兴奋极了:
“九封信共计十二张邮票,有四张背面检出了属于同一个人的DNA,应该就是那个‘江知哲’的!”
在湿热的南方地区保存了二十二年的“物证”,居然还有三分之一的检出率,且四份DNA同属于一个人,实在是一个很令人惊喜的结果了。
柳弈接过几张纸,顺手在江晓原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鼓励,“辛苦了,干得不错!”
江晓原自豪地挺起了胸。
柳弈接着问:“那么有匹配到嫌疑人吗?”
江晓原立刻又泄气了。
“没有……”
他摇了摇头,“资料库里没有这个人的遗传信息。”
9月30日,星期五。
这几日柳弈把自己能干的事情忙活完了之后便闲了下来,而戚山雨则忙得脚打后脑勺,开始了千头万绪的繁琐且枯燥的搜查工作。
柳弈准时下班,回到家时,屋子果然空空荡荡的,家中的另一位主人仍然在忙着,上一条短信还停留在中午,说是要去杜鹃溺亡的鱼塘调查现场情况,便再也没有了后文。
柳主任早有心理准备,半点不觉得失落。
他打开冰箱翻了翻,小戚警官上一顿正经做饭已是在三天前,冰箱里并没剩什么调理好的存货,而冷冻格里的禽肉鱼所需的料理技术含量远远超过了柳大法医的厨艺水平,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柳弈在叫外卖和随便应付一顿这两个选择里挣扎了一分钟,因为实在懒得等门,非常弃疗的选择了后者。
他用小号的陶瓷锅煮了一碗泡面,又从冰箱里掏了颗鸡蛋烫了个水波蛋,把煮好的蛋捞起来搁在面上,为了少洗一个碗,干脆连锅一块儿端出去吃了。
对付完晚饭后,柳弈看了看手机,戚山雨依然没再给他发消息,便趁着晚上闲来无事精神尚好,坐到了笔记本电脑前,开始折腾他今年的论文。
这一忙活就忙到了晚上九点半。
终于,透过书房开着的门,柳弈听到了门廊传来熟悉的响动,知道是戚山雨回来了,小小地爆了个手速,飞快地存好文档,然后奔出了客厅。
“柳哥,我回来了。”
大约是平日注重锻炼的关系,戚山雨在外奔忙了一天,精神看着倒是还好。
他将一个纸袋递给柳弈,“刚才在路口顺便买的,我猜你晚上应该没认真吃饭,给你当宵夜的。”
柳弈接过袋子往里一看,里面是一碗小馄饨,薄薄的馄饨皮像展开的半透明纱裙,看馅料的颜色,他就知道是自己最喜欢的猪肉荠菜馅儿。
“那你呢?肚子不饿吗?”
柳弈心疼自家恋人,连忙追问。
“刚刚在单位吃过了。”
戚山雨笑了笑,“今天大家都饿坏了,就一起吃了顿宵夜。”
柳弈这才放心地放他去洗澡了。
戚山雨从浴室出来时,柳弈已经在餐桌上摆开了架势,招呼他坐过来。
虽然小戚警官说自己吃过了,柳弈还是将一碗馄饨分了一半出来,还顺手烤了两片吐司。
戚山雨坐到恋人身边,没说什么,抄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两人一边吃宵夜,一边分享今天的调查结果。
“我们沈队认为,王乐娟女士很可能是在手术住院时认识凶手的。”
戚山雨说道,“所以我们这几日都在调查王乐娟女士在住院期间接触过什么人。”
“确实。”
柳弈十分同意这个推测。
王乐娟今年四十九岁,早年是学声乐的,在某个民间合唱团做过主唱,后来合唱团因经营不善解散,她就在少儿机构当音乐老师,赚得不算多,但养活自己和姨甥女杜鹃还是够的。
王女士年轻时长得漂亮又有气质,却终身未婚。
戚山雨他们在调查时从跟王乐娟相熟的邻居阿姨口中得知,王女士自称早年有过心爱之人,却因为志趣不合与对方分了手,并因此颇受打击,后来感情路一直不顺,耽搁着耽搁着,一直到这把年纪了也没找到能相伴终身之人
那位邻居阿姨形容王乐娟是个“不将就”的性格,虽已不再年轻,但心态上仍然有着少女一般的文艺与浪漫,不肯在感情生活里委屈自己。
“我们这一带的中老年活动群基本上都知道阿娟的。”
谈到王乐娟的感情生活时,阿姨这么告诉来找她问话的警官们:“她长得漂亮又有气质,中年离异的丧偶的都盯着她呢,就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了,不过阿娟一个都看不上,就惦记着她的初恋了。”
当林郁清追问邻居阿姨王乐娟有没有具体描述过她所谓的“初恋”是什么样子的时候,阿姨点头表示确实有。
“她说她初恋是个很有‘文化’的人。”
邻居阿姨是个六零后,措辞十分有那个年代的人的特色,“她说他们以前经常通信,互相写情书表白爱意。还说他字写得很好,又会作诗……”
她想了想,“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那个‘什么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什么的……反正差不多就是那个调调吧!老浪漫了!”
可惜的是,虽然这位邻居阿姨跟王乐娟算得上是朋友,但也只是社区活动时会多聊几句的关系,私交并不紧密,而且王乐娟手术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自然不知道王乐娟的感情近况,也没能提供其他更有用的情报了。
不过警方至少可以从她口中确定两个很重要的信息。
其一是王乐娟近期并没有和谁有感情纠纷,一切改变都应该从心梗入院后开始算起。
其二是王乐娟早年有过一个“初恋”,二十多年来还对他念念不忘。
综合以上两点,警官们讨论过后,觉得犯人应该是在王乐娟住院期间认识并接近她,从而取得她的好感的。
加之凶手有相当的反侦查意识,懂得如何把谋杀伪装成自杀,且还会插胃管,所以大家觉得王乐娟住院时碰到的医生、护士甚至是护工都十分有嫌疑。
“好大的工作量啊。”
听完戚山雨的说明,柳弈低声感叹,“这排查起来很费劲吧?”
若要从王乐娟入院时开始算,急诊、心内科、介入室、CCU……她接触过的医生护士护工的人数得有上百,就算除外女性也还有大几十。
加上时间已过去了三个多月了,大家的记忆肯定已然模糊,有些记性差的甚至可能看着王乐娟的照片都想不起来还见过这么一号人,就更别提想起她曾经和什么人有过互动了。
柳弈叹息:“凶手弄坏她手机这招,可真高明啊。”
“我们从电信那儿调到了她手机号码的通话记录,现在还在排查,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戚山雨也深有同感,“……就怕……”
柳弈:“就怕对方没怎么给她打电话,对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
当然,像微信、企鹅这些常用的软件,只要知道对方的具体账号,警方也能从营运商那儿调到记录,只是十分耗时,排查起来的工作量也会相当之大,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活儿。
“不过,其实范围也没那么大。”
看到柳弈凝眉沉思,一副忧心忡忡,专注到筷子悬在半空,连馄饨都忘记吃了的样子,戚山雨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作为提醒,同时安慰道:
“毕竟凶手应该有些年纪了,至少跟王乐娟女士差不多。”
“哦,也对!”
柳弈秒懂。
假设杏滘村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一系列“娟”字死亡案的肇事者,跟杀害王乐娟和杜鹃的凶手是同一人,那么就算当年对方是个二十啷当的年轻小伙儿,现在也该五十多岁了。
而且假设王乐娟最近真的有了心仪之人,对象比她小很多的可能性也不大。
如此一来,警方大可以从年龄上入手,优先排查那些在医院工作的稍有些年纪的中老年男性,确实能省下不小的工作量。
“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一条线索能佐证犯人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的。”
戚山雨几口吃完馄饨,没急着吃烤吐司,而是往自己的杯子里续了满满的茶水,慢慢地喝了起来。
外头天气炎热,他又一直东奔西跑的出了不少汗,这会儿歇下来,比起饥饿,口渴的感觉更鲜明,总是想多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