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面孔意味许多。
有那么几个人经过昨日茶会,是知道陆淮与对方认识的,心中寻思着放堂定要好好问上一遍。
卫珞多少也能算上最了解陆淮的几个人之一,陆淮不寻常的表现然他不由诧异多看了几眼。
楚千泽将众人表现看入眼中,但直到这节课结束,谢辰书案上的那把扇子始终压在崭新的经义上,未曾挪动半分。
他轻轻收回视线,跟在老先生身后离开。
神游太虚许久的谢辰眨了下眼,双眸渐渐露出神彩,他看了那位已经走远的林十水公子一眼,若有所思的拿起折扇。
他趁着陆淮被团团围住的时候,淡定自若的一掀衣袍下摆,摇扇走出了房间,这一过程中只有卫珞从人堆间隙中看了一眼。
谢辰的想法很简单。
他准备翘了之后的一节课。
一个来混日子的旁听生,不管最后做出什么样的成绩,都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哪位先生愿意担起这个责任,这也给了谢辰许多自由。
谢辰与夏卓璐今日来的迟,后面一节课结束国之监今日一整日的课程也就一并走到尾声。
虽然不能走,但是他也不想干坐着。
谢辰绕了很多路,他也不辨认方向,脚步转哪他就走哪,手中折扇带起的清风吹过他的脸侧,恍惚间那些熟悉的景物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身上没有一丝时间留下的痕迹。
谢辰刚出上舍的时候,还能看到几个侍从,但随着他越走越乱越走越偏,很快在眼前身后乃至于四周都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于他而言倒是讨了一个难得的安静。
谢辰停住站了一会儿,刚要抬脚继续向前。
“再向前走,你就又要绕回来了。”楚千泽拍开眼前的枝叶,初春刚刚冒头的绿芽点缀在他指尖,他抬手低头。从下方穿了过来,举止清贵神态淡然,仿若画卷中跳脱出来的仙人。
谢辰轻轻挑眉看向来人:“你从哪里来的?”
“这里之前修整过,本该通向后山,如今却成了闭环。你之前走出来的时候,恰巧经过我所住的庭院,看你似乎不知道的样子,便走了近路果不其然撞到了你。”楚千泽淡淡解释道。
他想起之前无意识的一瞥,毫无目的的脚下步伐带着这人乱走一通,明明看上去毫无目的不知前途是何地的姿态,面上却有格外的从容,好似一草一木他都知道。
极为矛盾。楚千泽本就欲回去,脚下步子一转,也不过多绕了些路而已,如今撞见人解释出口,他一顿,反应过来倒像是专门冲着提醒对方来的。
谢辰勾唇一笑,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多绕一圈也没关系,毕竟,我如今闲着无事。”
“林公子年纪轻轻却当了国子监的助教,当真是风采卓然,谢某羡慕不已。”
谢辰语气可惜,不轻不重的夸了一句。
楚千泽淡声道:“临时而已。”
此话之后,两人相对静默许久,此处静谧不已,周遭环境只余风声略过枝桠的声音。
楚千泽耳畔坠着一丝方材被树枝勾起的碎发,安静之中,他用指尖撩起那丝墨发挂至耳后,而后指尖微捻眸眼微垂,心中感触很是微妙。
他之前便是那么想的,对方纨绔不像是纨绔君子,君子不像是君子,而现下两人隔着几步站着,对方却毫无表现,既无君子风范,亦无纨绔轻挑,只是那般眸眼含笑静静打量着。
楚天泽身为帝王。天生冷情算计人心,卧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没有人比他还要清楚,若是君不是君,那臣自然可以逆而犯上。
历史上的那位永安居一生堪称惊才绝艳,一度手握梁朝命脉,这样的人物但凡生出丁点逆心,都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但凡换了一个人,楚天泽在听到那些古怪心声的时候就会差人做掉对方,帝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更何况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
但是定国公是开朝元老,谢辰又是对方唯一的孙子,楚天泽不好动手也不能动手。
更何况他始终没有确定,他会不会动手。
天赐王朝如今看似稳定,然四面环虎,内里隐忧不断,君臣联手开创盛世是每个帝王心中最理想的状态。
但毫不夸张的说,谁又能站在楚千泽的身边,他生来尊贵,天家富贵聚于一身,天下名士文豪轮番教导,先帝更是心中喟叹欣喜,如今年仅二十偌大的王朝便在他手中。
世间谁比他要尊贵,谁能与他联手。
谁配?谁懂?
那份极致的傲融入了骨血之中,以至于他的主人都未曾察觉分毫。
可谢辰一眼便看了出来。
正因为他第一眼便看出了这位林公子那份不同寻常的傲,才有些避之不及的想要错开对方,这种人他若淡而处之那一切安然,但对方若是眼中真的看到了什么人,才是世上顶尖的难缠事。
年轻的帝王指尖还带着方才擦过树枝的凉意,他心中冰凉如水一片淡漠,姿态亦是温雅淡然,掀眸对谢辰道:“听闻谢公子的外祖父是舒老先生,对方是天下出了名的文士,你只有在他身边耳濡目染,想必也是沾了三分文气的,何必自谦。”
谢辰不为所动,他目光轻轻从对方面上收回,凤眼长眉是最富贵的面相,眉眼一动便韵味十足,再坚硬的男相得了这双眉眼也会生生透出几分威仪贵气。
谢辰收回涣散开的思维,单手敲着扇身,一副嬉笑做派,面上带出三分烂漫懒散。
“外祖父学识渊博,我却不同。世间经义在我眼中如同天书,看了便头晕,公子何必试探?”
“你再如何夸赞,我对拿笔依旧毫无兴趣,只怕白白浪费公子的口水。”
楚千泽双眸漆黑,看不透其中包敛了什么情绪,闻言他勾唇道:“你又怎知,我在试探。”
谢辰笑道:“读书人都会胡思乱想吗?我随口说的,你怎么这么较真。”
他向前走了一步,腰间玉佩,轻轻一晃。
“你试探不试探,关我何事。”
语调虽是含笑,尾端却压着几分不耐烦,像极了被接连纠缠的公子哥勉强压着自己脾气的样子。
谢曾隐约察觉到眼前这人对自己不太寻常的注意,不是那种时时常常的盯视,而是那种在人群中路过必然一眼先看他的下意识行为。
这种感觉让他心中微微发懵。
因为不知缘由,不露端倪。
就会让事态有种逐渐失控的错觉。
谢辰想尽快剥离掉对方落在他身上的兴趣,却不知道第一次踩住命运丝线的猫,微微侧头的那份好奇将会引起多么不可控的未来。
第198章 不知所求
谢辰未曾掩饰自己的不耐,他半推开手中富贵的紫竹扇,挡住了一小片的面容,眸眼微弯似笑非笑,眸底好似掠过溢彩般的微芒。
而他身后不算宽敞的小路周围都是野生野长的绿植,其中笔挺壮实的竹身在其中冒头,周遭不乏野草,但处处都是生机。
泛着淡淡青色的衣袍,在谢辰向前迈动的步伐下,掠过那些韧劲极足的野草,淡青抚过草绿,不知为何,楚千泽眸光下挪在那处稍稍定了一瞬,而后眼睫微颤,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他抬头直视谢辰。
鲜少会有人在他面前表现出这般明显的推拒意味。
对方在明确的拒绝他的靠近。
这一点楚千泽在花楼那时,便有些许察觉,可是一个人抗拒另外一个人,是不论内外,总会有一点缘由支持着人们表现出这般行为。
对方行事妄为,花名在外,可自幼生于定国公府,长于江南舒家,在如何万般宠溺举止间也不可能毫无教养,此时这般明确的表示,堪称失礼。
换言之,便是不该。
“言语间若是有所冒犯,还望谢公子见谅,至于试探不试探的,既然公子会这么说,那必然是我有失分寸。”楚千泽眼睫微微一垂,双手轻轻向前一拱,修长脖颈微微一低便是做足了歉意。
谢辰眨了下眼,指骨扣押着扇柄,这位灵公子气势不凡,举止莫测。他心中其实并无多少恼意,也顺着那些细枝末节推测出几分对方平日里的处事,应是并无多少人敢于冒犯,他这般无礼,对方能退一步实属是他未曾料到的。
他心道棘手,不怕懦夫,不怕勇夫,就怕进退自如的读书人。
“林公子,不,林助教。”谢辰合扇,敷衍一笑,“你太客气了。”
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的客气了。
“谢公子无需叫我助教,唤名唤姓皆可。”
谢辰向前走了几步,好似要逼近楚千泽,却又在离他不远的时候,轻轻停下了脚步,他伸手要撑起对方向前拱出的手,动作间有一瞬的迟疑。
恰在这时,楚千泽适时直起微弯的腰身,两方温润中带着凉意的手阴差阳错的碰了一下,然后双方同时一怔,手指无意识蜷缩进了宽袖之中。
他们彼此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而后谢辰借着摇扇的间隙,眯眸认真打量了眼前的林十水一眼。
肤色如雪,发如墨缎,眉眼神态虽是疏离淡漠,却自有一番清雅贵气,如画一般俊美出尘。
撇去其他因素,这幅皮相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骨头撑起了皮,神韵填充了肉,如此铸就的白雪皮肉,才能惊了旁人的眼。
谢辰仿若无事般收回视线,脑中已然一片清明,他向前作势拱手便道:“既如此,在下还有其他事情,就不与林公子闲聊了,林公子请便。”
楚千泽寻不到其他理由,眸光微敛,还是错开身为谢辰让开了前方的道路,不过最后还是轻声道:“记得留下路标,再走就能绕回去了。”
他说的轻淡,并不像是有意。
谢辰虽是笑着点头应下了,但是路过对方身边时还是没有耐住性子咬牙笑了一句:“在下并不是路痴。”
楚千泽眸尾压了一下,好似在笑。
他本是要出国子监的,但现下他看着谢辰向前的背影,轻轻眯了下眸,转身又回去了。
夏卓璐看到谢辰的时候,可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我回去的时候没见到你吓了一跳,这才第一日你就光明正大的翘了课,我还以为你是翻墙溜回去了呢。”
“忘了。”谢辰文言顿感遗憾。
他竟然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办法。
夏卓璐心惊胆战:“你可千万别尝试,若是真做了,到时候整个国子监的先生日后都会盯着你,简直有辱斯文啊。”
他学着一些老先生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看起来似乎有些经验。
谢辰闻言笑了笑,却没应下来,也不知心中有没有那个筹算。
夏卓璐看了看天色,道:“今日你要回去吗?”
对于国子监内的学生住在监内或是监外,上面并没有强制的要求,只不过若是次日点名之时寻不到人,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回去。”谢辰理所当然道,“我算了算我在这儿待不了多长时间,回去我便磨着祖父让他将我弄出去。”
他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何苦非要拘泥于京都这一方天地,到时候由定国公再开口,哪怕是圣上心中不虞,可定国公一脉如今只他们二人并无其他威胁,那些微的负面情绪并不会招来什么其他的影响。
比起那些,老老实实在这国子监,才是更头疼的事。
谢辰说的坦坦荡荡,夏卓璐却是听得心冒酸气,他也想像谢辰这般,可是家里一定会棍棒伺候,比不得对方。
但是夏卓璐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他抱着一丁点的希望小声道:“万一老国公就是不同意呢?”
抱着有难同当的原则,他此时是分外想拉谢辰与他一起沉入学习的苦海之中。
闻言谢辰倒是认真的想了想,但是很快他抬头欣然道:“那我就离家出走。”
他笑了笑,夏卓璐却是呆了呆。
离家出走自然是要手中有本钱的,夏卓璐很快想到了这一层,思及舒家与谢家对于谢辰的宠爱,不由试探着问了一声:“那表弟,你手中有多少银钱?”
谢辰心中算了算,含蓄的给出了一个数额。
夏卓璐的眼睛都快泛出绿光了,他猛的扑上前握着谢辰的手,“那你介意离家出走的时候带我一个吗?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养活我就行。”
“顺便再问上一句,那日去花楼所花的银两,你能还回来一些吗?”
他神态略显含蓄如此说道,话语却是无比的直接。
第一花楼可不是那么便宜的,上次去了一趟夏卓璐私藏着的钱袋便亏空了大半,偏他去的地方又是第一话花楼,就算最近有些肉痛,他也不好开口言明。
谢辰委婉拒绝了第一条,面对第二条,他细细想了想,然后笑道:“怎么能还回去呢?不过我下次去第一花楼的时候会叫上你的。”
这是不还?第一反应。
还有第二次?后知后觉。
夏卓璐觉得这样也行。
而另一边陆淮支开了卫珞,他左拐右拐问到了林十水新助教的住处之后,进去后便见到了那道身影,面色一整端正了身形刚要跪礼参见。
“日后在宫外,你就当我是林公子,不需要行大礼。”楚千泽转身淡声阻止了陆淮将要做出的动作,他垂眸弹掉了落在手上的叶子,素白的手上肤色,留下一道淡淡的绿色印记。
陆淮浑身一僵,有些不知所措,俊朗的面上一时不知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他抬头看向这位久居深宫,不常露于世人面前的圣上,头部微低,只能哑声应了下来。
“那我日后该如何称呼您?”陆淮不敢琢磨圣上心思,小心出声问道。
楚千泽微作沉吟:“国子监内,你便唤我林助教,国子监外你就唤我林公子。”
陆淮恭声应下。
谢辰回去时,定国公已经忐忑了整整一日。
他知道这次行为算是连哄带骗,才将孙子送进了国子监,但对方现下回来显然是要兴师问罪,他还未等想出什么理由,刚要闭门早早洗漱,先睡过去再说,孙儿已经悠然踏入了他的屋内,对他温和笑笑:“祖父,天还亮着呢,您就要入睡了?”
定国公心里登时一个咯噔。
他虽然脑子不怎么会动,但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知道抑而不发的道理。尤其是,他面对孙儿,底气时常不足。
谢辰挥手阻止了领命就要下去烧水的丫鬟,反手带上了门。
定国公叹了一声。
谢辰却不想在与对方再打来回,他温声笑道:“祖父,我知道你的苦心,但国子监的先生们再多学问,难不成还能比江南那些名师多吗?外祖父在我少时寻了多位先生,哪一位不是当世有名的大才,他们那般教养难不成还比不过国子监吗?我学不进去便是学不进去,那边强行压着我,只会让我……心中难受。”
谢辰到底还是婉转了些,他看着定国公鬓边的白发心中微怔,微微低头,似是有些伤感。
谢辰软了语气:“祖父,我走不了这条路。”
他说的认真,眸中漆黑却又含着笑意,内敛又温润,无半分骄横。
在定国公眼中,自己这位孙儿长得极好,算是秉承了他父亲与娘亲的各类优点,翩翩如玉是世间少有的模样,出生时他便落下了希望,希望尚是小小婴儿的孙子能鼎盛谢家门楣,那时他何等风光。
可不久,独子战死沙场,儿媳久病缠身,不久之后也随之而去时,定国公却有些看开了。
年轻时他曾想创下无数家业,为后代子孙留下根基。他想着安国,他想着天下,他想着权、想着钱,想着后代子孙,可是如今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儿,眼尾却有泪光一闪而过。
“若是你不开心,那就算了吧。”
后世安好,子孙安康。
既然对方不愿,他也不想勉强。
他们之间算不得亲厚,何苦逼着唯一的孙儿承担太多。
谢辰伸手扶住定国公如枯树皮的手背,无言之余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他想,谢家自然能在他手中走到极致的昌盛,可那份责任由他担,到底还是累了些。
他已然不行,那便只能看后一代了。
瞬息之间,谢辰心中有了决定,可那个后代不应该出现在京都。
谢辰关上门离开后,他的视线看向了定国公府之外,高墙罩着半数的视线,他微微抬头看向了更远的天,那里云霞朵朵金光灿烂,他看了许久,才觉得这样美的景象竟有些陌生。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求什么。
第199章 离别之前
夏卓璐次日在国子监见到谢辰时,整个人实打实的愣了一下,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失去对方这个难友的准备,谁料今日竟还能碰见。
这简直就是喜事一桩啊。
夏卓璐忍不住上前,笑道:“你昨日不是还说要以离家出走为威胁定国公的吗?这是……”他上下看了谢辰一眼,目光别有深意,“不管用?”
夏卓璐今日穿了国子监服的统一着装,从颜色到衣袍样式都是极为端正素雅的,若他收敛一些面上的幸灾乐祸,倒也像个认真求学上进的学子。
可他这么一笑,谢辰看着便觉得有些手痒。
谢辰慢条斯理地弹了下自己被夏卓璐碰到的那一角衣袖,今日他又没能如愿穿到一些富贵鲜亮的衣袍,所幸也就这短短一段时间,临出门时还是如了祖父的愿,没有太过张扬闹腾。
修长如玉的指节在淡青色衣袖上一掠而过,这般嫌弃的动作由他做来便多了几分优雅。
夏卓璐就算看出他略带嫌弃的姿态,也因为这般作态而愣了一下,然后好气又好笑的推搡了他一下。
“好你个小子不就调笑了你一句吗?至于么?”
谢辰这才勾唇笑了一声:“看你受苦,于是我想着再多陪你几日。”
夏卓璐挑眉追问道:“那几日之后呢?这国子监在京都不是个小地方,你来这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到时候你想去哪?难不成这辈子都不回京都了?”
不等他回答,夏卓璐凑近了小声道:“表弟我偷着就是提醒你一句,尽量别为难定国公了,万一到时候被记了一笔当真是吃力不讨好。从这里毕业上下打点一番,也就难受个一些时日,忍忍就好。”
他说这话时若有所指。
京都世家公子中纨绔也有一些,但彼此间都留着一丝分寸,夏卓璐没怎么见过像是谢辰这样没有根茎的浮萍般,却是飘在了上空,泥土与绳索都扯不住他。
在这样的感觉下,纵使谢辰做出的事有些失了分寸,夏卓璐也有种对方还未触底的心理预期。
谁家公子会在回京都第一日便去了第一花楼,简直恨不得将急色二字钉在身上,由着世人人议论。
当时就算他隐隐看出对方那些举动背后另有目的,在那种情况下,也只能随着对方。
夏卓璐素来聪明,此时念着几分亲近,到底还是多嘴了几句。
夏卓璐虽然说的委婉,懂的自然都懂。
谢辰睨他一眼后,弯唇回应道:“之后的事那便之后再说。现在我来了自然也不能随意再走。”
这个回答敷衍又含糊,避开了所有可能的指向。
谢辰本就做好了这辈子不再回京都的打算。
天楚王朝的京都自然是繁华的,这样的繁华很好,好到并不需要再多住他这样一个人。
谢辰说不上来,或许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之后的事那便之后再说,就像他之前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以监生的身份重新踏入国子监内。
闻言夏卓璐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追问,马上就要到了早晨的诵读时间,他便笑着拉了谢辰匆匆赶路,中途遇见本来走在前面的卫珞陆淮二人,便并作了一团,热热闹闹的聊着。
陆淮今日精神看着有些不太好,像是有些什么发愁的心事,眼下都落了一圈黑晕,见到夏卓璐与谢辰二人来了些精神,笑着打了声招呼。
几人走着走着,夏卓璐便与陆淮并肩聊到了一起,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方,而悠然自在的谢辰与从容温润的卫珞就落在了身后。
身边少年公子情绪内敛含蓄,像块玉石清透温润,谢辰看过一眼,双方微微颔首便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卫珞率先开口问道:“谢公子那日在揽芳盛宴说今日今年下半年便要重开科举,圣上才初登基,世人不知手段深浅,虽稍有冒犯,但还是想问一下阁下为何会得此想法?”
他语调自然不含半分锋芒,就连这般大胆的话题也不紧不慢,言行举止间都彰显着心性之稳重。
谢辰弯唇轻笑回应:“我也只是随意猜了猜,若是真被我猜中了,那就算我未卜先知。若是猜不中,那就是随口笑言,卫公子若是当了真,未免有些抬举谢某了。”
谢辰面上毫无破绽,他那日饮了酒有了几分醉意,就连开口插话时也难免露出几分锋锐意气,因而留下漏洞,但他此时被人追问也不见慌张,轻巧之间就将这件事给翻了过去。
“谢公子虽然说是醉酒胡言,但我却觉得谢公子所说有几分道理。”卫珞侧目看向身边言行带着一股随性意气的谢辰,淡淡笑了一声。
谢辰笑道:“有道理吗?许是卫公子想多了。”
他们对视一眼之后,卫珞无意识凝眸有所意动,不等他想到什么,对方便又收回视线,看向了前方。
话已至此两人便不再多说,而前方夏卓璐见两人落在身后,连忙抬手道:“走快一些!不然来不及了。”
谢辰笑着应了一声。
谢辰在国子监呆了小半月有余,这期间,他本以为会再撞见那位林时水公子,但是那位公子就连担任助教也仿佛是有一会没一会的。
自初入国子监那一面之后,他再也未见过对方一面,这让谢辰对于原先的猜测有了几分迟疑。
他心中叹了一声,慢条斯理拉了下宽袖遮在手背之上,心中笑自己多想。谁会那般费尽心思钻到国子监来,就为了试探他?
他一个不求上进的公子哥,哪里漏了那么多的破绽能招来那样的人物?
眨眼间从他来到京都,时间已经过了快一月,从初时对国之监的陌生又熟悉,到如今的熟悉,谢辰也终于在一片代表高洁挺拔的绿植之中,寻到了一处不是很大的桃花林。
桃花开了许久,也落了大半。谢辰伸手接了一瓣刚好坠落的桃花,璀璨烂漫的红在他掌间顺着脉络留下痕迹,轻轻一碾滴落到指尖。他低头启唇尝了一下,没有味道只有淡淡的香气,这让他有些怅然若失,他以为会尝到一点甜。
思及此处,谢辰摇头笑了一下自己的多想,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定国公那边知道委屈了孙儿,因而对于事情收尾倒是办得颇为积极,这日晚上他将谢辰叫来告知已经打点完毕,旁听生本就不算是国子监正式的监生,再加上他托了人,谢辰若是明日不想去便可以直接离开。
定国公将这事与谢辰说了之后,谢辰微微点头笑道:“劳祖父费心了,孙儿受之有愧。。”
谢辰对定国公弯腰认真行了一礼。
定国公一惊连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硬是将人给扶了起来。
“是我为难你了,你我祖孙之间不该这么客气。”
谢辰随之起身,定国公便又重新坐下。
他们一坐一站,彼此相望,静默无声之间仿佛在等着什的定国公最终长出一口气,“这京都真的留不下你吗?”
谢辰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认真想了许久才缓缓垂眸,那双生而含着三分笑意的风流眉眼最是潋滟俊美,此时温柔安静下来却好似多了几分神性,将他与尘世众生隔出一道天堑。
他轻轻出声:“或许,是留不住的。”
天楚王朝眼看眼看新帝登基,盛世将启,哪怕当今圣上是个无能之辈,只要他能做好一个守成之君,层出不穷涌出的名臣将士也足以将这盛世推到巅峰。
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天下才子名士纷纷赶赴京都。
不管是求青史留名,还是求王权富贵,但凡人有私心,为着后世子孙,总要来这一趟。
天下文人都将汇及于京都之处,可以说正是风起云涌之时,可就是这般聚贤纳才的地方,却偏偏留不住他这个孙儿。
世人皆说江南舒家名声在外,却教不好一个外孙。
朽木纨绔、不学无术、风流无度、肆意妄为、毫无礼数,种种此类言语,尽数堆到了谢辰头上。
定国公对于其中诸多,哪怕有血缘牵绊,在相聚之前却还是难免信了其中四五,其中是一二见到人后便消了,之后剩了三二。
但如今他们一上一下,一坐一站,一问一答。定国公哪怕不通文墨,但多年为人处事下来,心中自有一根标尺,如今他看着安静敛眸站于身前的孙儿,却是一个也不信了。
他这个孙子胸怀锦绣,却不肯吐露一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断了他的念想,但心有隔阂,本就难以破壁。
定国公自知他性情粗莽,并不是那种细腻开解之人,也无法究其源头,他最终挥了挥手,表明了那一丝纵容态度。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
谢辰依言退去。
临踏出门前,定国公猛的一拍桌子,大吼了一声,“我不管你去哪,日后每到一处必须要报信给平安,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入土之前,若你不能回来,必须把曾孙给我送到京来由我亲自教养!”
他说的凶狠,脸却别开,始终没有看向谢辰。
谢辰顿住脚步,唇角泛开一抹弧度,温和笑出了声,他俯腰认真回道:“孙儿晓得了。”
世有轮回,亲缘二字,奇妙无比。
虽然定国公说的是明日他若不想再去国子监便可以不去,但是谢辰只是想了片刻便决定明日还是要去一趟国子监,只当认真同那地方告个别,亦或是同新认识的几位少年公子当面说一声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