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池崖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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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特别不爱听裴怀恩说这些,没忍住把嘴一撇,剥了个橘子抛过去,被裴怀恩抬手接了。
“多吃点橘子,嘴巴甜一点,不要总提起这些有的没的来。”李熙斜着眼睛看裴怀恩,打趣他说,“裴怀恩,裴掌印,我实话与你说,今日父皇召我去,已是在私底下定了我的位置,还让我去替他接待南月使团。依我看,封太子这事大约就是板上钉钉了,所以你的福气在后头,你日后若想过得好,现在不妨多讨好我一点。”
裴怀恩笑吟吟地听着李熙说,随手把橘子瓣儿掰开了,仔细挑干净这些橘子瓣儿上的白丝。
“钱袋子和一颗真心都交出来了,还想我怎么讨好你?”裴怀恩闻言连眼睛都没抬,长长的手指摆弄着一个又一个橘子瓣儿,半开玩笑地说,“唉,果然是今日不同往日了,小殿下这还没爬上去呢,就已经学会跟我拿乔了,往后还不得把我给剁了么。”
李熙轻啧了声,走过去挨着裴怀恩坐下,一把抢过裴怀恩手里的橘子瓣儿,自个张嘴吃了。
而后又忽然伸手扳住裴怀恩的下巴,倾身凑近些,把含在口中的甜腻汁水一并混给裴怀恩。
李熙平日很少主动与裴怀恩亲吻,多是受强迫,因此裴怀恩在李熙刚靠过来时,眼里显出一瞬间的惊诧。
橘子味的舌头甜美多汁,短暂的诧异后,裴怀恩一把扣住李熙的腰,把他抱到自己怀里来,如野兽扑咬,恶狠狠地噙住了李熙的唇,把李熙吻的近乎窒息,手指下意识抓紧了他身上的绯袍。
“裴、裴怀恩,以后再不要这样说了。”良久,直到裴怀恩意犹未尽地松开了他,李熙方才从这个炙热的亲吻中回神,断续地喘息着说,“你把我伺候的这么舒服,我哪舍得剁了你?怎么也会力排众议,想法子给你留具全尸的。”
裴怀恩哈哈笑着拍他的腿,唇上水渍晶亮。
“我哪还有全尸了。”裴怀恩不无自嘲地摇摇头,笑骂道,“怎么着,小殿下这是打算从哪切一个下来,用线给我缝上吗?从你父皇身上切吗?”
李熙狡黠眨眼,面上犹有两团情.欲的红晕。
李熙说:“父皇老了,我切个年轻的给你缝上,还得是个能让我舒服的。嗯,这样说起来,我觉得你送我那截玉莲藕就不错,和田玉的呢,世上再没有这么金贵的二两肉。”
裴怀恩笑的更厉害了,肩膀乱颤。
李熙好像总有这个本事,把他心里才升起来的那点不愉快,巧妙的化解过去。
“除了这件事,皇帝还跟你说什么了。”裴怀恩抱着李熙餍足地往后靠,不怎么在意地问,“李恕和淮王那边怎么办,皇帝知道么?”
李熙半点没隐瞒,听罢只点头说:“大约已经知道了,因为父皇说会替我料理好淮王那边,不许我妄动。不过这样倒也好了,能省去我们许多的麻烦,不必再花什么冤枉钱,只等过阵子父皇把淮王劝动了,我们再过去抓老五就成,想来只要我们能保证不对老五下杀手,只把他圈禁起来,淮王就不会再出手阻拦我们了。”
真正的危机其实只在明和宫起火那日,因为脑子得转的足够快,可一旦平安度过去了,往后似乎就都是坦途。
原是他们起初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也从没像晋王那样真正体会过承乾帝的偏心,所以才会有些自乱阵脚。只可惜裴怀恩的脾气太差,白白摔碎那一屋子的好瓷器。
“至于其他的么。”
笑谈间,李熙抬眼望着裴怀恩的脸,故意把真话吐一半留一半,“父皇说你是奸佞,让我日后想法子杀你,可我却跟他说,只要你日后对我好,我愿意一辈子都和你狼狈为奸,然后父皇就被我气得咳嗽了。”
比美貌少年更具诱惑的,是刚刚长大一些的美貌少年。裴怀恩低头看着李熙的眼睛,只觉那双眼里仿佛盛着这世间的一切光明和美好,让他情难自己的溺进去。
“那怎么才算是对你好呢。”裴怀恩出声问,“托你做皇帝,让你舒服还不够?”
李熙听了就笑,凑过去与裴怀恩亲密无间地碰了碰额,并伸出三根手指来。
“当然不够了,你还得与我约法三章。”李熙说,“厂公,我们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只有你说话算话,不再乱杀人,不再随处发癫,不背叛我,才勉强算是对我好。”

承乾帝说话算数, 淮王很快便松了口,下帖邀请李熙去他府上用饭。
淮王愿意示弱的消息传出来,李熙在与裴怀恩商议后, 认为此事可行, 便携着礼物欣然应约, 当晚就登门拜访。
自从出事之后, 李恕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他一直赖在淮王府上, 淮王倒也惯着他, 放任他每天藏在自己府中白吃白喝,不把他往外赶。
和外界的那些传闻不同, 实际上,顺妃生前一直想托淮王做皇帝,从没考虑过李恕, 淮王对此是了然的。等顺妃死后,李恕又继承顺妃的遗志, 因为不满李熙他们欺人太甚,就一时冲动, 意图悄悄派人把顺妃之死传回南月这事,李恕也是主动与淮王坦白过了的。
万幸消息还没送到,探子就已被抓住了一个。换言之, 既然大错尚未铸成,一切就总还能谈。
抱着这样的想法,淮王把这顿饭准备得很用心,他早早便打听到了李熙的口味, 命人将宴饮设在王府的湖心小亭中,那里环境清幽, 酒水温甜,又不见歌舞节目迷眼,十分适合大家坐下来一起谈事情。
李恕原本也想出席,被淮王拦了。
李恕为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忿忿地质问淮王为什么要心口不一,明明自己也想要,却总是忍让。淮王对此不知如何回答,又因为母亲新丧,耐心有限,索性就将李恕前阵子看上的那个琴师,与李恕一并锁在了屋中,命那琴师弹曲儿给李恕听,反正就是不许李恕再出门。
是以当李熙到来时,只在湖心小亭中见着了淮王,还有两名负责布菜的哑奴。
饭菜布置的很精致,素多荤少,酒水名字也风雅,唤“不知愁”。
李熙记着裴怀恩的嘱托,落座后,便将他们提前备好的礼物奉上。
淮王对李熙也表现得很客气,虽然还是疏远,但总归没再像明和宫起火那日似的,闹得像只脸红脖子粗的斗鸡。
如这样手足兄弟间的小宴,裴怀恩不便参加。李熙在应邀赶到之后,起初也没和淮王谈正事。
是在喝完了一壶酒之后,淮王斟酌再三,方才当先开口说:“……六皇弟,父皇已与本王解释过,原是本王错怪你了。”
自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顺妃当年到底做过多少恶,恐怕没人比淮王对此更清楚了。但李熙在查到这些之后,竟还愿意给顺妃留生路,送她到庙里去,这足以平息淮王的一半怨气。
“说来倒惭愧,本王自认行端坐正,从不与人结怨,却也做不到大义灭亲。本王对于母妃当年的诸多行为,一向多包庇。”
天气正好,微风徐徐,淮王起身给李熙倒酒。
“如今再想来,原是本王关心则乱,不仅因此纵容了母妃的恶行,还在朝堂上误解你。实不相瞒,在你来这之前,本王……本王已经问过许多在宫里伺候的人,他们都说母妃是自焚,而非被害,料想就连母妃自己,也没想到你和裴掌印能给她留生路,才会一时情急,做出这等有损两国邦交的自绝之举。”
话说到一半,拿酒壶的手已经有些抖。
“本王……本王……唉。”
淮王见李熙沉默,便转身背对着李熙揩眼角,而后才再落座,举杯饮尽一盏不知愁。
“六皇弟。”淮王还算诚恳地说,“你建议父皇追封我母为皇贵妃,给她厚葬,也算是设法替我全了她的名声,我虽对你意图讨好裴掌印的做法不赞同,却不该再怪你。”
说到底,这淮王的性子还是与齐王不同。齐王是对宁贵妃当年买通钦天监,陷害淑妃母子的事情一无所知,又自幼做什么都出挑,甚至有望继承大统,所以才会在李熙当众扯下宁贵妃那层画皮,令他被迫陷入进退两难,不仁不孝的境地时,因为心里对李熙有怨怼也有惭愧,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李熙,方才不许李熙再登门。
而这个淮王呢,则是因为出身问题,打从一开始就与那位子无缘,并且还因为珍惜自己这来之不易的平淡生活,即便心中偶有不甘,也是常常与顺妃的想法有分歧,平日大多只因顺妃和他的血缘之亲,方才会在事发后,选择帮顺妃隐瞒罪过。
说白了,淮王先前仇恨李熙,与其说是仇恨李熙令他丧母,倒不如说是仇恨李熙踩着了他脸面,令他骤然生出那种就算是不争不抢,也绝不会被放过的无力感更恰当。
所以说这世间的庸人最多,也最需尊重,只要是把面子给足了,让他们感到自己也能像其他人一样坐在谈判桌上,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呢。
李熙也是因为想通了这个道理,才敢来和淮王谈。
因为气氛还算融洽,没过一会,两个人就又喝净一壶酒。渐渐的月亮升起来了,淮王便吩咐两名哑奴替他撤去菜盘,把小亭子里也收拾干净了,转而送上一张棋盘来。
李熙借着酒意,当先将黑子接过来,白净面庞被月色衬的莹润。
方才在吃酒时,李熙其实并没怎么说话,一直在听淮王说。
可他如今捏起黑子,却不再相让。
“大皇兄,我方才听你言,见你似乎也对自己当年包庇顺娘娘的决定颇后悔。”李熙的棋路杀气重,与他的俊秀面庞格外不符,“即是如此,我今晚也就对你有话直说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包庇老五,趁他如今错未铸成,赶快把他交给我,也把他的财库钥匙交给我。”
淮王闻言便执白子,温吞地笑了笑。
“阿恕这回是做错了,本王也已训过他,可这消息不是还没传过去么?再说阿恕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因为关心本王,害怕旁人对本王不利。”
淮王一边说着,一边将白旗落在棋盘的角落,隐隐有相让之意。
“六皇弟,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阿恕是本王亲自抚养长大的,自小就与本王亲,早就被本王娇养坏了,恐怕吃不惯牢里那些苦。”
李熙便再落第二子,与淮王礼尚往来,也留退路。
“可是大皇兄,你若不将老五交给我,又怎么能保证老五是真心悔改,而不是偷着把钱源源不断地送去南月?”李熙有点无奈地叹息道,“大皇兄,你是知道的,若老五当真情愿倾尽所有,也要助南月打赢这场仗,你我都不会好过。”
淮王却不再落子了,只是坚持地说:“不成,我只答应父皇再不与你作对,也不再计较你调查我母妃,可我不能把阿恕交给你,因为我不放心。”
顿了顿,像是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又再斟酌着找补道:
“当然了,六皇弟,我并非是对你不放心,而是对裴怀恩不放心,我知道那裴怀恩恨不能将我们兄弟赶尽杀绝,是绝不会甘心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
李熙唇线紧抿,手中黑子也没落。
“不把老五交给我,就是在纵容他与我作对。至于裴怀恩那边……大皇兄,若你真信我,就该明白我能约束他。”
淮王不想再和李熙下棋了,把手里白旗又丢回棋盒,面上又显出那种受了侮辱的隐忍来。
“我会替你看着阿恕,不让他有动作。”淮王看着李熙的眼睛说,“我会将他锁在淮王府中,不许他出去,这样难道还不够?横竖事已至此,就连父皇都默许了我的做法,阿恕更是已经与我做保证,发誓再不会派人往南月那边传消息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非让他去蹲大牢?你就这么看不得我们好吗?”
眼见着淮王是真急了,李熙也不敢多说,连忙再退步道:“那至少要把财库钥匙交给我,确保抽干他的钱袋子。”
话毕再想了想,原本还想提醒淮王小心李恕,毕竟这个李恕和顺妃之死脱不了干系,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唉,还有什么可提醒的呢,他又没证据。
和李恕实实在在派出去的那些探子不同,就说李恕杀顺妃这个事,若非有李恕亲口承认,恐怕就连李熙都不敢相信,因为亲眼见着顺妃自焚的证人太多了,大家伙儿可以一起众口铄金,眼见为实么。他要是再与淮王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缠,恐怕还得落个喜欢挑拨离间的小人之名。
这是李熙最后的让步,淮王听得清楚,是以他在沉吟半晌后,最终也点了头。
“如此也好,如此你我都可安心。”淮王重新把白子从盒子里捡出来,疲惫地叹道,“但本王并不知晓阿恕的财库钥匙在何处,你若是想要,可以自己去问他,本王可以安排你们两个单独见一面。”
李熙听罢静默一瞬,出声答应了。
也罢,即便是拿不到人,能拿到钱也是好的,这样至少可以确保南月以后就算想打仗,也没军饷可用了。
“那就请大皇兄尽快安排,了却我这桩心事吧。”李熙皱眉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我猜大皇兄现在或许还不知道老五的狡猾,可我却知道,所以烦请大皇兄一定用心看好他,如果未来有哪一天,让我又在外面见着他了,我一定不会再对他手软。”

第106章 核桃
淮王不想李熙和李恕在别处见, 赶上李熙又着急。无法,两人只得商议着把见面地点定在淮王府内,当天夜里便见了。
李恕的确是被淮王娇养坏了的, 就连犯错被锁, 屋内的布置都很齐全, 甚至比淮王自己的卧房更暖和精致。
自从明和宫大火那日后, 李熙已有许久没见过李恕了, 今天再见着, 他发觉李恕肉眼可见的比从前清瘦好多, 手上还多了副筠雾色的金丝薄缎子手套,想是皮肉疤痕已无法修复, 受伤极重。
在屋内伺候的乐师见着李熙,犹如见着救命稻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去, 一点也没有前两天即将成为安王妃的喜悦了。
李恕也不管她,冷眼看她往外逃, 仿佛先前从没和她说过什么白首盟约,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只没什么趣的小家雀儿, 又冷又厌。
“真烦,又聒噪又没眼力见,居然让我猜她脸上的胭脂颜色。”李恕权当看不见李熙这个人, 犹自走到桌前坐了,似是在埋怨,“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诸如两相情愿, 相敬如宾这样的小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李熙随手把门关上了, 倚在门前看他。
淮王说话就算,答应了让他们兄弟两个单独见面,果然没跟来。
子时一刻,月亮已经升到头顶了,李熙被身上酒意催的有些乏,眼见李恕不想搭理他,便当先开口说:“叨扰了,我来拿钥匙。”
李恕看也不看他,竟然转身背过去了。
“是大皇兄让你来的么?”李恕问,“大皇兄答应把我交给你?”
李熙就如实说:“淮王没有把你交给我,但作为交换,希望你把财库钥匙给我。”
李恕手里不知在掰什么东西,乍一听李熙说这话,手上动作一顿,肩膀塌下来,仿佛忽然松了口气。
李恕依然没转过身,但是说:“大皇兄果然还是站在我这头的呢。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大皇兄无论多喜欢,也会把它送给我,小到花瓶儿棋盘,大到假山怪石,甚至是活生生的人,凡是我开口问他要的,他就没不应承的,他……他最喜欢的就是我啦,绝不会把我交出去。”
李熙觉得挺可笑,没忍住说:“但你杀了淮王的母亲,你恩将仇报,杀了顺妃,虽然我暂且猜不着你用了什么方法。”
李恕闻言骤然转身,压眉盯着李熙。
“是我杀的又怎样?你去找大皇兄告状呀。”李恕语气平板地说,“你去吧,现在就去,看大皇兄究竟会信谁。”
李熙眉头紧锁,摇头道:“难怪老人们都说天外有天,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很会装可怜的人呢。”
李恕听得又哈哈笑,变脸比翻书还快。
“六皇弟说的哪里话,天下熙熙皆作我师,天下攘攘皆为我学,见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这招百试不爽。”
李熙见状不禁好奇,走近些问:“可是五皇兄,你到底为何要做这些事?我原本以为你是在为你自己争。我想,你要是在为你自己争,那我真是什么疑问都没有,可你这么处心积虑的为淮王谋算,问过淮王意思么?你是否想过,或许淮王压根就不想要你给他的这些……”
李恕出言打断他,理所当然地扬声反问道:“……但你又不是大皇兄,你怎么知道大皇兄不想要?”
李熙愣住一下。
却听李恕继续说:“李熙,我告诉你,我先前对你说争皇位没意思,我一点也不稀罕那东西,我没撒谎,真正撒了谎的是大皇兄。因为大皇兄这个人,打出生起就习惯了谦让和忍耐,喜欢什么都不说,我只是帮他把他的真实心意说出来罢了。”
李熙简直要被李恕这通歪理气笑了,不欲再与他争辩,只是出声说:“好了,我不管淮王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你把财库钥匙交给我。”
李恕却忽然不干了,脚下往后退。
“想要钥匙,成啊。”李恕挑眉说,“听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就把钥匙给你。”
一个故事换数不清的真金白银,这买卖太值了,但李恕这人心眼多,李熙一时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不敢立刻答应。
“我很爱听故事,但也得是个我能听的故事才行。”最终,李熙只敢谨慎地说,“五皇兄,如果你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故事,是什么让人听了之后就得被灭口的可怕密辛,那你还是免开尊口吧,我情愿多花些时间和人手,用蛮力把你的财库砸开。”
李恕就温声安慰他说:“放心吧,只是个寻常的小故事罢了,你没准还嫌它无趣。”
李熙还想再张嘴说点什么,被李恕挥手打断了。
“好了,对我别这么警惕,我都已经被关在这了,还能对你干什么呀?”李恕混不吝地把两手一摊,带笑道,“我呀,只是想跟你说说我和大皇兄之间的事罢了。”
说着话,当在李熙的面一寸寸摘下手套,露出手上溃烂可怖的烧伤。
“老六,你既然和裴怀恩混在一起,有他的帮忙,想必也已经知道我这身毛病了吧。不知疼痛,不分颜色,不辨味道,活像个怪物。”
李恕低头仔细看自己的手,面上喜怒没显,或许也是真的没喜没怒。
“所以说像我这样的一个残废,又吃不出味道来,哪会真爱吃什么琥珀核桃呀,味如嚼蜡罢了,没甚好吃的。”
“可是呢,大皇兄爱吃这玩意,碰巧老二也爱吃。从前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总看见老二顺手就把大皇兄桌上的核桃盘端走了,大皇兄对此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坐在那吃酒。”
“……大皇兄他总是这样,好像对谁都不生气,对谁都温和,可我却总忍不住替他生气。因为我想不通,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抢他的东西,并且还抢的这样理直气壮。”
桌上烛灯尚且燃着,李恕伸手去抓那火苗,手指影子映在墙上,像只扑火的蛾。
“所以后来我就对大皇兄说,让他不要再把核桃让给老二,因为我也爱吃。大皇兄也因此听了我的话,特意把核桃给我留下来,甚至敢同老二抢它了……”
火烧皮肉的景象委实不太好看,李熙听到这里,本能地抬手掩鼻。
“这就是你要给我讲的故事?你想告诉什么?”难闻的焦味很快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李熙强忍不适,冷声问,“告诉我你其实并不爱吃琥珀核桃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
李恕却倏地笑了,用他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用力拢攥住这只正在被火焚烧的手。
那手套是稀世珍宝,能防火防水,李恕手上的那点小火苗被它一罩,转瞬就灭了。
“不……你错了。”李恕抬眼看着李熙,笑眯眯地说,“我想告诉你的是,老六,你可千万别太得意了,因为我这个人最是知恩图报的,我平日拿了大皇兄那么些好东西,自然就要还他。所以凡是他心里想要的,我都会帮他抢过来,就像小时候的那盘琥珀核桃一样,我会代他把喜欢说出来,然后再把东西抢过来,纵使我需要为此做下无数恶事,死后永堕阿鼻,受业火焚烧。”
疯子……这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李熙望着李恕那双血肉模糊的手,竟忍不住往后退。
“但你现在被关在这,哪也去不了。”李熙沉声说,“况且你意图利用顺妃之死,顺势挑动两国战争的算计已经失败,因为我们如今已为此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算你不守信用,执意要背着淮王将消息传出去,南月人也不一定会信你。”
李恕稍稍歪过点头看他,那神情可真不像一个人,反倒更像一张内里空荡荡的画皮。
“如你所见,你可以觉得我没办法了,也可以怀疑我还有后招,横竖上次你不也觉得我已经没办法了?”李恕说,然后顺手就把财库钥匙抛出去。
那钥匙是玉雕的,上面沾着血,叮当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两截。
“拿着它滚吧,看在你今天给我带来了好消息,让我知道大皇兄没把我交出去的份上,我要再奉劝你一句。”李恕没什么表情地说,“裴怀恩……我是一定要杀的,但你却让我觉得有点意思,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你和那姓裴的走太近——其实这话我已对你说过无数遍了,可你总不听。”
李熙五感比别人强,此刻光是看着李恕那双手,喘息已有些滞涩。
……好痛,是连他这种痴恋疼痛的怪物,都快要忍受不住的那种痛。
“……瞧啊,就是这种表情,我真是喜欢极了你这种表情。老六,我知道你喜欢疼,也知道你可以比旁人更仔细更完整的品味疼痛,没人能在这种事情上瞒过我。”
像是看出了李熙的恐惧,李恕说到此处,倏而笑了笑。他弯腰把钥匙捡起来,快步往前走,神色癫狂地把它亲手递到了李熙面前,眼中隐有光亮。
“老六,求你快点拿着钥匙去缴我的钱,快点去!然后再回来找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因为你到时一定恨不得杀了我!”
说罢再把手往前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李熙的脸。
“至于我嘛,我对你倒是没什么别的要求,只盼望你在下次来的时候,能与我仔细地讲解一番,告诉我甜是什么味道,红色是什么模样,疼……又是什么感觉。老六,我真的好希望你们之中有谁能告诉我,做个活人是什么感觉。”

第107章 战报
明明李恕自己也经常问淮王讨东西, 却不许旁人碰。李熙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因为有上次的教训,为免夜长梦多, 李熙还是立刻就去清点财库了。临离开前, 还没忘叮嘱淮王千万看好李恕, 千万不要再让李恕同任何人接触或说话。
裴怀恩跟李熙一起去, 特意带了人手。
哪知一行人紧赶慢赶地跑过去, 只见财库大门敞开, 内里竟是空空如也, 早就被搬空了。
……又被耍了。
见此情景,李熙恨得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他从没被人当个傻子似的这么戏弄过。
裴怀恩比李熙想得还稍长远些,他虽然也愤怒,但或许是因着过去同样经手过许多钱, 此刻尚且还算冷静。
“先别慌,事情还没那么糟。”裴怀恩蹲下看地上的断锁, 看了片刻,又抬头看天边翻起那点鱼肚白, “钱这东西不是那么好运的,需得妥善保管,只要我们动作快, 兴许还能再追回一些。”
毕竟观这财库中的灰尘厚度,该是才把钱收走不久。
那么无论是沉甸甸的现银,还是可以随身携带的银票,无论怎样伪装它们, 带着它们往来城中都要受盘查,等同于每过一次城门, 便是在过一道关口。
再说那么多钱也不好花出去,买粮食么?这么热的天要发霉,要说打兵器也不现实,几大车现银尚且难运,更别提打仗用的刀剑。
天色渐亮,裴怀恩在心里仔细琢磨着,眼尾又显出那种骇人的红。
“万幸李恕是在看见你有望做太子后,方才动了与南月合作的心思,准备还不算很充分。”裴怀恩拍了把李熙的肩膀,摇头说,“否则,若他一开始就拿你当仇敌,心里打了这主意,恐怕早把军饷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了,哪会搞这种半道支援。”
李熙一夜未睡,困极了,闻言就说:“看来我们前阵子假装不和是对的,至少可以拖延时间。”
话毕再看裴怀恩,拧眉对裴怀恩说:“运银子这事我不懂,我穷惯了。裴怀恩,你这些年贪污的多,你平时都怎么把钱运出去?”
裴怀恩也觉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出声说:“……但本督又没贪过军饷,本督顶多也就拿点辛苦钱。”
话音刚落,守在他们俩身边的几个锦衣卫番子连忙后退到财库外围,一个个装着看天看地看花草,恨不得自己耳聋。
这俩祖宗,说话怎么这般混不吝的,仗着没人敢抓是不是?贪污俩字是能随便往外说的么?更何况当年裴怀恩他家倒台,就是因为那桩子虚乌有的贪污案,这小殿下如今怎么还敢这么大咧咧的在裴怀恩面前提贪污?简直是不要命了。
而且这裴怀恩今天也魔障,小殿下张口问他,他不但没生气,居然还认认真真地回答了,离谱的就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
正稀奇呢,就听那个一贯难伺候的裴怀恩紧接着又说:
“但……”
“都是往外运钱,想来应该差不多。我从前如果碰见朝廷查太紧,就会暂且把钱寄存在城中的寺庙里,等搜查风声过了,大伙都觉得这钱应该已经被运出城了,继而城门大开时,我再让那些僧人帮我把钱带出去,这样他们便慢了我一步,永远都跑在我前头查,我只需远远追着他们的搜查路线,吊在他们屁股后面走就行了,如无意外,中途绝不会出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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