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说着,手机里叮一声。
他看了一眼,低笑:“看,补偿款都这么及时。”
杨跖忽略他好似什么都不过心的态度,说:“明天周日,舒乐约了同学来家里。”
陈默用刀叉叉起盘子里的西兰花,“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最近学校流言多杨跖也有所耳闻,原想提醒他别到时候把场面弄得很难看。不知为什么视线下落,突然发现陈默手背上那青了一小块的针眼。
杨跖一楞。
问:“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昨晚?”陈默笑得轻慢:“修身养性去了啊,不然你以为,这张桌子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坐下两个人?”
旁边上菜的佣人大气不敢出。
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家怕是要变天了。
餐桌上不欢而散,杨氏夫妇也去了公司,家里就剩下陈默和杨舒乐。杨舒乐早上闹了一场,中午饭是佣人端到房间里吃的,连面都没露。
午时太阳高悬,陈默在楼下露天休闲区假寐。
远处拐角的草坪上,几个佣人趁着午休在给花坛浇水,偶尔一两句闲聊传来。
“小少爷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你问哪个小少爷?”
“拜托,自然是舒乐少爷啊。他病这么久人都瘦了一大圈,学校也没去。明天的同学聚会其实是早前先生太太提议的,为的就是让他换换心情。”
“要是换我,我可开心不起来。不去学校的原因除了生病,多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以前的同学吧。以前呼朋引伴,那么闪闪发光的人,如今却要面对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只要那位不找事,我觉得万事大吉。”
说到这儿交谈声渐小,像是避讳。
“说来也是奇怪,他之前大闹杨家不觉得怎么样,今天早上那一出,他不闹了,我反而觉得有些瘆人。”
“我是真怕明天他找茬儿。”
明天发生了些什么?
一本闲杂书盖在脸上的陈默,倒是认真想了想。
上辈子好像是有这么一出的。
当时的陈默压根不知道,杨家前脚撤销起诉,让他大度,转头就欢欢喜喜给杨舒乐办起了同学会。那种对比,跟当面扇他耳光有什么区别?
而且当天来的,有几个是杨舒乐特别要好的小团体里的人,说话比较难听。
最后收场很难看。
因为陈默把那几个人全扔家里的游泳池里了,连杨舒乐都没能幸免。
九月的炎热天气,杨舒乐爬起来时哆嗦得像是被人扔到了冰水里。
周围那些谴责的目光。
父母和杨跖的质问。
后来在学校越发艰难的处境,如今想来,都已经过于模糊而遥远。
不说他后来那些年在职场磨练出的心性,单凭死过一回的经历,都会认为当初觉得这一切足够伤人的自己才是实属没必要。
交谈声还在继续。
眼下已经说到了午饭桌上,杨跖愤而起身的事。
直到一道老年人的咳嗽声在后边响起,伴随着徐管家那声呵斥:“都没事干吗?!”
陈默拿下书,仰头看着身后那个穿着白色盘口薄衫,杵着拐杖的老人,愣了一下。
杨琮显被徐管家扶着,双手搭在拐杖上,辨不清神色。
几个佣人已经被吓傻了。
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没能发现刚刚一直被讨论的正主,就坐在不远处。
更是因为出现的这个老人,是杨家上一代的当家。
杨琮显的发家史是带了些传奇色彩的,快八十岁了,精神依旧健硕。
他无疑是整个杨家的主心骨。
陈默上辈子觉得他威严太过,并不亲近,直到三年后对方身体急转直下,直到病逝,陈默才发现,这个老人竟是杨家唯一一个支持他的。
支持那些在其他人眼中争强好胜的行为。
理解他想要报复的心理,宽容每一次对杨家人无差别的攻击。
他是第一个,对陈默说“你没做错什么”的人。
陈默从躺椅上起身。
头顶的遮阳伞在脚下石板上打下暗线,陈默直视老人看来的目光,两三秒后,开口:“爷爷。”
“嗯。”杨琮显这才动了。
他走到陈默旁边,在小圆桌配套的藤椅上坐下。
已经生了白翳却并不让人觉得混沌的眼睛,往站成一排的几个佣人那边看了一眼,开口说:“你怎么看?”
“嗯?”陈默不解:“看什么?”
杨琮显抬眼:“辞退怎么样?”
几个佣人顿时绷紧,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眼睛立马就红了,看起来像是要哭。
陈默这才理解了老爷子的意思,笑笑:“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爷爷,不过是两句闲话,爱八卦才是人类的天性。”
“你爸这人好脸面。”杨琮显在整个周围扫了扫,“平日里摆谱摆得倒是挺高,好好一个家,尽找些不成样子的人。嚼雇主家的舌根,这种人要是在主宅,早就打发了。”
可惜这儿不是主宅,陈默想。
刚刚讨论最起劲,话也说得最难听的两个,都是平日里照顾杨舒乐的。日常将小少爷哄着劝着,杨舒乐更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自然不会轻易被辞退。
杨琮显看他走神,敲了敲拐杖。
“你也是这个家的人,有权决定这些人的去留。”像是怕他不敢开口,继续道:“今天我给你做了这个主,你爸妈不敢说什么。”
陈默站在老人面前。
“谢谢您。”
“但没必要。”
老人不解:“你难道不生气?”
陈默笑,“生气多伤肝。”
陈默下午陪着老人在别墅周围转了转,老爷子是心梗走的,最忌情绪波动。陈默有心宽老爷子的心,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闲聊。
那天整个别墅的佣人,都能听见老爷子时不时传来的笑声。
惹来不少惊奇。
毕竟杨琮显虽然有四个子女,子女后面又有不少孙辈,但老爷子太严肃。虽说把公司交给了杨启桉,可每回见着这个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孙辈里更没有特别喜欢的,陈默没被找回来之前,连很多人喜欢的杨舒乐都讨不了他的欢心。
在楼上的杨舒乐大概从佣人口中得知老爷子来了,终于走出房间前来问候。
彼时陈默正跟老爷子说起乡下栽稻谷,赤脚下田用不了半小时,腿上大概率就会有蚂蝗爬上来。老爷子则接话,说他年轻的时候下乡,见过的蚂蝗能有小拇指大。
杨舒乐问了声好,得到老人不咸不淡的应声后,就低眉顺眼站到一旁。
老爷子不喜欢他,杨舒乐自己知道,以前听爸妈的话也想过去讨好,现如今早就放弃了。
他看向陈默。
见他从始至终没给自己眼神,心里多少有些不屑。
讨好了老爷子又如何?
他老了,又能替他做几年主?
晚上其他人回来。
杨启桉跟着老爷子去书房谈公事,杨跖作陪,周窈茕张罗着厨房准备吃的。
陈默能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小心翼翼。
老爷子就像杨家这座大山的指向标,他在一天,儿子孙子都敬着他。更遑论杨启桉为了公司免于风波和流言,干得出隐瞒换子的事,自然事事顺着老爷子。毕竟老爷子又不止他一个儿子,集团内部斗争激烈,他不能让人抓住丁点尾巴大做文章,很多事都还需要自己的父亲从中斡旋。
谁知,这天晚上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
老爷子的拐杖敲得嘭嘭作响,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抱错?那个女人偷了你儿子!那是你亲儿子!你的眼里就只能看见钱,看见利益!你老婆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是吧?我早就说过,她宠孩子宠得没个样,自己养大的放不下正常,可对陈默那孩子,你们夫妻都干了些什么?”
杨启桉抹了一把脸,皱眉:“陈默跟您告状了?”
“告状?他要告状倒是好了!”
一旁的杨跖连忙上前轻拍老人后背。
“爷爷。”杨跖说:“您消消气,爸也不单单是因为公司,舒乐这半个月高烧反复,爸妈不想再刺激他,起诉也只是推迟,不是真的撤销。”
老爷子冷哼一声,“说到底,为了杨舒乐。”
“爸。”杨启桉道:“我拿那孩子当亲儿子养了十几年了。”
“那陈默呢?”老人在椅子里坐下,叹气摇头,“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有想过给他改个姓?其中一个孩子病情反复,就看不见另一个也病了?”
“病了?”杨启桉一愣,“他没说啊。”
“他没说你不会看!脸色差成那样,唇上一点颜色没有。”说着更气,叹息更深,“估计是吃了药犯困,一下午还强打着精神陪我这个老头子,半个字眼都没透露。你呀你呀,我杨家怎么就尽生了你这种眼盲心瞎的蠢货!”
杨启桉低着头,被训得跟孙子似的,一句没反驳。
而旁边的杨跖很久没有开口。
他又再次想到了那个针眼,想到对方不甚在意的语气。
陈默刚被找回来时,像一根折不弯的钢筋,他对人戒备,不肯吃亏,挺直的脊背轻易将人隔绝在外。
如今某种东西像是从他身体中抽离,消失不见。
有些细节就格外扎眼,有些话,听起来也变得让人无力反驳。
这就是陈默的新手段吗?
老爷子的确是个很好的目标。
陈默并不知道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客厅的沙发上,陈默交叠着腿看手机信息,手边水果盘里的水果,被切成均匀大小的块状,能很好满足懒得削皮的人。
打开手机,才发现下午时,有个二哈头像的人添加了自己。
陈默不用猜都知道是苟益阳。
毕竟这家伙十年后的头像还是这个。
陈默刚点了通过,对面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嘛呢,默少?”
“你瞎起什么哄,叫陈默。”
“行吧,默哥。见人叫声哥,少爬十里坡。”
陈默摇摇头,回:“你会后悔的。”
他想起那几年,苟益阳经常吐槽说,要不是他这几年一直负重前行,他陈默早不知道病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当下的老苟还很年轻,天真:“你不是说了吗?钱多得没地儿花。你这种人,就适合跟我做朋友。”
“别贫了,找我有事?”
“这不是昨天晚上丢你一个人,心里过意不去嘛,问候一下。”
陈默提醒:“不是一个人。”
苟益阳:“正是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所以才担心,你刚转来不久可能不知道,咱们班这个席班长吧,他和那个杨舒乐号称咱们一中的双子星,某些校园论坛按头cp党私下里偷偷意淫,太子爷与他心尖上的小少爷。你品,这关系你细品,想到昨晚把你一个人送进虎口,我瑟瑟发抖。”
陈默骤然失笑,苟益阳日常八卦得不像个直男这事儿,原来高中就有预兆。陈默回:“现在才想起来提醒是不是晚了点?”
苟益阳:“真是没想起这茬儿,主要是席司宴这人吧,你看见他就很难再注意别的人了。咱学校万千少女的梦啊,那可不是假话。”
苟益阳又问:“容我问一句,你昨晚没被暗杀吧?”
陈默:“已经死了,记得烧纸。”
苟益阳:“那明儿你们家的同学会我怎么着也得来观瞻观瞻,见见您的遗容。”
陈默挑眉:“你也来?”
苟益阳秒回。
“对天起誓,我只是个吃瓜群众。”
第二天一早,陈默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开始吵吵嚷嚷了。
小小的同学会,杨家却弄得格外铺张。不过也许是因为老爷子昨天来了一趟的缘故,今天杨家夫妇早早就出门了,并未像之前那样为显重视待在家。
临近九点,别墅外面已经停了好些车。
能和杨舒乐交好的人,家世都算不上很差。但他人缘好,邀请的同学也有不少普通的,一进门就忍不住惊叹。
琳琅的果汁和甜点。
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
垂手以待的管家,和进进出出忙碌的佣人。
“舒乐,你身体好些没有?”五六个年轻男生围着杨舒乐,边走边热情关心道:“你放心,这段时间所有的课堂笔记我们都分工整理了双份,今天给你带来了。”
“对啊,你都不知道,你没在这段时间我们有多无聊。”
“等你回来了,我们再一起约电影,城南最近刚开了一家密室逃脱,你这这么聪明,得带着我们一起通关。”
今天的杨舒乐特意穿了母亲为他准备的礼服。
西装配领结,经过打理的头发像他往年每一次过生日那般隆重。
听到这些话,他终于从忐忑不安中缓解过来,脸上带了笑。
在今天之前,他怕没有人肯来,怕他们瞧不起自己,更怕别人对他指指点点。可事实证明,他不是那个生活在榆槐村的陈家亲儿子,从小到大那么多兴趣班和学习班不是无用功。即便有些富家子弟先前和自己交好,以他马首是瞻,不过是因为他的家世,但是父母的宠爱是真的,他依然姓杨,依然待在这里,这就是事实。
赌气时说要离开,在陈默面前说着不需要施舍,不过是害怕爸妈的喜爱不再,怕一朝失去所有。
他甚至懒得掩饰对陈默的敌意。
陈默那人,杨家这样的门庭,凭着他横冲直撞能争取到什么?由着他抢,来争,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但凡有丁点举动,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杨舒乐看了看周围没看见他在哪,这才收回视线,点头回应同学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回学校。”
“那太好了。”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祁栗家里做餐饮的,比不了杨家家大业大,平日里看起来和杨舒乐最是要好,他在门口环顾,语气不乏艳羡,说:“舒乐,你爸妈对你可真好,对了,我们要不要去跟伯父伯母打声招呼啊?”
说到这里,杨舒乐的脸色突然僵了僵。
他没法跟人承认,原本说好要帮他在家招待同学的爸妈,今天压根没在家。
杨舒乐脸上丁点不显,随意道:“爸妈说小孩子的聚会他们就不参与了,不然怕大家不自在,家里生意忙,今天没在。”
“哦哦,那没事。”祁栗话锋一转,再问:“你大哥呢?”
杨舒乐心里有些看不上祁栗这副样子。
他来过杨家几回,每回都明里暗里偷偷打听大哥的事。
大哥的婚姻根本由不了他自己做主,目前也已经有固定接触的异性对象,怎么可能和一个男高中生有什么牵扯。
但他脸上倒是没什么,说:“大哥也没在。”
“没在啊。”祁栗面上失望一瞬,又很快扬起笑脸,“那下次聚会可以让你哥一起来嘛,咱们以前聚会的时候,他花钱请了好多回客特地让我们照顾你,这种哥哥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其他人跟着附和起来。
杨舒乐听到这话心里有些骄傲,嘴上也就没有拒绝。
陆陆续续来的人多了起来。
杨舒乐却执着站在外面,时不时往门口的方向看,像是在等待什么。
陪着他一起的两三个人,心照不宣笑起来。
祁栗更是直言,“等班长?”
“你们别瞎说啊。”杨舒乐道:“席家和我们家只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和阿宴小时候见过几面而已。去年过年的时候,两家发现我们在一个班,你们也知道我每年换季容易过敏感冒,爸妈才让他在学校多关照我一下的。”
“哦~阿宴啊。”有人起哄,故意问其他人说:“你们有人听学校其他人喊过阿宴吗?”
杨舒乐作势要打人:“他家里人都这样叫他,又不止我一个。”
“是啊,家里人才叫嘛。”
“阿宴阿宴阿宴,那是席司宴诶,他高得每次从我旁边过我都不太敢呼吸。”
“没那么夸张吧?实验班那些人经常找他讲题啊,而且篮球,田径,男女生不都说他性格不错,人也好。”
“是还可以,不过你是没见过他冷脸,跟阎罗似的,自习课往讲台上一坐,班里就像进了坟葬场,那叫一个鸦雀无声。”
“舒乐又不怕他,是吧?”
杨舒乐心想,还是有压力的。
虽然席司宴确实没有对自己冷过脸,但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其他同学口中那么要好,甚至算不上特殊。
杨舒乐每一次考试那么认真,甚至没允许自己下过年级前三,为的就是能与他的名字共同出现在年级的荣誉榜上。每次找他问问题,甚至有两次借故司机没空放学蹭席家的车,节假日大段祝福收到的再简单不过的回复,都够他的心跳动许久。
如果不是一个多月前的变故,他本可以有更多见他的机会。
有人问:“那他今天来吗?”
“来。”说到这里,杨舒乐的笑容显得真心,“我给他发邀请消息的时候,他说班主任让他拿个竞赛意向表给我填,所以会来。”
“对哦,你物理成绩好,今年的竞赛报名肯定有你一份。”
“那你和班长到时候岂不是要单独出去培训?”
门口热闹非凡。
十几岁的男女生各自扎堆,谈天说地,女生讨论时兴美甲穿搭,流行歌曲偶像剧,男生则讨论各种电竞球赛,讨论上周男寝谁的臭袜子没洗被舍管罚扫了厕所。
今天来到这里的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怀着好奇心。
毕竟杨家发生了大事,热度还居高不下。
但是因为某人没有出现,各自都心照不宣般屏蔽了这个话题,更没有人会那么不长眼,当着同学会主人的面找不痛快。
“你怎么不下去?”二楼的中空阳台上,陈默靠着栏杆问旁边的人。
苟益阳手里拿着同样的饮料,视线往楼下扫了扫,说:“你这个话题人物都不去,我去又有什么热闹看。”
陈默手里的饮料罐和对方碰了碰,“你还真是……直白得让人讨厌不起来。”
“彼此彼此。”苟益阳说:“网吧见你之前,我也没想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有意思?”
“没有意思吗?”苟益阳挑眉,“有些人就差把你形容成乡村恶霸了,回来了势必要把杨家搅个天翻地覆。可我看你这人太懒,懒到看不见丁点斗志啊朋友。”
陈默笑出声。
“我也是勤快过的。”他说。
只不过也算是没有勤快对地方,十几岁时杨家的权势像他不能撼动的庞然大物,所以他只能要求自己,后来长大了,想着得让那些人俯首看自己,所以拼命往上爬。
事实证明,人在高处,也不见得有多痛快。
陈默稍稍转身,胳膊搭在了实木栏杆上,看着下面热闹的场景,缓缓道:“我还是喜欢现在的生活,躺着就有用不完的钱花,不用多辛苦,将来也不会饿死,实在无聊了,嗯……还能看看别人的热烈青春。”
随着他话落,楼下门口又来了几个人。
席司宴进来时,还穿着简单的黑白色运动套装配球鞋,干净,扎眼,他像是顺带过路的。进门时身边已经围上了好几个看起来关系不错的男生,十几岁男生身上那种特有蓬勃气,经过这场景扑面而来。
大厅的男女生全为之驻足,被吸引过去。
陈默看见紧紧跟在席司宴旁边的那个身影,看他轻轻扯了一下对方的衣摆,对方停下来,看清人时低头迁就,浅浅交谈了几句什么。
陈默看得无聊,转身问苟益阳:“我要去醒醒神,太早被吵醒了,去吗?”
五分钟后,苟益阳站在偌大的泳池旁边,面露菜色:“咱俩一起打游戏醒神不好吗?来游泳,你问过一个旱鸭子的意见没?”
“打游戏伤眼。”陈默抓起旁边一个小黄鸭泳圈扔给对方,“现在不锻炼,你不到三十岁就真有泳圈了,还是肉色的。”
“滚蛋,我三十岁也是美少男。”
陈默嗤笑一声,不好打击他,他自顾自走到放了浴巾的躺椅那边,抬手直接剐下上衣。
苟益阳看了他一眼,震惊:“卧槽,你这么白?还有你这腿也太逆天了吧,穿上衣服不觉得,脱了衣服这比例,我要喷血了。”
“你再演。”陈默无动于衷。
苟益阳唯一一次喷鼻血,是因为熬大夜手术上火,第二天又陪着他去酒吧看见一个身材过于火辣的妹子导致的,为此他特地去找人要了手机号打算追求,纯情得不行,结果那女生有男朋友,搞了个乌龙。
苟益阳其实就是个不像直男的纯种直男,也就嘴巴没谱。
十几岁的陈默虽瘦,但他往前的那些年生活并不容易,身上有一层薄肌肉,看起来非常匀称漂亮。可是当苟益阳走近了,就会发现他的背上,腿上,脚上都有深浅不一的疤痕,有像是被什么打破皮的长条伤,也有小拇指尖大小的烫伤,割伤,深浅不一。有的已经淡掉了,只留下浅浅的印记,但足够刺眼。
苟益阳张张嘴,看着他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陈默,还有心思扫了一下能看见的那些疤,随口说:“有什么奇怪的,陈家那个男的是个赌鬼,喝酒就打人,尤其是打儿子对他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过他早就不敢动手了,因为我断过他一只手。”
“你亲爸妈知道吗?”苟益阳问。
陈默将拎在手上的衣服随手丢到凳子上,开始活动手腕脚腕,“从警察那里听过一点。”
“靠,畜生。”
也不知道他骂的是姓杨的还是姓陈的。
陈默没有告诉苟益阳,伤疤终会愈合,没有看见皮肉绽开时的鲜血淋漓,也没有经历伤口一点点结痂这个痛痒过程的人,是会轻易忘却的。
过耳不过心,可以是因为不够在乎,也可以是自欺欺人的无法面对。
不论哪种,如今的陈默都不在乎。
“下水吧,我跟佣人特地说了,不让其他人进来。”
人都不让进来了,自然也不会有人进来让他丢下水。
清静是真的清静。
陈默一个猛扎入水,速度极快朝对面游去。
他极度标准的泳姿,在水里畅游起伏,看得岸上的苟益阳也来了兴趣。
可惜旱鸭子到底是旱鸭子,套着个幼稚泳圈不够丢人的。
陈默游了不到两圈,就察觉膝盖传来的隐痛。
这一年膝盖上的问题还不算明显,他猜是骤然触了冷水的缘故,为了安全起见,他没有再继续,而是朝岸边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泳池入口突然传来吵闹。
“凭什么不让进啊?”
“舒乐,你们家泳池用不了吗?天气这么热,本来挺适合玩儿水的。”
接下来是杨舒乐奇怪询问佣人的声音。
佣人为难至极。
谁都知道这两天的陈默不像以前那般,杨家老爷子又刚来过,还差点让他们丢了工作。陈默说不让进,佣人是真不敢放人进去。
“舒乐少爷,默少爷在里边。”佣人小声说。
杨舒乐的脸色当场难看至极,尤其是被动静吸引,已经有不少人围过来的情况下。
杨舒乐:“把门打开。”
佣人没动。
杨舒乐觉得陈默故意让他难堪,他以往对家里的佣人很少发脾气的,此刻却气得脸色涨红,“我说打开!”
佣人战战兢兢,犹豫许久,还是推开门。
大门缓缓在众人眼前打开。
只看见一道人影哗啦出水,伴随着淋漓落水从泳池里出来。
站在岸上弯腰抬头的人,漆黑眼底厌倦至极,缓缓开口,“今天谁敢踏进这个门,给我试试。”
站在外边的每个人,心里都是一凛。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差不多的年纪,无论是见过本人还是道听途说,那个曾在他们设想中的陈默,都不该是眼前这个一句话就真吓得其他人不敢寸进的人。
“陈默,你到底想干什么?”杨舒乐抓在门框上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青白。
他的语气已经掩饰不住颤意。
是气极,也是觉得没脸。
那些明晃晃的目光,像无数个巴掌扇到他脸上。
就在这时。
“都闹什么?”后面突然传来声音。
是杨跖。
杨家这个原本没在家的大哥一出现,人队自然朝两边散开,所有人这才发现他像是回来了好一会儿了。只不过他身边站了一个席司宴,两人看起来相熟,闲话过程中才被闹剧打断。
这两个年龄相差好几岁的人站在一起,并没有任何违和感。
一个眉心紧皱,另一个事不关己,神情淡然。
“哥。”杨舒乐小声叫了一声。
视线扫到杨跖旁边的另外一个人,压下那丝不忿,解释说:“我同学想要进泳池里玩儿,家里佣人非不让进。”
句句没提陈默名字,但只要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不让进的人是谁。
看见杨舒乐一副强忍的样子,连眼眶都泛了红,杨跖扫向陈默的目光就带着不悦。张口就要说什么时,抬头看见人,只觉远处那道身影清泠过头。
触及目光,发现里面更无情绪,也无波澜。
他对陈默这个所谓血缘上的弟弟,一直没什么感觉。从在乡下找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们骨子里有些东西极其相近,而他杨跖的弟弟,合该是舒乐这种聪明有余,在家里横行无忌,在外众星捧月对人有礼有节的小孩儿。
他的小聪明可以用在争夺父母的宠爱上,可以用在向外人炫耀哥哥的小心机上,他足够有才气,是杨家闪闪发光的小儿子,对家人也足够贴心。
但他的聪明,绝对不会用在争权夺利,试图挑战一个大家族的权威之上。
陈默不一样。
那场对所有人都是巨变的场面,伴随着瓢泼大雨,杨跖能清晰看见这个弟弟眼底的震惊、疑惑,最后愤怒混杂着不甘。
所以陈默注定不会得到和舒乐同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