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南:“……?”
表姐?郑毅文还有表姐吗?没听说过啊,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可还没等周钧南想太久,手机里女孩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来:“喂!有人在家吗?你是我认识的那个周钧南吗?”
在这地方还能遇上熟人吗?周钧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条件反射性地抬高声音应道:“在家!等我一会儿——”
周钧南抓抓头发,穿上人字拖走到院子里,打开门一看,院门外出现一个陌生女孩柔和的面庞——她很瘦削,皮肤和郑毅文一样晒成健康好看的小麦色,黑发很特别地做了脏辫,穿着十分宽松嘻哈的衣服,正跨坐在一辆自行车上,侧过身体看向周钧南。
“哇,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周钧南。”女孩夸张地笑了起来。
周钧南在记忆库里搜索,查询结果为零,也笑道:“不好意思,你认识我?我们见过?”
女孩说:“我俩是校友啊,但我和你没在一个学院,我们一起上过公共课……我铁哥们以前还喜欢过你,所以我记得你。 ”
竟然还是大学校友?她铁哥们还喜欢过自己?周钧南更加觉得神奇,说:“管院和哪个院一起上公共课?”
“外院啊。”女孩大方地对着周钧南伸出手,两人轻轻地握了一下,“我叫杨悠乐。”
姓杨?但还得再确定一下。周钧南笑了笑,拿着手机问杨悠乐:“你真是郑毅文的表姐?”
杨悠乐挑眉:“不信啊?”
周钧南说:“那也没有。”
杨悠乐从口袋里掏出郑毅文的手机晃了晃,笑道:“本来我是想八月份回来的,但之前的旅游搭子鸽了我,所以提前回来看看。结果回去一看,我弟在家盯着他那个破手机,说死机了,于是我带去店里帮他修一下。”
——所以郑毅文才从来没联系过自己吗?
这念头在周钧南的脑海一闪而过,毫无征兆,很快地消散。
不过,周钧南倒是觉得郑毅文那手机根本没修的必要,他有点冲动地说:“不然我送一个手机给他吧。”
“哟。”杨悠乐若有所思地笑笑,“大款啊。”
周钧南摆摆手,说:“送一个旧手机给他。”
杨悠乐也摆摆手,说:“没事儿,你给他还不一定用,这手机修过了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周钧南没有坚持:“那也行。”
杨悠乐话题一转,有点儿好奇地问:“所以你也是这里的人啊?但我从来没见过你。”
周钧南一笑,解释道:“这是家里的老房子,平时很少回来住,今年夏天倒是心血来潮回来了。”
“这样啊……我听奶奶说了,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个帅小伙,和我弟很玩得来。”杨悠乐笑道。
周钧南说:“村子里小嘛,同龄人不多……奶奶眼光真不错。”
“哦——”杨悠乐点点头。阳光下,女孩一转头,她那满头的脏辫也跟着动了动,周钧南发现她后颈上还有一个天使翅膀样式的刺青。
酷。太酷了。周钧南心想,比起杨悠乐是自己大学校友这件事,显然更加让人联想不到的,她居然是郑毅文的表姐。
“那——”杨悠乐回过头看着周钧南,“你有事吗?跟我们一起玩儿去?”
周钧南一愣,说:“我们?”
“我,姜宇,郑毅文。”杨悠乐掰着指头算,“你去就还有你。”
周钧南没想太久,笑道:“那我去。”
他正愁没事儿做呢!
太随便了。
周钧南没问杨悠乐他们要去哪儿玩,也没问她报菜名一样报出来的奇妙组合能玩些什么。只是这个女孩忽然出现在他的门前,恰好是郑毅文的表姐,恰好是周钧南的大学校友,于是他就回屋拿上东西,打算跟她走了。
很神奇。
周钧南觉得他之前的夏天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轻松自在过。
“哎。”杨悠乐在院子外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周钧南喊道,“你家还有零食不?什么饮料啊,酒啊,都可以带一些。”
周钧南换好衣服,听到杨悠乐的话,又跑去房间,干脆把他的蓝色背包背上,往里面装了些冰箱里的零食和饮料。
“我也骑车吧。”周钧南把院子里的自行车也推出来。
“好啊。”杨悠乐笑道。
几分钟后,两人出发。
杨悠乐在前面骑,周钧南跟在女孩的后边,两人一前一后骑得并不快,但却是周钧南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别人一起骑车。
行程的终点当然是……郑毅文的家。
杨悠乐加速了一段,居然还懒得踩刹车,非常潇洒地跳下车,看也不看地把车靠在墙边,一气呵成地冲进院子里,喊道:“奶奶!郑毅文!”
周钧南在后面看得忍不住笑,心想这姑娘还真是够野的。相比之下,周钧南还是保守了些,他老老实实地停好车,跟着走进院子,抬头看见郑毅文房间的窗户大开着,周钧南没有出声,但是下一秒却看见郑毅文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朝下面望过来——
郑毅文的头发有些偏长,稍微有点儿遮眼,他穿了一件明黄色的T恤,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碗,看见周钧南也不说话,只是很快地笑起来。
周钧南想,郑毅文和杨悠乐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或许内在的气质还是有一点相似,两人的五官都生的棱角分明,如果不笑,那还真的会让人感受到一点距离。
“正义。”周钧南抬起手挥了挥。
郑毅文也朝他挥了挥手,但用的是拿着白瓷碗的那只手,他仿佛忘记了手里有东西,碗里的汁水一下子洒了出来。
周钧南对他笑道:“你喝一点,喝一点就不会洒了。”
郑毅文低低地应了一声,把碗凑到嘴边,低下头一口气咕嘟咕嘟地喝了不少。不一会儿,郑毅文的旁边窜出杨悠乐的脸,她也笑道:“周钧南,你先上来。”
郑毅文立刻停下动作,皱着眉看向杨悠乐。周钧南的身影从院子里消失,杨悠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郑毅文,把手机还给他,说道:“干什么皱眉看着我。”
“你怎么认识周钧南?”郑毅文忽然问。
“你哥哥是我大学校友啊。”杨悠乐对他眨了眨眼睛,“哎,你怎么不叫我姐姐,下次记得要喊我姐姐。”
郑毅文:“……”
周钧南消失了一瞬,但从楼梯那儿很快传来脚步声,杨悠乐坐在椅子上,好笑地看着郑毅文动作迅速地用纸巾把洒在桌子上的绿豆汤给擦掉,在周钧南快上来的时候背过身去。杨悠乐越看越想笑,这傻子,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周钧南什么也不知道,走进来一看姐弟俩都在,问道:“不是说去玩的吗?”
“玩?”郑毅文猛地回过头。
杨悠乐道:“嗯,我们三个,等会儿再喊上姜宇吧,拿了东西去露营。”
“露营!”郑毅文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光芒。
周钧南说:“你有帐篷?”
杨悠乐说:“有的,一会儿拿。”
周钧南说:“这附近有可以露营的地方吗?”
杨悠乐说:“就那野湖旁边啊……不讲究了吧?真心想要度假的话,哪里都是马尔代夫。”
“行。”周钧南被杨悠乐逗得笑起来,他的注意力头一次没放在郑毅文的身上。
杨悠乐说的“出去玩”像是一颗烟雾弹,砸中郑毅文之后剥夺了他的注意力。但很快,郑毅文却发现周钧南进来之后居然只和杨悠乐聊天,他心里顿时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直到周钧南转过头看向郑毅文,问道:“奶奶呢?”
“她出去了。”郑毅文回过神,心里的奇怪感觉又消失不见。
杨悠乐大咧咧地坐在那儿,眼睛在周钧南和郑毅文之间转了转,指挥道:“郑毅文,我们也想喝绿豆汤啊!”
郑毅文点点头,立刻说:“好。”
周钧南还没来得及阻止,杨悠乐已经成功使唤起郑毅文。他只好坐在郑毅文的床上,有点儿担心地道:“他能行吗?”
“哈?”杨悠乐瞪大眼睛,“你在担心什么?这小子没那么脆弱。哦……你应该知道他……”
“我知道他有点儿特别。”周钧南很快接道。
杨悠乐一愣,笑道:“嗯,对,他有点儿特别,但不代表他不能干活。”
周钧南说:“……太有道理了。”
认识的这段时间里,周钧南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郑毅文始终有一种保护欲。周围的人都说郑毅文有些傻傻的,周钧南尽管觉得郑毅文的傻只是一种特别,但依然习惯性地去照顾他。
“绿豆汤。”过了一会儿,郑毅文听话地端上来两个碗,分别递给周钧南和杨悠乐。
杨悠乐毫不客气地道:“谢谢啊,弟。”
“谢谢正义。”周钧南也说。
郑毅文含糊地应道:“嗯。”
冰镇绿豆汤熬得恰到好处,不会太粘稠,也不会太甜。郑毅文给两人端上来的时候还在里面放了少许冰块,周钧南喝了一口,含住一块冰,在嘴里“咯嘣”一下咬碎了。
绿豆汤喝完,杨悠乐抽了张郑毅文桌子上的纸,给杨秀珍留了字条,又搜刮了一些吃的,便大手一挥,对周钧南和郑毅文说:“走吧,玩儿去。”
郑毅文收好碗,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走,三人出了院子,直奔隔壁的姜宇家。人没看见,先听见了姜宇和姜大勇正在斗智斗勇的声音——
“快写你的作业!今天不能再拖了!每天的任务都要安排好!”姜大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训儿子,但是耐心明显不足。
姜宇则心不在焉地讨价还价:“那再看一集动画片就去写。”
“不许!”姜大勇铁面无私。
周钧南听了想笑,杨悠乐发出天籁般的声音拯救了姜宇:“大勇哥!让不让姜宇跟我们一块去玩儿啊!”
杨悠乐的到来从作业的刀山火海中拯救了姜宇。
他难以置信地和他爸一起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周钧南对着父子俩打招呼:“大勇哥,姜宇。”
“出去玩!出去玩!”姜宇腿上像是装了弹簧。
姜大勇也没想到会有从天而降的帮带娃服务,傻乐一阵,说道:“让啊,作业明天再写吧。”
结果姜宇这小孩什么都要带,姜大勇被他吵得脸色愈发难看,最后还是允许他带上了泳裤和游泳圈。
但姜大勇想了想,几人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对周钧南和杨悠乐叮嘱道:“要么还是别下那野湖游泳了,怪危险的,你们三个也别下去。”
杨悠乐回来的晚,不知道前段时间郑毅文和姜宇去游泳的事儿,当然也不知道周钧南和郑毅文第一次见面是在那种情况之下。
“好,不下。”杨悠乐说,“我们就在湖边泡脚吧。”
“啊——”姜宇失望了。
姜大勇叹了口气,道:“泳裤和游泳圈可以先带着……听哥哥姐姐们的话啊,别到处乱跑。”
姜宇又开心起来:“不会的!我会一直跟着正义的!”
周钧南捏住他的脸颊,笑道:“你跟着正义干什么。”
“他保护我!”姜宇说。
郑毅文点点头,站在周钧南的身后,悄悄地拉住他的衣服一角。周钧南察觉到了,回过头笑道:“怎么?你要跟着我?”
“嗯。”郑毅文小声说。
周钧南逗他:“那我要跟着你表姐,我跟着杨悠乐。”
杨悠乐在一边狂笑道:“什么啊,搞了半天我是火车头?”
四个人,两辆车。
杨悠乐的一堆露营装备放另外一个小车里,她骑车带着姜宇,然后让姜宇拖着那小车。周钧南看了想笑,心想杨悠乐不光使唤郑毅文很顺手,连小孩也不放过。这姑娘的信条一定是——男的,不论大小,不论聪明还是傻子,统统都得干活。
“我带你。”郑毅文熟练地骑上周钧南的车,让他坐在后座。
周钧南也不和他争,笑道:“行,那我偷懒了啊……不对,你本来就有使不完的牛劲。”
“我不是牛。”郑毅文说。
周钧南稳稳当当地坐在后座,说:“一个比喻嘛……你会比喻吗?”
郑毅文开始骑车,风很快吹过周钧南的耳畔,郑毅文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他说:“不怎么会。”
“那你以前哪一门功课最好?”周钧南扶住后座,郑毅文的手背过来,忽然轻轻抓住周钧南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腰上。
郑毅文说:“体育课最好。”
周钧南怔愣几秒,也并没有把手收回来,只是改成了虚虚地拉着郑毅文的T恤。
露营地并不远,这次骑车没有走上次周钧南跑过的路线,而是跟着杨悠乐换了另外一条路。有一段是上坡,周钧南一直在问“我重吗?要不要我下来”,但郑毅文不让,就这么一口气地把他带到了坡上。
这里是周钧南不常来的地方,但经过那段上坡之后,他们却获得了一个非常好的视野。村庄如同一幅画卷在周钧南的眼前徐徐展开,几分钟后,郑毅文带着他进入隧道般的森林。
这是此时此刻跳进周钧南脑袋里的第一个词。
风的方向是多变的,树影摇曳并没有遵从一个相同的方向——一棵树分叉出去不同的枝干,风相互拉扯着这些枝干上生长出的树叶,让它们在同一时间忽而远离,忽而接近。
周钧南背着包,在自行车后座上抬头看着晃动的树影,感叹地说:“正义,我想要的夏天就是这样的。”
“嗯?”郑毅文没听清。
“没什么。”周钧南笑了笑。
五分钟后,前面的杨悠乐停了下来。周钧南和郑毅文跟着停下,那片蓝色野湖在他们脚下的不远处,需要找一个地势平缓的地方慢慢溜下去。周钧南用手遮在眼前,眺望远方,看见了他第一次跑到湖边的小径。
“这是另一边。”杨悠乐显然对这里比周钧南熟悉,“这边没人,可荒了。”
周钧南闻言收回目光,回头看向杨悠乐,说:“真的没人吗?”
“没人。”杨悠乐笃定地说。
“不种地?”周钧南问。
“那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种地呀。”杨悠乐笑道,“你们周家的地不就不种。”
周钧南一晒:“那也是,我家人丁单薄,地都浪费了。”
周钧南和杨悠乐聊着天,郑毅文忽然走到他俩中间站着,周钧南把背包放在草地上,抬起头就见到一堵“人墙”。
“你干嘛呢?”周钧南看着郑毅文。
郑毅文说:“看风景。”
周钧南说:“这边你也不经常来,是吗?”
“嗯。”姜宇这时候已经像是多动症般跑了一圈回来,满头大汗地蹭到郑毅文的身边,“这边我和正义都不经常来。”
周钧南笑道:“姜宇,你别跑太远。”
姜宇大笑几声,开始拉着郑毅文的手撒欢。小孩想的挺好,可是一拉没拉动,回头一看,郑毅文还像是一座雕像般牢牢地钉在地上。姜宇不放弃,继续拉拉郑毅文,等到郑毅文低下头,姜宇冲他一笑。
姜宇说:“大人们要忙,小孩可以先玩儿。”
郑毅文说:“我也是大人。”
姜宇说:“呸,你跟我一样,都是小孩。”
郑毅文说:“我不跟你玩儿。”
姜宇说:“那你想跟谁玩儿?”
郑毅文眼神飘忽一下,说:“周钧南。”
杨悠乐听不下去了,开始有些怀疑带着三个男性生物出来是不是自讨麻烦,她打开露营小车,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到草地上。
周钧南是里面唯一有眼力见的,他走过去问:“要帮忙吗?”
“不用。”杨悠乐诚恳地说,“我一个人还更快呢……但是要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周钧南洗耳恭听。
杨悠乐说:“把你包里的啤酒开一瓶给我。”
周钧南乐得不行,说:“哇,你怎么知道我包里有啤酒?”
杨悠乐瞥他一眼,说:“我猜的……酒鬼,平时没少喝吧?”
“一个人住嘛。”周钧南神秘一笑,把背包打开,拿了一瓶帮杨悠乐贴心地打开,“……难免会醉生梦死一点。”
杨悠乐尝了一口,咂摸一下,说道:“不冰了。”
周钧南失笑:“那这个真的爱莫能助,没法随身带个冰箱。”
杨悠乐说不要周钧南帮忙,还真不是一句玩笑。就这说了几句话的时间,杨悠乐已经动作迅速地开始搭帐篷,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
杨悠乐驱赶他:“让一边儿去,别挡住我光了。”
周钧南看了一眼郑毅文和姜宇,发现两人还在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光线从树海的另一端照过来,洒在郑毅文的身侧。周钧南看着他们,心里漫上一种很柔软的感觉,却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姐姐。”周钧南忽然说。
“郑毅文不叫我姐,你在这儿叫我姐!”杨悠乐愣了几秒笑起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您几几年的?”周钧南故意逗她,“总觉得您看起来太踏实、可靠、能干了。”
“打住啊。”杨悠乐说,“没看出来你有时候还挺贫的。”
周钧南想了想,说:“哎我是真的好奇啊,外院和管院不怎么靠在一起,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
杨悠乐直起腰,笑了笑没说话。周钧南和这姑娘对视上,杨悠乐抬抬下巴,示意周钧南把她那小推车里的东西拿出来。周钧南摸了半天,最后摸出一个——
“飞盘?”周钧南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看,“你这里面怎么和百宝箱一样。”
杨悠乐笑道:“再给你第二个任务啊。”
“什么?”
“去和郑毅文、姜宇玩会儿吧,别一直找我聊天了,我弟那双眼睛……”杨悠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离开过。”
周钧南本能地反问道:“有吗?”
杨悠乐又笑了笑。
周钧南只好转头,拿着飞盘向胶着在一起的郑毅文和姜宇走过去。走得越近,郑毅文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越清晰,周钧南偏过头,用拳头轻轻挡了一下嘴,干咳道:“飞盘,玩吗?”
“玩!”姜宇兴奋道。
“那我们先站开一点。”周钧南说,“三角形吧。”
郑毅文说:“好。”
飞盘太简单了,普通人玩儿只要互相扔来扔去就可以。周钧南没想太多,等他们三个分散开,周钧南先对着郑毅文笑道:“来了啊,正义。”
他抬手,找了一个还算合适的角度,手里的飞盘“唰”地一下朝郑毅文扔过去。郑毅文早早地做好准备,他说自己以前体育课成绩最好,四肢好像的确很协调——
“接到了。”郑毅文很轻松地说。
姜宇虽然没有接到,但也欢呼起来:“厉害!厉害!正义!来来来!”
小孩急得要命,已经迫不及待了,就等着郑毅文把接到的飞盘扔给自己。然而,下一秒,姜宇看见郑毅文拿着飞盘,在阳光下一路小跑到周钧南的面前,又把飞盘还给了他。
姜宇傻掉了:“……啊?”
郑毅文在周钧南面前微微弯下腰,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看他:“再扔一次。”
周钧南深吸一口气,小声且无奈地说:“正义,你不要做小狗好不好。”
——你不要做小狗好不好。
可是,他不是小狗。郑毅文缓慢地想,他是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应该不怎么聪明的人。
很小的时候,郑毅文记得有个老师和他家长聊过一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带着自己去哪儿检查检查。
老师不知道的是,检查是需要花钱的……外婆节俭了一辈子,又怎么会舍得花钱?
“郑毅文太内向了,他好像很难去集中注意力。”
不对。郑毅文想,他只是天生拥有一些筛选的能力,一些他不愿意掺和的事情,为什么要去集中注意力?难道注意力就不宝贵吗?
“郑毅文总是不和别人玩儿,大家都笑话他。”
更加不对了。郑毅文想,他每次都特别想跟别人玩儿的。比如在美术课上分组画画,两人一组画对方的样貌,每次郑毅文只能去画老师。他不喜欢画老师,老师没有头发。
“郑毅文啊……看起来傻傻的,他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没有人替他反驳,郑毅文也不反驳。这么多年了,就连郑毅文自己也觉得,他好像真的是个傻子,因为他的世界……总是雾蒙蒙的,没什么光亮。
那些不断重复的声音都不太友善,郑毅文听得出。
但是周钧南不一样,他说的是——你不要做小狗好不好。
哎。郑毅文很难得地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周钧南的话听起来好矛盾,像是讨厌,像是拜托,又像是……拿他没办法。
郑毅文一连串起伏的思绪消失在姜宇的鬼喊鬼叫中。
“正义,你应该扔给我!你破坏了规则!你这样我怎么玩儿啊?”姜宇叉着腰控诉。
“不要吵。”周钧南打断姜宇,“嗓子不要了你,你这么喊以后变声期万一变得很难听怎么办。”
“变声期?”郑毅文看向他。
周钧南接过郑毅文手里的飞盘,对他说:“你早就变过啦,你现在声音很好听。”
是吗?郑毅文没注意过,但周钧南说是就是吧!
接下来,周钧南面无表情地在草地上站着,彻底化身成为无情的扔飞盘机器。
本来是打算三个人互相扔着玩儿,现在不仅有郑毅文这只“小狗”,另一个小孩姜宇也坐不住了,加入了这场寻回游戏。
周钧南看着这两个人在阳光下跑来跑去,也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们扔飞盘。
“喂!歇会儿吧!”周钧南笑道。
于是,他带着郑毅文和姜宇去找已经搭好帐篷的杨悠乐。
相比之下,杨悠乐是真的心有马尔代夫。
她的帐篷搭得非常完美,在周钧南他们玩飞盘的时候,杨悠乐不知道从哪儿又变出一副墨镜,煞有介事地戴在脸上,正在品着从周钧南那里搜刮走的啤酒。
周钧南远远地看一眼,总觉得那瓶平平无奇的啤酒被这姑娘喝出一种很贵的感觉。
帐篷挺大,周钧南几人坐进去也完全可以,但杨悠乐嫌他们身上有汗味儿,于是主动坐到了帐篷外的天幕下。
“呼——”周钧南躺在帐篷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姜宇这小孩跑得最多,这会儿比周钧南喘得还要厉害。再另一边才是郑毅文……周钧南侧过头,看见郑毅文隔着姜宇跟自己并排平躺,这么看过去,只能看见郑毅文鼻梁的一个好看弧度。
杨悠乐往里面扔了一些零食,都是些从家带来的膨化食品,姜宇拆开之后,把袋子放在肚皮上,这样周钧南和郑毅文都可以随时伸手拿到。
周钧南没那么喜欢吃零食,象征性地拿了几个之后,这包薯片几乎大半部分都被姜宇和郑毅文分掉了。姜宇吃了一会儿,忽然问:“露营……就是这样吗?”
“是啊。”周钧南笑道,“露营,其实没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只是和朋友们出来聚一聚,干什么都行。”
“周钧南哥哥,正义,杨悠乐姐姐……都是我的朋友吗?”姜宇又问。
“那当然。”周钧南肯定地说。
姜宇傻乐了一会儿,突然激动地说:“我的周记终于有内容可以写了!”
中间的小孩体力消耗快,在帐篷里躺了一会儿,周钧南竟然听见身边传来一阵小呼噜声。周钧南无奈地摇摇头,想要伸手把姜宇肚皮上的那袋薯片拿走,指尖却无意中和郑毅文的碰上,两人都侧着头,手停留在半空,不知道是继续往前,还是赶紧收回去。
最后是周钧南先反应过来,笑着轻声说:“正义,你把薯片吃完吧。”
郑毅文笑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拿走那包薯片,用气音说:“他睡着了。”
“不要吵他。”周钧南也说。
周钧南的视线停留在郑毅文的脸上,郑毅文没有察觉到,只是伸手去袋子里拿薯片,再“卡蹦卡蹦”地吃掉。周钧南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男孩的手很好看,十指修长,不过分纤细,是很有力量的一双手。
说来也奇怪。周钧南第一次见到郑毅文时觉得他性感,等他穿上衣服后他就没那么想过了,毕竟郑毅文是一个很简单很纯粹的人。可现在这样一个大白天,杨悠乐坐在外面,他俩中间还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小孩,周钧南望着郑毅文的手,那些奇怪的心思却又一次冒出头。
周钧南不理解,只好干脆什么都不看,闭上了眼睛。
杨悠乐的啤酒似乎喝完了,她点开手机,周钧南听见她在放歌。听了一会儿,周钧南觉得这歌特别熟悉,自己应当是在哪儿听过,于是闭着眼睛问:“这什么歌?”
“你没睡着啊。”杨悠乐笑道,“布衣乐队的《好风》,我还以为你跟姜宇一样睡着了。”
周钧南说:“快了。”
郑毅文接道:“那你睡吧。”
杨悠乐再次笑起来:“你睡吧,我们不会把你和姜宇丢在荒郊野外的。”
周钧南心想,我才不睡。可他想归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阵恍惚,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旁边,摸到一个温热的身体,但那却不是姜宇。
“你醒了。”郑毅文低声说。
周钧南吓一跳,赶紧把搭在郑毅文腰上的手拿开,清了清嗓子,坐起来问:“姜宇和……你姐呢?”
“他们出去玩飞盘。”郑毅文回答。
周钧南愣了几秒,心想这飞盘怎么这么受欢迎。他转了转身,侧过脸看向郑毅文,发现他一直蜷缩起身体,睡在帐篷的边缘。
等下……
周钧南忽然意识到,并不是郑毅文故意离自己太近,而是被自己逼到无路可退。
“我睡相不是很好。”周钧南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往旁边挪了挪,“你可以把我摇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