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六亲缘浅、病骨支离,国师曾为其卜算,十八岁那年会有一劫,渡过便可一世顺遂。
刚过十八岁生辰,他被家中当成弃子,设计替嫁给京城人人畏惧的煞神送死。
——传闻煞神姬恂在战场受了重伤,疯病发作时杀人如麻。
楚召淮:“……”
好在煞神也命不久矣,只要熬到他油尽灯枯就可渡过此劫。
楚召淮求神拜佛,一心祈求姬恂快点升天、早登极乐。
护国寺求签“王爷身体安康”,求到下下签。
楚召淮当即激动得热泪盈眶。
姬恂看到他眸中强忍的泪光,心神微动。
他对自己,竟是这般用情至深?
“煞神娶男妻”最近为京中人津津乐道,都觉得“王妃”许是活不过三月。
谁知向来阴鸷的煞神一朝化为绕指柔,对楚召淮体贴有佳,遇险时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哪怕疯症发作也未伤他分毫。
楚召淮从未被人如此重视过,受宠若惊,下定决心:
若是劫难过去他还未死,便同姬恂共度余生。
可后来姬恂还是死了。
楚召淮于雪夜守灵三日,心如槁木。
京中风云变幻,新帝登基。
病弱美人一身缟素,失魂落魄抱着亡夫遗物无所依归,京中不怀好意之人觊觎,妄图侵占。
直到身穿玄衣的男人被人拥簇而来,众人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赫然是假死脱身后,坐拥天下的的姬恂。
就在众人以为楚召淮会因“亡夫”起死回生而欢天喜地,却见楚召淮踉跄着下跪行礼,唤他:
“陛下。”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脸色倏地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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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先婚后爱
主角:楚召淮,姬恂 ┃ 配角:小水姬恂钓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下下签好下下签妙。
立意:以诚待人
京城鹅毛大雪已连下三日,屋檐冻凌八丈长,狗都冻得不挪窝了。
镇远侯府却要热热闹闹嫁儿子。
大雪皑皑,楚召淮在喜房砸东西。
——只是喜房清冷,没多少能砸的,好不容易找个破花瓶抬手要扔,侯府看管他的管家绷着脸说“官窑烧制纸槌瓶,价五金”,吓得楚召淮赶紧往怀里捞。
“大公子息怒。”管家劝道,“再过半个时辰璟王府便会派人来迎亲,到时您不上轿,侯府恐怕满门皆要获罪。”
楚召淮端坐窗边的妆奁前,身着艳红喜袍,肩上落着几片艳丽梅瓣,衬着面容满是苍白病色,却丝毫不掩那副好骨相。
他怀抱花瓶眼神放空:“黄泉路上有人陪,热闹死了,不亏。”
管家一噎。
闹了两日,好话歹话道尽,实在不知该如何劝了。
这时,贴着双喜红帖的房门被推开,冬日寒风呼啸刮来,几片雪花滚入屋内顷刻融化,有人迈步而来。
“的确热闹。圣上震怒若诛九族,临安白家也别想摘干净,你外祖父、舅父全都陪你一起上路。”
楚召淮看过去,好一会才闷声道:“侯爷。”
“对着亲爹唤侯爷,你外祖父就是这般教导你的?”镇远侯楚荆正值壮年,身形挺拔面容冷毅,冷冷道,“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连璟王都不能违抗,更何况你。”
楚召淮摸着花瓶不吭声。
璟王他倒是想违抗,但听说那京中第一煞神做了太多恶事,临过年终于遭了报应,人已经昏迷半月,眼看就要归西了,怕是有心无力。
楚荆道:“不要置气。这些年若没有侯府庇护,你哪能……”
楚召淮打断他的话:“我这些年在江南行医,一不靠侯府二也没靠我祖父,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楚荆冷笑一声:“你外祖父来信说你在江南到处给人诊脉看病,得罪贵人闯了大祸遭人追杀,我若不派人从临安白家将你接回京城避祸,你早已命丧黄泉,这叫过得好?”
楚召淮软硬不吃,嘚啵道:“送去虎狼窝避祸,和命丧黄泉也差不了多少。”
楚荆一僵,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传闻璟王姬恂残忍嗜杀,还有治不好的疯病,更何况镇远侯府楚荆和姬恂向来政见不合,朝堂争吵暗中算计是常有之事。
楚召淮嫁过去,的确算是虎狼窝。
“姬恂得罪太多人,如今虎落平阳必定有人按捺不住要杀他,八成活不过小年。”楚荆躲开楚召淮的目光,“等他一死,你自然后半生富贵无极。”
楚召淮眉头一皱。
他爹这话一出,便是彻底没有半分转圜之地。
楚召淮自幼体虚多病患有心疾,五岁那年娘亲患病离世,楚荆将有一子的媵妾郑氏扶为正室后,便寻了个“天煞孤星,灾祸不断殃及亲眷”的由头,将他送去江南,美名其曰“养病”。
一养就是十几年。
楚荆对他本就没多少父子之情,更不会为了不在意的大儿子违抗圣旨。
楚召淮记性好,这么多年过去仍记得那神神叨叨的国师还说他十八岁会有一劫,怕是会殃及到性命,若平安度过后半生便顺遂安康。
如今他十八岁生辰还没到,就遭了嫁给煞神这回事……
鬼神卜算之事,竟然这般玄吗?
楚召淮瞥着喜房外护院的身影,知晓此事已成定局,就算再反抗恐怕要被捆着塞花轿里,连最后一丝体面也没了。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认了命,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我娘死前留给我的东西,爹给我放在许诺好的一百二十台嫁妆里了吗,郑夫人不会贪掉了吧?”
楚荆:“……”
楚荆险些压抑不住怒意:“侯府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贪你那点东西。”
楚召淮松了口气,嘴上客套道:“哦哦,没有也没事,我就问问。”
楚荆运了运气,沉着脸唤来喜娘给他上妆。
楚召淮果然不再反抗。
楚荆不想和这个没多少感情的大儿子多说半句话,刚想走又似是良心发现,沉着脸叮嘱道:“璟王府危机重重,你若聪明就莫要靠近璟王,今夜最好寻个由头,莫要待在喜房。”
“什么?”
楚荆言尽于此,对着喜娘道:“妆上厚些,把痣遮住。”
喜娘称是。
楚荆转身就走。
楚召淮侧头看着爹离去的方向,不明所以。
没一会,喜娘咳了声:“大公子,妆上好了。”
楚召淮抬眸随意一瞥,吓了一跳。
这喜娘也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上妆简单粗暴,面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粉,楚召淮面容被遮住,亲娘来了也不认识。
昏暗中烛火一照,活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看着不像是出嫁,倒像是结冥亲。
喜娘还在连连夸赞:“大公子神仙中人,和璟王爷当真是金玉良缘。”
楚召淮了然。
原来这就是京城流行的新婚妆面,果然和江南不同。
凤冠霞帔繁琐,层层叠叠换好后,已是黄昏,外面鞭炮声传来。
璟王府来迎亲的人到了。
喜娘将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盖至凤冠上,楚召淮闭了闭眼,被扶着上了花轿。
算了,命该如此。
躲避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去会会他的“劫”。
难不成一个昏睡着的将死之人,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爆竹将落雪炸了个斑驳凌乱满地红。
风雪呼啸和吹打锣鼓的喧闹声交织,长街一路敲锣打鼓,花轿摇摇晃晃朝着城北的璟王府而去。
雪日王府成婚,几乎有头有脸的京中大人物都顶着大雪前来笑脸祝贺,不知是真心还是心怀叵测,气氛倒算是笙歌鼎沸,热闹非凡。
楚召淮戴着鸳鸯戏水的喜帕,眼前只有摇曳红影,他被人七手八脚扶下花轿,根本不知拜天地的到底是谁,半晌终于晕晕乎乎进了新房。
璟王府的寝殿满是浓烈的药味,楚召淮下意识轻嗅,眉头一皱。
这药香……
璟王重病需静养,这几乎算得上“冲喜”的婚事前厅热闹喧哗,后院却空荡冷清,愣是没有半分声响。
喜娘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门掩上。
楚召淮耐心等了半晌,察觉周遭无人,抬手将盖头掀着悬挂在凤冠上。
严寒冬日,洞房如冰窟窿,窗甚至还敞开着,穿堂风裹挟着雪呼啸而来。
既无地龙、也无炭盆。
楚召淮冻得手脚冰凉,偏头打了个喷嚏,视线在床边硕大的香炉上。
他本是想探查药香,可一瞧见那金色香炉,眼都直了。
璟王果然深受圣上倚重,连燃香的香炉都是金子做的。
楚召淮勉强把视线从金香炉上撕下来,敛着厚重喜袍几步走上前。
离得近了,方嗅到这香炉中那浓烈的毒草味。
在寝殿长久燃这香,璟王的确活不过小年。
楚召淮倒了一碗水,掀开沉甸甸的炉盖想先灭了香。
倒不是想救璟王,主要医人不自医,他身子骨太弱,闻多了毒恐怕不日就得随璟王殉情。
忽然,“王妃在做什么?”
楚召淮吓得手一抖,连水带碗洒落香炉中,嗤得一声燃起一簇巨大的幽蓝火焰,随后便是灰白烟尘拔地而起。
空无一人的喜房不知何时出现身着黑衣的男人,他覆着面具冷然注视楚召淮,缓步走来时全然听不到脚步声。
男人应是暗卫,抬手将香重新点燃:“此香是王爷吊命之药,王妃莫要擅动。”
楚召淮跟着外祖父自小学医,从未听过这种吊命之法:“什么病,竟然需要毒……”
暗卫握剑的五指倏地收紧。
楚召淮一个激灵,忙道:“好药,好药啊。”
暗卫好像脾气不太好,并未被他敷衍到,甚至起了杀心,倏地拔剑。
香冉冉而升,毒香比方才更为浓郁。
楚召淮一惊,慌忙往后退了半步。
喜袍厚重,身体一时不稳,踩着裙摆哐的摔在床榻边。
狗命要紧,楚召淮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高傲,能屈能伸道:“饶命饶命!这药肯定能吊着王爷肯定长命百岁早生贵子……唔!”
话音刚落,只听得锵锵两声。
两支弩箭破空而来,暗卫干脆利落拔剑挑开,擦着楚召淮耳畔死死钉在喜榻床柱三寸,箭尾黑羽被震得嗡动不休。
——只差半寸便能要了楚召淮的小命。
楚召淮惊魂未定,茫然看着淬毒的箭。
暗卫沉声道:“保护王爷。”
下一瞬,房梁上像是鸟雀扎堆,咻咻咻几只黑影落地,拔剑冲出洞房应敌。
几息间,房外传来兵刃相接和阵阵短促的惨叫声。
楚召淮手无缚鸡之力,还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按着胸口喘了几声。
怪不得楚荆最后让他莫要待在喜房,原来早就知道有人新婚之夜不辞辛苦来刺杀姬恂。
洞房空旷,无处可藏。
楚召淮四处张望,敛着裙摆爬上宽大喜榻,撩开层层叠叠的床幔,微微一怔。
——宽大床榻上正躺着一个人。
能在喜房的,自然是璟王。
璟王姬恂身为天潢贵胄,病入膏肓也天生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贵气,寒风冷冽,他却只着一件单薄玄衣,衣襟微敞隐约露出几乎横贯胸口的伤疤。
男人闭眸沉睡,薄唇苍白,浓密长睫宛如乌黑鸦羽,宛如即将枯萎的食人花。
楚召淮愣了下神。
难以想象,这样第一眼只觉得好看的男人,会是传闻中徒手取人性命精通八百酷刑手段的“赛疯狗”“鬼见愁”。
不过任他之前再威风凛凛权势滔天,如今却只能困在一方小榻间浑噩等死。
太可怜了。
楚召淮小心翼翼地抬脚跨过璟王的身体想爬到床里,脚刚一落地就好像踩到了什么,顺着单薄被子下的轮廓隐约猜出来。
——好像是璟王的手。
璟王昏睡间似乎察觉到疼痛,眉头轻轻一蹙。
楚召淮:“……”
楚召淮回想起此人杀人如砍瓜的做派,吓得“噗通”一声朝床里一扑,躲在床榻最里边双手合十哆哆嗦嗦朝着璟王拜了拜。
“息怒息怒,安息安息。”
和可怜的璟王共处一榻不多时,外面惨叫声逐渐消失。
楚召淮终于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弯腰站起,怕再踩着这尊大神,想从床脚下床,可刚直起身,大敞的窗棂突然翻进两个黑衣蒙面的人,动作迅速干脆利落直直持刀朝喜榻索命。
楚召淮:“……”
楚召淮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接砸在璟王胸口。
璟王眉头皱得更深了。
楚召淮恨不得直接将人砸“安息”,省得醒来找自己麻烦——不过刺客将至,一刀砍来,他差不多也要安息归天。
楚召淮反应极快,立刻喊人。
“保护王爷——!”
可已晚了。
转瞬间刺客已至眼前,长刀刀剑朝下,势必来给床上这对狗男男捅个对穿,一刀两命。
杀意好像能吃人的毒蛇缠绕,楚召淮根本蓄不起力气再逃,后背阵阵发凉,喉咙干涩到吞咽也成困难。
恐惧之下,脑海一片空白,只来得及在刀尖砍下前闭上眼睛。
倏地,一只手握住楚召淮的手腕,冰凉如冷石,好像从地狱黄泉爬上来的厉鬼般,冰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烛火微晃,利刃寒芒一闪。
楚召淮一怔,茫然睁开眼。
还未看清,凤冠上黄金流苏不住相撞,随意搭在凤冠步摇上的喜帕再次垂落,视线被猩红遮挡,伴随着金珠相撞的清脆声响,似乎有钝物刺穿躯壳的闷响。
血腥气隐约弥漫,楚召淮愣怔间,视线终于有了变化。
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下探进来一抹带着血的金黄,轻佻又随意地将鸳鸯喜帕挑起。
——本以为是挑盖头的喜秤,但垂眸一看,那好像是黄金制成的杖。
楚召淮抬头望去。
严寒冬日,方才还闭眸宛如一具冰冷尸身的男人正懒洋洋坐在榻边,身上玄色单薄松垮垮半遮掩满是伤疤的身躯,脖颈处一道狰狞伤疤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野性和戾气。
璟王微微侧眸看来,素白面上还溅着几道猩红的血痕。
床边踏脚处,手持尖刀的刺客已仰躺在地,一双赤红双眼恨意入骨,喉中不断涌出鲜血,几息后便断了气息。
兔起凫举,仅仅刹那功夫,刺客便死不瞑目。
璟王衣衫单薄,并未佩戴刀剑,楚召淮甚至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视线在钉死黑衣人的物件上一扫,楚召淮一怔。
……竟是圣上御赐的黄金鸠首杖?
寻常鸠首杖杖首用青铜、杖身常用檀木制成,但姬恂这支却是纯金浇铸,上用小纂雕刻“长岁熙春”四字。
金杖底部粗钝,并非刀剑锋芒那般轻易伤人。
姬恂却用鸠首杖轻飘飘捅穿心脏,一击毙命。
这得是多大的手劲儿?
方才他就是用这刚杀了人的鸠首杖,挑了自己的盖头?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寒颤。
之前的“好看的男人”“可怜被困死病榻间”这种印象顷刻推翻。
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
——果真是个煞神。
楚召淮嘴唇死死绷紧,唯恐露出唇缝口吐幽魂。
墨发玄衣交织着颊边的污血,姬恂好似索命的玉面阎罗,丝毫没有半刻前濒死的虚弱模样,他温柔笑道:“吓着了?”
楚召淮脸色煞白,故作镇定道:“没、没有呢。”
话音刚落,英勇无畏的璟王妃身体陡然瘫软,整个人踉跄着栽了下去。
姬恂:“……”
黄金铸成的杖玎珰落地,惊起衣着黑衣的亲卫如黑鸦般从暗处窸窣飞落,单膝跪地行礼。
“王爷受惊。”
血流满满地,烛火一晃,好似深浅难辨的血海,波光粼粼。
姬恂敛袍下榻,赤脚掠过满地尸身,玄衣曳地扫过猩红血泊,好似饮饱血般缓慢往裾摆上蔓延,渗出诡异的暗红。
属下跪地:“王爷昏睡半月,东宫并无动静,属下暗中派人前去江南寻访名医白芨……”
姬恂手微微一抬。
属下顿住话音。
姬恂注视他良久,突然问了句。
“你是哪个?”
那人似是习惯,熟练回答:“属下殷重山,府中暗卫,已追随王爷二十余年。”
姬恂“哦”了声,似乎记起来了:“今日初几?”
“腊月十六。”
姬恂:“那名医白芨可寻到了?”
殷重山垂首:“未曾。”
“没寻到?”姬恂笑起来,意有所指,“那刺客是如何来的?”
殷重山一怔。
璟王在朝中地位特殊而尴尬,又得罪太多人,早已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煞神”。
传闻江南名医白芨医术高明,最会解奇毒,半个朝堂之人都巴不得姬恂赶紧死,自然想赶在白芨来京城之人将人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此番姬恂昏睡不知还能不能醒来,如果妙手回春的白芨没寻到,他们怎么敢在新婚夜冒险刺杀?
殷重山屏住呼吸,斟酌着回答:“今日刺客是隐藏在镇远侯府送亲队伍混入王府,圣上赐婚,万事皆有内廷置办,这才疏忽了。”
姬恂侧了下头:“唔?谁成亲?”
“您。”
姬恂似是才发现王府寝殿已布置得艳红喜庆,又后知后觉记起来方才躺在床上那有张惨白惨白厉鬼脸的人,“啊”了声。
那是新娘子?
他还当是哪来的索命小鬼。
殷重山谨慎窥着主子的脸,似乎在分辨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姬恂倒是没多少抵触,还饶有兴致地问:“还挺好——是哪家的千金?”
“是……镇远侯府的公子。”
镇远侯府的大公子——楚召淮受了刺激,只昏沉片刻便醒了。
煞神杀人那一幕太过惊悚,楚召淮恍惚间只觉自己做了场噩梦,茫然撑手起身枯坐榻上,只觉得惊魂未定。
虽然远在江南,他也听说过这位璟王爷的凶名。
璟王姬恂,年纪轻轻率兵征讨边关十四城,镇守数年立下不世之功,一年前却在战场身负重伤,连腿都瘸了一条。
自那后璟王性情大变,还因服用虎狼之药得了疯病癔症,一旦发病就是拽不住的疯狗,疯癫暴戾,杀人如麻。
楚召淮本来觉得传言许是夸张几分,直至今日才发觉没有半分水份。
楚召淮还未平复情绪,隐约听得床榻外有人在说话。
床幔被寒风吹得漂浮如柳枝,噩梦中的声音幽幽飘来。
“……公子?”
有人答:“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圣上赐婚,钦天监算得今日良辰吉日,宜嫁娶。”
楚召淮一愣。
“谁?”
“楚召江。”
姬恂还是记不起来。
殷重山训练有素说出几个关键词:“冬月末圣上赐婚,楚召江当街哭天喊地,骂您短命鬼、死断袖,就算死也不嫁您。”
姬恂服用虎狼之药,神智时清晰时犯浑,冬月初在朝堂之上犯了病,又同镇远侯起了冲突,在圣上随口提了句成家时,他直接笑着说:
“本王看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就不错,皇兄赐给我吧。”
言语间,好像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像个能随意赏玩的物件。
楚荆气得险些当场拔剑。
满朝堂都只觉得那是句玩笑话。
谁知三日后,赐婚圣旨便飞入了镇远侯府。
姬恂:“唔,记起来了。”
楚召淮:“……”
当街谩骂?
楚召淮差点又要犯心疾厥过去,捂着胸口艰难缓过这一阵心悸。
腊月初,十几年未曾管过他的楚荆修书一封百里加急寄去临安,说祖母病重让他归京,楚召淮跋涉千里刚回侯府,便被塞上花轿嫁来璟王府。
楚召淮本以为是自己点背,才误打误撞被赐了婚,没想到满京城都知晓赐婚圣旨上的“小侯爷”指的是楚召江。
楚召淮胃一阵翻涌。
他对侯府没什么情感,甚至想着一辈子留在江南,从未想过回京和这群人争夺什么侯爵之位。
楚召江大庭广众之下发疯谩骂璟王,姬恂一直昏睡着倒还好,但如今他彻底清醒,以那一棍子捅个血窟窿的阵仗,哪里会饶得了骂他的“楚召江”?
楚荆这是明摆着不管他死活,甚至想让他死在璟王府。
楚召淮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鸣险些又倒下去。
缓过这阵晕眩后,鼻间后知后觉萦绕一股雪融化似的冷冽气息,他怔然抬头。
烛火下,姬恂不知何时来的。
他玄色裾袍绣金纹,天潢贵胄气度雍容,姿态散漫坐在榻边,瞧不出瘸,也看不出疯。
“真吓着了?”姬恂很爱笑,眉眼神色甚至称得上温柔,打趣似的,“小侯爷武艺师从黄老将军,幼时还猎过雪狼,这般英勇无惧,怎么如今见了一点血怕得脸都白了?”
明明语调温和得如沐春风,楚召淮却倏地打了个寒颤。
姬恂仍然在笑,可单看他的眼就能发觉那双桃花眼中没有笑意,只是彻骨的冰冷和看死人一样的淡漠。
“我……”
楚召淮喉咙干涩,艰难吞咽了下,否认的话也跟着吞了下去。
先不论圣旨上有没有指名道姓,就说姬恂亲卫还觉得嫁来的是楚召江,楚荆定然没告诉璟王府替嫁的真相。
如果新婚夜楚召淮亲口否认自己是楚召江,那被算计了一把的姬恂必定暴怒,迎接姬恂怒火的就只有他了,能不能活都是个未知数。
璟王府和宫中就算追究,楚荆也能用“圣旨上的小侯爷就是镇远侯府的嫡长子”来搪塞过去。
楚荆花言巧语将他骗上花轿,将楚召江藏在府中,只待新婚之夜楚召淮身份暴露,“替嫁”之事宣之天下——无论楚召淮是死是活,楚召江都能恢复自由身,继续当他了无牵挂当名正言顺的“小侯爷”。
一石二鸟,好算计。
楚召淮捂着心口,脸色煞白。
想得倒是美。
许是受刺激过了头,煞神当头,楚召淮反倒不怕了,甚至平静地生出一种疯癫的念头。
“替嫁”之事迟早会被发现,楚召淮与其独自承受煞神的怒火,那倒不如撑到归宁那日拉楚家一起下水。
既然侯府想他死,那就都别活。
楚召淮并未否认这句“小侯爷”,淡淡地说:“不是吓,是饿——成婚繁琐,我一整日滴水未进,刚才只是脚软。”
姬恂眉梢轻挑:“原是我眼拙了,小侯爷方才竟是饿晕的。”
楚召淮点头:“正是如此。”
姬恂两指在楚召淮脸上一抹,看着指腹上蹭的雪白水粉,笑着道:“小侯爷这不是把侯府满仓的口粮都带在脸上了,掰下来一块粉够你吃半年,怎么会饿着?”
楚召淮:“……”
好毒的一张嘴。
许是瞧见楚召淮的眼神闪现一抹似骂非骂,姬恂不知怎么心情极好,抚掌道:“重山,给小侯爷准备些饭菜。”
楚召淮怔了下。
前两日楚荆将他关在四处漏风的偏院不给吃食,今天又是一遭折腾,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乍一听到这话,有些不敢相信煞神也有这般好心肠。
很快,侍女鱼贯而入,目不斜视将饭菜布好。
床榻边的尸身和血泊不知何时已经凭空不见,若不是室内还有淡淡血腥气,楚召淮都要以为那真是梦。
楚召淮试探着撩开床幔下榻。
的确是满桌珍馐。
但都是冷食。
有吃的就不错了,楚召淮也不挑,顾不得礼数坐下后随便夹了一筷子塞嘴里。
还没吞下去,就听得坐在窗边看雪的姬恂慢悠悠地说:“楚荆将你送来侯府,打得就是杀我的主意,方才大好机会,为何不动手?”
楚召淮:“……”
楚召淮险些将未咽下去的饭菜吐出来。
杀杀杀杀人?
楚荆还给他安排这般艰巨的任务吗?
楚召淮故作镇定:“王爷说笑了,我爹和您虽政见不合,但同朝为官实属正常,怎会大逆不道对天潢贵胄起杀心?”
姬恂似乎很喜欢这个道貌岸然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看楚召淮捏着筷子不动,贴心地问:“小侯爷不是饿吗,怎么不继续吃了?”
楚召淮看他不打算揪着这事儿发难,松了半口气继续拿着筷子夹了一口菜。
刚塞到嘴里,姬恂又开口了:“方才刺杀之人中,有一半是藏在镇远侯府抬的嫁妆箱子里混入王府伺机刺杀,小侯爷对此可有什么头绪?”
楚召淮:“……”
楚召淮这下真的咳了个死去活来,愕然看他。
刺客藏在嫁妆箱子里,那岂不是……
似乎想通了什么,楚召淮惊得面如金纸。
璟王语调和寻常无二,一侧候着的殷重山却听出王爷语调中的杀意,视线隐秘地看向楚召淮。
圣上赐婚,楚召江身份尊贵,本来不能死在新婚夜。
但王爷一旦疯症发作,就算被圣上责罚也要先杀了此人尽兴。
洞房一阵静谧。
姬恂擦干净鸠首杖最后一滴血,苍白指腹轻轻在顶端摩挲,好似刹那就能出其不意捅穿楚召淮的心口。
殷重山呼吸一紧。
楚召淮终于开口说话了,茫然地问:“那嫁妆呢?”
刺客藏在箱子里,那他娘的嫁妆岂不是少了十几箱?!
殷重山身经百战,刀斧加身也面不改色,如今被轻飘飘一句话给震愣了。
重点是嫁妆?!
姬恂眼眸微不可查一眯,忽然又笑了,温柔地安慰:“嫁妆只是少了二三十箱,反正其他一半也是空箱子,王妃不必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