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多亏有王振博,聊着聊着总会活跃一下气氛,郑毅文和周德明倒也没有全程一句话都不说,有几句郑毅文接得还挺好。
“小文是不是比你小?”下车前,王振博和周钧南的话题已经聊到了年龄。
“嗯。”周钧南说,“是不是看不出来,他长得着急。”
郑毅文:“……”
王振博笑道:“什么着急,不着急。帅!又高又帅!比老周高。”
“我爸不跟我差不多高吗?”周钧南一边笑,一边把车开进停车场。
周德明急着否认:“比你稍微高一点,谢谢。你没长过我,也别故意拉低我。”
“几厘米嘛。”周钧南有点儿好笑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他爸一眼,“男人真的是太在乎这几厘米了。”
郑毅文想,他也经常偷偷量身高,这话还真没说错。
海鲜自助环境很好,挺高档的一家餐厅,周钧南只带郑毅文来吃过一次,因为价格比他们想象中要贵。郑毅文十分肉痛地走进来,周钧南在他耳边小声说:“多吃点,我爸请客。”
郑毅文说:“我紧张。”
周钧南说:“紧张归紧张,但鲍鱼、扇贝、生蚝、三文鱼……又做错了什么呢?吃!”
郑毅文想了想也对,拿着盘子去搜刮,拐过几个弯又看见周德明,他喊道:“叔。”
周德明回头看了看他,说:“嗯。”
“牛排好吃。”郑毅文鼓起勇气说,“我也喜欢吃这里的牛排。”
周德明说:“嗯。”
郑毅文见周德明不怎么理他,也有点儿挫败,只好垂头丧气地打算离开,周德明却道:“过来。”
郑毅文不解地看着他,周德明又说:“牛排好了,先给你。”
“哦……好。”郑毅文把盘子伸过去,看见周德明盘子里的东西和自己的口味几乎重合。
周德明说:“先回去吃吧,看你应该饿了。”
“嗯。”郑毅文点点头。
周德明什么也没说,仿佛郑毅文只是周钧南的一个普通朋友。桌上四个人都是成年男性,这一顿自助餐吃下来,好歹没有血本无归。
王振博吃完饭容易困,提议道:“我们找个茶馆再喝点?”
周钧南说:“你们什么时候走?跟我们一起走吗?”
周德明说:“等下休息会儿就开车走。”
“你们……”周德明又抬头看了看郑毅文,好像不是很想说接下来的话,“你们明天回,后天回……都可以。”
“爸。”周钧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说,“那郑毅文要和我们一起过年。”
郑毅文坐在周钧南的身边,手上忽然一热,低头看见是周钧南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背。他不会离开他。郑毅文顿时明白。他选择的是自己。
周德明的脸色沉下去,他盯着郑毅文看了一会儿,沉声道:“我有话……想先跟郑毅文说。我俩单独说。”
郑毅文有点儿诧异地张了张嘴,周德明站起来,去茶馆隔壁重新开了个包厢,他看着郑毅文,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眉。
周钧南不太乐意,说:“有什么话这里不能说……”
郑毅文反握住周钧南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站起来认真地说:“我跟叔叔去聊。”
去了隔壁包厢,只剩下郑毅文和周德明两个人。
周德明大手一挥,道:“坐。”
郑毅文乖乖地在他面前坐下。
周德明开门见山,直接地说:“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但我还是不能让我儿子和现在的你在一起。”
郑毅文像是被沉重的石头砸中脑袋,一瞬间头脑变得空白,灵魂也变得轻飘飘的。他无意识地捏紧拳头,指甲都要陷入肉里,他很艰难地想要说点什么,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所以,你和我之间要做一个约定。我给你时间,如果你能达到我的要求,我就不会再反对。”周德明叹了口气。从周钧南离家出走的那一刻起,拉拉扯扯过去将近两年,周德明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郑毅文的心又是猛地一沉,一来一回之间,他仿佛做了一次过山车,心跳短暂地失控,灵魂终于又回到身体里。
他望向周德明,发现眼前男人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疲惫的神色,仿佛对郑毅文说出这两句话,也让周德明失去了某些珍贵的东西。
来之前,他在想什么?见到郑毅文,他在想什么?他说出这些话,又花了多少失眠与反复挣扎的夜晚?这些感受,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
第65章 冬天的烟花
茶馆里的两个小时,周钧南是第一次被排除在外,他不知道老爸和郑毅文都聊了什么,只是有些坐立难安,甚至想要偷听。
……当然,什么也没听见。
“那就这样。”周德明出来喊王振博,“老王,我们先走。”
王振博在茶馆的榻榻米上睡了一觉,翻过身,带着一丝迷茫:“聊完了?”
“说什么了?”周钧南跳起来,警惕地看着他爸。
周德明忽然一笑,好像终于找到一点周钧南的弱点,一本正经地说:“你自己问郑毅文,如果他不想说,那我也不告诉你。”
周钧南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世界上最不可能和平相处的两个人突然有了秘密,恐怖,实在是恐怖。
周钧南和郑毅文回到家,继续收拾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人忽然想起,明明周钧南还有一间空着的公寓,但越住到后面,反而杨悠乐捡漏来的这间两室一厅更有人气。
不过,虽然不知道郑毅文和老爸到底聊了什么,但似乎今年的“过年”已经得到周德明的默许。周钧南干脆拖着郑毅文又待了一天,第二天才带着他开车回家。
郑毅文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周钧南一边开车,空闲的时间总是把手搭在他的腿上,或者和他牵牵手,担心地问:“你就告诉我……我爸跟你说了什么吧?什么我都能接受,他是不是威胁你了?要你和我分手?”
郑毅文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周钧南说:“那是什么?”
郑毅文说:“他对我有要求,和我做了约定,说会给我时间。”
周钧南安静片刻,咕哝着道:“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郑毅文笑道:“因为你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要给我时间,说会等我。南南,你和你爸还是有一点像。”
灰色的天空,道路尽头像是始终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们提前出发,赶在春运高峰之前,还算是有余裕。周钧南干脆一口气开回家,他知道郑毅文肯定答应了周德明的要求。
路两旁寂寞的树林再次只剩深褐色的枝干,叶子落光,田野也枯萎,冷冽的空气像是无形的刀片,显得车内这个温暖密闭的小世界越发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岛感。两人有一阵子没有再说话,直到周钧南终于开进市区,他笑着问郑毅文:“你吃不吃肯德基?”
郑毅文一愣,也笑道:“吃,我去买。前面路边是吗?我看见了。”
周钧南说:“嗯,你把小程序打开我看看。”
他们在车里点了餐,郑毅文主动下车去取。周钧南原地不动,看见郑毅文的身影绕过车前,大步流星地去推肯德基的门。
周德明的要求啊……周钧南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些无奈地想,这得多难啊?他爸肯定会有一个list……不,可能直接让秘书做个ppt,“砰”的一声放在郑毅文面前,趾高气昂地:“喏,我对你有如下要求……balabala……”
郑毅文答应了,他能完成吗?
片刻后,郑毅文拿着外卖袋回来,拆开来喂了周钧南一根鸡翅,又把可乐插上吸管,说:“还有多久?”
“很快了。”周钧南胡乱吃了点垫垫肚子,继续开车,“主要是我爸和我现在住的有点儿远,其实已经到我们这儿的市区了。”
“嗯。”郑毅文一边吃汉堡,眼睛一边往车窗外看,“比我家那边的市里大好多。”
“就这样。”周钧南笑了笑,“你不熟悉,逛久了就觉得没什么了,等过两天带你来市里玩。”
一直等到真的开到家,周钧南有了更多的实感。门口的保安穿上了军大衣,又是好久没见到周钧南,跟他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到你啊,上次还是去年……不,前年夏天是不是……”
周钧南想,这么久了?好吧,他的确从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这日子真的越过越快。把车停进车库,周钧南指挥着郑毅文拿后备箱里大包小包,让他从正门进去。别墅的小院还是老样子,只是角落里多了一个空鱼缸。周钧南看了看隔壁,心想,不知道以前说他“搞男人”的初中生有没有提高一下他的语言运用能力。
他越想越乐,出息了……周钧南你都能带男朋友回家了……
家里非常温暖,到处都请阿姨打扫过,茶几上的瓜子果盘一大堆,汽水饮料也摆的像是超市新品试吃会。家里那个新来的阿姨周钧南没见过,这是第一次见面,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饭都做好了。”阿姨和善地说,“你们一定饿了吧,鸡汤现在刚好能喝,是买了一只老母鸡,炖出来的很香。”
“我路上吃了点。”周钧南说,“那喝点汤吧,我和郑毅文一人一碗。”
阿姨应道:“哎,好。”
两碗鸡汤,鸡腿一人一个,周钧南又笑:“那我爸只能吃鸡翅膀了。”
阿姨说:“你爸说鸡翅也给你俩一人一个。”
郑毅文听了也笑起来。
这天晚上,周德明没有回来,晚饭还是周钧南和郑毅文一起吃。郑毅文使劲吃了许多,阿姨像是终于找到知音,给他盛饭要压上两三遍。楼上一间客房收拾出来,郑毅文被安排在周钧南的隔壁,他走进去,坐在床上,煞有介事地说:“哦,怎么又分开睡?”
周钧南靠在门框处看他,笑眼弯弯。阿姨已经离开了,约定好明天再来给两人做饭。九点多钟,这栋房子已经没了声音。他们住了一段时间的老小区步梯房,总是有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脚步声、时不时哪家要装修、中介带着租客来看房、老人们大声交谈……两人习惯了声音,却猛然间又回到这种静谧的夜晚。
“带你参观参观我的房间?”周钧南提议。
郑毅文当然不会拒绝,笑着站起来走向他。走廊的夜灯很暗,楼下的客厅已经被黑暗笼罩,周钧南和郑毅文的手握在一起,彼此的掌心贴着,温度在交融。
“看吧。”周钧南推开门说,“游戏倒是收藏了不少,其他还有书……还有我以前的一些电脑、游戏机,没舍得扔。”
郑毅文看得很仔细,周钧南房间里的书架整整有一面墙,他才知道周钧南会读这么多。郑毅文的视线扫过去,看见相框里从左到右,都是小时候的周钧南。
“这个很小了。”周钧南也有点儿怀念,“这个是我妈,不过早就没有联系了,我是跟我爸长大的。”
“嗯。”郑毅文看得十分专注,他的手指摩挲过相框的玻璃片,停留在小周钧南的脸上,嘴角缓缓扬起,“你小时候就像现在了。”
“是吗?”周钧南也不知道。
郑毅文转过身,伸手摸着周钧南的脸。室内一盏温柔的灯照亮他俊朗的眉眼,其实周钧南很好看,和郑毅文的类型不同,五官会更精致。郑毅文靠近,侧过头吻住周钧南,两人亲了一会儿,周钧南和郑毅文脚步凌乱,一齐难舍难分地跌在床上。
周钧南突然低声笑起来,郑毅文轻声问:“笑什么?”
“我就是想到……”周钧南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眼睛亮亮的,“这张床我睡了好久,没想到有一天会和男朋友在这张床上接吻。”
郑毅文想了一会儿,没有跟上周钧南的笑点,但还是继续动情地和他亲了一会儿。
这是在周钧南家的冬夜。郑毅文是个来自远方的客人。他们,他们——爱着彼此,虽然面前仍然有困难,但老天垂怜两人,让周钧南和郑毅文能够拥有此时此刻。
年三十,忙碌的周德明回到家。周钧南和郑毅文又心血来潮做了几道硬菜,周德明被一桌子的“豪华晚宴”给惊到,难以置信这是给三个人准备的份量。三人碰了杯,大多数时候只有父子俩过年,今年多出一人,倒也多出一点热闹。
“压岁钱。”周德明一个人喝了酒,从口袋里掏出东西递给周钧南和郑毅文。
郑毅文起先不想拿,但周德明不像是要和他“讨价还价”的样子,只好说道:“谢谢叔叔。”
周德明还在喝酒,一小口一小口。春晚结束,三人手机里都传来新年祝福。郑毅文拿着周德明给的红包,忍不住躲在角落里拍了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其实,周德明的态度算不上十分热情,但周钧南和郑毅文却知道这可能是目前他爸的极限了。
零点过后,周德明先回房睡觉。周钧南只在家中找到几根手持的烟花棒,对郑毅文说:“放烟花给你看?”
郑毅文笑道:“好。”
两人在院子里点了烟花棒,呼出的热气变成了夜色中的白雾,燃烧的烟花变成了灿烂的星光。
“呜呼——”周钧南拿着烟花棒挥舞两下。
他的笑颜在明明暗暗之中变得清晰,又变得模糊。郑毅文呆呆地看着周钧南,心里对他的千万种爱意像是要满溢,如果让他在这一刻死去,他甚至觉得也可以接受。
短暂的烟花燃烧殆尽。
两人仍然站在冬夜里,周钧南伸出手,郑毅文紧紧地握住,周钧南问:“正义,我爸到底对你提了什么要求?”
郑毅文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些,他不能不想,也绝对不能再让周钧南为难。
他抿了抿嘴唇,说道:“叔叔要送我去上学。”
记忆中的学校、教室、同学也都渐渐地远离了郑毅文。
可是,当周德明在茶馆里跟他谈论此事时,已经很久没去上学的郑毅文还是如此清晰地回想起一切来。那所普通的高中,拥挤的课桌,带着口音的英语老师,对自己说过喜欢的温莹莹……
对了,温莹莹……她考上外地的大学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长什么样?郑毅文想。他竟然忘记温莹莹长什么样了。
往后他待在家里一段时间,不再学习,也不用和别人打交道,像是这么多年强加给他的社会化有了一个短暂的喘息。再之后,他需要钱,想要努力,他开始找工作,可永远能做的都是一些最基础的事情。
他想起那本英语课本后面的单词附录,却记得第一个单词。
“……有能力,人缘好,性格好,专一,还特别酷……”
其实郑毅文知道,他的能力够不上。
但周钧南还是喜欢他。
周德明说:“当然,上学只是第一步,你还要学很多别的……你考虑一下吧。”
郑毅文说:“我答应。”
周德明说:“你可以先想想。”
郑毅文说:“我不想。”
周德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那好,你的那些兼职可以不用再做了。”
郑毅文说:“但我不知道怎么……我回去问问别人,怎么联系学校。”
周德明微微笑了一下,说:“这些都我来,等过完年你就开始准备吧,争取明年让你出去。”
郑毅文开始听不懂了,问:“去哪儿?”
“出国读书。”周德明说。
“我……不是在国内上学?”郑毅文震惊。
周德明叹了口气,说:“出国读吧……周钧南也跟你一块儿出去。”
周钧南哪能想到自己混完本科毕业,随意打工半年撂挑子走了之后,还被他爸安排了继续出国读书的事情。
他比郑毅文更加震惊,在冬夜里拉着郑毅文的手使劲晃:“为什么我也要上学!再说一点你们的计划!你们还聊了什么?”
郑毅文被他晃得头晕,说:“我说,不能强迫你……”
“靠。”周钧南还在想这件事,“你说的对,你不能强迫我……但我爸知道我会跟你一起去的……”
“他说之后工作安排也要听他的。”
“……靠!”周钧南说,“你这是把自己卖给他做牛做马了,以后你再也不能获得自由,以后你……”
郑毅文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周钧南在他面前絮絮叨叨,炸毛得像是毛茸茸的小猫。
周钧南真的喜欢说一大堆,对他讲话的时候带着担心,嘱咐他这个那个,一定要学会怎么样,不能怎么样,就像前不久……郑毅文唯一的那一次交友不慎。
郑毅文不嫌周钧南烦,反而很喜欢听,但有时候,郑毅文其实知道怎么让他停下——
他准确无误地找到周钧南的嘴唇,往上面亲,周钧南顿时失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学坏了。”
“没有啊。”郑毅文笑着说。
周钧南作势要揍他,说:“每次我跟你说话,你就打断我。”
“我忍不住。”
“……睡觉!”
上学计划已定。这是周德明和郑毅文之间的约定,周钧南竟然无从插手。周德明当然不可能自己操心这事儿,他给郑毅文找了一个自己朋友的儿子,这人三十来岁,每天无事可做,闲得发慌,正好可以帮小朋友找点事儿做。
遗留下来的问题一大堆。一对一的补习班看了个遍,郑毅文几乎把之前学的东西忘得差不多,只能艰难地重头开始。周钧南自己也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忘了个干净,郑毅文要学习,他也找来以前的网课看。
他们在大年初三准备回老家,这次周钧南是第一次问他爸:“你要一起回吗?”
“没空。”周德明正抽着烟,对他挥挥手,“你们去吧。”
周钧南想了想,说:“爸,你知道我们家老房子里面……我奶以前不知道从哪儿搬回来一张大圆桌吗?就是饭店里面用的那种,上面有个旋转玻璃……你是不是好久都没回家了。”
周德明油盐不进,嘲讽地道:“这一摊子事情我不做谁做,叫你回来接手你也不愿意。滚,带郑毅文去吧,等过几年学好了给我老实听话地进公司。”
周钧南笑了笑,没再搭话。
他又开了去年的那辆车,当时他一个人,只觉得郑毅文在电话那头的情绪不对劲,便没想太多地去找他了。
郑毅文买了一些东西,说要给晓霞和姜宇带过去。周钧南往袋子里一看,乐得不行,说:“这什么?奥特曼?”
“嗯。”
“我没看过这玩意儿。”周钧南笑道。
“有时候我也分不清。”郑毅文说,“但姜宇是专业的,pro。”
周钧南说:“我看你学英语学疯了。”
郑毅文说:“昨天还学会一个……Godzilla。”
“啊,这个这个……”周钧南开车上了高速路,眉飞色舞地对他说,“你读的没那味儿,是……狗急啦!”
郑毅文一下子笑出声来。
周钧南说:“我以前经常想你笑起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你认识我的时候没笑过。”
郑毅文说:“可能会很像你,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总是笑着的。”
笑着的。主动的。快乐的。无忧无虑的。随心的。自由的。奔跑而来的。在夏天时候出现的。
——周钧南。
以前郑毅文总是想着他的名字。
两人在路上聊天说笑,在服务站停下来一起简单吃点东西,又喝了咖啡。导航里的终点越来越近,道路和周钧南记忆里的样子越发重合,他们又来到了这里,这个有些偏远的、安静的、平凡的小村庄。
周钧南放慢速度,说:“每回开这里我都害怕翻车……但好神奇,一回来我就知道路要怎么走了。啊,这里,以前我俩经常骑车路过。”
春天还没到来,天气寒冷,眼前的景象和去年的没什么不同,村庄很少改变,不管是景,还是人,总是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郑毅文也想起来,去年他还在树下吹竖笛,后来才学会打鼓。自从离开这里,他也是第一次回来。
“先去你家吧。”周钧南说,“我家更久没人住了,肯定要收拾很久。”
郑毅文说:“好。”
周钧南看着他们经过的那棵树,想起另一件事,有些担忧地说:“其实……我怀疑晓霞知道我俩是什么关系。”
“什么?”郑毅文不解,“她怎么知道?”
“因为……去年你在车里亲我,她大概是看到了。”
郑毅文愣在原地,很久没说话,像是在回忆大海里打捞起了什么,他说:“她……好像问过我是不是还要带你回来。”
“啊哈。”周钧南笑道,“她肯定知道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郑毅文说,“真的,没有对我提过,如果是去年就知道了,她还让姜宇和我们一块儿去市里玩呢。”
转眼间,周钧南把车开到郑毅文家附近,车子熄火,两人却没有第一时间走下去。
周钧南猜测道:“也许晓霞只是不想让我们难堪……她人很好。”
郑毅文说:“她烧饭也很好吃。”
“是啊。”周钧南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是在晓霞家里吃饭的。”
晓霞或许知道很多事情。有关郑毅文和外婆,他那个时不时闹事的舅舅,吵吵闹闹的什么都听到了。但她从没有嚼过舌根,还对他们很好,即使郑毅文离开了这里,也收到过晓霞给她寄的咸菜。那一点东西,在城市里当然买得到,可是总归不一样。所以,郑毅文总是会愿意相信这世界的善意。
两人进屋,院子里长出了杂草。郑毅文想,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但也许有一天,他能让这里回到外婆还在的时候。
周钧南和郑毅文分工合作,很快地把最需要的地方打扫干净,周钧南说:“等下干脆再去吴叔的鱼塘抓鱼好了!”
郑毅文笑起来,说:“现在我会杀鱼了。”
周钧南去洗了个手,跑过来亲了郑毅文的脸颊一下,说:“厉害。”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没去成。
郑毅文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早就听见隔壁动静的姜宇爬上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小孩儿一年不见又长高些,看清是郑毅文,激动地大叫道:“哇哇哇!正义!哥哥!你回来了!”
郑毅文回过头,也对他笑了笑,说:“你过来,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姜宇大笑着喊:“你过来!我妈——我妈喊你吃饭!”
去晓霞家,那就走不成了,说什么都不让走了。周钧南和郑毅文拎着礼物和奥特曼,姜大勇一家三口迎出来,姜大勇一直笑,他们围着郑毅文看他,说郑毅文变帅了,变精神了,像个城里人了。
“小南也回来了。”晓霞看着周钧南,依然没点破她悄悄发现的秘密,“怎么还带东西呢?你爸也来了吗?”
“没。”周钧南笑道,“就我和郑毅文一起回来看看。”
他们在姜家吃完饭,晓霞的厨艺永远那么稳定发挥。周钧南和郑毅文坐在一起,姜宇玩了一会儿奥特曼,又被晓霞拧耳朵,催他去写寒假作业。
姜宇撕心裂肺地吼:“我写不出来!周记我写不出来!我要出去玩才能写出来!”
周钧南被姜宇的真情实感给传染,答应他:“那等过几天我带你去玩儿。”
周钧南回到自己家。
那个夏天里他购置的各种东西都在原地,比他第一次回来时空空如也的情况要好很多。
贴着海绵宝宝贴纸的自行车靠在院墙,早就枯萎死去的盆栽边还放着浇水壶,他的书、switch还在房间……周钧南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竖起耳朵的时候,听见有风吹过。
闲来无事他给盛泽辉打电话,盛泽辉还在外面公园逛街,笑着说:“过年好。”
“我又回来了。”周钧南说,“我老家。想起那时候你和月海的人过来……可把我忙坏了,做一桌子菜。”
盛泽辉说:“是你说的,你家就是民宿,我还记得这句话。”
周钧南说:“是是是,还有……”
他推开客房,看见那两张折叠床,笑道:“宋时晨在这里睡觉老打呼,什么时候得让他去医院看看。”
盛泽辉说:“他也回家了吧?昨天看见他在朋友圈发大盘鸡,馋死我了。”
周钧南说:“嗯,好像很久没回家了。”
“你爸那儿怎么说呢?”
“我爸已经……”周钧南思考着措辞,“我爸差不多已经不管我和郑毅文了,但他要让郑毅文去上学。”
“哦?”盛泽辉一听这个来了精神,“以柔克刚有效果了?”
他这个知心哥哥终于等来了一点好消息。
盛泽辉说:“郑毅文那个笨蛋真的能学好吗?”
周钧南冷汗直冒,抓狂道:“应该吧……最起码先把高中混完……”
“不管如何……”盛泽辉说,“你爸给你们这么好的缓冲,好好享受生活,顺其自然吧。”
“嗯。”周钧南笑了笑。
挂了电话,周钧南看了一圈房间,想着,好吧,那还是得先打扫打扫……太久没住,到处都灰蒙蒙的。也许,等到天气暖和一些,他和郑毅文还可以邀请盛泽辉和月海的人过来待上几天。
保留下来的物件里总是有许多回忆,周钧南也终于回想起来——不对啊,是不是他借给郑毅文的东西,他都没有还回来?最开始……最开始是什么?周钧南的鼻尖抽动,仿佛那场突如其来的夏雨又不合时宜地出现,雨势磅礴,氤氲着水汽。
最开始是一把伞。老爸给他塞到背包里,之后他再塞给郑毅文。他怕打雷,像个小孩子。周钧南走去厨房,见到那些摆在柜子里的不锈钢餐具,筷子、勺子与叉子。外婆让郑毅文给周钧南送来吃的,他又带着郑毅文去镇上“恶作剧”。
其实,那时候的周钧南没想过会和郑毅文发展成后来的关系。他当时只是觉得郑毅文很特别,讲话很好玩,不想看到他受欺负。周钧南微笑着,低头把碗筷都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