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错,从周五那天晚上陈默一夜不归,有些东西就是在悄然变化,在失去,也在消失。
今天原本公司很忙,很多事等待着他这个未来的杨家接班人去处理。
但是午休时他还是抽空回来了一趟。
助理问起,只说小乐今天有同学会,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这样告诉助理的时候,他觉得事实也是如此。
可不知为何,进门时,却下意识寻找房子里的另一个人。
听见动静的时候,他忽略了在不满表面底下的那丝庆幸,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说,没错,这个弟弟就是这样一个人,这种场合不闹点事出来丢人,就不是他陈默了。
可触及目光,与他设想中又不太一样。
杨跖依然维持住了杨家长子的威信,他皱着眉,明显不悦。可惜教训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杨舒乐旁边的祁栗倒是先跳了出来。
他站在杨跖能清晰看见的角度,脸上浮现嘲讽,“陈默,你性子未免太霸道了些。今天舒乐特地请了这么多同学来家里,你这么做过分了吧。平日里针对舒乐就算了,就因为他性格没你强势,会得比你多,跟同学的关系比你好,你就逮着他欺负。今天这么多同学看着呢,大哥也在,你别想再得寸进尺了!……”
就在祁栗义正言辞大声讨伐的空隙,众人眼看着里面那个人做了好几件事。
他旁若无人抖开了椅子上的浴袍披在肩头。
甩了甩头发,还用毛巾随意擦了几下。
再然后,还转身朝泳池里伸手,把一个已经目瞪口呆的熟眼的家伙拉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
嘲讽感已经拉到了顶。
那个叫祁栗的男生从原本的志得意满,到渐渐的,声音低下来,面颊浮上情绪起伏过大的两坨红晕,直至难堪。
“走吧。”陈默扔给苟益阳另一条毛巾,“下次换了水再来。”
苟益阳对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声在他耳边道:“操!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裸体,我不干净了。”
陈默盯着他向下瞥了瞥,“裸体?”
“这件都不要犯法好吗大哥!”
陈默笑了声,没再接话。
今天不管留不留下,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苟益阳在,他无意把他牵扯进来。
带着人朝门口过去,刚要从人群里穿过,刚刚觉得被下了面子的祁栗突然把炮火转向了老苟,说:“苟益阳,你几个意思?!”
苟益阳一愣,嗤笑出声。
“祁栗,能别给咱实验班丢人好吗?你都说了今天来了这么多同学,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班都是你这种人。”
祁栗气疯了,尖声:“我什么样的人?!”
“嘴碎、跟只跳了脚的母鸡似的,说话脏得我都听不下去了,还要听吗?”
陈默抱着手等在一旁。
苟益阳得战斗力陈默从不怀疑,有几次医患纠纷,那场面用舌战群儒也不为过。
祁栗直喘粗气,他想自己明明是为了帮杨舒乐,到了这一刻,却像是成了罪魁祸首似的。他去看杨舒乐,结果只看到对方躲避开的视线。
他不能让今天就这样收场,不然以后他在学校还怎么待得下去。
所以他终于冷笑一声,说:“苟益阳,你虽然姓苟,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真变成他陈默身边一条会咬人的狗……啊!”
旁人只感觉一道人影闪过。
就突然看见陈默赤脚踢中祁栗的小腿骨,发出那种让人神经末梢都跟着吃痛的脆响,祁栗的惨叫刚到喉咙,头发就被陈默一把扯住,照着旁边门板嘭一声砸下去。
祁栗虚弱的痛叫发出时,人已经沿着门板滑了下去。
陈默站定,好心说:“放心,死不了。我只是觉得你连到别人家里做客,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好心教教你。记住今天的痛,再让我听见一句,我让120送你回家。”
陈默说完冷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杨舒乐。
在对方瞪大的含着一丝真实恐惧的目光里,陈默转头走向杨跖。
彼此面对面。
杨跖回想起他刚刚动手时的果决,出口的话只变成一句:“你下手太没分寸了。”
“不劳大哥操心。”
陈默手上还拿着过来时随手抽的纸张,他擦着手指,仿佛刚刚扯到了什么脏东西。
杨跖额角青筋直跳。
陈家人养成了陈默暴戾心狠的个性,果真时吃不了一点亏。
他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的人突然把目光转向了旁边。
“班长。”
陈默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你应该没兴趣听别人家的龌龊隐私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杨跖脸色一僵,“陈默……”
“没事。”席司宴打断对方时,目光看着陈默,嘴角同样挂了点笑,却显得挺真诚,说:“今天的事不在校内,我不会以打架斗殴的名义上报给班主任,只是陈默,如果对方主动找了学校,我得把自己看见的如实相告,你没什么意见吧?”
“当然,这是你身为班长的职责。”
席司宴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杨跖,笑了笑:“大哥,这个给舒乐吧,让他周一带到学校。我约了人比赛,就先走了。”
“什么比赛?”杨跖挽留,“还是吃了饭再走。”
对方并未回答,只说:“下次一定。”
陈默看着他转身朝人招手,找了几个可能约好的人一起出门。
有男生问:“宴哥,那场地咱真能进去?”
“嗯。”
“靠,今天一定把那两个孙子杀个片甲不留!”
声音渐渐远了,眼看杨舒乐挤过人群追了出去。
杨跖收回视线,看了看周围,压着声音脸色不虞:“你知不知道我们和席家的生意有多重要?你对他说话那么不客气,得罪了人,都用不着我说你,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陈默丝毫没有搭腔的意思。
杨跖的语气又突然缓了缓,接着道:“你不知道他是谁,这次就算了。”
陈默轻嘲,怎么不知?
他还知道,将来搞不好你们还真会成为一家人。
可惜这个话题陈默不打算继续。
他突然说:“从下周开始,我住校。”
“住校?”杨跖皱眉:“住校有什么好的?司机每天定时定点送你们去学校,不比学校条件好?”
陈默似笑非笑,“去住校已经是我最大的善意了,杨跖。”
他甚至没有叫大哥。
杨跖的脸色刚刚开始难看,陈默接着道:“你们如果不想让我把陈家换子,你们为了利益和杨舒乐欺瞒大众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大家最好相安无事过活。我要正常平静的日子,你们要一个对外家庭和睦的假象,大家各取所需,住校的事儿,就劳烦你跟爸妈打声招呼了。”
陈默懒得去看杨跖的神色,转身自顾自离去。
经过刚刚那一出,只要还在场的人,谁看陈默都带着畏惧。
祁栗已经被人扶走了。
苟益阳跟了上来。
“你刚跟你哥说什么呢?”苟益阳问。
陈默:“说住校的事儿。”
苟益阳惊讶:“你要住校啊?”
“嗯。有问题?”
“住校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我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咱们学校虽然是重点中学,但宿舍条件真的挺一般的,六人寝。你要是受得了在臭袜子和泡面桶里的生活,当我没说。”
陈默失笑,“这种日子不挺好的。”
他其实知道苟益阳真正想提醒的是什么。
是以他如今的处境,宿舍集体生活未必适合。
陈默却没告诉他,再待在杨家,他怕再来几次今天这种事,自己会忍不住一把火把房子给点了。那他的退休生活,怕是真得去监狱里继续。
陈默一只脚踏上楼梯的时候,突然顿了顿。
“扶我。”陈默说。
苟益阳懵逼一瞬,“什么?”
陈默左手搭上楼梯扶手,又说:“扶我一把。”
苟益阳这才发现他的右脚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一边抓上他的胳膊,一边问:“什么情况?抽筋了?还是你刚刚踹人一脚伤到了?”
陈默缓慢着力,忍过那阵刺痛。
“风湿。”
老苟无语,“……你要实在觉得踹人伤着自己太丢脸,可以不找借口的。”
陈默要住校这事儿,在杨家是遭到了一致反对的。
夫妻俩说得倒是挺冠冕堂皇,“在家里的吃穿用度再怎么着也比学校里好,你大哥那会儿也是上了大学才住宿的,你一个人搬到学校去我们不放心。”
杨舒乐倨傲又像是被羞辱,“你要是不满意上下学和我一辆车,我可以每天坐公交,你去住校给谁看?搞得倒像是我把你赶出去一样。”
杨跖是唯一一个没表态的。
大抵是陈默最先只与他打了招呼。
周一大清早,客厅的餐桌上,杨家人难得齐聚。
杨跖坐在那儿刷新闻,针对桌上过于安静的气氛,他无甚情绪,只说:“他要住就让他住。”迟早有一天,他会受不了求着搬回来。
“大哥。”杨舒乐扔了勺子,在碗里发出叮一声响。
他面露不满,“明明是他要赶我走,现在他倒是去住校了,学校里的同学会怎么议论我?!”
周窈茕安抚:“乐乐,同学之间,这种事儿不去理会很快就过去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专心读书。”
正说着,提着行李箱的陈默从楼上下来。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他随手把行李箱递给司机,走到餐桌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像是奇怪,挺有心情问:“聊什么?”
“聊你们上学的事儿呢。”周窈茕体贴地为陈默也舀了一碗汤,柔声开口:“你们俩年纪一样,又都在一个班,努力读书将来也能更好地帮助你们大哥,他现在一天天的有够辛苦的。”
杨舒乐当即道:“我才不会进家里的公司呢,我将来要靠自己的能力闯出成绩。”
周窈茕笑得一脸欣慰,转头问陈默:“小默呢?”
“我?”陈默轻笑,“爷爷之前不是说了,小辈只要满十八就能从集团得到年底分红,到时候就把我名字挂靠在公司里,每年定时把我那份打给我就行了。”
周窈茕笑容一顿,迟疑两秒又说:“也,也挺好的,你大哥总不会亏待了你。”
原本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杨跖,突然睨了陈默一眼,像是意外又像是忍不住嘲讽,“你还真是有志向。”
陈默没搭理他。
倒是一家之主杨启桉把话题拉了回来。
“一定要去住校?”
陈默从善如流,“更有利于专心学业。”
陈默心想,既然都给他立了个三好学生的人设了,这个借口他们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杨启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说:“想住就住吧,要是缺钱就说。”
周窈茕见丈夫松了口,看着陈默,心底又突然涌现出那么点后知后觉的愧疚。
陈默在家里满打满算也就住了一个多月。
他和刚回来时已经不太一样了。
那些曾让她觉得胆战心惊的戾气,仿若消失不见。大品牌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坐在长条餐桌边时,喝汤的动作慢条斯理,甚至有些令人赏心悦目。
她不禁去想,这个儿子如果从小养在身边,到了如今是何种模样。
想到这里,她叫了声:“张嫂?”
“哎,太太。”厨房叫张嫂的佣人擦着围裙走出来。
“你把厨房煨着的汤再给小默盛一碗。”周窈茕吩咐完,转头就对陈默说:“多喝点,学校里的伙食肯定不比家里,今天这汤炖得清淡,你要喝着好,周末回家来再给你做。”
陈默放下勺子,靠着椅背,笑容端得那叫一个母慈子孝:“谢谢妈妈。”
旁边的杨舒乐看着这一幕,捏着汤匙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太太。”这时候张嫂突然出声。
她看了一眼低着头,只能看见一个黑黑的发旋的杨舒乐,直觉可怜,开口的语气就带了不客气,“这汤得炖俩小时呢,总共也没多少,您不是说是特地给小乐补气血的吗?”
陈默差点乐出声。
周窈茕脸色尴尬不已,很快又面露愠色,“又不是只剩一碗,小乐一个人能喝多少。”
“没关系的张嫂。”杨舒乐抬头冲张嫂笑了笑,“我最近一直吃药,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还得去学校呢。”
张嫂张张嘴。
“啪!”
是杨跖扔了勺子的声音,他语气不善,“张嫂,你在我们家也十几年了,我们家什么时候连喝碗汤都要靠争了?”
张嫂脸色白了白。
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厨房走去。
很快,煨着汤的砂锅被帕子包着被端出来。
原本搭腿坐着的陈默起身相让,顺带伸手,“我来吧。”
结果不到一秒,又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啪!”
陈默看着碎了一地的砂锅,里面枸杞,红枣,乌鸡等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食材洒了一地。陈默在一片鸦雀无声当中,语气挺可惜:“不好意思啊,太烫,没端稳。”
张嫂胸脯起伏。
他分明故意,可这副不走心的道歉愣是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本以为他至少会得到几句谴责。
结果,杨跖皱眉:“还站那儿,那么烫看不见?”
周窈茕:“洒了就洒了吧。”
杨启桉:“张嫂,找人收拾一下。”
陈默随手拎起椅子上的背包,说:“这汤看来我是无福消受,先走了。”
他路过张嫂旁边,又往再次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的杨舒乐那边扫了一眼。
“小乐,别往心里去啊,我针对的可不是你。”他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张嫂:“这汤虽然很费时,也只能麻烦你给我弟弟重新炖一锅了。啊,另外张嫂,我得提醒两句,逢年过节,我免不了得回来以杨家亲儿子的身份帮着见见人,希望张嫂到时候得多张罗几份了,我倒是无所谓,丢了整个杨家的脸,在这个家里工作多少年我都怕挽留不住你。到时我会觉得很过意不去的。”
张嫂战战兢兢,看他的目光终于开始畏惧。
而远处三五个偷偷在往这边打量的佣人,尤其是之前偷偷给陈默下过绊子的人,此刻只想原地消失,祈祷他千万别把麻烦找到自己头上来。
陈默再不管身后那些人各自是什么样的表情,心里又都在想些什么。
踏出大门的那一刻。
外面风轻云淡,日光正暖。
司机一路把陈默送进学校,下车时帮他提行李的姿势都显得格外恭敬。
“要是缺什么东西,给我发消息,我给您买了送来。”
陈默拉开箱子手提杆,说:“没事儿,你去忙吧。”
“哎!那我周五放学,准时在门口等。”
“不用等我。”陈默在司机怔愣的目光中,开口说:“周末假期短,长假再回吧,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不管司机一脸为难的表情,陈默拖着行李箱朝门口过去。
周一早上的绥城市一中校门口,很热闹。
送学生的家长逮着自家孩子千叮咛万嘱咐,车子的喇叭声,卖早餐的小摊贩的叫卖声,领导教训学生没带学生证的训斥声,混杂成一片。
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校服,依次从门口排队进入。
这不是刚开学,陈默的行李箱压过石板路的声响,引来不少目光。
陈默站到队伍里。
排在他前边的是两个女生,听见动静回头看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激情讨论。
“上周末南山有赛车比赛,听说是咱们学校的拿了第一名。”
“疯了吧,那里赛车死过人的,谁敢这么不要命?”
“不知道啊,保密级别有点高,我也是听我一个远房挺有钱的亲戚说的。在那里面找刺激的基本都是些富家子弟,烂人也多。”
“说到有钱,我倒是听说高二年级那个发生抱错乌龙的杨家,这周末发生的事才叫精彩。论坛有人发帖子的,你可以去看……”
两个女生头碰着头,看着手机嘀嘀咕咕。
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情绪激动。
陈默隐约听到席司宴的名字,其中一个女生兴奋说:“他居然也在?”
“不奇怪吧,都说他和杨家那假儿子关系好啊。”另一个女生的语气稍微平淡一些,也不乏憧憬,说:“听说他从初中部直升的时候学校老师都建议他跳级来着,不知道最后为什么没有跳。而且年年竞赛得第一,搞得另外几所学校的那些尖子生听见他名字都犯怵。关键是运动能力也不差、智商高,长得好,还有钱,这种人,我等凡人仰着头都未必看得着他。”
少女的梦总显天真美好。
通过零散信息,就能给自己心目中那个人加诸众多光环,仿佛他就是梦中的那个盖世英雄。
陈默不想打击,她们讨论的那个人,也是她们自己口中南山那群“烂人”中的一员。
席司宴爱赛车这事儿,陈默是无意中得知的。
他还知道他在国外那两年,拿到过国际专业赛车执照,参加过不少大型比赛。
国外没人在意他姓席,估计不介意撕下那层端方君子的皮,露出骨子里的极端掌控欲。
回到国内,依然做他的席家新贵,生意场上推杯换盏人模狗样。老熟人谈论起他,也还是记忆中那个,学生时代引得万千少女仰望的遥不可及的太阳。
女生还在继续。
此时的话题急转直下,一个轻拍另一个,心照不宣般:“醒醒吧,他可能都不喜欢女生。”
“是哦,我好几次看他打球,在旁边等着给他送水的那个男生就是姓杨那位吧?”
“就是那个,听说好久没来学校了,这周杨家聚会,两人又同框了。”
“你说,当初他不跳级,不会就是为了陪他吧?”
“要我说你不去论坛发个分析贴,实在是可惜了。”
陈默正听得兴起,队伍就已经排到他了。
今天在门口执勤的,恰好就是高二年级的主任,也是周五那天把苟益阳一伙人吓得像被狗撵的赖秃子赖先复。
赖主任其实也不过四十来岁,就是头发稀疏。
他认得陈默。
对看过他旧时档案,又看过塑造他是个好好学生新闻的人,赖主任愣是在一张严肃的脸上挤出亲和,开口说:“我已经收到你要住校的申请了,陈默同学,你想认真学习的态度是端正的,不管过去条件多么艰苦,到了这里都要继续努力,好好学习,要对得起自己,将来也要对得起母校!”
这慷慨激昂的。
陈默亲切之余都有些震住了。
上辈子在这里的高中生涯是压抑且紧绷的,赖主任这人是真的担心过他适应不了,也说过让他别在意学校里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陈默毕业后来那些年,几次回校,都请他吃了饭。
已经老了不少的他还是个年级主任,看着他面露欣慰,“当初高考成绩不理想,你那状态我还真以为你会一蹶不振,幸好,幸好啊。”
最后一次吃饭,他却有些担心,说:“陈默啊,你状态看起来不好,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开心?人有时候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别把自己逼太紧。”
陈默给他斟酒:“我挺好的,劳您这么多年一直挂心。”
回到如今。
陈默姿势散漫,笑说:“谢谢赖主任,下次我给您送点东西,报答您的教诲。”
赖主任皱眉挥手,“陈默同学,你这个习惯要不得……”
“又不贵重,我最近刚发现的一款黑芝麻糊,纯天然无添加。”此时周边的学生都停下来在驻足观看,眼睁睁看着他说出那句:“利滋养肝肾,保护血管,外加……防秃。”
周围先是哧哧的笑,很快压抑不住,一阵哄笑声响起。
旁边有相熟的老师,也跟着玩笑:“赖主任,现在的学生都懂行贿了,升旗仪式怎么着也得罚人上去念三百字检讨。”
赖主任看眼前的学生,看他带着松弛的笑。
所有担心都仿佛喂了狗。
笑骂:“还不快滚进去?”
陈默进校先去了高二年级的老师办公室,实验班的班主任姓向,向生泷,教整年级超过三分之一班级的物理。三十多岁,戴眼镜,面相看起来颇有几分斯文模样。
“我们班的宿舍名额在开学就已经满了。”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眼露探究,开口说:“就混合寝室还有位置,你能接受吗?”
陈默接过两张表,低头翻了翻,“我都可以。”
“陈默。”班主任开口叫他名字,见陈默抬头,就又斟酌说:“混合寝室可能比较乱,学习氛围跟咱们本班的宿舍也不太一样,你刚来不久,真要住校?”
陈默听懂了这委婉的劝阻。
笑笑:“嗯,真住。”
“行吧。”向生泷妥协,“你要是没有意见,就把这申请表和承诺书填好交给班长,他到时候会按照流程交给宿舍管理办盖公章。”
陈默点点头,正要走,就听见门口一声:“报告。”
向生泷看见来人,当即对陈默说:“就在这儿填吧。”
转头朝人招手:“来得正好。”语气随便熟稔,“你教陈默把表填一下,然后跑一趟,今天之内催管理办那边把流程走完。”
“这不是你自己的活儿吗?”来人开口。
说话的同时人已经进门,将两叠卷子放到向生泷的办公桌上。他没穿校服,卷起的衬衣袖口无意间擦过陈默的手肘,掀起一丝不算陌生的清冽气息。
东西放好,手撑着桌子还顺带看了一眼向生泷的电脑桌面,“物理研究所的学术报告?去年不是上过期刊了,还逮着你一人薅羊毛呢?”
向生泷斜他一眼,“这是我老师带头研究的课题,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席司宴直起身,嗤道:“我又没说什么,一上来就人身攻击的人不是你吗?”
“别废话,让你收班上的手机收了没?”
席司宴摇头:“有意义吗?现在谁不是人手两部,一部敷衍学校,一部留在兜里。你自习课没事多去后门口转悠两圈,收获肯定比你收手机要多。”
向生泷抽了本书扔他,“用得着你教我做事儿!”
席司宴偏头接住,笑了笑,这才把目光扫向在场的另外一个人。
他看着他手里的两张纸,挑眉问:“要住校?”
“嗯。”陈默应声。
心想这不是废话嘛,明知故问。
下一秒,席司宴朝他伸手。
陈默停顿一秒,把两张表递过去。
结果席司宴摇头,说:“不是这个,来,先把你手机交上来。”
陈默这人后来那些年格外注重隐私的毛病瞬间发作,非但没有动作,皱眉看着对方的眼底透出不满。
“呵。”席司宴轻笑,“老向,看见了啊,这儿就有个不肯配合的。”
陈默这才反应过来,高中生不允许用手机是很正常的事。
他说服自己,‘你如今只是个高中生,要上课,要考试,嗯,还得再经历一遍高考’。这令人头大的事实还没激起他的无语,就听见向生泷说:“陈默暂时可以不交。”
他冲着陈默和煦道:“你住校先适应两天,要是不习惯,想联系家人就打电话。只要不把手机带进教室,下周再交上来就可以了。”
席司宴当即嗤了声:“你这口气,哄小孩儿呢。”
“谢谢向老师。”陈默在他说话的同时一同开口,“联系家人就不用了,现在晚上不刷手机睡不着,我适应两天。”
向生泷:“……那个电子产品容易成瘾,还是少玩儿。”
陈默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有些走神。在杨家待了两天是真的忘了,当初的高中生涯之所以让他觉得难以适从,除了有李锐那种社会渣滓,无数的流言蜚语,也有各科老师无处不在的小心翼翼和关照。
大多数人不像赖主任那般直白,却更让人不自在。
榆槐村是穷乡僻壤没错,却也不至于是那种连土公路都通不了的十万大山。从小就读的学校是富人捐款修建的希望小学也没错,可他初中和高一的学校好歹也在县里。
他用过手机,虽然是按键的。
知道游乐场的门朝哪儿开,溜冰场的门卫只要给十块钱,半夜都给你开门,他甚至知道,县城里唯二的两家酒吧,里面的兼职一晚上能挣好几百。
更遑论如今的陈默。
他该怎么告诉这个未来还要相处两年的班主任,自己做不了一个三好学生。上辈子勉强对得起这几个字,是因为前十七年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后来一心埋头要提升成绩,是因为他有愤怒有不甘,以至于他连班上的人都认不全,对这个班主任的印象,也仅仅是一个挺会和学生打成一片的年轻教师。
可他如今既不想和杨舒乐一争高下,也不需要靠成绩去证明什么。
他甚至问了一句在向生泷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向老师,实验班是走班制吗?”
“不是啊。”向生泷虽然觉得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还是认真说:“以前是,从去年开始就取消了。你压力不用太大,班里不会轻易换人的。”
陈默:“……嗯,谢谢老师,我其实没什么压力。”
只是遗憾,被刷出实验班的事终成泡影。
和席司宴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陈默回教室,席司宴要去另外一栋办公楼。
分开时,陈默叫住他。
席司宴不解:“有事?”
陈默问:“高二一班在几楼?”
“耍我?”
陈默举起双手,“天地良心,我认真在问。”
“你还有良心呢?”席司宴盯了他两秒,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二楼左转。”
陈默点头表示知道了,“感谢班长,班长好人。”
席司宴转头丢下一句:“说我好人的时候,你还可以笑得再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