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泽将一幕收入眼底,耳边正巧听到谢辰发问,“京都热闹之处有许多,都说谢公子爱玩爱闹,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传闻那般。”
谢辰神情自若:“祖父在身边,总要收敛些。”
手中空落落的,扯起谎来都少了些底气,路过一处折扇小摊前,谢辰顺手买了一把。
价格便宜的扇子扑出来的风掺杂了异味,谢辰面不改色合上,“不过林公子从外地来,如今看起来比我要更熟悉京都路线,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国子监助教,记忆甚好。”
谢辰笑得真切,不含其他意味。
眉目像是盛了春花,风流情意流水般淌过眉眼,他轻慢着笑完后,别目发现林公子正眸色莫名地注视自己,笑意不由一顿。
“怎么?林公子受不得夸,这么盯着我?”
楚千泽轻轻收回视线,安静几息后,温和道:“百姓安居乐业,王朝盛世将启,你认为呢?”
“我?”谢辰没忍住笑,“问我有什么用?”
他有些忍不住,像是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在即将踏出这座王朝中心之前松了防备,一时冒了头。
“我又不是圣上,这些与我何干?”
谢辰语气掺着笑,眸底压着的情绪有些分辨不清,见楚千泽微怔看来,他歪头凑近,正值拐角,对方一退,两人就避开了街上靠近一处盲角。
外面热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方才看着便惹不得的两位公子在众人视线不及之处,彼此的距离拉近至一个微妙的尺度。
像是针锋相对,又像是纠缠不清。
谢辰心神发散,有一半漫不经心听着几步之遥的叫卖声,另一半觑着面色淡然与他对视的楚千泽,他动作来的突然,换作常人都要骂声失礼,这个举止都像是循着尺度礼仪长成的公子,却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凤眸矜贵,微扬时便显得凌厉,天生富贵相。最重要的是,极漂亮。
谢辰心思不明看了片刻,确定对方对他方才那番狂妄话语真的一点慌色都没有后,突然笑道:“林公子,寻常商贾之家可养不出你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勋爵世家多年教养出来的公子,也不及你半分心性。”
楚千泽眼睫轻轻颤了下,“寻常纨绔也没有谢公子这般敏锐。”
何止敏锐……楚千泽心中落下一笔。
谢辰轻佻拿着方才随手挑的折扇抬起对方下颚,便宜材质的扇柄有些不太平整,楚千泽第一反应竟不是追究对方这般举动的失礼轻佻,而是扇子材质不好,有些刺痛。
他微微蹙眉。
谢辰以为对方终于不悦,唇角翘起戏谑弧度,俊美眉目突然生动几分,“林公子,我先前便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离我远些吧,我觉得眼下很好,天下大定,百废待兴,纵使戎狄作乱,但年轻武将层出不穷,正值黄金时期,你这般年轻聪明,不如将心思费在自己身上。”
寥寥几句,却让楚千泽眸光微闪,深处有异色一掠而过。
谢辰认为自己年岁大于眼前青年,话中无意识多了些说教意味,可他如此年轻,似笑非笑与人说话,却是有些像在哄诱,让人心弦微乱。
第203章 万家灯火
少有人以这样的语气对楚千泽说话,以至于自幼长于万人之上的帝王眸中划过异色,眉心微动,他看着面上笑意轻慢的谢辰,心下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半晌才微抿了下唇,道:“只是为公子觉得可惜。”
眼前青年对于天下时局的敏感远超他所想,若说本来楚千泽站在圈外正在犹豫,而对方方才的那一番话却让他欣然踏入了圈内,帝王统榄天下,有着超乎寻常的霸道性子。
抛去所有有关永安君的因素,谢辰本身无意识露出的那些端倪已经足够让他动了些收为己用的心思。
但对方显然是不愿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摸不清心绪跟这一路。
严格说起来,天下有才之人众多,楚千泽高座皇位之上,没有谁值得他亲自伸手招揽。
更何况谢辰的身份如此敏感,对方身后的定国公压着王朝军权,军中人心所向,唯一子嗣若太过聪明,才是制衡大忌。
楚千泽微微别过脸,平静眸光扫向盲角挡不住的角度,能看到街上许多热闹,他并不为两人距离之近而感到无所适从,任何境地之下他都表现的极为从容淡漠。
两人一人轻慢慵懒,公子哥的纨绔气质像是盛到极致的桃花,俯首轻嗅,扑鼻就是馥郁香气,足以让人魂牵梦绕。
而另一人背部看似抵着墙面,实则始终维系着一指距离,矜贵到的细节不甚起眼,却又那般鲜明,他退到一个距离,便不会再退,哪怕眼前青年似乎下一秒就能不顾礼节的覆压而上。
他抬眸时,漆黑淡漠的眸中有着让人心中微凉的意味,拿捏着旁人不知的尺度。
谢辰闻言唇角噙笑:“可惜?林公子何出此言?”
楚千泽淡声道:“谢公子这般藏拙,想必是有着自己的思量,现在在世人眼中落下一个那样不堪的名声,只怕心中也多有不甘吧。”
“如此,岂不处处都值得可惜二字?”
谢辰眉眼含笑,颇为懒散,他伸手拿了楚千泽胸口的一缕墨发,亲昵状态中有着双方都知晓的冒犯狎昵意味,“林公子多想了,我贪图一世富贵,从不在意外人看法,他们如何编排都影响不了国公府半分底蕴。”
楚千泽指尖微动,在谢辰这般动作之后,终于生出几分不适,眸光下落的瞬间,到底还是没有伸手夺过发丝。
他静静听着谢辰未完的话。
谢辰悠然道:“再者,我藏了什么拙?”
他指尖搓压了那缕发丝,漫不经心地弹开,仿佛看不见发丝因他把玩而卷起的弧度,收手后接住回落的扇身,笑得疏离温和,抬眸间不见肆意,端倪尽消。
他微扬下颚,用着浪荡公子哄骗情人的语气低低笑道:“林公子尽多想。”
比春酒还要醉人。
楚千泽微不可察地一顿,他看了眼谢辰,眸中倒映着一个对方的影子,融进了漆黑瞳孔的深处。
双方都是冷热不吃的性子,几番交锋俱是滴水不漏,楚千泽心下有种新奇感觉,仿佛黑白画卷中突然被随笔甩下了一滴彩墨。
彩墨随着水痕,正在缓慢晕染开或轻或重的颜色,无论深浅,都只会让人挪不开眼。
一卷山水画,转瞬便可沦为衬托的底色。
初落便如此,若是再向深处晕染,又会显出什么样模样。
楚千泽眼睫颤落之时,情绪遮掩极好。
外面追着娘亲索要糖葫芦的小孩正要向地上一个耍赖苦恼,不料没躺在地上,反而差点撞到了人,被对方提着后颈衣服扶稳后往旁边轻轻扔了下。
扭头一看,小孩呆住。
之前那两个貌相俊美的贵人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后面钻了出来,等到的娘亲抱着他道歉,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笑着的公子塞了个糖球后才眨了眨眼。
他舔了一口心心念念的糖球,然后对着庆幸着的娘亲小声道:“娘,他们是好朋友吗?”
没得到回答,头被狠狠敲了下。
小孩委屈地又舔了口糖葫芦,心想对方一个笑一个不笑,一看就不是做朋友的,方才那地方是个死胡同,定然是刚打过架的,谁也不看谁。
小孩有些遗憾。
毕竟两位贵人,长的都是顶好看的,尤其那位给他买糖葫芦的。
“你对小孩的耐心倒是好。”楚千泽轻声开口,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默。
他极善拿捏人心,却在谢辰这边几度碰了壁,若不从定国公那边入手,今日一别,日后两人都会落个清静。之前那场隐秘的交锋试探,也会成为一件微不足道的片段。
楚千泽心绪难得添了一丝躁意。
谢辰未曾回头看向后方的孩子,他笑道:“我的耐心向来很好,不仅是对孩子。若是这也能成为标准的话……”他想起对方刚才冷淡表现,“那你似乎对孩子没什么耐心?”
楚千泽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谢辰伸手挡住眉眼,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云阙阁,熟悉的建筑影子出现在谢辰视线范围的时候,他的面色起了微不可察的波澜。云色昏沉之下,这一点很难被察觉。
楚千泽仿若听不懂谢辰话中的意思,他抬眼看到云阙阁,想到什么轻轻眯了下眸,语调平缓清淡出声道:“云阙阁乃前朝永安君所造,据传顶楼另有乾坤,登顶可观揽整座京都,建筑极为巧妙。”
谢辰轻轻应了一声,面无异色,转眸与他笑道:“自然,可惜早早就被皇家收入国库,如今是谁执掌顶楼没人知道,林公子说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想要上去看看?”
楚千泽微作沉吟,“你想去吗?”
两人对视,谢辰笑意微顿。
他心中升起古怪感觉,仿佛张口道声想去,今日就能登至云阙阁顶楼。
谢辰唇角牵起弧度,“不,我不想。”
他说着摇了下头。
熟悉的过往会牵住他向前的目光,自行的挣扎已经让他费了颇多的心神,任何的回忆都没有存在的必要,谢辰在现世找不到对抗回忆的助力,那会让他非常的疲惫。
楚千泽闻言打消心中打算。
谢辰脚步一拐,将露出一角的云阙阁抛至身后,而他旁边的楚千泽侧身跟随时,眸光在云阙阁上轻扫而过,眉心微蹙。
楚千泽微碾指尖,“云阙阁内里设置雅致精巧,越往上越是奢侈,顶层却又回归精巧,两种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不知永安君当时布置时心中是何想法?”
他喟叹一声,对此颇有趣味。
谢辰不由回忆,当时似乎是难得赌输了一筹,由着旁人设计云阙阁,最终还是受不了那越发失控的风格,强行在顶层大改。
他闭了下眼,时至今日依旧觉得当时被那布置惊到的瞬间,倒不是怕后人如何编排,纯粹是自己待着不可直视。
“先人已逝,这谁能知道?”谢辰笑了声,“不过林公子说的这么清楚,就像是对那云阙阁了如指掌,不然不会有如此体会。”
楚千泽微笑,“不曾去过,旁人所言,我一一复述罢了。”
谢辰蓦然停下脚步,心中算是知道对方今日不会这么容易离开,他颇为头疼,掌心处纠结敲击扇子,“林公子还要跟着我吗?”
楚千泽面色依旧,“今日得了空闲,难得出来逛逛。”
谢辰嗯了一声,“马上就要离开京都,第一花楼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时辰刚好。”
楚千泽一怔。
谢辰委婉道:“林公子的意思是?”
楚千泽微微垂眸,“一并去吧。”
谢辰闻言忍不住偏头看向身旁不知为何要执意伴在身侧的林公子,对方性情莫测,表现温和淡然,一派无害。
纵使有所试探,但总体上看,却是一再让步,如此表现,倒像是他得寸进尺将人给欺负了。
谢辰心中微动,敲扇的动作带了几分烦躁。
天色渐暗,已经有酒楼亮起了灯笼,温润的光线有半数落在行人身上。
夜市将开,正是热闹的时候。
谢辰被耳边声音搅得心烦,想到眼前人年纪轻轻便是国子监助教,学识才华都是顶尖,不知为何心中叹了声。
他看着人松了口,没再将那些莫名的情绪迁怒到对方身上,只当先前试探是人之常情。
谢辰弯了唇,又是初见时温润慵懒的公子,他推开扇面,轻笑出声。
“若不方便,今日还是散了吧,林公子如今的身份实在不适合有我混在一处,那花楼还是少去的好。”
虽然此次分离之后,日后再难相见,但他们本就不该牵扯在一起。
谢辰心中怅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楚千泽眼睫掀起,弯眸含笑的俊美公子散漫摇着扇,万家灯火的映衬下,对方身上隐约的疏离感越发明显,不如红尘不沾烟火。他习惯性地摩挲指尖,不等他心中决断出一个分明。
视线被扇面那灿烂明艳的桃花团簇给吸引了一瞬,楚千泽眸光定在其上,而后轻缓收回视线。
鲜少有人会在折扇上描绘此类明艳景物,更少有人会一眼相中。
“……听闻他素喜桃花,偏爱色彩浪漫天真明艳的景物……”
有些模糊的话语从记忆中飞快闪过。
那些浅薄的文字好像有了灼人眼目的力量,楚千泽不可抑制地颤了下眼皮。
“方便。”
他启唇道。
天色终于沉下最后一丝亮色,灯火却一盏盏亮起,直至铺满整座京都。
万家灯火亮起,流淌在过往的沉柯隐痛,终有一日会消弭于这般的盛景中。
清淡温润的嗓音细听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意味。
谢辰闻言一愣,手上折扇被他猛地一合,他敛眉定睛看着楚千泽,对方面色不变,唇边噙着浅笑与他对视,情绪内敛淡然,令人看不出深浅。
他们似有若无地对峙了一瞬。
谢辰顿觉事情开始变得棘手起来,若是对方当真聪敏灵秀,就不该应出这个回答。
合拢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抵着额心,谢辰垂着头,修长指骨扣着扇骨,慵懒苦恼的作态吸引了好些路过的姑娘家,他却毫无所动般站定陷入沉思。
几息之后,谢辰欣然落下扇子,“既然方便的话,那就结伴一起去吧。”
他弯眸轻笑:“只要你觉得不妨事就行。”
谢辰脸部轮廓投下柔和阴影,在昏暗的晕染处笑睨着人,身上没有过分强烈的光暗割裂感,有着不见锋锐棱角的朦胧感。
楚千泽微微眯眸,好似有些看不清,轻声应道:“不妨事。”
从主街进入第一花楼的话,虽少了从楼外绕入的趣味,却能清楚直面京都第一花楼的奢靡旖旎。
谢辰踏入这里扑鼻就是浓郁熏香,他不着痕迹压了几口气,伸手借着挥扇故作风流的功夫,将眼前飘舞挡住视线的红纱拂开。
顺带着错开一个借势就要扑入他怀中的花娘,这次凑的热闹,还没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就提前被弄的有些狼狈。
这次谢辰不像上次有夏卓璐在旁安排,纵使一系列反应行云流水并无异样,但他到底是在君子风骨中浸染长大的公子,在一些久经风尘的花娘眼中,这位公子细微处还是露了几分端倪。
倒是新奇。
有花娘觉得有趣,长久浸染了女子体香的帕子远远地朝着谢辰扔了过来。
谢辰眉心一跳,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挥扇拦截。
不料衣袖传来拉扯力道,他一时不防,顺力向着左边走了几步。
几条沾了香气的帕子就那么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谢辰忍不住看了一眼,下意识觉得失礼,他看向身旁扯住他的楚千泽,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对方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带了些奇异意味,“这帕子接住了可是要与她们过夜的,谢公子难不成不知道这个规矩?”
其中不成言的规矩许多,但也不会强求,多数也是凑个热闹,但这一点楚千泽没有明说,他开口说的这番话也确实没有问题。
谢辰闻言心下一顿,他虽然凑过几次热闹,但更深了些来说,他与白纸无异,顶风流的桃花貌相并不能让他有着与其相配的风月手段。
这算不算漏了馅谢辰也说不清。
不过他心态淡定,笑道:“马上就要离开京都,放肆玩闹一回也没什么。”
楚千泽微微挑眉,眯眸笑了下,他松开手,“这么说来倒是我多此一举。”
“要不,你站着不要动,我看还有好几位正蠢蠢欲动。”
他视线扫至周围,唇角弧度依旧,眸底却一片平静,将花楼中暗处探头的几位惊的向深处闪躲。
谢辰未觉楚千泽眸光变化。
上方丢帕子的几位,见谢辰躲得快,恼怒翻了个白眼,身姿婀娜转身离开。
谢辰示意身边人去看:“已经错失良机,不过若是林公子,或许可以试试。”
他怂恿着,有些想要将身边人捆着送出去的念头,这种地方吃酒听曲都是绝佳,但是真的要行风月事,谢辰还是有些吃不准其中尺度。
并不是人人都如当时的青樱姑娘那般不闻不问,就那么让他走了。
时至今日,谢辰都觉得那时身上带了些运气。
楚千泽收回视线,身旁酒色风月糜艳无比,他凉着眸生生吓退了几个不知晓他身份想要上前的花娘。
他听闻耳边青年开口,意味不明笑了下,“在下不及谢公子这般撩拨人心。”
谢辰只觉无辜,“我?何时撩拨人心了?”
他叹气摇扇,显然并不认同。
有负责的姑娘见他们二人迟迟没有动作,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声音婉转轻柔道:“两位公子要上四楼吗?前些时日花楼中新进了一批花娘,今日有几位正是初登台的日子,两位公子若有雅兴,不如上四楼看看?”
谢辰抬头:“四楼啊……”
他记得那里还算清静,不由多问了句,“还有雅间吗?”
“有的,公子。”姑娘回答的时候,眸光极轻地掠过谢辰的身旁。
谢辰收回视线,折扇扑去了他面前的香,他手上动作不停,“要去吗?”
谢辰询问看向楚千泽。
楚千泽颔首,率先启步,看着比谢辰还要熟悉此处。
对方擦过谢辰肩膀时,挥动的折扇扑走了过于浓郁的香气,却好似勾来了一缕清凉的檀香。
在这香艳至极的花楼中,殊为特别。
谢辰微不可察地耸了下鼻尖。
第205章 二见青樱
这檀香像是飘来的雾,要凑上去捉住的时候就散了个干净,谢辰捏着折扇抚过鼻尖,劣质的木香瞬间充斥了鼻腔,方才那丝檀香只余缥缈二字。
谢辰心神微顿,只因为这香给了他一丝没来由的熟悉感。
一阵轻盈的铃铛声在花楼中响起,也打断了谢辰的思绪,他顺着声音向上看去,联想到上次,不由问道:“这次又是谁要登台?”
他们还没上四楼,就已经听到四楼的热闹,其中动静不必上次青樱姑娘登台时弱上多少。
领路的姑娘柔柔笑道:“正是前些时日新登台的的花娘们。”
谢辰笑了,“新来的花娘竟也会惹出这么大的动静?”
姑娘也笑了,她似乎对于谢辰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而感到有趣,“花楼中旧人虽美,但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来了新人,总要在热闹之后才再重新想起旧人的好。”
她说着捂唇,嬉笑一声,“我倒是忘了公子,不知道公子那日与青樱姑娘一夜之后,如今是否也只念着新人?”
谢辰微笑,“青樱姑娘风姿绰约,世间少有人能与之相比。”
闻言,领路的姑娘微微挑眉,她上下打量谢辰一眼,杏眼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嘻嘻笑了一声。
谢辰自然知道对方心中在比对些什么,倒也没觉得冒犯,只是心中无奈。
这花楼中的女子虽然身处风尘之中,但又与他认知中的风尘女子不甚相似,不见浮萍无根的伶仃,反倒带了些出淤泥也不畏的坦然。
不知是她们不同,还是这第一花楼有所不同。
谢辰心思微动。
谢辰与领路的姑娘聊着天,楼阶上往来的人不少,三人不好并肩,楚千泽自发落后一步,他眸光在前方与姑娘相聊甚欢的青年身上定了一瞬,唇瓣抿了下。
蓦地,他朝身后左上看去。
那里只有红纱悠然飞舞,雕栏玉砌一览无余,姑娘们调笑着没有丝毫异样,再向上看去,略显昏暗的隐蔽处就看不分明了。
楚千泽缓缓眯眸。
他淡淡收回视线,在临入拐角之时,极为自然地掀眸瞥过哪一处,依旧没有什么不妥。
手抚上一旁扶栏,楚千泽指尖轻点几下,眉心微敛抬步继续向前时却发现谢辰正用折扇抵着下颚,探询看向他。
楚千泽脚步微停。
谢辰上前踏了一步才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你似乎比我要悠闲些。”
“你在看什么?”他含笑出声,好似随口一问。
楚千泽指尖一顿,“自然是看热闹的地方。”
谢辰:“是吗?本以为第一花楼中的热闹林公子应该都看过,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热闹。”
楚千泽面色不变,疑惑道:“谢公子何出此言?”
谢辰笑了笑,而是道:“走吧,雅间还空着呢,若是迟了,说不定就要被人抢了。”
他悠然补充一句,“我们可要快些。”
当二人再踏步时,就只落了半步的距离,楚千泽看着身前青年懒散背影,凤眸中光芒流转,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起一抹弧度,意味不明。
得了消息的许瑶在青樱身边头疼扶额,“主上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他那般的身份怎能接二连三出入此地,日后若是被人知晓……”
她想着,发愁地叹了口长气。
青樱在榻上好似没有骨头般卧躺着,烟圈从她红唇吐出,绝色的眉眼蒙上一股妖气,她毫无所动嗤笑一声,“谁能知晓主上的事情?”
见许瑶依旧钻着牛角尖,没用上几分心的开解了一句,“你都不知道主上的打算,又如何能断定此事的好坏?”
“说不定,主上就没有什么打算。”她说着,觉得不无可能。
许瑶抬头,看见青樱这幅作态,忍不住出声劝道:“今日你虽不用露面,但也不能这么肆意,万一主上要见你,到时候可来不及洗漱。”
青樱受惊般坐起,她放下手中物件,扑了扑面前的烟味,心惊不已,“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主上应该没那个时间和闲心来见我吧。”
她最近可偷了不少懒,再馋主上那副身子,也不能掩盖作为属下的忐忑心思。
想归想,馋归馋,真见到人了,青樱反而心虚不安。
那位是主,也是君。
许瑶挑眉,“你不知道吗?主上最近似乎有的是时间,毕竟得到消息,主上都能在国子监挂个助教一职,甚至现在,这个时辰主上就在楼下。”
与那位定国公家的公子一起。
许瑶忍不住皱眉。
说起来,上次也是,一行人中也有这位,这次不说,就连国子监……对方也在。
三次破了惯例的消息中,如果出现了同一个人,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答案。
主上是在试探吗?
可对方,哪里值得试探?
许瑶看向青樱,“你上次与那位谢公子相处,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青樱撑住下颚,歪着身子对她笑道:“你还不信我吗?”
小问题可能有一些,但能值得她们提到明面上的,自然是没有的。
不管池水深浅,安静的时候,自然是毫无威胁的。
除非有人蠢到拿自己的生死去试探池水的深浅,那她们这些旁观者自然也乐得在旁看个热闹,白得一个答案。
青樱懒洋洋笑道:“这位公子在京都留不久的,你关注他只是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将注意放到定国公身上,只可惜对方一把年纪,来不得花楼。”
许瑶叹气:“如今不是我关注啊……”
青樱挑眉。
许瑶不再多说,而是起身道:“以防万一,我要下去一趟,那人若是跑了,在主上面前简直是现成的错处。”
“这几日他们混了不少的人进来,你——”她想起什么,转头犹疑看向青樱。
青樱默契应道,“算了,我去陪着。”
“怎么说也是许久没见谢公子了,小女子甚是想念。”
谢辰指骨抵着脸坐在窗边,折扇落在把玩着茶水的左手边,他看似津津有味地赏看了一会,突然出声道:“那些新进的花娘,为何有几位是西域面孔?”
与天楚王朝格格不入的精致长相,稍显妖异,弯曲金发晶莹眸色,窈窕身姿跳起舞来格外妖娆,从明显不是中原风格的奏乐响起来时,气氛瞬间就变得火热起来。
天楚王朝风气再如何开放,终究不及西域边牧等小国火辣坦然,含蓄端正的教养,使得人们轻易就会被这种异类的风格吸引。
谢辰眸底清澈,他说着,顺势看了眼对面端坐着的林公子,对方神色淡漠,落在下方的视线分外平静,雪肤墨发,凤眸尾端坠着凉意,却又尽显贵气。
十足的古韵,颇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
恍然间,谢辰不由想到,这才是真正的与此处格格不入,一时之间,下方台上充斥心神的西域舞女瞬间寡淡起来。
他把玩着茶杯的动作滞涩一瞬,杯中荡着的茶水来不及停住,激起一圈涟漪。
坐落在另一侧的青樱,丝毫没有为两位公子的安静而有所不适,她举止优雅倾贯茶水,没有一滴茶水滴出,显然受过专门的训练。
听到谢辰开口,她轻轻停下动作,顺着谢辰的方向朝下方看了眼,身上的衣裙因为她的动作在地方拖拽出几道褶痕。
“天楚大典在即,各国都要前来庆贺,商路也少了许多避讳,可能是为了提前应景,特意采买的。”青樱向外看,就要靠近窗,她不朝另一边,只靠近了谢辰。
对于旁人来说,青樱这般绝色的美人主动靠近,本身就代表了一个亲近的态度,换作任何来这花楼的人,都难免受宠若惊。
可偏偏,眼前两位或明或暗,都是一并的无动于衷。
楚千泽指尖扣紧了茶杯壁身,温热茶水没有暖到皮肉,他碰到的似乎只有玉石茶杯本身的温凉触感,让他垂眸看向茶水时,微微蹙眉。
谢辰虽没有避开,却也不显亲近,含情眸半敛着笑意看向青樱,饶是青樱也有些心神动漾,不等她露出含羞神情,谢辰就已温柔出声:“青樱姑娘小心些,我心思不细,靠得太近恐怕会无意撞到你。”
像在哄人,因而哪怕是拒绝,耳尖也不由泛起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