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亮着灯的屋内,阿婶拿过年轻人手里的菜篓子,指了指院子里说:“我很久没见着他这么高兴了。”
席司宴知道她指的是自己丈夫。
见席司宴听得认真,阿婶不免絮絮叨叨和他说起:“他其实挺喜欢陈默,总说那孩子不简单。小时候,嗐,那些事提起来我都不忍心,陈建立那夫妻俩就拿他当个小猫小狗养着,那瘦得呀,能看见琵琶骨。我和你阿叔其实想过把他带过来养,可在这乡下就这么无根无据的,没办法,就有时偷偷给他点吃的用的。那孩子是个实心眼,自己养自己,自己从陈建立手底下挣活路,他初中就能把陈建立打得满村子骂他白眼狼,可他哪里是个什么白眼狼,三年前你叔在县里伤了腿,他把自己打工挣的仅有的几千块钱全给了我们……”
院子的石阶上,陈默蹲在那里撸一只黄色小猫。
屋内照出的灯光,在他头上打出一层毛绒绒的效果。
席司宴看他良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止一次站在这个地方,听见这些话。
只是屋前的台阶上,没有那个和男主人闲聊的人。
这种错觉没来由的,空荡荡。
让人莫名心慌。
“这像你养过的那只吗?”
陈默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下意识道:“我哪养过什么猫?”
说完他就愣住了,心想,完蛋。
那次他做梦被席司宴撞见,随口胡扯,自己养过一只叫Ada的流浪猫,席司宴还嘲讽他很时尚,给猫取了个英文名。
陈默尴尬回头,起身,若无其事脸。
“哦,你说那只啊,没养几天跑了,你突然提起我都没反应过来。”
席司宴突然招手,“过来点。”
“干什么?”陈默莫名其妙。
但他还是上前两步,下一秒被席司宴圈到胸前,抱紧。
陈默犹如惊弓之鸟,震惊低声:“草,你疯了?”
他挣扎的时候,听见席司宴似乎长松了口气。
“怎么了?”陈默见阿叔阿婶压根没注意他们,放松了些许,问:“我就说你娇生惯养,哪里……”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因为原本在听收音机的阿叔回了头,询问:“怎么了?怎么还抱上了?陈默,你同学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来,跟叔说说。”
陈默张张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给架得不知所措。
倒是席司宴。
他自然松开陈默,左手却一直揽在他腰后。
自然:“叔,没事,我怕晚上不习惯,让陈默陪我一起住他不乐意。”
“陈默。”阿叔立马像长辈般,皱眉教训:“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同学千里迢迢陪你来这么远多不容易。等下让你们阿婶把床挪了挪,这乡下没来过是不习惯,热就热点吧,你将就一下。”
陈默睨向席司宴:“真不习惯?”
“嗯。”席司宴泰然自若,说:“晚上陪我住。”
陈默唾弃:“骗鬼呢。”
乡下地方远不像城里, 八九点过后万籁俱寂。
夫妻俩住楼下,老房子的二楼收拾得很干净,房间是夫妻俩准备给儿子的, 结果人大半年没回来, 就一直空置。
床上铺了凉席, 凉被也是全新的。
上面有太阳晒过的暖烘烘的味道。
席司宴在楼下冲了澡,上来时陈默正靠着墙壁刷手机。
“睡里边还是外边?”席司宴甩了甩头发, 肩上的毛巾还带着潮气。
陈默从手机界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屁股底下的床,“随便吧。”
席司宴替他决定, “那你里边。”
床不算宽, 不过两个人还是能轻松睡下。
陈默放下手机, 在席司宴坐到床上, 胳膊无意间触碰到陈默膝盖的时候,陈默愣了愣。下一秒,手伸过去挨了挨他的胳膊, 惊讶:“你用冷水冲的?”
“怎么了?”席司宴回头:“我看叔就是直接打水用的。”
“你傻啊,灶上烧了热水的,你兑一下也好啊。”陈默忍住扶额的冲动, 跟他说:“阿叔他们常年都是习惯了的,那井水打上来那么凉, 你受得了?”
席司宴伸手将他按下。
“没事。”
“屁。”
席司宴轻笑,手抵着陈默肩膀阻止他要起来的冲动, 说:“挺凉快的, 睡眠质量还要好一些。快睡吧, 叔说明天村里有车去镇上, 得早起。”
陈默动弹不了, 只好抓起旁边的凉被往对方那边扔了一大半,说:“盖上,到了夜里温度会降得比较厉害。”
两人翻身并排躺下,头顶暖黄的灯光将小小的房间照得一览无余。
谁也没有说话。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住一个房间。
却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
凉被不算厚,盖在身上轻飘飘没有重量,陈默盯着头顶的蚊帐却没有丝毫睡意。
“关灯。”陈默提醒。
下一秒,啪,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两分钟过去。
陈默暗道还不如不关,他不知道席司宴能不能适应,暗夜放大了哪怕任何一丝丝的动静和细节,呼吸,稍微动一下就轻响的床架。不单单是觉得旁边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感过于强烈,更多的是一点微妙的尴尬。
不清楚具体过去了半小时还是十分钟,陈默开始觉得背部僵硬不适。察觉到席司宴平常不过的呼吸,陈默想侧下身,结果脚刚抬起就顿住了。
他的脚碰到了旁边席司宴的小腿。
两人都穿的短裤,这让陈默一下子就没敢继续。
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顿在那儿。
下一秒就察觉到旁边的人翻身侧过来,面对着自己,陈默刚想问他是不是也没睡着,就感觉自己腰间缠上来一只手。
席司宴不是抱着他,而是将他抱着往他自己那边挪了挪。
他的左手抬起放到了陈默的脖子底下,另一只手很自然捋了捋陈默的后背,下巴抵在陈默的额头,声音带着迷蒙,像是清醒又像是睡着过,“睡吧,抱着你睡。”
“很热。”陈默愣了几秒才找到声音。
“替你降降温。”席司宴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甚至再将他往怀里揽了揽,接着道:“你刚不是说我皮肤凉。”
陈默无言以对。
席司宴冲了凉水澡的缘故,皮肤的体温确实比自己要低。
但陈默从没有那么贴近地和一个人睡在一起过,更别说他们此刻的姿势已经不是贴近了,他整个人完全是被席司宴抱在怀里。
只不过陈默也没推开就是了。
陈默原本以为自己得僵硬地熬上大半夜。
事实却是,他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好,一点乱七八糟的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他是被村口的犬吠吵醒的。
乡下人都起得很早,外面的天刚刚露出一点浅灰,家家户户就都有了动静。
陈默醒来的第一眼,就借着窗外模糊的天光,看见了近在咫尺放大的席司宴的脸。
他的胳膊还在自己脖子底下,估计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陈默担心他受不了,抓着他的手腕要把他的手拿出来。
结果手掌刚触上去,就暗道糟糕。
温度明显高得不正常。
他就说,即便是大夏天,一般人也受不了井水的那个凉度。
“席司宴。”陈默撑起上半身推他。
席司宴抬手搭上额头,也不知道是发烧不舒服,还是手麻不适应,陈默看见他眉头蹙得很深。
但他还是很快睁眼,在不太清醒得前提下哑声问他:“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陈默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去,发现温度比他以为的还要高一些,催促说:“你发烧了,快点起来,我带你去镇上的医院。”
席司宴放任他的贴近,等陈默退开些许,他才用手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开口:“没事,这程度吃点药就行了。”
陈默也知道从村里到镇上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想了想,没反驳,掀开被子边说:“行,那你再睡会儿,我去村委诊所那里给你开点药回来。”
陈默原本就睡在里边,说完就要翻身从席司宴身上跨过去。
结果他翻到一半,被席司宴拦腰阻断。
陈默以为他还顾着开玩笑,拍他手:“放开,别闹。”
“陪你去。”席司宴拖住他,自己半坐起来。
陈默立马说:“这时候你去干什么?不太远,我跑着去的话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陪你去。”席司宴的手改握住陈默的手,脚已经搭下了床。
陈默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瞬间突然就懂了席司宴为什么坚持要陪他。他想起在那个中医馆治腿的时候,轻描淡写和席司宴说起过的事。
原来他一直记得。
陈默还跪在床上,而背对着他在穿鞋的席司宴头发还有丝凌乱,他牵着自己放在床边的手握得很紧。这可是席司宴,是绥城席家天子骄子一样的法定继承人,是实验班那么多人口中的席神,是陈默原本印象当中,高傲得坐在车里,不屑下车踏足这里的少年人,也是后来那个酒桌生意场生人勿近的席总。
任何一个印象,都没有眼前这一幕让陈默觉得深刻。
他陪着他一路颠簸。
夸阿婶炒菜的手艺很好。
陪着阿叔一起洗冷水澡,发着烧也不肯放他一个人去拿药。
可陈默想说,他十七马上要十八了,更甚者他早已成年许久,不是七八岁,蹒跚走在大雪里的小孩子。
可那一刻,心脏紧缩的感觉如此强烈。
陈默从没有那么清晰的认识这个人,也知道有的好感可以只停留在表面,有的情感可以直击灵魂。
“操。”陈默暗骂,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下一瞬,抓着席司宴的肩膀将他掀回床上,欺身而上。
谁知席司宴反应迅速,挡住他,“干什么?”
“亲你行不行?”陈默直白得夸张。
席司宴很明显愣了一下,房间里这会儿光线还有些不明,他躺在身下盯着陈默的眼睛看了几秒,才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的热情为什么这么突然,但是不行,会传染。”
陈默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低头去亲。
席司宴偏头躲避,笑得胸腔震动。
还直接上手卡住陈默的下巴,提醒:“别搞,我都听见楼下阿叔阿婶起来了。”
“姓席的,你……”
陈默心里还急着要去给他开药,没亲着人,低头上嘴就在席司宴的肩膀靠近脖子的那块肌肉上咬了一口。
他咬得挺狠的,能明显听见席司宴的闷哼声。
以及那句:“小疯狗。”
在村医那里拿到退烧药已经快八点了。
村医早就换了人,不是陈默熟悉的那个老头了,是个年轻的医生,四十岁上下,戴眼镜。
见着进来两个大小伙子,怔了怔。
一量体温,三十九度二,高烧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年轻,在席司宴拒绝挂水打针,只说拿药的时候,医生也不反对。给他开了药,看他吃了一次,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
席司宴估计怕传染,还找医生拿了口罩,出门就挂在了脸上。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人。
认识陈默的多,毕竟在这些人眼里,他刚离开才一年,而且是以那么轰动的方式离开的这里。反而是陈默,很多人他都要仔细回想很久,才能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而且打招呼的千奇百怪。
比如:“村里都在传你回来了我还不信?陈默,你爸妈呢?”
陈默:“嗯……应该在吃公家饭吧。”
对方:“啊?”
比如:“陈默,出息了啊,有空来婶家吃饭。”
陈默:“好嘞。”
比如:“考上大学没有啊?都说你是从这山沟里唯一走出去的年轻人,要好好学习听见没?”
陈默:“考上了,听着呢爷爷。”
然后回头和席司宴解释:“老人年纪大了,有时候犯糊涂。”
围绕着陈默的,大多都是好奇他如今的生活,好奇那些流传着的,关于他的流言是真是假。询问席司宴的也不少,毕竟谁看他都是一优越年轻人。
尤其是在某些对比之下。
那会儿他们停在路边,和田埂上一大叔讲话。
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很大的轰鸣声,只见三四辆脏兮兮沾着泥巴的摩托车,以很快的速度绕过弯道,朝这边过来。
都是留着七长八短,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年轻人,有两个身后还带着女生。
田埂上的大叔一看见就气得喘气。
开口对着两人说:“现在村里这些年轻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在镇上跟人打架,抽烟喝酒,哪还有丁点学生样子。”
席司宴往过来的车队扫了一眼,开口:“毕竟才十几岁,难免冲动。”
“没想到你包容性还挺高。”陈默扫向他说。
“不是我包容性高,这么干的又不是你。”席司宴看他一眼道:“再说我也不是他们爹,管那么宽干什么。”
结果几辆摩托车快速接近。
看样子是准备从他们旁边飙过去的,结果最前面一辆车突然来了个急刹。
开车的男生一把掀了头盔镜。
震惊:“默哥?!!”
陈默盯了他好几秒,缓缓叫出对方的小名:“小毛子?”
“操!是我啊!”对方激动地从车上跳下来。
他一下来,另外几辆车全停了。
“毛哥?谁啊?”
“毛哥怎么了?”
俨然成了村头大哥的小毛子,一把搭在陈默的肩膀上,介绍说:“这我哥,当初我和你们黑哥在外边被人欺负,全都是我大哥替我们摆平的,打架贼凶,那会儿镇上二虎子那几个人全都怕他。来来来,都过来叫人。”
一伙满满中二气息的人围着来。
“默哥。”
“默哥好。”
“默哥来,抽烟抽烟。”
陈默站在那儿,一句话没说,深藏功与名。
事实上陈默只觉淡淡尴尬,毕竟他那会儿替小黑打架是因为他爸妈,但是帮一个是帮,帮两个也是帮,顺手的事儿了。
他那会儿确实满腔愤怒找不到出口,只顾着挥拳头,搞得一伙人天天追着他叫哥,他其实都没有记住几张脸。
这会儿给他敬烟的人发现烟确实被拿走了。
只不过不是大哥的大哥。
是个带着口罩看不见脸的男生,姑且算男生吧,因为气质太好了。露在外面的眼睛深而黑,身上有着淡淡的清冽气息,个子很高,皮肤也很好。
很有礼貌的样子,说:“谢谢,我替他收了,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的。”递烟的人顿时有种对比下的局促和瑟缩,说话都打磕巴。
小毛子也愣了,问陈默:“默哥,这是?”
陈默回过神,看席司宴分明是一病号,偏有礼有节地站那儿就让人自惭形秽。他起了那么点促狭心思,说:“我小弟,新收的,叫他小席就行。”
毛哥:“啊?啊。”
然后对上席司宴看来的目光,一声小席怎么也没叫出口。
最后嗫嗫半天,莫名乖巧:“席哥。”
“你好。”席司宴点头。
小毛子顿时心生崇拜。
心想,牛逼,不愧是我默哥,收的小弟都是这种大佬气质的。
第59章
因为席司宴发烧的缘故, 导致他们错过了一开始联系好的车,阿叔阿婶不让他们走。但又恰好遇上了毛子这伙人,最后他俩是坐摩托车回的镇上。
走之前, 陈默亲眼看着席司宴将一叠现金放到了二楼房间的枕头底下。
陈默并没有阻止, 他知道席司宴给这个钱不是因为在这里住了一晚上, 吃了些什么东西。是因为自己,他替自己给的。
回到镇上是上午十一点多。
陈默请毛子他们一伙人吃饭, 因为席司宴身体底子不错,吃了药,到镇上基本就退烧了, 所以他也一路跟着。
就是有点咳嗽。
“喝点这个茶吧, 润润喉咙。”陈默带着人在一家小饭店里落座, 将圆桌上的一壶荞麦茶拿过来, 倒了一杯放在席司宴面前。
席司宴拉开凳子坐下,顺势摘下了口罩。
那一瞬间,陈默能清晰感知这圆桌上一个比一个还要震惊的表情。
陈默侧过身, 靠近席司宴旁边,压着声音说:“你这张脸到哪儿都魅力不小啊宴哥。”
“哥?”席司宴睨过来:“我不是你小弟吗?”
陈默干咳了声,坐回去, 没回应这话,
这张桌子上的人除了陈默和席司宴, 基本都是还在县城念高中的学生,话题无非也就是那些。县城的高中不比绥城一中压力大, 每年升学率不高, 像毛子他们这种混日子, 打算毕业就出去打工的人更是不少。
“哎, 默哥。”毛子撑着桌子说:“你不打算回学校去看看吗?咱们高中去年翻新了教学楼和操场, 变化还挺大的。”
“不去了。”陈默说。
他统共就在那里读了一年,要说怀念和感情,属实谈不上。
毛子:“那可惜了。以前不少老同学都还惦记你呢。”
“惦记我?”陈默不解:“惦记我什么?”
惦记他三五不时见不着人跑出去打零工?
还是惦记他,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
毛子旁边的一男生接话,“默哥你怕是对自己有误会吧。我高一的,比你晚一届,入校那会儿都还常听见你的大名。”
席司宴用开水烫了筷子,递给陈默,替他问:“都说他什么?”
“帅啊。”男生一脸崇拜,“都说咱们学校原来有一学长,从初中保送进的高中,不光成绩好,打架一流从来没输过。就隔壁民南那中学,好多女生天天跑咱们校门口堵人,还打赌到底最后谁能做咱们默哥女朋友。”
席司宴挑眉。
陈默则是一脸黑线,疑惑:“有这回事??”
“有!”毛子点头肯定,在这莫名激情的氛围里添一把火,“不过默哥你那会儿挺吓人的,都没什么人敢跟你说话。可她们女生就喜欢这样的,对吧?”
毛子还不忘征求桌子上唯二的两位女生的认同。
女孩子都化着颇为劣质的浓妆。
其中一个看起来性格比较外放的立马笑着说:“对啊,我就民南的。都觉得你很帅,我一朋友还喜欢过你呢,她说你和那些看起来就装逼的男生一点也不一样。不过你应该不记得她,她说她好多次去你打工的地方吸引你注意力,但你跟她说过的唯一两句话就是,“谢谢”和“不好意思,能让让吗?”她快气死了,后来就转头喜欢别人去了。
陈默在听见这些话的时候,都没转头去看席司宴的脸。
不是觉得尴尬。
实在是他自己现在听,都像是在听别人的人生。
虽然在经历过后来十多年成人的人生,他已经能很清晰的理解,年少时的某些喜欢就是如此的特别。他眼中充满着压抑情绪和人生困惑的那段日子,变成了别人眼中他特立独行的模样,有种奇妙的感受,好似如今自己再回忆起这段人生,在灰暗的本质上面,增添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也许是对真实的十六七岁的自己的一种释怀。
人都需要往前走,向前看。
“席哥。”毛子聊到这话题,还不忘朝席司宴打听:“我默哥现在在学校是不是也有很多追求者?”
席司宴缓缓放下筷子,点头:“嗯,是。”
“我就说,看吧!”毛子一拍巴掌,“默哥,那你现在有女朋友没?”
陈默下意识看了一眼席司宴,咽下嘴里的菜。
回答:“没有。”
至于男朋友,算是有一个吧。
只不过陈默在这里没有宣扬自己是同性恋的打算,更不会告知任何人,和某“小弟”的真实关系。
他生出那么点隐秘的,潜藏的恶劣因子。
在正中午的偏远小镇,一家人声鼎沸的小饭店里,撞了撞隔壁人的膝盖,在席司宴警告看过来时,继续用脚勾了勾对方的脚脖子。
不过陈默很快忘掉了这个小插曲。
一顿饭下来,席司宴话不多,陈默惦记着他还是个病号,很快主动结束了饭局。
在把毛子一伙人送走,席司宴问他接下来去哪儿的时候,陈默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回酒店吧,你还病着呢。”
席司宴没意见,朝他伸出手。
陈默低头看了两眼,没什么犹豫握上去。
下午两人窝在酒店里没出门。
来这里之前,陈默提前跟苏浅然和老K打过招呼,所以没人找他。老苟拉的那群里依旧很热闹,每个人都在诉说着自己这个暑假都在干什么,去了哪里。
陈默往上翻,边看边和席司宴说话。
说齐临终于在群里出现了,正常和人开着玩笑,一点没露出之前那事的苗头。
接到爷爷打来的电话时,陈默发现席司宴已经歪着枕头浅眠过去了。
“爷爷?”陈默按了接听,放低声音。
杨琮显很少亲自给他打电话,除了上次陈默和杨家彻底划清界限,他来过电话。得知陈默的决心后,意外没有反对。甚至让他自己的理财经理给他划了一笔钱,只不过陈默没收。
老人的声音隔着手机并无异常,问:“听说你回陈家那边了?”
“是。”陈默没有隐瞒,“假期没什么事,就过来转转。”
“和席家那孩子一起?”
陈默又看了一眼席司宴,低低嗯了声。
反问:“怎么了爷爷?”
杨琮显:“你们……”
老人的犹豫让陈默顿了顿,没说话。
话一转,老爷子叹口气,接着道:“你既然有决心离开杨家,我对你的未来也有绝对的信心。但是孩子,人在世上不可能只有自己,你面对的不止是杨家,你未来还得面对社会上的同事,自己的老板,你的旧友同学。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老人没有明说,但陈默心下了然。
这是在给他留退路。
陈默从沙发起身,看了一眼席司宴,起身进了卫生间。
他关上门,皱了皱眉,才开口道:“是不是出什么别的事了?”
应该不单单是学校那种半猜测半胡诌的流言蜚语,老人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特地给他打电话。
“席家那孩子要出国的事,你知不知道?”老人说着自顾自叹了口气,“席家那是什么门庭,就是咱们杨家最鼎盛的时候,也没法比。交情归交情,你爸之前那是拎不清,席家这种背景,格外注重脸面,那孩子如果跟着他爸妈长大还好,偏偏他是你席爷爷最看重的那一个。你如今和他搅和在一起,不是好事。”
陈默并不在意席家是什么背景。
席司宴也明确且不止一次说过,他没打算出国。
陈默解释:“他不会出国的,学校申请都已经……”
“席渐行在国外失踪了。”
老人一句话让陈默哑口,失声:“失……踪?”
“失踪都是好的说法。”老爷子并不打算隐瞒他,“事实上,他在国外遭遇了竞争对手恶意报复,目前凶多吉少,席家在国外的产业也遭到了不小打击。席家派了不少人搜救,也选择压下这件事。你席爷爷病重,长子重心不在本家,旁支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席家这场重创没有个三五年缓不过来了,那孩子……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们,明不明白?”
陈默手撑着洗手台。
心里有些乱。
席司宴上辈子出国,外界说是因为他性取向被席家知道,将他送出去的。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老爷子特地打来电话,也不是要声讨他和席司宴的越界,只是提醒。
而且出了那么大的事,陈默没有在第一时间听见席司宴的手机响,知晓他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和消息。显然席家对席司宴的动向了然于心,没有直接插手,是碍于上上一辈的老交情。
这就是席家的态度,在给足了体面的前提下,斩断所有退路。
陈默有种巨大的窒息感。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很年轻,但是那双眼睛,让陈默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有种掀翻一切现实的疯狂和执着。
但他到底不再是他。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眼底早已经恢复平静。
老爷子说了,三天。
这是席家给的最终期限。
而在这之前。
陈默自私地决定将这个假期延长到最后一秒。
他出来时席司宴还没醒,感冒让他的睡眠比以往要深一些。
陈默拿了体温计给他量。
温度又有一点往上升的趋势,目前停留在三十八度一。
“席司宴。”陈默坐在床边,端着水拍他,“起来吃了药再睡。”
下一秒钟席司宴捏住他的手腕,睁开眼睛,语调带着点沙沙的质感,“刚好像听见你打电话了,谁打的?”
陈默一顿,自然:“我爷爷。”
“嗯。”席司宴没有追问,手搭着额头,“等回了绥城,陪你一起去看看他。”
陈默有一瞬间的冲动,要不要直接告诉席司宴,毕竟这关乎着人命。但如果命运不出差错,多年后陈默记得,他听到过有关席渐行的消息。
至少证明,这次他不会有性命之虞。
权衡之下,陈默张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发什么呆?”席司宴就着他的手吞了药,又替他拿走水放到床头问他。
陈默回神,“没什么,在想明天去哪儿。”
席司宴看着他,不自觉皱眉,“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这家伙,敏锐度可怕。
陈默提起被子捂到席司宴的下巴,压住两边开口说:“对,我要说你又发烧了,捂着出出汗,看你虚的。”
结果话刚落,席司宴掀开被子将他拉上床裹起来困住。
“虚?”他问。
陈默顶着他下巴,眨眼怀疑:“不虚吗?”
席司宴的手威胁地掐了掐陈默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