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中的弟子与他们只有一门之隔,可裴夙浑然不觉这样亲密的距离有何异常,他不觉畏惧,只有师尊被打扰的不悦。
头也不抬,他冷冷回复道:“师尊还未清醒,师兄请回吧。”
门外的纪清羽不做他想,简单交代道:“如若师叔醒来,还请裴师弟替我转告,徐姑娘的伤势我已用八瓣莲稳住,细情也已传书告知宗门,请师叔不必挂心。”
师兄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裴夙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张水淋淋的嘴唇吸引了视线,他视若无人般,鬼使神差地探出了两根手指,轻轻摩挲上去。
楚霜衣双眸紧闭,还在无意识的昏睡,昏黄的灯影下,映出他脸上细幼可爱的茸毛。
师尊那双眸子不再清冷地注视着他,如同默许一般。
裴夙胆色飞涨,寒着脸,长指微动,缓缓地在那湿软的唇峰上揉了揉。
如他想象中一般,温暖、柔软。
师兄喋喋不休的交代终于说完,裴夙的嗓音却因着强烈的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师兄放心,我会如实转告。”
第25章
门外脚步声渐远,余光划过手边的水盆,粼粼水光中倒映出的人脸魔纹密布,诡异的不似常人。
裴夙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黑眸顿时黯淡下来。
“魔族……”
他喃喃地低语,骤然探手搅乱了一盆血水,水中的倒影也随之散乱扭曲,愈发骇人。
裴夙轻手轻脚地取出条绵软平滑的天蚕软被,轻轻搭在师尊身上,仔细地掖好被角,眷恋的凝视片刻,这才转身出门。
“少主。”
隔壁房间,长京已经等候许久,小小的蛇身盘踞在茶壶上,蛇信吞吐,倒有些可爱。
裴夙才刚刚勘破自己心中不轨的心思,狂热未褪,没多余的心思注意它。
他撩袍在桌边坐下,一脸凝重,“魔骨何时会完全觉醒?”
长京:“徐骏骨以魔息强行催动少主身上的魔骨,若无外力干预,魔骨便不会完全觉醒。”
“不会完全觉醒。”裴夙缠着布条的手掌下意识地摸索着九险的剑身,剑眉蹙起,“意思是,回不到从前了?”
他这话像是在问长京,又像是在问自己。
长京看不懂少主复杂的情绪,他只是直白回答道:“少主,魔骨虽然只觉醒了少部分,甚至还不足十之一二,但少主周身的魔息是掩盖不住的。”
“若是再回浮光山,就算普通弟子察觉不出来,那几峰峰主是一定会发现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少主的师尊,清霄仙尊。”
“所以,少主不如——”
“不如什么?”裴夙冷声截断他的话,半张爬满了魔纹的侧脸在黯淡的灯影下阴森骇人,“不如随你回魔域,波诡云谲中争个魔尊的虚名?”
长京心知失言,惶恐地垂下头,再不敢说话了。
长指猛地推开剑鞘,剑锋出鞘一截,银亮的剑身可鉴人影,裴夙低眉一览,诡异的魔纹登时映在剑身上,他厌恶地错开眼,“这魔纹有什么法子除掉?”
长京摇晃着蛇头,似乎是在聚焦目光,半晌才盯在裴夙脸上,猛然一愣。
“魔纹,只有血统纯粹的魔族才会有,平时不会出现,只有、只有……”它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只有什么?”裴夙凝眉斜睨它,满脸的不耐。
蛇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它慢吞吞道:“魔纹,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从腰腿向上蔓延,一是调动魔息作战时;二、二是欢好情……动时。”
“少主魔骨才刚刚觉醒,尚且不能自如调动魔息,身上魔纹却暴涨至如此地步,那自然是、是——”
“住口!”
裴夙怒火上涌,一拍桌子,丹田处猛地钝痛不已,赫然一口腥甜涌了上来。
“少主!”长京连忙凑了上来,担忧道:“强行催动血符,反噬深重,少主切不可再消耗修为了。”
“无碍。”
裴夙抹去唇角的血迹,抓起长剑,头也不回的走了。
翌日天色大亮,楚霜衣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胸前陡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立时将他痛醒了。
“师尊。”
徒弟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带着浓浓的鼻音,比之平常的声线越发低沉了些,听起来似乎也才刚醒。
清冽的气息猛地拢上来,沉稳有力的臂膀半揽着他扶起来,楚霜衣倚在床头,腰后蓦地被人塞了个软枕进去,娇贵的紧。
“昨晚你——”
他一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像是在剑阵里打磨过似的。
昨夜的记忆一点点缓缓复苏,楚霜衣耳根微红,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差点、差点清白不保!
师尊眸子微瞪,脸颊慢腾腾地红了起来,裴夙知他羞恼,勾了勾唇,接过话头:“昨夜那鸟妖的巢穴实则是个法宝,师尊被他掳去,险些遭遇不测。”
楚霜衣被他说的有些羞耻,自觉失了做师尊的体面,恼怒道:“若不是你行事鲁莽,为师又怎会……呃……受鸟妖算计!”
“弟子知错,连累了师尊。”裴夙乖觉认错,语气十分低落。
徒弟认错的态度这样好,楚霜衣又有种欺负孩子的羞愧,正要转移话题,门口响起一阵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裴夙打开门一看,是前来送餐食的店小二。
“客官,这是按您的吩咐,在咱们镇上最好的酒楼订的早食。”
店小二双手托着摆满了盘盏的漆盘,心里虽怕,但架不住好奇心作怪,偷偷往里面瞄了两眼。
宽敞的房间里,满地狼藉,赤红的喜服撕了满地,一直蔓延到绣屏后。
看绣屏后的轮廓,床边似乎倚着个清瘦美人,仔细嗅嗅,房里还飘着股淡淡的腥气。
这香艳的画面几乎与店小二心中所想一模一样,一出千金小姐成亲当日同江湖游侠出逃的戏码在脑中浮现出来。
原来是对苦命的野鸳鸯……
店小二还想再看两眼,那千金小姐到底是何等的美貌。
手中漆盘就被人黑着脸接过,几个赏钱扔了过来,随即啪的一声巨响房门被大力甩上。
“还挺护食。”店小二脑补出了内情,也没那么怕了,掂量掂量手里的赏钱,不屑的啐了一口。
千金小姐可都是娇养长大的,能跟你到几时?
房门一开一合,带起清晨的凉风,吹的千金小姐肩头一凉,楚霜衣拉了拉身上的薄被,扬声问道:“裴夙,为师的衣裳呢?”
裴夙脑中顿时浮现出昨夜红纱帐里师尊身着赤红喜服满目春水的模样,眸色一深,幽幽道:“撕破了。”
“那就拿件新的来。”楚霜衣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徒弟说的应该是昨夜被鸟妖划破的那件,小声嘟囔道:“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畏寒。”
畏寒,是受伤流血的缘故。
这话裴夙憋在心里没说,从百宝袋里取了件新袍子给他披上。
店小二会错了他的意思,送来的饭菜都是些鱼肉荤腥,裴夙只盛了碗冒着热气的甜粥,跨过地上的零碎布料,送到楚霜衣手边。
“师尊,尝尝。”
楚霜衣捧过粥碗,瓷勺在粥里搅了搅,滚烫的热汽就扑上面门,熏的脸上暖烘烘的。
他低头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口感,却不腻。
“裴夙,拿只碗,你也尝尝。”
楚霜衣小口小口地吃着,脸色被甜粥的热汽熏的发红,只是两只缠满了纱布的手腕看着令人心疼。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道:“裴夙,拿张纸来,我要将昨夜徐姑娘突然出现在这儿,被魔族夺走冰锋珠的事传回浮光山。”
裴夙捡起昨夜丢在地上的外袍,应声道:“师尊放心,昨夜纪师兄追来,已将细情传回浮光山。”
“你过来,为师看看那魔族护法有没有伤到你。”楚霜衣放下甜粥,眉宇间一片忧虑。
“弟子没事。”裴夙抱剑守在窗边,闻言若有所思地摸上自己的半边脸,眸中黑云卷集,“只是被强行打入了一道魔息,过几天就散去了。”
楚霜衣从醒来之际就察觉到徒弟身上萦绕着一道魔息,此时徒弟一提,才醒悟过来,原来是昨夜被魔族护法种下的。
这倒不算什么重伤,就像常人的风寒发热一般,两三天就自然痊愈了。
他关切道:“那你自己也要注意着些,魔息散去之前尽量不要调动灵力。”
“弟子谨记。”
裴夙听着这些寻常的叮嘱,面上不显,心里却暖烘烘的,还泛着些许的甜。
“徐姑娘也在这客栈里吧,你带为师过去,看看她的伤势。”楚霜衣忍下手腕上的刺痛,套上外袍,作势就要下床。
“徐清婉丹田被剖,纪师兄已经用八瓣莲护住了她的心脉,就算师尊此时过去,也只是为她输些灵力而已。”
裴夙一把将人拦住,送回了床上,对于徐清婉的伤势似乎漠不关心。
“传信,是纪清羽;照顾徐姑娘的,也是纪清羽,那徒儿救了徐姑娘之后,就没再帮衬些什么?”
裴夙眉头一蹙,他与徐清婉只有一面之缘,师尊这话倒像是他跟徐清婉关系十分亲密似的。
当即闷声回道:“弟子昨夜守着师尊,无暇顾及其他。”
楚霜衣脸上一红,他万万没想到,拖了徒弟照顾白月光后腿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不过现下的局势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原书的故事脉络,纵使纪清羽有男主光环,也未必就一定能赢过徒弟。
现在冰锋珠被夺,想必魔尊很快就能突破苍陶冰涧的封印,浮光派接到消息一定会派人前去探查,但浮光山与相隔北海遥遥千万里。
到那时魔尊早已破封而出,北海定然会受到牵连,徐姑娘的父母,可就凶多吉少了。
“师尊叹什么?”
楚霜衣尚且在沉思中,下意识回答道:“为师在想徐姑娘……”
他来到这里,改变了原书的剧情,但有些情节似乎是注定好了的,绕不开,就比如徐姑娘的事情……
他分明知道有人会因某种原因在某一天死去,可他却只能漠然旁观,来不及插手制止。
浓浓地无力感漫了上来,楚霜衣病恹恹地倒回床榻上,头一回觉得书中的世界也如此辛苦。
“徐清婉?师尊想她做什——”
裴夙不动声色地将桌边的母镯藏进袖里,一回眸发现人已经躺下了,就此截断了话音,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
长京听见门扉响动,埋在身子里的蛇头登时警觉地转向门口。
蛇信吞吐,直到察觉熟悉的气息,它才卸下防备。
“少主。”
裴夙微微颔首,步伐虚浮,直奔床榻而去。
昨夜守了一夜,血符的反噬与魔骨在他体内对冲不休,越发虚耗修为。
裴夙盘腿坐下,凝神敛息,聚精会神地调理起内息来。
他眼下一片乌青,脸上诡异的魔纹时隐时现,气息也并不安稳,像是体内的两种力量在相互倾轧。
长京窸窸窣窣地顺着桌腿游下来,蛇身涨到碗口粗细,恭敬地守在床边,为裴夙护法。
忽然间,它猛地睁开金色竖瞳,锋利的毒牙龇出,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然而它这副凶相维持了还不到片刻功夫,毒牙就收拢了起来,默不作声地让出路来。
一股清风似的灵力涌入丹田,如细雨落入山岗,轻柔地将裴夙体内两股力量压制了下来。
魔纹褪去,痛楚消弭,裴夙的神情也不再紧绷,随之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沉寂,客栈的大门已经被店小二落了锁。
裴夙收功吐息,意识回笼的一瞬间,心中警铃大作。
暗沉夜色中,长剑出鞘大半,已经抵在了来人的脖颈上。
眼底隐隐血光流动,待他看清来人的相貌,眨眼间又恢复如常,“师尊,怎么这个时——?”
两指压下颈边的剑刃,楚霜衣猛地扑上来,强行捂住了徒弟的……额头,他上下摸了摸,这才正正当当地捂在了嘴上。
肌肤相贴已是足够刺激,偏生那冰凉的指尖还上下游移摸索,指尖过处,带起星点触动心弦的酥麻。
剑刃受控,微凉的掌心按在他的唇上,裴夙被他扑的一歪,后背磕在床头,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响。
“啧。”
楚霜衣眉头一拧,警惕地向门口地方向侧了侧耳朵。
他一侧脸,莹白的耳垂正送到裴夙眼前,像一块冷白的玉,又像一小块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糕点。
裴夙的气息登时乱了,他避开按在剑刃的那只手,唰的一下,收剑入鞘。
携着剑鞘的手,半搭在师尊的背上,魔纹已经爬满了每一寸指节。
远远瞧着,像是他主动伏在徒弟身上一般。
裴夙毫不在意外面有什么,只是拿一双晦暗的眸子幽幽地盯着眼前人,就算此时魔族卷土重来也不能分去他丝毫的目光。
楚霜衣凝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股强悍的魔息正在逐渐接近。
是时候了!
他缓缓松开捂在徒弟嘴上的手,右手向下一撑,正向借力跳下床,掌心却忽然按在了徒弟半支起的腿上,才惊觉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徒弟两条长腿之中。
他脑中想了想那个画面,一条腿支着,上半身靠在床头,是个很享受的姿势。
楚霜衣提心吊胆的担心瞬间化作了怒火,枉费了他对这逆徒早晚担心,竟然一点苦也不肯吃,就这片刻功夫,竟还躺下了!
他若是不在这,想必收了功就酣然入睡等着魔族来取他的脑袋了。
半点戒备心也没有,是该让这逆徒涨点教训了。
现下的姿势不好发力,他把手搭在徒弟肩上,往上凑了凑,呈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馥郁的柳香涌上来,这么个轻微的动作在裴夙眼里却变了味儿,师尊掐着他的肩头,随着师尊微微垂首的动作,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
黑暗中,视线削弱,仿佛成了禁忌的净土,凡是见不得光的,都在疯狂滋长。
裴夙黑眸幽暗,搭在背上的手情不自禁地上了力道缓缓收拢。
余下的那只手腕,不应当空闲着,应当环在他的脖颈上,失控的抓挠着。
裴夙从经过那样的事,可此刻,他无师自通般、强烈地盼望着。
世事并不尽如人意,裴夙期盼来的,不是环上脖颈的潮湿手臂。
而是像拍皮球一样,被人狠狠拍了下后脑,馥郁香气随即抽离。
他听见师尊压低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骂他:“这种紧要时候,你小子享受什么?”
什么旖旎情丝、什么纷杂情潮,顿时全都化作乌有了。
“为师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为人应当如何?”
“不卑不亢,勤勉刻苦。”裴夙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闷。
“你瞧你!”楚霜衣一把掰开他拿剑的手,悄无声息地跳下床,小声斥责道:“像什么样子,这点事就吓成这副模样!”
“有为师在,你怕什么!”
情潮退去,暖意萌生,听着这些暖心的斥责,裴夙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万千思绪纷乱缠杂。
思忖间,师尊已经推门走了出去,他连忙快步跟上。
长京也缩回寻常大小飞速爬上了少主的腿,缩进他怀里。
“徐姑娘的房间在哪?引路。”
裴夙身形一动,响起一声不大的脆响,立时止住了脚步。
楚霜衣伸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拂,小铃铛当即就像是哑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师徒俩飞快地摸到了徐清婉的房间,也不叩门,推门便入,迎面就是一条雪亮的长剑。
房间里烛火簇簇,明亮的烛光照出两张熟悉的面容,纪清羽认清来人后明显一愣,“楚师叔?裴师弟?”
随后收起长剑,恭敬抱拳道:“多有冒犯,师叔见谅。”
魔息越来越近,楚霜衣微微颔首,来不及多解释,径直甩出一卷卷轴。
裴夙这才注意到,师尊手中竟还拿了这么一卷卷轴,卷轴约有一臂宽,泛黄的纸面上是一副意境悠远的山水图。
那卷轴似有灵力般,随着楚霜衣的动作自如地融于房间的挂画中,顷刻间就不见踪影。
楚霜衣急促吩咐道:“灭掉烛火。”
裴夙动作很快,转眼已经灭掉了三支红烛,纪清羽虽有不解,却也没有出声询问,乖顺照做。
到底是男主,遇事反应丝毫不逊于徒弟。
楚霜衣在心中暗暗赞叹。
房里的脚步声停下来,楚霜衣就知道烛火已经尽数灭掉了,指着那幅画吩咐道:“跳进去。”
裴夙毫不犹豫地向着那副挂画纵身一跃,竟然透过墙壁进入了画中。
纪清羽犹疑片刻,也跟着跳入画中。
裴夙跳进去,脚尖瞬间落到实地,眼前仍然是个房间,一个与客栈客房全然不同的房间。
甚至可以说是一间与这世间的所有房间都全然不同的房间。
入眼就是大片大片的白墙,墙下摆着一张长榻,两侧有扶手,整张榻全部被柔软的布帛包裹了起来,看起来奇怪又柔软。
长榻前是一张低矮的书案,近乎透明的质地却透着木材的纹理,不知是何铸成。
头顶是吊着一个形状奇特的烛台,镶嵌了千万颗璀璨的晶石,花朵般向外绽放着,散发刺目的白光。
除此之外,房间里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房里有一扇窗。”
师尊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夙转身一看,果不其然,雪白的墙面上开了一扇约有半人高的木窗,眼下正紧闭着。
“把窗户打开。”
纪清羽按照他的吩咐打开窗户,却发现那窗户是向内打开的。
窗户打开后,里面的画面让二人俱是一愣,瞳孔猛地放大,露出些许惊悚来。
窗里不是什么血腥可怕的画面,而是一间房。
“徐清婉的房间。”
裴夙之所以这么确定这就是那间房,是因为窗里的画面里除了熟悉的陈设之外,还有一个人。
他森寒的目光转向身旁的纪清羽,窗里的那人与纪清羽一模一样。
从容貌到身量穿着,甚至手中握着的那把剑,都完全一样。
纪清羽自己都难以置信,转身望向楚霜衣,开口求助:“师叔,这房间里的……”
“正是清羽。”
楚霜衣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长榻上,虽然身姿端正,面容冰冷,裴夙却从中看出了几分惬意。
纪清羽脸色瞬间白了,嘴上都没了血色,好似受到了极大冲击。
裴夙没有什么反应,凝神观望着师尊的神色,似乎在等什么。
只听楚霜衣冷声补充道:“是本尊用灵力幻化出来的清羽。”
纪清羽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长松了一口气。
裴夙唇角勾了勾,像是发现了什么隐秘的事情,胸腔中的憋闷一扫而空。
“坐吧,看来他们稍晚些才会来。”
楚霜衣淡然如水地陷在长榻里,眼前的鲛纱在强烈的白光下反射着冷淡的光泽,他坐在那里,更像是座洞察世事的神像,无喜无悲。
莫非是魔族?纪清羽心头一紧,抬眸望向窗里。
裴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画面角落里,昏迷中的徐清婉还躺在床榻上,心下顿时了然。
他收敛了目光,抱剑站到师尊身侧,低低道:“师尊拿的那副卷轴,是小千卷轴?”
“不错。”楚霜衣点点头,淡然开口:“小千卷轴,画中秘境,随心所成。”
“外间看不见画中,画中却可以看见外间。”
他话音一落,窗里的纪清羽却陡然动了!
第27章
画外,一柄硕大的狼牙锤忽然从窗口掼入,沉重的狼牙锤没入房间的瞬间,尾端长长的锁链上还拖了一道纤细的人影。
那人在绷紧的铁链上轻轻一跃,轻盈的身形转眼已经逼至纪清羽面门。
画外的纪清羽并不示弱,提剑翩然迎敌而上。
裴夙对画外的打斗毫无兴趣,仍旧接着方才的话头追问道:“弟子听闻,小千画卷中的情境陈设因人而异,能够依据不同人的喜好创造出不同的情境。”
“不错。”
裴夙淡淡扫视了一圈房间,心中暗暗记下,师尊喜欢的陈设是这般的。
虽然有些古怪,但胜在简洁。
楚霜衣话落,心中一阵懊悔,这小千卷轴是出行前小师兄送来的,他随手就拿来用了。
但却忘了这一点,卷轴内的空间因人而异,光凭屁股底下这软绵绵的沙发就知道,他想象中的房间定然是现世的房间。
他虽然看不见,可这样的房间落在裴夙和纪清羽两人眼里指不定有多奇怪呢。
尤其徒弟最近性情变化飞速,指不定回头又要怎样逼问呢。
楚霜衣对这个徒弟的性子也算十分了解了,他若是想知道些什么或是不赞同什么,说一遍遭拒之后倒是不纠缠。
只是身边的气压陡然就低下来,不言不语,宛如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猛兽,既可怜又可怕,让人对他心硬不起来。
以免徒弟日后追问,楚霜衣转移话题,吩咐道:“仔细看着些,徐姑娘若有危险,随时出手。”
裴夙收敛了视线,顺从地看向画外。
纪清羽则压根不用叮嘱,一直注视着画外替他打架的那个纪清羽,一脸复杂。
若说静立时,两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可此时打斗起来,则全然不同。
灵力化成的纪清羽,长剑似凌空闪电,招式凌厉森寒,步步紧逼。
两人激烈地缠斗起来,灵力附着的兵刃飞速相接,一时间,灵力对冲的闷响不绝于耳。
“如此强势凌厉的剑招,绝不是弟子眼下所能参透的。”纪清羽虽不是以剑入道,但面对这般精彩的剑招也不免为之惊叹。
“那是师尊惯用的剑招。”
裴夙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在场两人的耳朵里。
剑如游龙,出招险而密,每有剑光过处必有寒霜落下,他只消看上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的手笔。
“确实如此。”
楚霜衣耳根一烧,微微抿了抿干燥的唇峰,颇有些炫技被人当场抓包的羞耻。
“毕竟出自师叔之手,再精妙的剑招也不稀奇。”
纪清羽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画外移开,一回头,却发现裴师弟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剑,正在矮几旁烹煮香茗,袅袅水雾蒸腾而起,半张侧脸仿佛拢在云雾里,多了些喜怒无常的威势。
“师尊,喝茶。”
徒弟的声线低沉,说话没有鲜明语气时,像是命令。
右手忽然被人抓过,不容拒绝地往掌心里塞了盏茶,楚霜衣送到唇边,清淡的茶香顿时盈满了口鼻。
茶水润过唇边,舒服许多,他借着衣袖的遮挡温润地笑了笑。
纪清羽也得了一盏茶在手里,他一摸过茶盏,质地温润,竟是上好的孤山灵玉制成的。
这可是宗门里难得一见的好材料,天生聚气,无论是佩戴还是炼制法宝,都是绝上品质。
他端着茶盏,目光落在楚霜衣身上,宽袍广袖,只是端坐在那里,就如一山风雪寂寂,清贵无匹。
如此看来,故柳峰属实是浮光派中最贵气的一峰了。
“来了。”
泠泠话音打断了纪清羽的思绪,他转身望向画外,只见方才还在缠斗的二人已经消失不见。
调虎离山,画外的那个他多半是被引走了。
除了他,这房中就只剩下昏迷的徐姑娘了,冰锋珠已经被夺走,徐姑娘对于他们而言到底还有什么值得紧追不舍的呢?
他正思忖时,只见房间全部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凭空生出了一团浓墨似的黑雾,黑雾缓缓散去,露出一男一女两条人影。
男子身形伟岸,黑袍加身,看不清容貌。
旁边是个姿容明艳的小姑娘,约莫十七八的年纪,额前坠着一帘银饰流苏,发间散了几缕细辫,一身紫色纱裙,腰间坠了一圈精致可爱的小银铃铛,看起来很是活泼。
可惜小姑娘似乎是不良于行,同她那一身灵动的小铃铛被困在素舆上。
“骨叔,这就是藏着冰锋珠的那个姑娘?”
她的声音清脆明朗,说起话来也像风过铃响。
“是。”黑袍男子似乎对她极为恭敬,说话时特意俯下身,耐心补充道:“北海徐家的独女,徐清婉。”
男子的声音一响,裴夙黑眸微微眯起,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身居魔族六护法之首的骏骨护法,他们昨夜才刚刚见过。
楚霜衣闻声倒是坦然,显然是早有预料。
画外又传来声音,小姑娘让骏骨推她到徐清婉床边去,素舆木轮压在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响动,在寂静的深夜莫名有几分惊悚。
纪清羽虽然不认得魔族的骏骨护法,但画外那铺天盖地的强烈魔息他还是感觉的到的,握紧佩剑随时准备冲出去。
楚霜衣察觉到他的躁动,不由得偷偷注意起徒弟来,气息四平八稳,一点波澜也没有。
同样喜欢女主徐清婉,纪清羽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徒弟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真是皇帝不急……师尊急!
眼见那魔息笼罩的两人凑近徐姑娘,纪清羽神色紧张,紧紧地注视着画外二人的一举一动。
素舆被推到徐清婉跟前,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了个手掌大小的白色海螺来,双手结印,那白色海螺受到催动竟然吐出一缕清辉来,缓缓没入徐清婉的丹田。
“小殿下觉得她可怜?”骏骨在一旁瞧着,声音放的很轻,浑然没有那夜的阴狠残酷。
小姑娘沉默了半晌,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那一身黑袍遮掩下的人,像是恳求似的,问道:“骨叔,一定要这样吗?”
骏骨这次没有回答她。
“为什么一定要父尊回来呢?现在魔域的子民们过得不也很好么?沉水渊不是也很漂亮么?”
“冰锋珠已经由两位护法送往仓陶冰涧。”骏骨粗粝的指节抚过她的发顶,接着反问道:“小殿下难道不想站起来了?不想见见父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