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杨小国眯着眼睛看郑毅文,“拿我当空气?”
郑毅文的脚步一顿,小声喊道:“舅舅。”
杨小国上下打量郑毅文,说:“嗯,跑哪儿疯去了?”
“出去……随便转转。”郑毅文一边说一边往楼梯上跑。
“哎又跑!男孩子这么内向的!怎么……害怕我啊?”杨小国的语气里带了些讥讽。
郑毅文权当听不见,一口气进房间锁上门。
杨小国是他唯一的舅舅,但郑毅文却是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个人。
曾经他在杨小国家住过一年,杨小国经常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舅妈这个女人更是从郑毅文进家门的第一天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郑毅文做什么、吃什么都会挨骂,渐渐地,他也不敢再说话。
最令人难过的是,杨悠乐的处境竟然和郑毅文差不多。
郑毅文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杨悠乐也会过得这么艰难,上初中后杨悠乐才对他说,这个舅妈不是她的亲妈,是杨小国另找的女人。
郑毅文惧怕杨小国,还因为有一次自己没有及时回答他的问题,被杨小国解下皮带抽了屁股。郑毅文记不清那天是要回答什么,但杨小国总是会问他一些小孩难以知道的事情。
郑毅文待在房间里,手里的书打开到第一页,他尝试着去看,但纸上的黑色方块字却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会游来游去的小虫子,让他怎么都看不清。
门外的动静很轻,但又过一会儿,郑毅文在窗边看见戴着草帽的杨悠乐回来了。郑毅文放下书,楼下却陡然响起杨小国飙高的声音。
“穿的什么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个女孩吗!”杨小国骂骂咧咧。
杨悠乐也不甘示弱,吼道:“关你什么事啊!”
杨小国压着怒气说:“你明天就把这头发给我弄回来,我要是看见你再折腾自己的头发,往身上打洞,你给我试试看呢!”
“我再说一遍,这些都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杨悠乐说。
杨小国大力地拍桌子,骂道:“你他妈少给我说这些!相亲相亲不去,眼光高到天上去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嫁的出去?啊?有几个女孩子像你这样的?”
杨悠乐说:“别再给我找相亲的了。”
郑毅文隔着门听得心烦意乱。
并不是他在和杨小国吵架,但效果却是一样的。
男人每每抬高一次声音,郑毅文都能想象出他皱着眉头、喷着唾沫怒骂的神情。多可怕,在这个家里,杨小国明显是一个不自知的“侵略者”。
晚饭时间很快到来,郑毅文被杨悠乐叫下去吃饭。
郑毅文看见杨悠乐一脸疲惫,和她下楼的时候小声问:“为什么他会来?”
“鬼知道。”杨悠乐拍了拍郑毅文的肩膀,“估计等会儿就走。”
郑毅文想的很好,他一定要快点吃完这顿饭,然后再躲进房间里。
但杨小国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外婆做了一桌子菜,杨小国没有帮任何忙,还在饭桌上挑三拣四。
杨秀珍打圆场,说道:“吃饭吧,话这么多。”
杨小国斜着眼睛看郑毅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小文也不能一直这样留在家里……”
杨秀珍沉默片刻,说:“过阵子吧。”
“不上学就去打工啊。”杨小国指点江山,“总不能一直在家里享福。现在的这群小孩一个两个都奇了怪了,脾气又大,还真把自己当少爷小姐……”
郑毅文没有反驳,杨悠乐冷笑一声,说:“又没吃你的。”
杨小国盯着她。
杨悠乐说:“你把我姨妈的钱吐出来都够我弟活得好好的了。”
杨悠乐戳中了这个男人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
饭桌上的氛围陷入一片死寂,杨小国把筷子放下来,突兀地伸手打了杨悠乐一个巴掌。
“哎!”小老太太跳起来,哭喊道,“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打孩子算什么!”
郑毅文只觉得他像是被人扔进了水里,顿时不能呼吸,周遭的一切在他的眼前模糊起来。杨悠乐推了郑毅文一把,一边和她爸对骂,一边让郑毅文走。
“等下……”郑毅文努力看清手里的东西,喃喃自语道,“我这只虾刚剥好……”
他把虾肉塞进嘴里,动作机械地咀嚼两下,头也不回地跑到院子里,再次骑上杨悠乐的车,一言不发地冲进夜色。外面一点风也没有,一点蝉鸣也没有,星星如此黯淡,正如郑毅文的生活。
只过几个小时,郑毅文的好心情就全没了。忽地,他的前方出现了一棵树,郑毅文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在夜晚抬起头注视这棵树。他把手覆盖在树上,手心摩挲过树干粗粝的表面,想起周钧南曾经路过这里和他打招呼。
可以去见他吗?为什么会在这一刻这么想见他?或者……他可以留在周钧南家里吗?这个想法有些大胆,但郑毅文觉得可以试试看——
“成功了。”郑毅文走进周钧南的家,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话。
“什么成功了?”周钧南一头雾水,“你晚饭吃过了吧?还要吃面吗?”
郑毅文说:“可以吃。”
周钧南笑道:“什么叫可以吃……到底吃不吃?”
“吃。”郑毅文改口。
周钧南没有自己下面,而是拆了两桶方便面,这还是之前网购时候的凑单。非常不健康,但怎么说呢……一段时间不吃了还有点儿想念。
在村里住的这段日子,周钧南算是彻底戒掉外卖。他去厨房烧水,把料包都依次拆开。两碗泡面被端出来,两人这回没在茶几边上吃,而是去了周钧南奶奶留下的那个大圆桌。
“上菜了啊,注意注意。”周钧南把泡面放在转盘上,一手托着腮,把郑毅文的那碗给他转过去。
郑毅文伸手要拿,周钧南却坏心眼地又给他转走了。
“你把握住机会。”周钧南歪着头看郑毅文。
逗他玩儿呢。郑毅文顷刻间恍然大悟。
第二次他拿到了,和周钧南一起打开泡面,用塑料叉子拌了拌,随后慢慢地吃起来。
最近,他好像有变聪明一些。郑毅文吃到一半,努力从泡面桶里千辛万苦地捞出一小块牛肉粒,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似乎又多了解了一点周钧南。
泡面的白色热气在灯光下升起,无风的夏夜很安静,周钧南和郑毅文坐在一起,没有对他说起不久前杨悠乐打来的那个电话。
他肯定心情不好。喝着泡面汤的周钧南其实有偷偷看郑毅文几次,觉得他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就像是……像是一只迷路的麻雀,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鸟。
周钧南想不到杨悠乐电话里提到的不愉快是什么,但以他自己和老爸的相处模式来说,周钧南忽然也觉得可以理解。有些冲突是无法解决的,倒不如让郑毅文出来避一避。
“吃饱了吗?”周钧南语气很温和,“你好像还是留在我家吃晚饭了,早知道可以不回去。”
“不是故意的。”郑毅文放下叉子,看着他说。
他有时候讲话很跳跃,但周钧南近些日子也完全可以理解了。
周钧南本来想着自己收拾,可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又想起杨悠乐,于是笑道:“那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放厨房里就行。”
“好。”郑毅文乖乖地照做。
免费劳动力就是好啊。周钧南继续瘫在沙发上,指挥着郑毅文说:“我想喝饮料,正义帮我从冰箱里拿一瓶可乐!”
“好。”郑毅文说。
周钧南说:“再帮我把投影打开。”
“嗯。”郑毅文忙得像个陀螺。
结果就是——
两人又开始玩起游戏,林克还停留在白天下线的地方,周钧南上去做了点吃的,把血回满。郑毅文抱着枕头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眼睛快要闭上。
“困了就去睡。”周钧南侧目道。
郑毅文眨了眨眼睛,说:“……要洗澡。”
“嗯。”周钧南关了游戏说,“我给你拿衣服,但是内裤没有新的啊,你只能穿我的,都是干净的。”
郑毅文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忽然被人用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嗯,好。”
除了以前住在杨小国市里的家中,郑毅文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待在外婆的那间房子。他没什么朋友,自然也没体会过睡在朋友家是一种什么感觉。
周钧南家的浴室里很干净,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放在架子上,但是那上面都是英文,没中文字,郑毅文只能通过瓶身上的图片来区分到底哪一瓶是洗头的。
“衣服给你放外面了。”周钧南说。
“嗯。”郑毅文从头到脚被热水淋湿,觉得心里暖和起来。
周钧南给他找的衣服尺寸都蛮大,挺适合郑毅文,简单的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很运动系,穿着舒服。郑毅文走到楼上去,看见周钧南的房间亮着灯,他旁边的那间客房也有灯,折叠床上放着枕头和小毯子,给谁准备的已经不言而喻。
郑毅文想,哦好吧,原来是分开睡。
他走进那间客房,在折叠床上坐着,又想,自己好贪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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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后天(11、12)休息,13恢复更新
第20章 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贪心的郑毅文坐在房间里,周钧南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站在楼下收拾一会儿东西,然后和杨悠乐联系了一下。
周钧南:【你弟来了。】
周钧南:【我给他吃的泡面。】
杨悠乐的回复速度很快,几乎周钧南的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就秒回了。
杨悠乐:【那他岂不是老鼠掉米缸?他在家很少吃这些。】
周钧南:【让他帮我消耗一下我不喜欢的口味。】
杨悠乐:【笑哭.jpg】
楼下的灯亮了一盏,周钧南背靠着冰箱给杨悠乐发消息,他试探一句:【不怕郑毅文在我这儿……会是羊入虎口?】
发完之后,周钧南忍不住自己一个人傻笑——什么人啊!周钧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之前跟杨悠乐说过对郑毅文没有想法了!
杨悠乐的回复也很有意思:【现在,我觉得谁是羊谁是虎还有待讨论。】
周钧南:“?”
他心想,姐姐,这跟你之前担心的点不一样。
手机又震动起来,周钧南切出和杨悠乐的聊天框,看见盛泽辉给他发了张高铁截图。
盛泽辉:【月海的人也想来找你,我问过他们,正好最近他们在外面,完了可以和我一起来。】
周钧南:【行啊。】
盛泽辉:【你们那儿是不是连民宿也没有?】
周钧南:【民宿就是我家。】
盛泽辉:【。】
周钧南:【笑脸.jpg】
月海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小乐队,前年底才刚刚成立。周钧南能认识月海的人主要是通过大学里的吉他社,月海现在的主唱算是周钧南的直系学长。
一群毕业之后拒绝去公司拧螺丝钉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每个人都过着freelancer的生活,一起写歌,不写歌的时候有人写稿,有人摆地摊,有人做日结。
盛泽辉是周钧南的好友,原本不认识月海的这一群人,但久而久之也熟悉起来。他对月海的锐评就是——活着,潦草地活着。一场live卖不了多少钱,连带酒水,最后演出完毕合影的粉丝大概也只有可怜的几十人。
“哪天能红啊!”盛泽辉还算有点儿上进心,经常怒吼,“哪天能红啊!还不赶紧加油创作!多写点!多发点!多营业!”
月海众人:“……瞎活呗。”
周钧南轻手轻脚地上楼,想着郑毅文还在——对了,郑毅文在他家,今晚要睡他的隔壁。周钧南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想到不久前,郑毅文站在他家门口朝他看过来的眼神——他的很多表达都在眼睛里。
“哎?”周钧南脚步停住,郑毅文端坐在折叠床上,“正义,你还不睡?”
“嗯。”郑毅文听见周钧南的声音,仿佛如梦初醒般,他低着头,站起来把小毯子扯开钻进去,“我睡了。”
周钧南看了一眼,有点儿抱歉道:“不够长是吧。”
郑毅文立刻把脚缩进去,团起来,闷闷地说:“够。”
周钧南说:“凑合一下吧。”
郑毅文的毯子扭动几下,又露出眼睛来看向周钧南,他说:“那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周钧南本来要走了,又有点儿好笑地回过头问:“什么?”
“我说能不能跟你一起睡?”郑毅文说。
“不能。”周钧南说,“我习惯一个人睡。十九岁了正义,要独立自主。”
“哦。”郑毅文说。
“晚安。”周钧南最后临走前帮郑毅文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房间以后,周钧南却在重复郑毅文先前的状态——就这么端坐在床上,陷入思考。他觉得,嗯……郑毅文现在已经学会了得寸进尺。
可周钧南想了半天,最终只是有些无奈地轻轻笑了笑。他爬上床,刷了会儿手机,隔壁的郑毅文没有半点声音,特别安静。周钧南从枕头底下摸出ipad,浏览记录却还保留着之前看过的小电影。
周钧南没有点开。
他关了灯,闭上眼睛,只是允许自己在睡觉前再胡思乱想一会儿。
第二天,周钧南醒过来,他洗漱完毕去找郑毅文,发现他不在房间,毯子却被整整齐齐地叠好。周钧南站在二楼窗口那儿点了根烟,心想也许这小子是回去了,他抽了几口烟往外面看,却见到郑毅文在楼下帮他……浇花。
没走啊。周钧南想,那些盆栽买回来之后就没人认真打理,自己偷懒一天浇一天不浇的,郑毅文居然还有心情找浇水壶给他浇花。
周钧南在日光下笑起来,对郑毅文喊道:“正义,别浇啦,吃早饭。”
郑毅文闻声回过头,光线打在他深邃的五官上,他对周钧南说:“还有一盆。”
周钧南把烟掐掉,下楼去冰箱里找到吐司和牛奶。郑毅文从外面走进来,去洗手。他还穿着周钧南昨天给他的衣服,坐凳子上吃周钧南准备的早餐。
“你们家不吃这个吧?”周钧南问。
郑毅文说:“嗯,在家吃包子豆浆。”
周钧南说:“那正好,在我这儿换换口味。”
郑毅文很认真地点头。
早餐过后不久,杨悠乐走路来了。周钧南看她大夏天戴了个口罩,说:“闷不闷?”
“防晒。”杨悠乐瓮声瓮气地说。
周钧南说:“你这都不知道晒多久了……现在防晒是不是有点晚。”
杨悠乐找到她的自行车,说道:“郑毅文,我车骑走了啊,你今天就让周钧南哥哥送你回去吧,那个讨厌的人已经回去了。”
郑毅文应了一声,魂却已经被游戏勾走。
“你去哪儿?”周钧南皱了皱眉,拦住杨悠乐。
杨悠乐压低声音说:“去给奶奶拿点药。”
周钧南一怔,脱口而出道:“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杨悠乐说,“你歇着吧,跟我弟玩会儿。”
周钧南思索片刻,还是跟着杨悠乐走了出去,说:“你爸打你了。”
杨悠乐的肩膀瞬间往下一塌,垂着眼睛好半天没说话,周钧南便很坚持地说:“我陪你走到路口去。”
周钧南也挨过打,但周德明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幸好你小子不是个女孩,不然老子今天被气死也打不了你。”
这倒是真的。
他爸再怎么暴躁发火,却从来没打过女人,要是有个女儿,估计都得捧到天上去。周钧南想不出一个女孩还能被打的理由,可等他陪着杨悠乐走到路口,他好像又能明白了。
“等我毕业就好了。”杨悠乐说,“我不会去相亲的,我爸也别想控制我。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让他找不到我,到时候我带郑毅文一起走。”
周钧南听了后只能说:“……嗯。”
杨悠乐笑了笑,轻轻给了周钧南肩膀一拳,说:“哎真没事,他已经走了,神经病是这样子的,时不时地出来骚扰一下,大部分时间都还好。”
“知道了,拜。”周钧南对杨悠乐挥了挥手。
周钧南一个人慢慢走了回去。
杨悠乐告诉他的只有一小部分,但他还是不可控制地想到这个“烂俗”故事里的郑毅文——原来,他父母那么早就去世了。
如果不是多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他的爸妈,也许郑毅文现在不会和周钧南相遇。他可能不会是这样的性格,可能会在市里长大,高考后上个大学,打打篮球,谈谈恋爱……郑毅文,会变得很厉害吧?
那么,一个人的命运是不是早就被写好了呢?周钧南不知道。
回来后郑毅文还在,他坐在沙发上玩塞尔达,看见周钧南时,立刻笑起来。
“你姐去镇上了。”周钧南说。
“嗯。”郑毅文真的很喜欢塞尔达,眼睛又盯回投影。
周钧南给他拿饮料,在他身边坐下,说:“你玩,我看你玩。”
郑毅文有点儿高兴地说:“我现在很厉害。”
“嗯。”周钧南也点点头,没觉得郑毅文是在自卖自夸,“你这么厉害还不是我教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心头闲来无事时最享受。郑毅文大概也没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夏天会变成他生活中非常快乐的一段时光。周钧南说看他玩,就真的坐在他的身边,郑毅文在游戏里到处闲逛,忽而觉得肩膀一沉,他浑身僵住,侧过头发现周钧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郑毅文动也不敢动,拿着手柄化作一尊雕塑,而后过了五分钟,他发现自己在听周钧南的呼吸。游戏停在暂停界面,郑毅文慢慢放下手柄,他偏过头,看见周钧南睡觉时颤动的黑色眼睫,他的唇色是那种很淡的红。
郑毅文很小心地试图调整姿势,让周钧南靠着他睡得更舒服一些……然而他始终是笨拙的,因为变换姿势让周钧南在睡梦中下意识地抬起手挠了挠脸颊。郑毅文大气也不敢出,能动的大概只有眼睛,于是他的目光落在周钧南的左手手背上。
那是前不久的晚上周钧南目送他离开时,被蚊子咬的。很刁钻的位置,在指关节那,和周钧南身上其他偏白的肤色比,这个该死的蚊子包明显红了一块。
郑毅文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胆大包天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周钧南的手背,然后又很快地松开。咚咚咚,郑毅文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目视前方,等了一会儿后又握了一下,这次足足等了五秒才放开。再接着,郑毅文还很心疼地摩挲了一下周钧南那被蚊子咬出来的地方。
太可恶了……这个蚊子……他做人形食堂没关系,可是别咬周钧南啊……郑毅文想,要不要把家里的六神拿过来?周钧南肯定是没把自己腌入味。
“喂。”周钧南的声音突然响起。
郑毅文的脑袋里发出嗡鸣,心跳如鼓,竟然忘记把手收回去:“……”
周钧南说:“……我本来蚊子包都不痒了,你又给我搓痒了是想干什么啊……”
郑毅文可能真的对自己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周钧南想,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偷偷摸摸地来握自己的手。
这要是换了盛泽辉,周钧南简直不敢想,想一想就要吐。
嗯……换成之前的那个暧昧对象呢?周钧南可能不会吐,但可能又会觉得别人有点油腻。
郑毅文就……
好吧,郑毅文就很令他不知所措。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周钧南大概率也早就混乱起来了。他是一个矛盾体。先前赶郑毅文走,却又无法拒绝他的留宿。贪心地想知道关于郑毅文的事情,可真的知道了,他又很希望郑毅文不要去经历那些。
在郑毅文身边看他玩游戏,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周钧南也不会觉得无聊。对了,他还觉得……郑毅文做饭很好吃,笑起来的时候很英俊。
……完了。
周钧南不由地唾弃自己。
对杨悠乐说过的话还是要打脸了……
禽兽啊,怎么最终还是被美色“俘虏”了!
郑毅文好半天没敢接周钧南的话,周钧南想把他的手从郑毅文的手心里抽出来时,郑毅文终于说:“啊,那我……”
“那你?”
“有办法。”郑毅文认真问,“……你有六神吗?”
“没。”周钧南笑了笑,“有一瓶青草膏。”
郑毅文在抽屉里找到那瓶青草膏,拿出来后蹲在周钧南的面前,又不由分说地把他的手拽过去。周钧南没反抗,郑毅文的下一个动作是帮他慢慢地涂青草膏。
他的手好热。周钧南情不自禁地想。
清凉的膏体缓解了一种痒,但又有另一种痒在心底产生。郑毅文还一言不发地握着周钧南的手,仿佛这就是他的全世界。安静,剩下的只有化不开的安静。但这安静里并不掺杂着尴尬,倒是像两个友好的小动物在午后窝在一起晒太阳。
郑毅文说:“周钧南。”
“嗯?”周钧南简单地应道。
郑毅文第一次觉得他的词汇量十分匮乏,想了很久只是说:“……有没有好一点?”
“好了。”周钧南笑起来,终于把手抽出来。
郑毅文一怔,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看。
周钧南伸了个懒腰,突然有一个想法,问郑毅文:“想不想去游泳?”
郑毅文说:“去哪里?”
“那个野湖啊。”周钧南回答,“走吧,我骑车带你去……我买了泳裤,也可以借你一条。”
周钧南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在湖边遇上郑毅文的。可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真的去湖里游过泳。拿上泳裤,还有一些饮料和漫画,周钧南便骑车带着郑毅文出发去湖边。
那条无人的小径和第一天周钧南见到的一模一样,他们一路在树荫下穿梭,尽头的湖水澄澈又碧蓝。周钧南和郑毅文分开,各自换上泳裤,然后在蓝天白云之下跳进这片湖中。
“舒服啊——”周钧南太久没游泳,先是扎扎实实地游了几圈才过瘾,他抬手把额前的湿发往后捋,看见郑毅文在他的身边打转。
“比赛?”周钧南笑着问。
郑毅文说:“你会输。”
周钧南说:“我会赢。”
郑毅文没有说话,但他有些嚣张地冲周钧南挑了挑眉。
两人以岸边为目标,没有丝毫章法地开始一场比赛。郑毅文水性的确很好,姜宇说过的,他很会游泳。周钧南只过一会儿便知道他赢不了,于是又很没原则地取消了比赛。
“不比了!”周钧南在后面喊,“正义!”
郑毅文像一条鱼一样潜伏进水里,周钧南失去目标,几秒钟后有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没等周钧南反应过来,郑毅文就已经浮出水面,周钧南被他溅了一脸的水。
“呸呸。”周钧南哭笑不得,“你游得还真快。”
下一秒,郑毅文在水中牵起周钧南的手,两人一起游到岸边去。明亮的日光倾泻下来,照亮一切,两人浑身都湿淋淋的,赤脚踩在岸边的石头上。郑毅文甩了甩头,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流淌下来。周钧南体力还是要比郑毅文差一些,干脆坐在岸边休息。
片刻后,郑毅文也坐在他的身边,周钧南懒洋洋地说:“正义,能不能拿漫画给我看?”
“嗯。”郑毅文点头。
他拿起漫画书,打开周钧南做了标记的位置,立在他的眼前给他看。
周钧南看完了,说:“翻页!”
郑毅文立刻翻页。
周钧南心想,这也太爽了,郑毅文这个笨蛋为什么这么听话,自己不“欺负”他都有点儿说不过去。
两人看了一会儿漫画,又晒了一会儿太阳,身上的水也差不多干了。周钧南最近过得十分懒散,总是坐不久就想躺下来,他还没说话,郑毅文便像是接收到信号般一样说:“你可以睡我腿上。”
周钧南说:“那我还要看漫画。”
郑毅文说:“我帮你拿。”
周钧南说:“那你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书皮。”
郑毅文说:“没关系的。”
周钧南也真的不和郑毅文客气,睡在这小子的腿上。之后不知道过去多久,周钧南的脸被漫画书挡得严严实实,他叹了口气,说:“郑毅文,我担心你可能会是个恋爱脑。”
“我吃咸的。”郑毅文其实没听清,还以为周钧南在说豆腐脑。
“什么?”周钧南一愣,随即笑得肩膀都抖起来,“你刚游泳耳朵进水了?”
郑毅文说不出为什么喜欢和周钧南待在一起,周钧南也不知道。但在这一刻,也许真实的答案是什么,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两人一直在湖边待到傍晚,才慢悠悠地换好衣服准备回家。郑毅文在外留宿一晚,想念杨秀珍又不舍得周钧南,只好让周钧南骑车送他回去。
他坐在周钧南的身后,把额头抵在周钧南的肩膀上。
周钧南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问:“累了?”
“不累。”郑毅文说。
周钧南抽出手来,反手揉了揉郑毅文的头。他一路把郑毅文送回家,看见杨悠乐的车停靠在外面,应该是从镇上回来了。
谁知道姜宇恰好也在门口跟狗玩,看见周钧南和郑毅文,一下子眼里放光:“周钧南哥哥!正义!”
“哎——”周钧南笑着跟他打招呼。
姜宇感觉到了背叛,叫道:“你们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出去玩了?”
“没有没有。”周钧南乐得不行。
晓霞在院子里喊:“姜宇!你作业到底什么时候写!哎——小南!”
“霞姐。”周钧南也朝她挥挥手。
“去吧。”周钧南的乡村社交结束,偏过头轻声对着郑毅文说,“回家吧。”
郑毅文把头抬起来,一路上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这时候磨磨蹭蹭地还不肯下车,只是问:“那下次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