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实地的百姓,感情也十分朴素,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可究竟是好是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虚浮的谣言动摇不了真诚在每个人心中的份量。
老大夫作为代表,从百姓中走出,走到江泠姝面前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双手递上了一把万民伞。
“老朽得医书,可救一村之人,一县之人,而陛下传医书,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老大夫慷慨陈词,只恨言语不能道尽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陛下福泽苍生,老朽替万万免受病痛之苦的百姓,感谢陛下大恩!”
“陛下万岁!公主千岁!”
百姓跟着齐声高呼。
“陛下万岁!公主千岁!”
江泠姝坐上马车,直到驶出很远,身后相送的声音都不曾停歇……
朝堂上。
因为京中的谣言,这几日开始有朝臣上疏,让江存度开坛祭天。
不管洪水的到来是否与行宫选址有关,天灾的出现总归是不吉利,而在洪水之后,又传出了疫病。
灾难接连而来,朝臣们觉得这是上天的警示,而陛下作为天子,理应祭天自省。
江存度不知这是不是剧情惯性,他只知道原本的暴君都没有屈从于祭天之事,而他拥有现代人思维,更不会迷信这种无稽之谈。
江存度拒绝的态度很是坚决,而朝中百官分成了两派。
祭天派觉得天灾事关重大,不可轻视,因此主张祭天。而反祭天派则是对陛下心悦诚服,无条件支持帝王,因此反对祭天。
两派在朝中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陛下,天灾不可轻视啊!史书有载,禹朝河水决堤,倒灌城池,帝开坛祭天;武朝地动房屋塌陷,帝祭天自省,颁布罪己诏……”礼部侍郎一条条地陈述过往的祭天案例。
江存度听完,淡淡一笑道:“程侍郎对史料如此了解,不做史官屈才了。”
礼部侍郎:“……”
“陛下,臣不赞同程侍郎之言。”兵部尚书紧跟着出列进行了反驳,“程侍郎所言河水决堤倒灌城池,与现今的情况不可一概而论,据臣所知,此次的洪水止步在了村落外,并未造成大量人员伤亡,两者性质不同。”
“齐尚书此言差矣,京郊农田尽数被洪水淹没,如果没有朝廷赈灾,百姓难道会没有伤亡吗?”户部尚书也出列了。
“从结果来看就是没有伤亡啊!”齐铭也站了出来,“史书上帝王祭天,是因为他们犯了错,而陛下雄才伟略、英明神武、慈悲为怀,没有丝毫错处,何必效仿先人祭天?”
听了齐铭夹带私货的话,群臣不禁嘴角抽搐,只有兵部尚书捋着胡子对此很满意。
“洪水天灾就是警示,如果不能引以为戒,恐会招来更严重的天灾!”工部侍郎忧心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非也非也。”齐铭对此明显有不同的看法,“众位大人可知,洪水暴发时,陛下的行宫充当了泄洪的作用?”
“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众位大人可清楚?”齐铭稍稍停顿了一下,揭晓答案,“洪水为陛下灌满了人工湖,却停在了宫殿的台阶前。”
“众位大人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说到这里,齐铭向上一拱手,继续道,“这意味着上天想要成全陛下,这是上天对陛下的赞扬啊!”
众臣:“……”
如此诡辩,众臣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眼看反祭天派占据上风,吏部郎中突然出列道:“可疫病之事又如何说?瘟疫之害,十室九空,这难道不是上天的警示吗?”
齐铭皱眉,陷入沉思。
之前樊阳县暴发疫病,樊阳县令第一时间就上了奏折,前两日,樊阳县令又上奏折说疫病可治,时至今日,情况到底怎样了,不曾亲身下乡的朝中官员无从得知。
因不知具体情况,齐铭不敢拿此事信口胡诌,竟一时陷入了两难……
刑部尚书左右看了看,这段时间刑部一直在调查谣言的来源,此时眼看祭天派重新占据了主动,刑部尚书决定奏明调查结果,以此来扳回一局。
然而刑部尚书年纪大了,行动难免有所迟缓,他才抬起一只脚,就被突然进来通传的司殿太监打断了……
“陛下,梁统领请求觐见!”
江存度没想到梁青墨会在这时候回来,而对方刚从樊阳县归来便请求觐见,明显是有事。
就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存度略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人宣进来,眼下勤政殿的情况,多一个梁青墨不多,反正没有人能动摇他。
“宣梁统领进殿!”司殿太监高声通传道。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梁青墨迈步进了勤政殿。
一时间,朝中百官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梁青墨身上,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惊讶。
梁青墨作为禁军统领,有御前佩刀的特权,可此时梁青墨不但带着刀,手中还拿着一个奇怪的类似雨伞的事物。
一些官员皱眉,在心中思索此为何物,而另一些官员双眼不自觉瞪大,明显是已经认了出来……
梁青墨行至勤政殿中央,单膝跪地,双手把伞托举而起:“陛下,此乃樊阳县百姓所赠万民伞!”
朝中百官被这三个字震住了, 众人无不瞪眼盯着梁青墨手中的伞。
万民伞是百姓颂扬德政,对执政之人表达爱戴的体现,此伞自古有之, 但并不常见。
陛下到底做了什么, 才使得樊阳县百姓送出此伞?
一时间,殿中百官,惊诧的有,怀疑的有, 感动的有,阴谋论的也有……
想当年, 陛下还是五皇子的时候,就传出了乖戾恣睢, 任性妄为的名声,因此朝中想要谋求从龙之功的臣子在选择站队的时候, 无一例外都排除了五皇子。
可世事无常, 谁又能想到最后登基的偏偏就是名声最差的五皇子。
不出众臣所料的是,陛下初登基就在宫中大开杀戒, 暴君的名声就此传开。
可今日, 一把万民伞居然送上了勤政殿。
朝臣们回想曾经,发现陛下好像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妄为。
陛下废除了点卯,独断专行地把早朝时间改到了巳时;陛下还无视钦天监的测算, 固执己见地修建避暑行宫;不仅如此,陛下还让臣子帮忙收集三千佳丽……
这一桩桩事,怎么看也不像是明君所为……
百官心里各种想法交织,最后全部转化为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万民伞到底是怎么来的?
有关万民伞的来历,梁青墨很快便公布了答案。
梁青墨从公主为百姓送粮开始说起, 说到发现疫病,樊阳县的大夫在医书中找到了治疗疫病的药方。
听到这里,刑部尚书不禁发问道:“什么医书,竟然记录了如此珍贵的药方?”
百官也都被医书吸引了注意力,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如果能得到这样一本医书,健康最起码多了一重保障。
“梁统领可与那大夫交谈过,此书如果能进献给宫里,也算是大功一件。”工部侍郎开口道。
梁青墨神色复杂地瞥了工部侍郎一眼,而后道:“这医书就是宫里流出去的。”
工部侍郎嘴巴微张,惊讶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宫中的医书?”
通过梁青墨的描述,可以想象此医书的珍贵,既然是如此珍贵之物,怎么可能会轻易流传出去?定是被人偷拿了,工部侍郎笃定自己的猜测。
梁青墨绷着严肃的表情,回道:“是陛下……”
“啊?”工部侍郎懵住了,他怀疑自己耳鸣了,“梁统领刚刚说的是谁?”
梁青墨向上瞟了一眼,面上显出恭敬之色:“是陛下让人传扬医书,治病救人。”
此话一出,整个勤政殿突然安静了下来。
百官终于弄明白了这万民伞的来历,同时也隐约意识到,陛下虽然一如既往的任性妄为,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百官无言的这段时间,齐铭又站了出来。
先前齐铭不了解樊阳县的情况,所以不敢乱说,此时一切明了,他立刻支楞了起来:“陛下慈悲为怀,心系百姓,定是菩萨转世,来普渡众生的。”
此刻,齐铭只恨自己没带道具手帕,为了表演效果,他一咬牙,狠心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再抬起头时,齐铭已经眼含热泪:“臣一个外人,尚且感动得不能自已,因陛下而免于疫病之苦的百姓心中定是感激万分,因此才送上了万民伞!”
说到这里,齐铭转向梁青墨:“梁统领,可否详细说说百姓送伞的情景?”
梁青墨:“……”
梁青墨扫了一眼声情并茂的齐铭,干巴巴地开口道:“医者出面送伞,百姓夹道相送。”
这就没了?
齐铭眨了眨眼睛,他觉得梁青墨说得也太简略了,好歹也说一两句当事人的台词啊。
“陛下,”兵部尚书也站了出来,而且一开口就是热泪盈眶,“自古有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上天所感来自百姓所感,而今百姓赠伞颂扬陛下,足以说明陛下并无过失。”
“天道即民心,陛下民心所向,便是天命所归!”
论正当,还有比民心更正当的吗?
一把万民伞,可以说是彻底堵死了祭天派的路,反祭天派大获全胜!
江存度的视线扫过沉默的群臣,最终落在了梁青墨身上,当初他拿出医书,只是随心而为,从没想过会有今日。
这大概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陛下……”刑部尚书之前被梁青墨的出现打断,此刻终于抓住时机,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江存度回神,看向刑部尚书:“罗尚书,请讲。”
“陛下,京中有关行宫的谣言,臣已查明真相。”刑部尚书乘胜追击道,“经过刑部查证,最终确认京中谣言与被免官的徐监正和赵侍郎二人有关。”
徐监正是前任钦天监监正,而赵侍郎是前任吏部侍郎,两人因牵扯行宫选址,和亲,还有三千佳丽等事,一起被罢免了官职。
郁郁不得志的两人聚在酒楼喝酒,因心中不愤,两人借着酒劲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不知怎么被人听了去,就此传扬了开来。
“公道自在人心,如今谣言已经不攻自破,然两人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其罪当诛!”刑部尚书愤然开口,表达了对两人的深深谴责。
江存度从没在意过谣言之事,甚至没有深想此事是不是人为,不过如今既然抓住了始作俑者,那确实当罚。
江存度正思考该如何处理此事,梁太傅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陛下仁慈宽厚,承天之佑,乃子民之福。”梁太傅开口说道,自从上次病过之后,梁太傅就有些精力不济,说话的时候多有停顿,“两次天灾方有惊无险度过,陛下不宜在此时肆行杀戮之举啊。”
梁太傅言之谆谆,入情入理,劝谏帝王不要大开杀戒。
江存度望着梁太傅,之前万民伞出现的时候,他曾看到老太傅眼中有泪光。
梁太傅或许有些古板,可却从来没有私心,梁太傅毕生所求都是君主贤明,国家太平。
而江存度只把皇帝当职业,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快些退休,成不了梁太傅口中的明君圣主。
梁太傅的赤胆忠心,注定要错付了,江存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面对梁太傅时,他总会多几分容让。
“太傅说得是。”江存度认同了梁太傅所说。
原本,他也没打算因两句谣言就治人死罪,既然梁太傅提了出来,他刚好顺势而为。
江存度看向刑部尚书,开口道:“将两人发配北疆吧。”
边城曾因战乱失去了大量人口,时至今日也一直人口不足,他把人发配过去建设边城,也算是间接支援镇安王的事业。
在刑部尚书的设想中,两人之罪不连累家人就已经是陛下开恩了,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宽宏大量,只将两人发配。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梁太傅,他调查此事的初衷是替陛下解忧,而不是与陛下作对,所以刑部尚书虽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痛快地领旨退下了。
今日的早朝,先是朝中两派争议祭天之事,中途梁青墨带着万民伞出现,结束了争议,最后刑部尚书又揭开了京中谣言真相。
这一系列事端,可以说都是因行宫和洪水而起,如今终于告一段落,江存度和百官都有些疲乏了。
江存度抬手按了按眉心,准备结束今日的早朝。
然而就在这时,下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江存度抬眼一看,就见百官中又有一人出列了,此人跪趴在地上行着大礼。
江存度定睛看了看,发现这次出列的不是别人,正是孟哲。
从黔义县回来后,孟哲便升至了工部郎中,也有了参加朝会的资格。
之前,百官你一句,我一句,互相争辩,孟哲几次想要发言,但每每都因别人更快一步,而被迫憋了回去。
此时,百官终于争出了一个结果,停止了交锋。
孟哲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人打断自己后,他终于鼓足勇气,迈开了脚。
然而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着急,孟哲的两只脚绊在了一起,扑通一下,以一个双腿跪地,上身匍伏,双手伸出头顶的姿势跪趴在了地上。
孟哲:“……”
作为一个社恐,此时的孟哲只想原地去世……
江存度疑惑看着趴在下方不动的人,心想这孟郎中难道是蒙受了什么冤屈?
“孟郎中,有话但说无妨。”江存度开口,尝试唤醒孟哲。
孟哲脸上的羞红一路蔓延到耳朵尖,被陛下点名,他开始尝试重新掌控身体。
首先是收回双手,然后撑起上身,接下来……接下来还是跪着吧。
跪着更稳当一些,最主要的是,跪在地上低着头,可以避开众人的视线,这多少让孟哲好受一点。
“陛、陛下……”孟哲磕磕巴巴地开口了。
“嗯。”江存度先应了一声,主动询问道,“孟郎中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平事,尽管说来,朕会替你做主。”
“不、不是……”孟哲觉得自己的嘴巴像是租来的不听使唤。
“陛下……”孟哲紧紧握着双手给自己打气,闭着眼睛一鼓作气道,“陛下,黔义县百姓感念陛下为民泄洪,将浔水河直通行宫的河渠,命名为了‘为民渠’……”
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孟哲如释重负出了一口气。
江存度怔了一下,没料到孟哲跪出来是为了汇报此事。
百官也都盯着孟哲打量,这位新来的孟郎中平时很没有存在感,这次突然出场,还搞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想向陛下邀功啊。
这“为民渠”的名字确实不错,只是和万民伞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孟郎中如果早些提出来,众人说不定还能小小震撼一下,此时行宫和洪水之事已经翻篇,众人也都乏了,已经没有多少精力捧场了。
当然这是对于一般官员来说,合格的天子近臣,就是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抓住机会表现自己。
兵部尚书带着小手帕出场了:“陛下圣明如天上之日月,福泽我大堇万方!”
“能得陛下这般的明君庇佑,是臣与朝中诸卿,乃至天下苍生之幸啊!”兵部尚书声泪俱下,情难自已的模样,让人十分动容。
还跪在殿中的孟哲,望着动情的兵部尚书,显得很是无助,因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他已经等到最后出场了,为什么还是会有人出来抢话。
龙椅上,江存度扶着额头,对着兵部尚书道:“朕晓得了,齐尚书如果无事奏禀,可以退下了。”
江存度怕自己不打断,兵部尚书能一直说到天黑。
兵部尚书见好就收,陛下一发话,便收放自如地归了队。
见兵部尚书退下,孟哲耷拉的脑袋立刻抬了起来:“陛下,臣还有本要奏……”
“陛下, 臣还有本要奏……”
大概是怕再被人打断,这次孟哲说得很急,说完他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折, 向上呈递。
食乐见状, 走到孟哲身前,接过奏折,呈给了江存度。
江存度看着手中的奏折,这本奏折很厚, 都快赶上孟哲当初递交的那本安邦利民折子了。
不过奏折里面的内容却与上次很是不同,江存度翻开奏折, 一页一页看了起来。
下方百官探着头,都很好奇奏折里面是什么内容。
百官想要通过陛下的神情分辨一二, 然而冕冠上的垂旒遮挡了陛下的神情,众人看得并不真切。
不过众人的好奇心很快变得到了满足。
江存度看完最后一页, 重新把奏折递给了食乐, 他看着下方探头探脑的百官,处变不惊地开口道:“传下去, 让众位爱卿也看看。”
食乐展开奏折, 先给位列前排的梁太傅、淮国公,以及众位尚书大人观看。
当看清奏折中所述内容,梁太傅神色一凝, 显然是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而淮国公也少有的在外人面前沉下了脸色,袖中他的双拳紧紧握在一起,显然是在极力克制。
淮国公闭上眼睛,先缓和了一下情绪, 才继续观看这奏折后面的内容。
而几位尚书看了奏折,也都开始倒吸冷气, 还不等全部看完,六部尚书中的工部尚书就已经跪下了。
看到前面的情况,齐铭很是好奇奏折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可轮到他还要等一会儿。
齐铭眼睛一转,蹭到孟哲面前,低声问道:“孟郎中,你奏的是什么事啊?”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奏折上,孟哲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凑过来,他惊了一下,嗫嚅道:“是工部的一些事情……”
“工部的什么事?”齐铭好奇追问。
孟哲:“公务上的事……”
齐铭心里更痒痒了:“那为什么前面观看奏折的大人反应如此之大?”
“可、可能有点严重?”孟哲不是很确定地说。
有点严重?
等齐铭看到奏折的时候,他才知道孟郎中实在是过于谦虚了,这哪里是有点严重,这是要把整个工部都掀翻的节奏啊!
等到所有官员都传阅完毕,以工部尚书为首的工部官员全部跪下了。
还有兵部的齐尚书也跪下了。
朝中其余官员再看孟哲时,不约而同生出了一种人不可貌相的感觉,谁都没想到,这孟郎中平时不声不响,一出手便投下了一颗惊天炸雷。
孟哲所奏不是别的,正是之前被他撞见的工部私运兵甲武器之事。
那些被偷偷运走的兵甲武器是从何而来?回京后,孟哲潜伏在工部,继续深入调查,还真被他查出了端倪。
按照流程,工部造好的兵甲武器会送去兵部,而兵部检验过后,会把不合格的次品退回工部重造。
这两年,被兵部检验不合格退回的次品有上万件之多,然而这些不合格的次品退回工部后,并没有重造记录。
孟哲追寻这些次品的下落,结果是查无所踪,真相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臣失察!”兵部尚书手中攥着小手帕,再次上演了声泪俱下,“那冯侍郎狼子野心,犯下如此大错,臣却丝毫未觉,臣实在是愧对陛下的信任啊!”
这冯侍郎便是被迫辞职留在北疆建设边城的前任兵部侍郎,也是这两年负责和工部对接,检验兵甲武器的当事人。
兵部尚书俯身叩首,悲痛万分地道:“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
兵部尚书是真的很悲痛,他没想到自己除了被儿子坑,还要被已经离职的下属坑。
此时,朝中的其余官员,已经顾不上身体的疲乏,各个打起了精神,屏息凝神观看事态的发展。
所有人都清楚,这案子的重点不在兵部,而是工部……
【宿主,工部之事并非当前主线内容。】系统不得不出来提醒。
【我也没想加班啊。】江存度也很无奈。
这件事确实在江存度的预料之外,原本他把孟哲派去工部,目的是为了保证堤坝工程不出意外,而孟哲的所做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如今事情已经曝光了出来,便不能置之不理。
私藏兵甲武器,向来是和谋逆造反关联的重罪,而谋逆造反除非是成功了,否则是大赦天下都不会赦免的死罪。
【我如果在此事上装聋作哑,你觉得朝中百官会作何感想?】江存度问系统,今日他在此事上装聋作哑,明日他在朝中的威信恐怕就要减半,后日便会有更多的人徇私枉法、以权谋私。
系统:【……】
江存度这个暴君如果还想维持在朝中的威信,如果还想让政令上通下达,那便不能在此事上轻轻揭过。
更何况,江存度的眼睛瞥向下方……
殿中,工部官员跪倒了一片,孟哲也在其中,其余工部官员都垂头耷脑,只有孟哲身板挺直,眼睛时不时就向上瞟来。
孟哲从小就被人说笨手笨脚,能考中科举,大概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幸运的事,更好的前程他从不敢奢求。
在衙门当差时,上官批评他连文书都整理不好,同僚说他不会说话,所有人都说他不会有大出息,他也觉得如此,他的人生好像已经被没有出息框死了。
可是那日,陛下传他去御书房。
陛下诚挚地询问他是否担得起责任?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重视,孟哲不想辜负这份珍贵的信任,所以他竭尽自己之所能,用尽一切办法,只是想完成陛下交给他的任务。
而今日这份奏折,就是孟哲上交的答卷。
孟哲不知陛下是否满意,他的心里有些忐忑,还有些期待……
【更何况,朕总不能失信于人。】江存度又对系统说了一句。
江存度看着殿中百官,就此事发表了看法:“孟郎中检举有功,不必多礼。”
随着这句话落下,朝中百官的视线齐刷刷投向了孟哲。
孟哲:“……”
得到陛下的肯定,孟哲很高兴,可他真的不想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啊!
众人的视线像毛刺一样粘在孟哲身上,让孟哲浑身不自在。
江存度见孟哲仍然缩在人堆里没反应,他又明确说了一遍:“孟郎中免礼平身吧。”
孟哲:“……”
“谢……谢陛下……”孟哲谢恩,然后像是顶着一座山一样,在众人的关注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周围都是跪倒的工部官员,孟哲这一站起来更加鹤立鸡群了。
孟哲眼睛发直,觉得整个人都麻了……
幸而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工部涉事官员全部关押候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调查审理此案。”
随着江存度做出决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工部尚书和一众工部官员身上。
江存度也看向了工部尚书。
自从事件被曝光出来,工部尚书便没有一句辩驳,或许是他自知罪责难逃,又或许是怕说多错多,所以最终选择了沉默。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六部尚书之一的工部尚书,今日栽了,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郎中手里。
朝会结束,工部有近半官员进了刑部大牢。
陛下指定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为了尽快调查出案件真相,三个衙门的官员聚在一起商讨案情。
“罗尚书觉得此案该如何审理?”都察院的副都御史询问刑部尚书。
这副都御史正是曾去北疆调查和亲案件,回来便从刑部升到都察院的王钦差,此时应该称王副院了。
而另一位周钦差,则是调到了大理寺,担任大理寺少卿,听到王副院询问,周少卿也看向了刑部尚书。
之前两人正是得到了刑部尚书的指点,才能顺利升官,此时两人还想向刑部尚书取经。
两人并不知道,刑部尚书其实也是请教的兵部尚书。
此时突然被询问,刑部尚书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觉得陛下是想公事公办,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刑部尚书决定等散值后,先去找兵部尚书下盘棋,让兵部尚书帮忙拿个主意……
毕竟从最初的鹦哥事件,到如今的工部案件,兵部尚书几次陷入危机,都能全身而退,对圣意的揣度可见一斑。
“阿嚏——”兵部尚书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忍不住皱眉。
这段时日也不知怎么了,倒霉事总是落在他身上,难道是祖坟风水出了问题?
兵部尚书心中犯嘀咕,决定回去就找人看一看,他也算是一把老骨头了,这种事再来几次,他是真遭不住了……
放衙回到家,兵部尚书叫住刚刚回来就往外跑的齐铭。
“这段时间你怎么总是往外跑?”兵部尚书疑惑询问。
齐铭摸了摸鼻子,辩解道:“当然是为了长见识,我要是不出门,也想不出用说书人破解谣言的方法啊!”
兵部尚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觉得似乎在理。
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兵部尚书谈起正事:“既然你有见识,那你请个能人回来,看看咱们家的祖坟。”
“祖坟?”齐铭不解,“咱家祖坟冒青烟了吗?”
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气得瞪眼:“有你们这一群坑爹的,老子就怕冒的是黑烟!”
最近一年,兵部尚书是诸事不顺,从鹦哥事件开始,他好像不是在请罪,就是在请罪的路上。
兵部尚书怀疑是祖坟风水出了问题。
而齐铭弄明白老爹的用意后,他忍不住开口劝道:“爹,我觉得那些江湖术士都是骗人的。”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兵部尚书拿出父亲的威严,直接下命令。
“官大一级压死人,辈大一级不讲理……”齐铭小声嘟囔道。
兵部尚书瞪眼看过去:“你说什么?”
齐铭:“我说这就去……”
“等一等。”一个手握长枪,衣着打扮利落大方,眉宇尽显英气的女子突然走来,她叫住齐铭道,“二弟,你送的簪子我用不上,日后莫要再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