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靳默是谁,他用控魂操纵了左护法?”灼光语调越来越高,直到破音,惊飞树林旁小憩的鸟儿。
陆霜白一顿,是啊,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等等——
你们不知道靳默是谁?
陆霜白很快意识到一件更加严重的事——
所有人都不知道当时左护法被靳默施以控魂之术!
齐齐震惊下,一个不知道先问哪个问题,一个不知道先解释哪个,只有陈楚非的大眼睛提溜一转,看向了眼神黏着陆霜白的宿甜甜。
宿淮看不懂此刻诡异氛围,眼里只有陆霜白,眼神亮晶晶,吹捧道:“因为哥哥就是六界最博学,最厉害的人。”
其余三人:我呸,马屁精!
“先别管进墨还是出墨,控魂什么的破事。”陈楚非的前爪酸得不得了,“到底怎么处置她,杀还是不杀?我爪子按着很累的!”
陆霜白忽然想起青云县的事。
青云县是其中一处实验地,那昆市的某处也可以是第二个。
人可以是试验品,那么被掳走的鬼族孩子,魔族孩子也可以是试验品。
剖开表面,本质是什么呢?
有人生来便是王者,力量超脱,有人则选择锻炼体魄或魂魄,强度越高的魂魄,其力量便会显现于肉身,也就是说肉身能承受的力量越强。
锻炼魂魄有很多方法,比如修仙,比如……用禁术,炼魂。
雕刻一副躯壳,将炼好的魂魄放入其中,就是一个新的人。按照青云县的情况来看,这样的法子可以避免因果,或是转移因果。
之所以不选择肉身,莫不是因为肉身无法承受其力量?可是用木头代替就可行了吗,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这个问题暂且不知,但陆霜白确定这个禁术,由控魂一术演变而来。
靳默的父神通晓过去,他即继承了一部分能力,就说明很可能他也预见了一些上古秘法。改编控魂之术,对他来说,也并非难事。
所以,也许木夕的身体里不止有忆木绮。
此刻的陆霜白并没有察觉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他沉吟道:“她脸上没有浮现控魂后的花纹,她有自己的思想……”
陈楚非振奋:“杀!”
“但她的确也是忆木绮……”
陈楚非萎靡:“不杀?”
“我有个办法。”陆霜白蹲下,伸手覆盖在木夕额头,不知为何,他脑中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有关这个符文的所有用法。
不需要朱砂,不需要符纸,由心而发,他即符篆。
“见真”的画法不再复杂,虽然只用过一次,但他似乎做过数遍,一小团散发着温暖的白光渐渐凝聚在手心,化为一片金色丝带,柔软地缠绕在他指尖,精准地没入木夕眉间。
木夕瞬间变得僵硬,眼中光彩渐失,没过几秒,她突然开始抽搐起来,陈楚非的爪子死死按压制着她,腹部以下无法动弹,但是无法言喻的痛苦依旧让她上半身起伏,后脑勺狠狠砸向地面。
在陆霜白的示意下,陈楚非又加了一只前爪施压,防止她伤害到自己。
全身都被控制住,木夕高仰着头,青筋暴起,痛到发不出声,可眨眼间,她煎熬的神情蓦然平静下来,变得麻木,最后睁着无神的双眼默默流泪。
记忆如雪花纷飞,一片又一片,连不成线。
她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孩,手握木块,笨拙地雕刻出母亲的模样。
木块越来越大,从一个手掌的大小,变为一人的高度。
女孩长大了,只是依旧愁眉不展,她的雕刻功夫越来越熟练,做出了长相与人无异的人形傀儡。这些傀儡在她的操纵下,宛若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日夜与寂寞的孩子们作着伴,寂静的福安堂开始笑语连连。
后来女孩成了魔界最有名气的傀儡师,帮很多人实现了心愿。
她做出了他们去世的父母,因病过世的孩子,阴阳相隔的爱人……
她用一把刻刀,弥补遗憾。
后来有人闯入福安堂掳走了所有孩子,她发出信号,着急忙慌地跟上去,却被一起带走,后来也没有救下任何一个孩子。
孩子们的魂魄一一被抽取炼化,那人说,干净的魂魄是最棒的炼化药材。
那人男人将人命践踏到了极点。
为了救孩子们,她心甘情愿成为实验品,她成为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契”。
她没有救到任何人,自己沦为其中一员,她如一个傀儡被操纵着,她在所谓“先生”的指示下,用过不同的“实验品”,人类、魔族、鬼族,妖族……最终确定最好的实验素材是魔族。
同时,无数陌生的记忆交叉着,像一面镜子,在她脑中绽放。她看到了妖族青年、人类女孩、甚至鬼族和魔族的孩子们。
妖族青年本是一只狸花猫,受到主人的宠爱,开启了灵智,直到年迈的主人离世,他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修炼成形那日,被男人带走。
人类女孩事业有成,还有一段人人羡慕的爱情,生活美满幸福,却在结婚前一晚,意外撞见了男人。
还有鬼族孩子,在热闹的大街上玩耍嬉戏,他们刚买了一小包薄荷糖,这对他们来说,就好像过新年穿新衣一样快乐,后来这包薄荷糖被男人扔在了河中。
数不清的记忆碎片令木夕头痛欲裂,万千银针刺痛着心灵。
“啊——”
这是被折磨到极致的无助呐喊。
镜面支离破碎,她回归平静,只剩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只想知道:她是谁?
陆霜白又看见了黑气,从木夕的体内飘然而生,紫色魔气与其相互缠绕,还有浓郁的怨气、煞气……
陆霜白确定木夕就是忆木绮,她的确没有被控魂。
木夕僵硬转动着眼珠子,发出破碎的哽咽声:“司云哥哥……”
“木绮!是你吗?”司云颤抖着手摸上她脸颊,给予无声安慰,他红了眼眶,恳求陆霜白:“有没有办法能救她?”
陆霜白紧皱着眉头,他也不知道。
“啊——”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滚落,灵魂撕裂的痛苦让她仿佛要爆炸,她眼神陡然凌厉,叫嚣着:“先生一定会杀了你们的!”
下一秒,她又转为祈求:“司云哥哥,杀了我……”眼泪划过脸颊,令人心碎。
司云十指插入土中,进退两难,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木夕又看向灼光:“快……快……”
“快啊——”
一道带着惊恐的嘶吼声后,木夕面露狰狞与恐惧:“他来了——”
话音未落,洁白弯月前顿时出现一片黑雾。
陈楚非爪下一松,木夕凭空消失。
化为人形的男人温柔怀抱着她,语气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你也不听话了吗?”
静躺在男人怀中,黑气不再从她的体内四散,重新回缩到体内,木夕痴迷地注视着他:“先生……”
满目憎恨化为绵延爱意。
“先生,我听话的。”
男人温柔地勾起嘴角,如神明般,高高在上地施舍他的原谅:“嗯,木夕真乖。”
“靳默……”
陆霜白遥望着戴着面具的男人,如人无异,可是为什么他周身黑气张着血盆大口,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狰狞邪恶?
这些年,他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宿淮抬手护在陆霜白胸前,严阵以待。
他看不到黑气,但是能闻到浓郁肮脏的气息,第二次,他又闻到了熟悉亲切的味道。
得知此人的身份,众人保持高度戒备。
“邪妖也是你搞的鬼吧。”
没想到陆霜白直接切入话题,靳默眼中闪过一丝怔然。
这个“也”字用得很微妙,果然最了解他的人,世间唯有其一人。
靳默爽快承认:“没错。”
“与你一战后,我魂魄受损,为了不被看出端倪,我假意陨落,暗中偷练禁术,可我肉身之躯,承受不住磅礴力量,肉身开始崩坏腐烂。”
他停顿了一下,带着笑意说道,“你知道的,我运气向来不错,天无绝人之路,兴许是上天不舍得我死。我偶遇邪妖,超脱天道规律的物种,竟来源于渺小的人类,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不想赌,我的身体也等不及。”
“于是,你又以妖做你的实验品制成邪妖,顺利转危为安,后又为达成某个不知名的目的,闹得六界生灵涂炭。你还故意出现在宿淮面前,不过事与愿违,宿淮没有中你的计,你的计谋也被他一网打尽。”陆霜白接上他的话,冷冽如冰,沉声质问道,“这些年来,你有大把时间,足够你卷土重来,为何你没有?”
陆霜白说了一大段,宿淮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眼神更亮了,心中热火熊熊燃烧,哥哥这是在护着他呀!
弯月前,悬在空中的人安静听着,藏在面具下的眼眸在慢慢勾勒着陆霜白的轮廓和五官,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点心,意犹未尽。
可当他的视线触及到陆霜白和宿淮相依着的肩膀时,靳默提起的嘴角蓦然紧绷。
自他第一眼见到宿淮起,他便是驻扎在心脏的钉子。
他绝不会再让人夺走殿下。
靳默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他就这样静静地看向陆霜白,喟然叹息:“殿下,靳默也想您了。”
您并非只是宿淮一人的执念。
说完,他右手一抬,靳默食指一抬指向宿淮,突然,一道黑烟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袭来,等陆霜白察觉时,黑气已没入宿淮眉心。
时间在这一秒无限拉长,第一个字从陆霜白喉间迸发时,宿淮脖颈上的封印瞬间变得滚烫,黑色符文脱离宿淮身体,硕大的字体带着浩荡力量直冲天际,破开云层。
霸道的力量将身边所有人震退,倒飞在地。
万籁俱寂下,金光如烈焰岩浆喷发,熊熊火焰瞬间吞没了宿淮,只能看到其中扭曲的身影,痛不欲生。
“宿淮——”
第95章
偌大的动静吵醒了附近的居民, 有人睡眼惺忪地推开窗户,抱怨道:“谁啊,大半夜的,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们一眼注意到不远处漫天符文, 其中似乎还有灼光魔尊和司云将军的身影?
哎哟个老天爷啊, 他们魔族好不容易平和百年,又要出事了吗?
他们赶紧关上窗户,去香炉前上了柱香:太子殿下可得保佑他们平安啊!
几人倒地后, 都曾试图起身接近宿淮, 可封印被破,再也无法压制, 他们也无法靠近,无能为力。
靳默嘴角一扯, 发出无声嘲笑。
宿淮,凭什么永远有人愿意护你帮你?
静静看了一会儿, 靳默突然侧头,感觉到不对劲。
木夕是他的眼, 他在千里之外看到她找到了魔界入口,所以能及时赶来。
他能找到入口, 别人也能。
谁也没有注意到靳默的离开, 天边雷鸣轰隆,弯月不知何时被层层乌云所覆盖, 天地间骤暗, 天空好像要压下来, 抽干了氧气。
数十道紫色灵雷在云层中穿梭翻滚, 酝酿着力量,蓄势待发。
封印即破, 天雷一旦降临,宿淮必活不过今晚。
这时,围绕在宿淮身边的符文似乎活了,像蛇一般灵活地缠上宿淮的四肢和颈部,毫不留情地缩紧,筋脉尽碎。
见识过记忆中的场景,陆霜白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艰难地靠近宿淮,咬破指尖,一次又一次画出所有他能想到的可以救他的符文。
可每一次,两人近在咫尺时,无形推力震开陆霜白,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宿淮无法动弹,包扎好的伤口已经全部裂开,来自封印的力量宛若无形巨手攥住他的肺,失去意识前,他终于侧过头,嘴唇微动,看了陆霜白最后一眼,笑着闭上了眼。
宿淮已经发不出声音,仅凭口型,陆霜白却看懂了。
他说:“哥哥,我没事。”
许是看到陆霜白担忧的眼神,宿淮又忍着胸腔的疼痛,安抚道:“你放心。”
眼眶一酸,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明明前不久两人还是陌生人,他是宿淮的下属,他去第三外交部工作是为了保命,他看到的记忆与他没有关系,他不是太子殿下,可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陆霜白,你必须救他!
云层开裂,露出弯月一脚,一道白色人影飞腾而出。以胡钟玲为首,身后跟着十来个长相华丽的年轻人,如此明显的相貌特征,不难认出都是狐族小辈。
飞至半空,胡钟玲大声疾呼:“白方录那小子给你的书在哪儿!”
“最后一页!”
“翻开最后一页!”
听闻,陆霜白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书,迅速翻到最后一页。
为了画符,他一次次咬破食指,指尖都快烂了,当指尖上的血迹触碰到纸页,也不知其中有什么玄机,符文浮现在眼前,随着书册无风而动,每一页符文接二连三从纸上跃出,像是有意识一样,没过几秒便拼接出一道完整的新符篆。
众人不由心中惊叹,这是多么精湛绝伦的符篆啊,每一页独自成符,又能合并唯一。
没有时间欣赏,紧接着整本书化为一道光,覆盖在符文之上,使其变得更加凝实,金光一闪,符文往前方用力撞击,
陆霜白心中一动,紧紧跟上,终于闯入了宿淮的封印中。
灼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太子殿下?你、你不是说你只是个画符的吗……”
胡钟玲落地,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如今魔族的魔尊?”
真是一界不如一界,怎么找了个傻的继位。
陈楚非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咧开一口大白牙笑出了声。
虽然现在场面还是乱七八糟,但是看到封印中相拥的两人,他却安了心。
殿下陨落后,宿淮在六界肆意妄为,不少人看穿了宿淮的心思,他们在背后都道宿淮起了非分之想,玷污了殿下的英明。
还有传言说太子殿下引诱幼童,心术不正。宿淮找到流言传播者,提剑上门,没有人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不过从此,再无人敢说太子殿下的不是。
只不过关于宿淮的流言蜚语,更加不利。
难道宿淮在意吗?
世人的眼并非能看清真相,人云亦云,真相唯有亲身经历者才知道。
太子哥哥也是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宿淮。
他早已算到宿淮命中有一生死劫,为其安排好一切后路,还求助过不爱插手世事的白叔。
只是太子哥哥没有料到,宿淮对他的感情并非对兄长的手足之情,他同宿淮一样,不知道世间唯有爱情会悄然无声地降临,不受人为控制。
陆霜白一把抱住宿淮,这时四周景色一变,他怀中一空,睁眼后才发现自己竟沉入水中。
水域漆黑,唯有头顶一束光照亮周围,仅见的视线范围内,陆霜白发现他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往更深的水域深处沉没。
他看到似龙的小尾巴,细长卷曲,陆霜白一下认出是兽形的宿淮。
他立即往下游去,伸手一把抱住宿淮。
小小的一团好像睡着了,四肢柔软,不见挣扎,只有眼角处一滴滴水珠不停流出,溶于水中。
哭有很多种方式。有人是声嘶力竭地哭,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委屈;有人热泪盈眶,因为激动而掉泪;有人哭,不发出声音,怕被爱自己的人听到,也怕自己爱的人听到。
陆霜白紧紧抱住,朝着光进来的方向奋力往上游去。
与此同时,漫天符文在一瞬间静止,登时碎裂,化为点点荧光,飘然没入云层中,冲散怒意,弯月再现。
陆霜白及时接住宿淮,两人倒在地上。
三日后。
一缕阳光挤过窗帘缝隙,爬入病房中。
宿淮紧闭双眼,安然躺在病床上,他全身缠满绷带,脖颈间间青紫一片。
不时有人进出病房,查看情况,心跳检测仪突然发出连串警戒声,来人喊道:“快来人,宿淮大人出事了!”
“你既容不下任何威胁你的人和事,为何你不亲自解决魔族和邪妖?”
“你自诩正道,你自诩公平,将他利用殆尽,你的‘恩赐’生生夺了他的性命!”
“你只是不想有任何人动摇你的地位,你要让六界畏惧你,你要让众生对你马首是瞻!”
“你的不公不正才惹来六界生灵涂炭,天底下最无耻虚伪的就是你!”
宿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雷声震耳欲聋,降下四十九道天雷。
有道声音传入他脑中,虚幻缥缈:“吾平等对待万物。”
话音刚落,宿淮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
“快去告诉胡婆婆!”
宿淮醒来后并没有动静,他安静地盯着天花板,一旁的医生大气也不敢出,众人见状,默契地逃离房间。
他的眼中毫无波澜,只见眼球微动,似乎回想起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表情却没有变化,半晌,眼中情绪归为一片死寂。
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时隔百年,他真正醒来,心脏还留有被狠狠捏碎的余韵。
父亲曾和他说,人要学会原谅、忘记和释怀。
可他只想待在原地。
哥哥不在了,为什么他还要活着?
感知到身体变化,他举起双手不解地看着,起身走入洗手间,镜中,他脖子后的封印消失了。
“哟,醒了?”
胡钟玲倚靠在门框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命令宿淮坐下,开始讲述这几日发生的事。
三天前,胡钟玲解开魔界大门封印,带着心跳微弱的宿淮直奔出口。
没想到后山一片狼藉,她的狐崽们重伤一片。
也不知道靳默做了什么事,木夕实力大涨,仅凭她一人,运用傀儡,杀人于无形。
看起来是在泄愤,拿她的护崽们出气呢。
见胡钟玲等人出来,靳默带着木夕,眨眼间便消失在大家眼前。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个意外发现,你在找的血棺就在后山,我带你去看看吧。”
宿淮沉默地听着,穿好衣服离开病房,胡钟玲慢悠悠跟上。
专门为妖打造的医院内,很多受伤的小妖化为原形躺在病床上,对妖来说,这样更舒服,也更好恢复。
沈钱钱忙得乐不思蜀,在头上绑了一个计时器,按秒算钱。
胡钟玲看他这钱奴样,牙都咬碎了一半。
树妖一族妙手回春,医德高尚,怎么出了沈钱钱这个掉进钱眼里的玩意儿?
现在的小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在她胡阿婆面前,居然还敢提钱?
胡钟玲挽起袖子,上前一把扯住沈浅浅耳朵,“温柔”教育着。
宿淮淡淡一瞥,径直略过他们,他也不知道应该走去哪里,只是随便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开心喊道:“陆医生,这边这边,求摸摸!”
他脚步明显一滞,半晌,才侧头看去。
一只只纯白的狐崽往陆霜白身上扑去,身上很快挂满了白色毛球,陆霜白一点不介意,反而带着笑意一个个揉捏后颈,沉浸在毛茸茸中。
这几日陆霜白看大家忙得人仰马翻,救狐狸似乎也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于是搭了把手,名声大噪。
短短三日,妖界疯传,陆医生人帅心善,接骨包扎温柔得令狐感觉不到疼痛,飘飘欲仙,忘乎所以,更重要的是陆医生身上还有一股特别特别好闻的味道,只想每天蹭蹭摸摸,最好还能舔一舔。
许是宿淮审视的目光太过明显,狐狸们纷纷脖子一凉,见冷面阎王来了,也顾不上香香的陆医生,钻进被窝里装死。
对上宿淮的视线,陆霜白不免有点心虚。
这人该不会想灭他口吧?
而宿淮……
看不清宿淮在想什么,只有抖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惶恐。
胡钟玲躲在医护台后,掏出古董放大镜,发出怪笑:“桀桀桀——”
陈楚非咬着吸管,学她蹲着:“胡婆婆,您在看什么呢?”
“瞧——”纤纤玉指隔空一点,胡钟玲指向只有她能看见的红线,“金玉良缘。”
“你在喝什么?”
“康复新液。”陈楚非拿着一杯深棕色液体,“陆霜白给我买的,甜滋滋,这味还挺清爽。”
胡钟玲举着放大镜怼近一看,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喝吧,多喝点。”
胡钟玲领路, 带两人去往后山。
结界没有撤下,陈楚非命分部的小妖看守后山,胡钟玲也派了狐族小辈前来帮忙, 将这片区域打扫干净, 掩埋战斗留下的痕迹。
采枝自愿前来监工, 拿着望远镜对准满山的帅哥,不时擦擦流出嘴边的口水,沉迷工作的快乐。
这不比电视上的明星还亮眼啊!
望远镜瞄到熟人, 采枝吓得连忙扔远, 躲在石墩后瑟瑟发抖。
就好比男性到了某个年龄有了无法说出口的自卑,她一看到某张脸, 也是被迫清心寡欲啊!
胡钟玲:“靳默命采枝守在这座山上,找魔门是其一, 其二就是你们也在寻的血棺。靳默并不确定血棺的具体位置,采枝翻遍整座山头, 也没找到。”
而他们苦苦找寻的东西却在陆霜白出现后,送到了眼前。
这兴许就是天意吧。
树丛茂密, 胡钟玲对着前方扬手一挥,藤蔓自动拔地而起, 落叶一扫而空堆在一旁, 一扇覆满青苔的石门顿时出现在三人脚下。
胡钟玲退到陆霜白身后,笑吟吟望向他:“年纪大了, 眼睛不好使, 还得麻烦小霜白帮姐姐我打开。”
石门中央刻着一副长方形棋盘, 其中放置着大小不一的方格棋子, 棋子上的纹路在多年风吹雨淋下变得模糊。
陆霜白抬手轻抚,发现这些方格棋子是可以移动的, 观察片刻,似乎是华容道的玩法。
怕移错位置会有危险,思索再三,陆霜白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半晌,他停下手,听到了细微的门阀开启声,这说明他将所有棋子都正确放置。
石门从两侧缓缓开启,石壁两旁的油灯随之亮起,照亮向下的石阶。
三人沿阶梯向下,温度越来越冷,进入一处空旷的石窟,四壁笔直,石壁上满目都是人工凿刻的痕迹。
石窟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的避尘珠,时隔多年,沉默地将这处不为人知的地方维持如初,看不到一丝尘埃。
空气中隐约有一丝酒香气传来,三人顺着这股香味来到一座石门前,石门自动打开,一个穿着泛旧青袍的男子背对着他们,安然坐于棋盘前。
卧室内,酒香更加浓郁。
视线触及青色背影,陆霜白心头一震,他停下脚步,不敢再走近。
他的身旁放着一个酒葫芦,握着葫芦的手从宽大袖袍伸处伸出,已成一截枯骨。
宿淮本想进入室内,胡钟玲一把拉住他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沉默地看向陆霜白的身影,不发一语。
枯骨盘坐着,面前放了一盘残棋。
似乎是因为等来了想见的人,又似乎是因为不忍心对方看到自己这般模样,酒葫芦往一侧倒下,琥珀琼浆流落在地,像是在与故人重逢时欢饮,空中弥漫着的清香芬芳,表达着主人心中的畅快。
这一瞬间,劳天化为一抔骨灰,青袍没了支撑力,飘然落下。
不知何时,一滴泪从眼眶滑落,陆霜白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脸,他莫名感觉很难过。
宿淮抽出小臂,径直略过陆霜白,他扶起倒空了的酒葫芦,端正摆好,面对陆霜白时,脸上的无措转瞬即逝,生硬开口:“我等会让人来收拾他的骨灰。”
顿了顿,宿淮又道,“入土为安。”
心中的阴郁消散不少,陆霜白笑道:“好。”
这是今天宿淮主动对他说话。
从宿淮醒来开始,便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淡面孔,周身散发的气场比他的脸还要冷漠,之前是行走的冰箱,今天是行走的冷库,让人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好像看一眼就成了碰瓷,得赔钱。
两人眼神对视,相触的瞬间又默契地错开。
陆霜白错过了宿淮脸上的不自然,自然也不清楚宿淮并没有杀他灭口的想法。
胡钟玲倚靠在石壁上,捂嘴一笑,趣味盎然。
爱情最有意思的部分是什么?
是暧昧。
捉摸不透的期待感,多么令人着迷啊。
她胡婆婆可是火眼金睛,绝不会看错其中的暗流涌动!
啊,爱情!
想当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声名远扬的采花大盗呢。
若是陈楚非在这,估计会喝着新爱上的饮料,好心建议道:胡婆婆啊,该去看看眼科了。
陆霜白绕到另一边,低头琢磨这盘残棋。很快,他恍然大悟,他在移动石门上的棋子时,隐约感觉石棋在告诉他一个方位,正是白棋的落子处。
他执起一枚白子,颤抖着手,下在了一处,棋盘脉络从最中心的天元亮起,十步远的距离,一道暗室的石门缓缓移动着,清冽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只是闻到香气便感觉醉了。
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劳天爽朗快意的笑声,他猛地抬起头,穿着青袍的故人安然坐着,隔着百年,他们相视而笑。
暗室不大,中间放了一具血棺,一坛坛精心酿造的酒从石壁处整齐摆放着,围绕着血棺,每一个酒坛子都用红布封存,他似乎看到劳天恣意潇洒地写下这两个字:“思归”。
盼君归。
第二日,两人准备动身回幽都。
一打开门,还没化形的狐狸幼崽们一齐抬头,可怜兮兮地看向陆霜白,看得人心都化了。
他们奶声奶气地说道:“陆医生,你留下来吧,咱们这儿的待遇可好了。”
“是啊是啊,陆医生,你别走,我们都舍不得你,每天都想被你摸摸。”
“第三外交部又苦又累,我们这儿你可以天天睡到中午。”
这群毛崽子深知陆霜白的喜好,给其中一只白胖炸毛的使了个眼,肥崽子迫不及待扑上陆霜白裤脚,圆圆的眼睛天真又可爱:“陆医生,你要是走了,我吃不好睡不好,半个月后就只剩这张狐狸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