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强大的冲击力震碎了靳默的面具,细微的裂声后,他的面具碎了一半,陆霜白瞳孔剧震,闪身逼近:“你——”
他一把揭开面具,赫然是左护法的脸!
“没错!”靳默煞白的脸布满诡异花纹,冷嘲一笑,“我早知魔界辛秘!”
魔界辛秘,控魂。
靳默人身不在封印里,他在不远处控制着这具身体,而受术者,即左护法,不得不承担施术者犯下的因果与业力。
是他大意了!
陆霜白反手扬剑,毫不留情地一齐贯穿两人的心脏,他凌厉至极的眼神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猩红的双眼,好似断裂的琴弦,弹奏着破碎的、无法言语的悲痛,泪光闪烁,落寞凄凉。
靳默伸手,缓慢地紧紧抱住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听到他说:“靳默,我以神的名义束缚你的灵魂,你至死无法再伤害任何人。”
“好。”
他听到自己轻声答应,如从前数百次一样,始终如一,答应他的殿下。
一切都依你。
空气似乎凝固了,时间在这一秒无限拉长,阵眼回归,封印成功。
不知是谁发出一道响彻天际的绝望悲鸣:“不要——”
大地震动,原本紫黑气弥漫的煞气林随着一股震荡焕然一新,枯黑的枝头长出新叶,绿意盎然。
点点绿光从大地土壤中诞生,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幼儿,跌跌撞撞飘至空中,随着微风,散落到魔界的各个地方,甚至是角落。
“这是什么?”
“这是生机之力。”
绿点落在皮肤上,瞬间被吸收,那些落单的异军眼神恢复清明,他们茫然地看着长在自己身上属于魔兽的手脚,理智回归,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
“阿爹,阿娘——”
“你们回来了——”
他们长相怪异,亲人却毫无芥蒂地将他们拥入怀中。
在战争中受伤,因病痛苦苦挣扎的三界士兵们,在接触到绿光时一瞬间恢复了力量,伤痛消失,伤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恢复着,断肢无法重生,却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他们不约而同地问道:“这是什么?”
天边泛起柔和金光,天亮了,如同无尽的希望,他们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太子殿下赢了吗?”
“赢了,太子殿下赢了!”
各地都是欢呼与雀跃,大家喜气洋洋地庆祝着。
他们不知道,煞气林中,一个玄衣少年终于抱住了下坠的血人。
他冲破了云渊岛的结界,但还是来晚了。
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再也不会叫他一声“阿淮”。
也没有人知道宿淮去了何处。
多年后, 当桥逊终于在人界见到杳无音信的幺弟,是在一个元宵节。
时光荏苒,万物变迁, 宿淮也变了模样。
火红灯火辉映下, 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宛若一座精细雕琢的雕像,眉峰凌厉如飞剑,斜斜飞入落在鬓角的乌发中, 鼻如刀刻, 眼神冷沉淡漠,并没有染上半点节日的热闹。
他独自一人行走在人群中, 冷淡疏离,周边的欢愉喜悦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路过一家卖汤圆的铺子,宿淮脚步一顿, 定定看了很久,终于开口要了一碗芝麻味的汤圆。
桥逊看着很不是滋味。
这些年, 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对于他的消息,都只能从“有所耳闻”中听说, 听说他去了扶沟海, 日夜等待鲸鱼跃出海面;听说他去了桐川林,看那萤火虫漫天纷飞;听说他偶尔会去北镜之巅, 安静坐着赏月……
他去了六界每一个能去的地方, 可每当他赶到时, 人已经离开了。
可是他的幺弟, 他不喜欢一个人出门,他爱热闹, 他爱耍乐,他的幺弟是一个连吃到讨厌的葱花,都要哭闹的孩子。
然而好友死去那天,他没有哭。
“这位公子,您要的灯笼,来,拿好。”
店家递来一只纸扎的狗灯笼,爽朗笑道,“公子您看,这狗做得够丑吗?按您的吩咐,我特地将这两颗眼珠子画近一些。”
桥逊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很满意:“手艺不错。”
店家收起银子,喜不胜收,望向离开的背影,不禁纳闷,长得怪好看的公子,怎么审美出奇得差,特地要买一只丑狗?
桥逊提着纸灯笼付钱时,宿淮也看到了他,他想问问四哥,要不要一起吃碗汤圆。
可当他视线落在桥逊手上的丑狗时,又觉得还是算了。
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了。
“公子,您的汤圆好了。”
刚煮好的汤圆晶莹剔透,还散发着糯米的清甜,宿淮伸手接过,喉头一动,却没有食欲。
他扔下一块银子:“你的碗,我一起买了。”
就这么端着一碗汤圆,宿淮漫无目的地逛着,他路过一间香火旺盛的庙宇,百姓们进进出出,结伴同行,大家脸上无一不带着灿烂的笑意,又在对着菩萨跪拜时虔心虔诚。
趁人不注意,宿淮飞身上房梁,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倚靠着,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人们。
孩子们许愿明天能多吃一块糖,老人祈求儿孙身体健康,顺利考取功名,妻子盼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无病无灾,丈夫期待今年有个好收成,多赚点钱让妻儿过上好日子……
宿淮扯扯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只要诚心诚意叩拜,愿望就能实现吗?
夜晚降临,出入庙宇的人越来越少,直到街上再无一人,屋外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世界又只剩他一人。
宿淮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靠在房梁上,他一边喝酒,一边听着雨声,放在一旁的汤圆已经完全冷了,表面漂浮着一层油。
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踉跄着走进庙内,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她跌坐在垫子上,茫然无措。
一室沉默,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酒壶倒不出一滴酒,他听到她问:“菩萨,为什么您没有保佑我?是因为我不够虔诚吗?”
宿淮换了个姿势,侧躺着闭上眼,嗤笑又来一个傻子。
他又听到她继续说:“我不怨您,魏箐今日前来只希望您能保佑我的孩子们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平安安稳地度过一生。”
“砰——砰——砰——”
她朝着坚硬的地磕了三个响头。
宿淮纹丝未动,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忽然,他眼睫一颤,睁眼的瞬间他转身看去。
是强烈的死意,是与屋外夜色般,无法喊出悲鸣的绝望。
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听到自己说:“你想复仇吗?我可以帮你。”
把命留着报仇,总比没了好吧?
这夜,魏箐毫不犹豫地吞下他给的妖丹。
又过了几年,宿淮大闹地府的事瞬间传开。
桥逊等人这才知道宿淮并非无所事事地躲在人间。
这些年他暗地里做了很多事。他奔波六界是为了找聚魂灯,聚魂灯是上古神器,早已下落不明,他自然寻找无果,而后他又听闻有种禁术可以令人死而复生,于是又去六界搜寻各式天地宝物,直到闯下这般大祸。
他帮助一个失去挚爱的人类修士,窃取了一丝轮回之力炼化聚魂鼎,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类修士不惜利用数百魂魄炼制聚魂丹,最后又亲眼看着他们走到结局。
宿淮扰乱了轮回。
宁侃破口大骂,领着桥逊找到他这个不省心的幺弟时,宿淮正因惹怒了天道,受以九九雷刑。
灵雷一道接着一道落在身上,如抽筋拔骨,灵魂为之一颤,等一切结束,宿淮身上血肉模糊,血迹四散在周围,奄奄一息。
桥逊却觉得活该,他第一次对幺弟动怒,一脚踢在他的皮开肉绽处:“他拼了命护着这六界,你是想让他连尸骨都不得安宁吗?”
在兄长们的强压下,宿淮被关于云渊岛养伤。
岛上的结界一层又一层,父母和八个哥哥轮流布下结界,层层叠叠,牢不可破,他们时不时过来溜达一圈,离开前,又顺手加固一下,免得他出去惹祸。
他在结界内闭关修行,养了一只黑不溜秋的丑狗,每当四哥来看他,他便放狗咬人。
然而没过几年,母亲拖着一身伤来给结界防固,哭着告知他六界大乱,父兄皆前去平乱,父亲杳无音讯,已失踪三日。
母亲叮嘱他在结界中好好待着后便挥袖离去,再接着没过几天,与世隔绝的云渊岛上飞鸟走兽哀鸿遍野,远远望去,远处的云渊镇竟是一片血色,他因此破了结界出关。
他一直没和父兄们说,他们费心设下的结界根本关不住他。
飞速赶去云渊镇,宿淮意外见到了魏箐。
多年没见,魏箐没变,似乎又变了,她的身上带着信仰之力,还有隐隐成神的征兆。
妖变成神?
闻所未闻。
魏箐见到他很高兴,对他说了很多。长年一人待在云渊岛,他变得不爱说话。魏箐说,他便听着,他不明所以,魏箐似乎认为将她变成邪妖的人是他?
没来得及多问,他感知到从妖界传来的异动,匆忙离开,所幸及时,救下了失踪多日的父亲。
等与父兄们汇合,他才知道原来他在云渊岛上的那段日子,世道上多了一种违背天道而生的物种,名为“邪妖”。
什么是邪妖?
没有因果,没有往生,以灵魂为代价,这一辈子当以有仇报仇。
有仇报仇。
他抬头望天,嘴角一勾,他想,他喜欢这四个字。
邪妖猖獗,六界生灵涂炭,其中人界尤为凄惨,他去过的地方都被糟蹋得面目全非。
他决定随着父兄出征,一同平复大乱。他们都很欣慰,唯有四哥担忧地看着他,却什么也没问。
线下情报传来,魏箐即将成神,若一只邪妖成神,无法想象这六界会变成什么样,可若杀了这只即将成神的邪妖,他们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那就封印她。”
宿淮淡然提议,他眼睫未动,语调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小事,“我去。”
定下决策,宿淮先行离开。
军营内,有人忽然感慨万千:“宿小将军不愧是太子殿下亲手教出来的。”
还未走远的人脚步一顿,被其中的四个字触动神经,僵硬地钉在原地。
“嘘——你敢在那祖宗前提太子殿下,你不要命了啊!”
“怎么不能提?”
“啧,听说殿下陨落那日,这宿小将军抱着他的尸骨,谁都不能碰,最后是他亲手抱着殿下入殓,守了三天三夜,最后天帝看不下去,着人将他打晕,人醒后这小将军就失踪了。”
“你知六界为何怕他?哎哟,你是不知啊,他竟然想用那‘轮回转生术’复活太子殿下,这可是上古禁术啊,为了搜到那些天材地宝,六界都被他给薅空了!幸好他没找齐那些材料,若他真的用了这禁术,万一使用不当拉着大家去死,你我还能站在这好好说话?若要我赔上我的命去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可没太子殿下舍身为人的大义。”
“太子殿下为六界牺牲,我等自是感激,可当年他三魂六魄散尽,元神破碎,只留下一副躯壳入土为安,哪有什么法子将他复活?这小将军年少轻狂,作闹六界,人人在背后称其‘疯九’,谁拦得住?只要他别再作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叫我别提,你倒好,说得起劲。万一宿小将军没走远,你怎么办?”
“哎呀,别说了别说了,嘘——”
封印魏箐没有宿淮想象中容易,邪妖力量不弱,甚至强于大多数天界士兵,特别是常年吸食元气的邪妖,与一个天将的实力相差无异。
他不是哥哥,只要出手便能一击中破。
他只能先削弱魏箐的力量,再施以封印。
对于魏箐来说,她没想到她一直信任的人竟想亲手将她封印,被同盟欺骗的背叛感让她铆足了劲与宿淮打得你死我活。
金色的巨大封印悬浮于空中,魏箐伤痕累累,四肢被粗重的铁链束缚着,她落下泪,不可置信地质问:“殿下,为何?”
宿淮一顿,直到封印完成的前一秒,他才陡然回过神,低声回答:“我想……保护他喜欢的六界。”
封印完成,宿淮随地一坐,他拿出酒囊,洒在封印前,沉默不语。
不知何时,他也养成了随身带酒的习惯。
年少时,他从未觉得酒好喝,万分嫌弃惠山和劳天是两个臭酒篓子。
微风徐徐,还剩了一半,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清冽、苦涩盘旋于舌根。
就在这时,他另一只手心寒光一闪,周身纹丝未动,还在仰头喝酒,一柄短剑便迅疾有力地往林中掷去,锋利的剑刃一一削过落叶,精准地射向不速之客。
来人撇头一侧,轻而易举地躲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宿淮微侧过头,随即瞳孔剧烈收缩,只见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从林中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他周身缠绕着阴沉的黑气,仿佛一座黑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黑色面具上雕刻着妖冶的诡异花纹。
他死也不会忘记这个面具!
他居然没死!
他是如何逃过封印的?
寒光一闪,眨眼间,宿淮已逼近至面具人,利剑架在他的颈窝处,只要再往前一公分,必定血溅当场。
“我没有恶意哦。”面具人举起双手投降,示意宿淮自己并不是来打架的,“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太子殿下。”
他侧头凑近宿淮的耳边,不在意被渗血的伤口,亲热的模样宛若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只是在交换两人的小秘密。
面具下,靳默扬起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嗜血残忍,他如恶魔般低语,引导着猎物一步步进入他的圈套。
寒光冷冽,映出宿淮的冰凉面容:“我为何要信你?”
靳默发出一声古怪的笑:“那你信任你的家人吗?”
“你什么意思?”
“他们都和你说太子殿下入土为安了,对吗?”
靳默抬眼,眼底透着森冷,他像是吐着红芯的毒蛇,只要狠狠咬上猎物一口便绝不松口,“他们骗你的。”
“他的尸骨被用来镇压异军尸骨上的煞气与怨气,掩埋在三处,分别由劳天、乐新和琼珠三人看守。”
靳默仔细观察着宿淮的表情,对方越痛苦,他越痛快。如他所想,宿淮沉郁的神情很快被近乎令人窒息的心疼取代,这极大的取悦了他,他发出一声尖厉的怪笑,“没错,他们三人并非陨落!哈哈哈,你被骗了!”
空气顿时凝固了,宿淮冷冷地盯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靳默停顿一下,伸手摸上宿淮冰凉的侧脸,歹毒的花蛇蠕动着,一字一顿道,“因为我知道,殿下死前,连最后一面都不想看到你。”
这句话让宿淮心头一震,胸腔更是血气翻腾,手上的力量顿时一松。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靳默抬指将剑轻轻一推,往后退了一步,欣赏着宿淮的表情,“你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古怪的笑意:“小殿下,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靳默便顿时化为一缕黑烟,消失在眼前。
小殿下?
会叫他小殿下的都有谁?
答案呼之欲出。
是那个修为迟迟没有长进,达到寿元后死去的靳默!
封印那日,根据琼珠三人所说,他们听不见结界内两人的谈话,他们只看见哥哥推着面具人往阵眼里冲,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封印了。
所以……在背后搞鬼,伤他害他的,一直都是靳默!
哥哥,你看到了吗?
你想保护的人们,是怎么对待你的?
“情况如何了?”惠山急匆匆地从门口跑来, 一边擦着汗,一边着急问道。
魔军齐聚,正在往他可怜的小医馆极速前来。
到底是哪里来的叛徒, 居然去告状宿淮在他这, 他若找到这人非把人打一顿不可!
“快了。”陈楚非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团蓝色幽火, 还差一点点,只要等火熄灭,他们一族就再也不需要看守聚魂灯, 宿淮这命也能保住了。
惠山探头一看, 萎了:“快你个头,你个骗子!”
他来回踱步, 没过几秒,迅速爬进墙角的大竹篮筐里, 一边碎碎念叨着:“早知道当年待在云渊岛上天天种蘑菇了,要什么自由啊, 我若安分点就不会被抓去做实验,也不会困在魔界这么多年出不去, 你们在外界吃香喝辣,就我一个人在魔界孤苦无依天天挖野菜嘤嘤嘤……”
“我就说见到你们准没好事!当年若不是我帮了太子殿下的忙, 惹祸上身, 我英俊的头颅也不会长出来这破玩意,害得我定制的床都得比别人长, 花了我不少钱!我要报销, 报销!”
世人都道魔界战败后闭门不出, 是失败者的心虚, 可鲜为人知,真正的原因是那躺在石床上的魔头造的孽啊!
魔界只是把门关上, 不代表闭门造车,更不代表与五界断联,是那罪魁祸首设下了只能进不能出的封印!
魔族人能不恨他吗?!
简直恨透了啊!
陈楚非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是这么怂?”
惠山掀开盖,怒道:“我要是不怂,你还能见到活着的我?!我要不怂,你们来魔界能找谁帮你们!”说完又立马缩了回去,安安静静窝在里面当发霉蘑菇。
要打你们打,他是和平爱好者!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医馆门口处,紧接着,是重物撞击大门的声音,他们正在破坏陈楚非设下的结界。
蓝色幽火开始飘忽不定,只见悬浮于宿淮眉心上的火焰开始若隐若现。
陈楚非胸口一提,紧张地盯着,心中祈祷:快一点,再快一点……
“轰隆——”
“轰隆——”
雷声轰鸣不绝,硕大的紫色灵电似乎要将天空撕裂成两半,天地颤动,狂风肆起,飞鸟走兽皆不安地躁动着,令人不禁心生畏惧。
沉睡着的意识登时苏醒,陆霜白睁开眼,大口喘着气。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被剑贯穿胸口的疼痛似乎还留在体内,惊魂未定,这时他忽然一顿,愣愣地抬手一看,这是他自己的手,几乎透明,视线直穿,可以看到满是沙土的地面。
他记得在太子殿□□内,一开始他还能保持意识的清醒,后来两人似乎融为了一体,他不再是一个看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喜怒哀乐,仿佛……仿佛就是由他自己,从心而生。
不远处,一群人正往他的方向急匆匆飞来。
位于最前方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巨兽,毛发波光粼粼,奔跑间随风飘动,神圣又威严。
八个长相各异的青年紧随其后,其中一人,便是桥逊。
白兽先一步落地,随即化为原形,乌发白衣,竟是白方录。
陆霜白忽然想起,在他看到的记忆里,似乎一直没看到白方录的身影,怎么这会儿才出现?
白方录脚步匆匆,直接略过了陆霜白,往他身后走去。
陆霜白这才发现,离他十步远的距离有一道深坑,应该是劈下的天雷造成的,走近一看,这深坑中竟躺着一个血色难辨的人,如泉水一般喷涌的血染红了地,喂饱了土壤之间的空隙,在这凹坑中凝聚成了一小滩血流。
眼熟的轮廓让他立马认出这是宿淮,他仰面朝天躺着,眼帘半合,无神的眼中透着麻木与绝望,宛若一具僵硬的尸体。
裸露在外的皮肤血肉翻飞,可以看到其中嫩红的肉色,伤口边缘焦黑,惨不忍睹,无法直视。
白方录紧皱着眉头蹲下,血腥味扑鼻,他忍着颤抖的手,探向宿淮鼻间,许久,他才沉声道:“还活着。”
只见他右手突然一颤,下一秒又脱力地垂下,白方录这才注意到宿淮用布紧紧缠绕着自己的手和剑,然而他的右手早已从掌心断裂。
“白叔,我们快开始吧。”
八人中似乎是领头的人刚说完,天边顿时风起云涌,乌黑的云层不停翻滚着,灵电如利剑划破天地,天地似乎都在摇晃。
白方录脸色沉沉地望向天际,天道正在酝酿着降下最后一道天雷,他们根本无力阻挡,一旦天雷落在宿淮身上,他根本没有活路。
白方录:“事不宜迟,快!”
其中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步伐坚定地向宿淮走去。
桥逊眼眶通红,不忍心再看。
大哥二哥和三哥,是他们兄弟中法力最强的三人,由他们布阵万无一失。
为首之人,是八人中气质最为沉稳的人,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四弟,阿爹阿娘那边,麻烦你了。”
桥逊哽咽回答:“大哥……放心。”
邪妖一战后,阿爹受了重伤,卧床不起,阿娘寸步不离地照顾,无暇顾及又一次消失的宿淮。
他们兄弟八人找遍六界,也没打听到幺弟的踪影,直到前几日白叔着急忙慌地出现。他从不插手天下事,即使六界纷争,他也置身事外,他们没想到他来,是为了宿淮。
若是阿爹阿娘在场,定然不会同意他们接下来的做法。
白方录拿出三张黄符,依次交予三人,以宿淮为中心,他们围成三个角,这道来自上古的封印,必须以身结印,他们三人即封印。
狂风呼啸,愈演愈烈,雷声宛若一次又一次的震怒,彼此相隔没有间隙,狂风大作,吹得几人睁不开眼,他们只听到来自白方录沉稳不变的语调。
陆霜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来自宿淮的方向,眨眼间,他便置身于宿淮面前,面对着面,极近的距离几乎碰到鼻尖。
昏迷的人挣扎着睁开了眼,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身体里消失,又似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血沫堵塞着他的喉咙,他颤抖着发出呢喃模糊的声音,上下两片嘴唇微动,陆霜白清晰地听到他的执着:哥哥。
声调破碎,往事一切爱恨皆与风一同消散。
随着一道嘹亮的鸟叫声响彻天际,刺眼的红光同时落在三人身上,三人顿时面色煞白,然而眼中盛满了欣喜。
风停了。
雷声不再。
众人睁眼,黑色符文出现在宿淮脖颈处,由此延伸,一圈一圈缠满禁锢他的身体,使其陷入沉睡。
四人皆面色惨白,白方录深深地看了一眼宿淮,叹息一声:“殿下,吾不负所托。只是有一件事,您没有料到……”
情字难解。
一滴泪落下,陆霜白愣愣地摸上脸颊,不知何时他竟已泪流满面。
这滴泪,落在了宿淮眉心,沁入皮肤,眨眼间,四周骤黑,陆霜白不知自己又到了何处。
小腿处传来冰凉的湿意,陆霜白缓缓蹲下身,伸手摸索着,手指碰到一阵凉意,他抬手,鼻尖一嗅,无色无味,是水。
他在水里?
疑惑间,他听到了哭声。
断断续续的,像是小朋友的呜鸣声,充满着委屈与不安。
陆霜白仔细听了听,往哭声的来源处慢慢走去。
周围黑漆漆一片,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这片水域寒气逼人,没一会儿,他便被冻得四肢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一团蓝色幽火在其眼前凭空出现,在空中安静悬浮着。
大拇指般大小的幽火照亮了整个空间,陆霜白看到水面之上,躺着一只蜷缩的小兽,委屈的呜呜声便是由小兽发出来的。
陆霜白越看越眼熟,不确定地出声:“宿淮?”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兽身子一抖,把自己抱得更紧。
“哥哥,你在哪里……”
“阿淮好害怕……”
陆霜白心中莫名一酸,没有多想,他立即伸手将宿淮抱在怀中:“我在。”
他轻柔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哄着,蜷成一团的宿淮慢慢放松下来,慢慢睡着了。
蓝色幽火顿时迸发出艳红的火焰,陆霜白赶紧弯腰护住怀中的宿淮,黑暗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倒脸。
陈楚非露出一口大白牙:“你醒啦。”
陆霜白瞬间意识到他回来了。
显然他的意识赶不上事态变化,只见石屋上方突然破开一个大洞,一道黑色身影挥舞着流星锤直奔宿淮而去。
陈楚非将陆霜白拉至安全区域,悠闲地靠在墙上,双手抱胸看好戏。
眼见着狰狞巨大的流星锤即将把宿淮的头锤烂,黑衣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往后一撤,脚尖刚落地,只见他所站的地方,一把银色长剑如破竹之势插入石地中,发出响亮争鸣,似乎在迎接主人的归位。
黑衣人抬头,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瞬间激怒了他压在心口百年的怒意。
“宿、淮!”
“我说过若让我再见到你,定让你走不出魔界!”
来人二话不说, 说动手就动手,一把流星锤使得虎虎生威。
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不过三招, 便被宿淮压制在地。
陆霜白听到陈楚非的叹息:“魔界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那倒也不用在人前这么直白。
剑指喉间, 只需要主人的一声令下便可封喉见血。
来人瞪着眼珠子, 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你你你、你好大胆子,还不把这剑从本王面前移开!”
此人便是魔界的现任魔尊,灼光。
自左右护法相继离世, 魔族内部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人口骤减下,后人迄今都还在承受因果。魔族未来摇摇欲坠, 为避免继任魔君又是个拉着全族灭亡的嗜血暴君,长老们千挑万选, 以品性为主要考核,严谨地筛选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从无恙魔尊的一脉宗亲中,选定了现任魔尊, 灼光。
只是这次,他们又遗漏了智商……
见宿淮无动于衷, 灼光又气又急:“宿淮你这个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