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澹尚佛,往来兵丁衙役都不会对僧人多为难,只当他们是游走讲经,殊不知这佛祖座下弟子也并非全是六根清净,依旧免不了贪嗔痴,只要是把好处给到了,他们甚至愿意挖空佛祖的金身,替你在里面藏赃物。
不过眼下听来,这的确是能把钱运出去的最佳方法。
“是了,这钱一定还没出城,李恕来不及把它们运出城,就算李恕还是想打仗,就算李恕铆足了劲想让我觉得他已经把钱运出去……这城门还得照常开。”
李熙叫裴怀恩说的醍醐灌顶,一拳砸在财库大门上,倏地转身吩咐旁边的锦衣卫,说:“快去,你们各自带人下去仔细盯着,尤其是平日里那些不便不常搜查之处,例如寺庙,道馆,还有会同馆等等,就算不能无故进去搜查,也要把它给我仔细盯住了,一旦发现有可疑人员出入,立刻来报我。”
裴怀恩跟在李熙身边补充说:“城门要开不假,但也别开的太快,还是得装几天检查样子,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开城门,免得他们起戒心。”
顿了顿,再皱着眉一拍手,转头看着李熙说:“坏了,不小心把自己的赚钱法子说出来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李熙嘴角一抽,掏了掏耳朵。
这个骄奢淫逸的裴怀恩,又在给他念话听,让他以后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要碍着别人家赚钱。
须臾番子们都退下去了,只剩李熙和裴怀恩两个人站在这。
其实李熙知道裴怀恩也很急,但是为了逗他放松,一张嘴才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裴怀恩这人总这样,什么安慰到他嘴里嚼一圈,听着都不顺耳。
不知愁的后劲大,李熙眼前又浮现出李恕那双鲜血淋漓的手,一时竟有些腿软,连手指尖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裴怀恩,事到如今,我总觉得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
良久,李熙扶着财库大门慢慢蹲下去,极度的紧张过后,他开始犯恶心。
“先前明和宫起火,父皇已经把该给南月的脸面都给了,顺妃这条路走不通了,但军饷还是被运了出去,这就说明李恕还是没有放弃联合南月逼我们低头。”李熙声音虚弱地说,“可他还能用什么理由呢?尽管……尽管其实顺妃的死也算不上什么好理由,可到底还算是一个比较正当的师出之名。”
裴怀恩走上前扶他,双手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托起来。
裴怀恩不知李熙在淮王府见到了什么,听罢只是说:“但师出之名不好找,若非一定能胜,谁愿意在还没开打时就落了下风?那不就等于是在自家门口挂了个牌子,专等周边邻居们在他打完了这场仗,国力孱弱之时,一窝蜂地跑过去替天行道么?”
李熙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他从小长在北边,从没接触过什么蛊术,因此也没往这方面想。
“李恕现在被困淮王府,淮王为了保他的命,一定不会对我说假话,也一定不会再放他出门。”李熙借裴怀恩的力站稳了,双手按在裴怀恩肩头,斟酌着说,“……我到底在什么地方疏漏了,我怎么想不到。”
李恕说得对,出来这一趟,李熙现在是真恨不得杀人了。
因为李熙从没碰见过这样的对手,说不通,打不得,什么也不怕,骨子里就是疯的。
就算退一万步讲,有朝一日淮王松了口,准许他把李恕收监了,又有什么用?那小混蛋连疼都不知道,连血都看不清,凡世间一切令人生畏的刑具摆在他面前,都和小娃娃们手里的拨浪鼓没区别,激不起他心中一丝惧意与犹豫。
“短时间内争取不到淮王,得赶快进宫。”李熙喃喃自语着,“李恕的财库被搬空了,这事得让父皇知道,另外负责追赃的人也不能查得太着急,最好放运钱的人和南月那边接上头,然后人赃并获。”
裴怀恩心念微动,立刻就说:“到时就算我们弄不清顺妃是怎么死的,拿南月的人去与李恕对质,淮王又不真傻,一定会想明白这里面的弯绕,进而站在我们这一边。”
李熙便点头,但没来由的心跳如雷。
不对……还是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否则依着李恕那性子,他和裴怀恩做证据链忙了那么些天,李恕就当真甘心不做一点动作吗?
“……阿兰!对!”电光火石间,李熙余光瞥见刻在财库大门上的兰花纹,忽然出声问,“裴怀恩,你最近看见总跟在李恕身边的那个阿兰了么!”
裴怀恩愣住一瞬,连忙说:“怎么,他没跟李恕一起被关在淮王府么?”
李熙眉头皱的更紧,用力抓住裴怀恩的手摇头。
李熙说:“快去找阿兰!裴怀恩!你快去找阿兰!阿兰一定有问题!”
裴怀恩不敢耽搁,转身就往财库外面走。
“你呢?你现在就进宫去?”裴怀恩不放心地问,“去了之后怎么说?直说李恕的财库已经被搬空了吗?那老皇帝会不会以为是你想对李恕下杀手,顺势再吞掉他的钱,方才有此嫁祸?”
李熙瞬间僵在了原地。
然而还不等他们想好要怎么办,宫里已派人来请。
头顶红翎的宫廷侍卫来去匆匆,好不容易才找到李熙在这里,激动的大步跑上前来禀报。
“六殿下,六殿下请快快进宫!皇上要找您商议大事!”为首的侍卫长单膝跪地,满面焦急地抱拳说,“皇上卯时刚得战报,南边、南边打起来了,卫将军于数日前遭到夜间奇袭,已然重伤了!”
第108章 惊变
战报紧急, 耽误不得,李熙和裴怀恩兵分两路,李熙去宫里问缘由, 裴怀恩去想办法打听阿兰的下落。
南月此番不分青红皂白就动兵戈, 事后还倒打一耙, 说是因为有一个长澹士兵先对他们放箭, 才逼得他们奋起反击, 简直是把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
偏偏还有好些人都看见了, 就像先前的顺妃自焚一样。
据从岭南传回来的战报记录, 当时南月大军无故压境,在建宁城前摆战列, 逼得卫家人不敢怠慢,紧急调兵过去对建宁城严防死守。
结果人家南月那边却接连两天都没动,只管在城墙底下训自己的兵, 问就是在操练。
建宁城外不是长澹的地盘,南月人不入侵, 卫家对此也束手无策,只得命令大家继续用心监视着。
僵局一直持续到第三天, 到了夜里,守城的都乏了,南月也把旗拔了, 看着是要走。
哪成想,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忽有弓箭手拉满了弓,一箭射散了南月将领的头发。
卫怀安见状不妙, 刚命人将这胡乱放箭的家伙按了,再一转头, 前一刻还看似即将离去的南月军队,竟已推了新研制的攻城车出来,速度快得就像早准备好了似的。
提前浸了油的箭矢不停,在空中掀起灼热火浪,没给卫家留一点机会。
更要命的是,南月故意把大军摆在建宁城东门,实际却还偷袭了西边,而那卫怀安为了时刻盯住南月动向,已亲自带兵在东门守了三天,一时疏忽大意,放南月的小股部队从西门进了城,在城中一路烧杀,损失惨重。
情况紧急之下,卫家人为了保护百姓,也为了守住建宁城,全家老少都上了,就连多年不曾披挂的卫家祖父,也一把抓起红缨枪。
据传这场仗打得惨烈,待天再亮时,建宁城虽暂时保住了,卫家却几乎死绝了,只剩一个重伤昏迷的卫怀安,还有一个尚未出阁,整日混迹军中,做男子打扮的卫家小妹。
“那南月真是狠毒,明面上说使臣要来,和颜悦色,却在背地里私自毁约,想趁乱拿下建宁城。幸好卫家女儿不让须眉,才没让南月得逞,否则首战大败,再叫北边的大沧探到了底……”
三个时辰后,当李熙从宫中出来时,耳边尚且回荡着承乾帝怒不可遏的低吼:
“打!这场仗要打!那南月实在欺人太甚!他们都已经嚣张了这种地步,朕若还忍气吞声,岂非要让后世笑话朕千百年!打!区区蛮夷胆敢觊觎我中原龙脉,去他娘的皇贵妃!朕这回就算是为了卫家,也绝不要再追封她了!”
余音绕梁,李熙站在宫门前,使劲晃了晃头。
多可笑的理由,又是这种证人数以百计的局面,与明和宫大火如出一辙。
因为战祸突起,李熙没有再隐瞒,方才便一五一十的将李恕财库之事全部告知承乾帝,骇得承乾帝怒火攻心,只说要将李恕从淮王府里拖出来砍了。
万幸承乾帝不是淮王,对李恕不偏心,所以就算他目前还没把钱追回来,有了顺妃自焚,李恕趁机危言耸听,所提建议乍一听都是为了长澹,实际却令长澹落在下风的前车之鉴,承乾帝在前后比较之下,也会相信他的判断。李熙想,否则他现在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除此之外,一应对战事宜自然也被承乾帝交给了李熙处理,承乾帝这个人,一旦真的认准了谁,倒也算是真心宠爱。
只是眼下局势不稳,李熙仔细琢磨着。
那岭南的卫琳琅饶是再骁勇,也是一介女流带着伤兵,能否服众都很难说。更别提她兄长卫怀安生死难料,是活是死还没个定数,若赶上哪天忽然没了,必定要令军中士气大挫。
好在看如今这样子,南月先前大约是太自满,以为这次一定可以一举攻下建宁城,结果却没攻下,导致它的士兵们现在很是低落和厌战,也间接给了卫琳琅继续坚守的机会。
然……坐吃城空,得赶快派人过去帮忙,至少要把吃食先送过去,不要让苦战的将士们挨饿。
可是派谁去呢。
东北部的姚邵两家不能动,因为得用他们防备大沧。西边的封家也不行,且不说封时誉有残疾。封疆年纪太大,让他坐镇守城或许还行,这要是一旦令他在长途奔袭中生了病,岂非得不偿失。
京军都督吴宸没怎么去过南边,更没在南边独自带兵打过仗,不够了解南边的地势天气,偏偏资历又比卫琳琅老,去后恐难与卫琳琅同心,届时这两个人多半要在作战方略上有分歧,做无谓消耗。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派早前离京避难的晋王去了,才有六成胜算,而且还是在李恕那些钱被成功追回的前提下。
但是晋王怎么能去?打败南月是天大的军功,若放任他归来,即便他没能再赶上承乾帝活着的时候,重新挤进东宫,来日也是军权在握。到时再提他不是皇家血脉,谁信?
左也是难,右也是难,李熙在抱着圣旨赶去淮王府的路上,坐在轿子里没想别的,脑子里就光斟酌这些糟心事了。
另外还有就是小公主李青芙的婚事。
因为按理说,有承乾帝赐婚,李青芙该在今年及笄礼后就嫁到岭南去,可如今卫怀安重伤了,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确定。
若是醒过来了,没落下残疾,那是皆大欢喜。
可若是落了如封时誉那般,甚至比封时誉更严重的残疾,再或是压根就没醒过来,死的只剩块牌位了,那李青芙贵为公主,娇生惯养,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京城,只怕不会再愿意去了。
到时怎么办?退亲么?退亲要寒臣子的心。
可若坚持不退,强逼着李青芙带嫁妆嫁过去,到时李青芙年纪小地位高,岭南又全仰仗她的嫁妆充军饷,谁知道这小丫头会为了和离回京,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四面都是难处,碰巧轿子又晃得人头疼。这一路上,李熙紧紧攥着手里的圣旨,心中郁闷更甚,恨不得立刻就把李恕给一剑捅了。
这个可恶的疯子王八蛋,做事总不计后果,为什么一定要打仗?难道那南月会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过趁火打劫罢了。
幸好眼下有了承乾帝的圣旨,他终于可以将李恕光明正大的收监判罪,就连淮王也对他说不出什么来。
正想着,轿子总算被抬到了淮王府门口。李熙揣着圣旨掀袍下轿,正要出声说话,却眼尖的注意到淮王府大门竟没关紧,中间隐隐约约的留了道缝隙。
李熙见此怔住一瞬,本就悬着的一颗心更往外跳。但他好歹还保留些理智,没让跟着他过来押人的宫廷侍卫们立刻破门进去。
不会的,李恕不会跑掉的,否则淮王府中不会这么安静。李熙勉强冷静下来,不停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不……还是不对劲!眼下南边战败的事不是秘密,更别提因着全城搜查,李恕意图给南月送军饷的消息早已遍传京中,这淮王府怎么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安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这……这不是淮王能做出来的事。
里面一定出事了,但因为顾忌着最近接二连三的怪事,考虑到身边侍卫长是承乾帝的人,李熙唯恐自己会莫名做了如顺妃或是那个弓箭手一样的冤大头,并不敢毫无防备地喊侍卫们一起进,而是思索再三,转身对领头的侍卫长说:
“你暂且带人守在门口,没我命令,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淮王府。”
顿了顿,又贴在侍卫长耳边说:
“不……还是不要了。你听着,过会就算是我喊你进去,你也别进去,除非听见我在里面说‘谁有不平事’,你再进去支援我。”
侍卫长不敢违背,忙抱拳说是,带人规规矩矩地守在了府门口,只是总爱拿眼角余光往院子里瞥。
有了保障之后,李熙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了。
进去之后,没忘回头把大门关的严实。
而后再一转身,只见淮王府中空无一人,连个洒扫仆从也没有。
再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绕过九曲回廊,看见淮王平日用来关押李恕的屋子没关门,门槛上赫然正搭着只形状扭曲的断手——血肉模糊,看着正是李恕的手。
环顾四周,发现门前有打斗痕迹,而那断手五指蜷缩,正用力紧紧抓着门槛,似乎是在之前被什么人硬拖着往外拽过,后来却又因为实在拽不动,便索性将手砍了。
飘荡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好重。李熙犹豫片刻,极其谨慎迈步上前,想要走进关李恕那屋子里查看一番。
不料右脚刚迈出去,忽有暗器破空,嗖的一声朝李熙太阳穴钉过来,被他闪身躲了。
一击不成,来人显然也没料到李熙有武功,准备的并不充分,掉头就跑。
李熙手脚快过头脑,足底使力一跺,紧跟着便追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却听得耳后忽然传来兵器响动,铮的一声,似有长剑出鞘,携十足杀气向他刺来。
第109章 连环
说是剑鸣, 其实比剑鸣更闷些。情急之下,李熙仓惶回头,却见那物是根一指宽, 三尺长, 一端削尖的铜刺。
是方才那人触动了机关……方才那人是阿兰!
愣神的功夫, 阿兰已飞身逃走。李熙本能要去追, 却叫那铜刺压得落地。
那铜刺力道十足, 斜斜贴着擦过他的耳鬓, 逼他闪身躲避。
然而好不容易才躲过第一根, 又有更多数不清的铜刺从四面八方射出。
生死关头,李熙来不及在心里多想什么, 甚至顾不上暴露,身形灵巧如一尾无骨的蛇,向前进又向后退, 脚底步伐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
阿兰早跑的没影了,李熙心里焦急, 好几次都险些着了这东西的道,直到最后一根铜刺自机关里弹出, 李熙蓦地回头,顺势将整个身体向左压,直直的就把自己悬在了那, 像根将倒未倒的旗杆。
但他还是不幸让那铜刺挑着了发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过得很慢,连疼痛都定格,李熙甚至错觉自己能听见那东西贴着他头皮擦过去的声音。
下一刻风起,雕刻精致的白玉冠寸寸龟裂, 三千青丝骤然散如飞瀑。
阿兰逃掉了,李熙不甘心地摸了摸头顶。
有血, 万幸没毒,也万幸没让侍卫长跟着进来,否则按他平时的功课进度,可真解释不清了。
阿兰似乎往西北方向逃了,李熙还想去追,耳旁却听见淮王府后院隐有刀兵,似乎出了什么事。
眼下情势如此,保证淮王与李恕的安全比追捕阿兰更重要,李熙只稍一犹豫,便调转过头,一路循声急急忙忙地赶去了王府后院。
结果前脚刚踏进去,就被眼前所见当场骇住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后院现在正东倒西歪地躺着好些尸体,从烧火丫鬟到看门小厮,里里外外地拧着好几圈。而被他们这些人护在圆圈中间的,正是已经被一剑穿心的淮王妃,还有刚被斩断了一条手臂,身上伤口众多的李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裴怀恩……!
确切的说,是有些神志不清的裴怀恩,因为以李熙如今的功夫,如果是在裴怀恩清醒时,他绝对不能在靠这么近之后,还不被裴怀恩发觉。
可裴怀恩眼下表现的就像疯了一样,不仅对外界一切发生之事充耳不闻,还行为诡异。他双眼猩红,脸上溅着血迹,只管双手握住刀柄,一下比一下狠地砍剁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
李熙被吓坏了,他虽然早便听说过裴怀恩杀人如麻的传闻,亲眼见到却是头一遭,而且还是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
不过是进宫谈个事情的功夫,裴怀恩就把淮王府里的人杀绝了。几乎是在一瞬间,李熙脑子里便出现了清晰的四个大字——故技重施。
就像从前的顺妃,就像忽然不听命令的那个弓箭手。再加上方才亲眼见到阿兰,李熙在极度震惊之后,心里也隐隐对今天这场闹剧有了底,但也有疑惑。
只因如果真是阿兰设法控制住了裴怀恩,命他屠淮王府,那么前车之鉴不止一例,几乎就可以断定这事是李恕指使的。
又但是,如果这事真是李恕指使的,那这小王八蛋就算再疯,也不该疯到连他自己也杀吧?这……这显然不合理,也令人看不明白。
说句老实话,李熙从前以为自己就够疯的了,可经过和李恕交手这几局,李熙却忽然发现他还是很保守,因为他看不懂李恕这个真正的疯子。
或许这世间就是如此,有些人自打生下来,脑子就和别人不一样,心肝脾肺肾没一样是好的,偏偏自个还乐在其中,还能自圆其说。
但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李熙出声喊裴怀恩的名,想把裴怀恩从别人的操纵下唤醒,结果却适得其反,引裴怀恩转身过来攻击他。
招招狠辣,不留活路,惹得李熙在狼狈招架间,还忍不住在心里自嘲,暗道裴怀恩这回从李恕那里接到的命令,大概是把出现在这座淮王府中的活物全杀了。
不过幸好,幸好裴怀恩今天使的是刀,而不是其平时更擅长的软鞭。
几次呼喊都没用,反倒令对方砍过来的力气更大。两个人就这么混不吝地打到最后,李熙终于也被裴怀恩揍得有点急了,他索性就将刀背翻转,狠厉的以刀锋朝向裴怀恩,口中一边大骂,一边和裴怀恩实打实的拼杀起来,完全没再考虑到裴怀恩这时会否有记忆,醒后会否怀疑到他,一心只顾对战。
毕竟要是再留情,再忙着在心里琢磨这个琢磨那个,就真要被裴怀恩莫名其妙地砍死在这了。
也是赶巧,裴怀恩手中的长刀太旧,早在长时间的对战中卷了刃,还真有点架不住李熙手里的绣春刀,没过一会就被李熙用力斩断。
裴怀恩强攻不成,便丢下刀,本能伸手摸到腰间,意欲抽出软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尸体堆里却有异动。李熙倏地垂眼,看见有个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小丫鬟跌跌撞撞爬起来,想要趁他和裴怀恩缠斗,跑去府外搬救兵。
不……不能!绝不能放她出去!不然裴怀恩就死定了!!!
或许事到如今,就连李熙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竟会在见惯了裴怀恩隔三差五就发疯,而且听了那样多有关裴怀恩的可怕传言后,有朝一日亲眼见着裴怀恩不顾一切的杀人,立刻就默认裴怀恩是受了控制的,甚至都没考虑到其它状况的存在。
裴怀恩的鞭子已经兜头劈下来,但李熙没躲,因为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被吓破了胆的粉杉小丫鬟身上。
电光火石间,李熙双手虎口被震得发麻,他拼着右肩膀结实挨了裴怀恩一下,也要伸手一把抓来那丫鬟,却又在夺命招一触即发时,硬生生逼着自己改刺为砍,以刀背狠狠击向这小丫鬟的颈后,打得她晕死过去。
这变招令李熙内劲逆行,张口吐出血来,又被裴怀恩趁势打落了刀,差点连脑袋都丢了。
“……裴怀恩!裴容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最终,李熙也只能用力攥住裴怀恩朝他抽过来的鞭梢,单膝跪地,拧眉朝裴怀恩恶狠狠地大喊道,“我好心救你命,你怎么还敢这样打我?你——你今天如果把我打死了,我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第一件事也不会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而是要找你爹裴尚书评理去!我到时一定要当着你爹的面,大骂你三天三夜,骂的他老人家在地底下也抬不起头,再无颜投胎做人!!!”
话音刚落,李熙只感到自己手中鞭子一松。他立刻抬头看,见裴怀恩右侧太阳穴处忽然凸出来一个米粒大的金色圆点儿。
与此同时,裴怀恩面上显出挣扎之色,动作迟缓的僵在了原地。
李熙不知道裴怀恩脸上这金点儿是什么东西,但因为它恰好也出现在太阳穴,就不免令他想起阿兰方才偷袭自己那暗器。
眼见着裴怀恩真不动了,李熙忍不住伸手摸,同时大脑高速运转。
这东西不止会像脉搏一样突突跳动,还会躲避李熙的触摸,灵活彷如活物,一下就从太阳穴钻到眉心,然后像树木生长般,在裴怀恩额头上扎下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根”,触感古怪到能让人寒毛倒竖。
这是……这是什么?
正茫然,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声极轻的笑。
李熙侧首望去,见李恕这会正懒懒地靠在台阶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显然是已默不作声地观看完了全程。
……大意了,竟然忘了李恕没痛觉,就算受伤也不会轻易晕倒,除非是真失掉足够多的血,虚弱地快死了。
但是看他现在那样子,显然离死还差得远。
“精彩精彩,你竟没有中招,你有功夫,这真令我感到意外。”李恕用力抓住伤口止血,虚弱地望着李熙说,“想不到阿兰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明明是最该防备的人,却被他那么混不吝地就把宝贝丢出去,害我白白浪费掉最后一只……”
李熙心念微动,想起方才那支看不清样子的古怪暗器,顾不上再管身边中邪似的裴怀恩,连忙问:“……最后一支什么?”
李恕却笑着摇了摇头,断续说:“没、没什么,只是一些很难养活的小玩意罢了,我也……我也再没有了。”
即便是在南月也千金难求,可令中招之人唯命是从的小金傀,据传须得有人血喂养,成熟条件极其苛刻,就算让天底下最高明的蛊师去培育,存活率也不过百之一二,品相上佳的就更少。
“不过说句实在的,若非考虑到父皇身子骨差,受不住这东西,我哪里还需要舍近求远,把它用在你们身上?早就直接拿它哄父皇写诏书去了。”李恕费劲地仰起头,睁眼看头顶的天,“不过也罢,眼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尾了。六皇弟,天地良心啊,我原本真是想死在你手里的,可你居然没中招。唉,也怪阿兰粗心大意,想来若他方才用对付裴怀恩的耐心去对付你,这事早便成了。”
仿若崖上摇摇欲坠的巨石,李恕每说一句,李熙的心便更往下沉一分。
事到如今,就算还弄不明白这怪东西是什么,也足够李熙对此感到害怕了。
身前,裴怀恩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的状态介于清醒和不清醒之间,他下意识护在李熙前面,竟在情急之下一掌将自己打晕,无论怎么也不要再受控。
到处都是血,分不清哪滩是谁的。
偏偏这时候,李恕却忽然在这样惨烈的景象中站起来,摇晃着捡起一把刀。
李熙双眉紧锁,目光不敢再从李恕身上离开,一瞬不瞬盯着他所有的举动,半晌才哑声问:“……老五,你做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李恕却只是平淡地看着他,然后转头望向淮王府大门的方向。
淮王今早得着搜查令,因为不相信李恕会通敌,急得连忙去宫里请旨,想跟承乾帝说这里面有误会,过会估摸也该回来了。
“哈,虽然你大约不信,但我起初真没想干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很无奈,谁让你不肯乖乖听我的话呢。”李恕说到此处,又习惯性地稍微歪过点头,这让他看起来更像只正在和人讨封的黄皮子了。
“我只是……我只是总觉得大皇兄不是庸才,也不想再听别人骂他是庸才,我就算是死,也要把他托到那个至尊位子上去,看他受万人敬拜。”李恕慢吞吞地自言自语着,“因为你不明白,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大皇兄他是想要的,他夜里睡不稳,连在梦里都要替自己问句为什么,可他的牵绊太多,他在睡醒之后,反倒又什么都不敢要了。”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如今……他在人间的牵绊已经没了,都说成大事者不吝牺牲,我又已替他谋算好一切,给他留下足够多的势力和财富,让你们再也杀不死他,也再不能到他面前告发我。”李恕缓步往前走,将长剑塞在李熙手里,面带释然地接着对李熙说,“六皇弟,不瞒你说,眼下我再仔细想,发现竟还是顺娘娘说得对,面对着一个不敢直视自己内心欲望的人,硬扶是扶不起来的,或许也只有……只有狠下心斩断他所有牵绊,让无边的仇恨给他力量,方才能成事。”
第110章 疯子
“……你想设计控制我, 让我杀你?”李熙口干舌燥,忽然间反应过来,“你的钱在哪里, 你没有把它送去南月, 对不对?你把它——你想把它留给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