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白的身影倒映在宿淮眼中,每一招每一式,都牢记在脑中。莫名的,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咚”一下响过一下,耳边都是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他捂住胸口,试图停住,可无济于事。
恍然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不对,四哥也住在同一个院子呢,他怎么了,是他练功太累了吗?
“阿淮,可看清了?”
就在这失神的几秒间,陆霜白结束了这套剑法,宿淮一抬头,眼前的人黑发飘逸,衣袍翻动,就这样撞入他的眼中,在冉冉升起的日光中,宿淮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家乖巧懂事又听话的阿淮似乎进入了叛逆期。
听到练剑声, 陆霜白推门而出,话还没来得及说,隔壁立即响起关门声。
这速度, 溜得比兔子还快。
陆霜白站在原地, 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那日练剑后,宿淮便一直躲着他。从前像个跟屁虫一样叫着“哥哥”,现在一棍子打下去都发不出一个音。
难道是那天他打击了孩子的自信心, 是他的要求太高了吗?
还是他做了什么让阿淮恼他的事?
思来想去, 陆霜白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他第一次养孩子没经验, 这事儿还得问桥逊。
桥逊正裹着被子呼呼大睡,察觉到一道人影投下, 他松懈地睁开双眼:“干嘛?”
陆霜白发愁:“阿淮好像有点不对劲。”
“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桥逊不以为然, 翻个身继续睡,欢快地打起了呼噜。
“桥逊?”
“桥逊??”
陆霜白摇头, 有其哥必有其弟,睡死的程度一脉相承。
另一边, 宿淮贴在门上, 心脏还在怦怦跳,他紧张地听着屋外的声音, 直到脚步声走远, 他才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又不禁担忧起来, 哥哥会不会生他气?
他眼中是掩不住的失落,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思绪纷飞却没有头绪, 宿淮推开门继续练剑,他猛地一踩地面,如离弦之箭,将院中的木枝削断,他机械又有力地挥动着剑柄,似乎要把心中的茫然和无力全部发泄出来。
一套剑法刚练完,宿淮收回剑,眼角余光一瞥,这才发现陆霜白正倚靠在院墙上,他隐藏了气息,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宿淮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脚尖刚一动,陆霜白的定身符更快将他钉在原地。
陆霜白笑着看他,宿淮却心虚地出了一身冷汗。
“再跑,我就把你打一顿,明白吗?”
“……嗯。”
“乖。”陆霜白很满意,“去换身衣服吧,楚非来了。”
陈楚非是跟着胡钟玲来的,应该说胡钟玲路过云渊镇,发现了离家出走的陈楚非。
狐族对崽子有着天然的爱护之心,胡钟玲作为大家长,太了解不听话的崽子有多不省心,她一路提着崽子,发现云渊镇有陆霜白的气息,于是扔完烫手山芋,安心又快乐地离开了。
陈楚非正在云渊客栈大吃特吃,面前已经叠了六盘吃光的盘子,还在往嘴里猛塞大包子。
他吞下嘴里的包子,热切地迎了上来:“太子哥哥,阿淮,你们终于来了!”
待俩人落座,陈楚非揣着痛心疾首的小肚子,凑近陆霜白耳朵:“太子哥哥,胡婆婆走的时候没给我银子,我怕这些凡人以为我没带钱抓我去洗盘子,所以我一直不停地吃,终于等到了你们来了,嗝……哥哥,我肚子快爆炸了。”
陆霜白:“……”
怪聪明的。
不过……这倒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出门前,他似乎,好像,将钱袋子随意放在了桌上。
陆霜白若无其事叫来小二,点了一些吃食,趁俩孩子说话,他用桌子当遮掩,他迅速烧了一张传音符给桥逊。
宿淮拉着陈楚非的袖子往自己身边扯,凶狠地瞪了好友一眼。
说个话而已,靠这么近干嘛!
陈楚非莫名其妙:“你怎么了,被狗咬了?”
宿淮咬牙切齿:“你才被狗咬了!”
“那你这眼神怎么和乐新将军养的阿黄一模一样。”
宿淮咬碎后槽牙:“你才是阿黄!”
慢悠悠吃完早餐,桥逊终于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乐新。
桥逊还没睡醒,怨气冲天:“我真是欠了你们的!”
说完,他任劳任怨掏银子付钱。
典型的口嫌体正直。
宿淮吞下嘴里的馄饨,指指自家四哥:“睁大你的眼珠子瞧瞧,他那表情才像阿黄!”
坐在一旁的乐新默默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人顶着头上一个大包,宿淮和乐新并排走在最后,难兄难弟,心有戚戚。
陈楚非幸灾乐祸看热闹,一边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向桥逊撒娇买豆沙糖油果子。
宿淮:“我的呢?”
乐新:“还有我。”
桥逊冷哼一声:“让阿黄给你们买。”
陆霜白:“我觉得……”
桥逊一个眼神杀过去,打断道:“你想说什么?”
手捧热乎的糖油果子,陆霜白审时度势:“你说得对。”
今日是元宵,云渊镇有个习俗,元宵当日,全家都会去山上的寺庙上香,祈求来年团圆平安。
几人闲逛半日,见周围百姓皆往一处走去,也决定去看看。
云渊镇上只有一个寺庙,取名也不费脑子,就叫“云渊寺”,十分有云渊镇的特色。
云渊寺内香火鼎盛,供奉着数座威严佛像,诵经声此起彼伏,人们虔诚地跪下祈愿,
殿堂外,种植着一棵百年古树,相比殿内年龄不一的百姓,这儿更多的是怀春的少男少女,他们将自己对姻缘的期待写于木牌上,再用一根红绳挂在枝头,希望月老给他们带来幸福圆满的好姻缘。
几人一进寺庙,宿淮和陈楚非便没了影。
宿淮站在殿外,没有打算进去,他一一扫过,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地俯瞰众生:“他们在求什么?”
陈楚非手上拎着三袋豆沙糖包,还在不停地吃。
他好羡慕宿淮有八个哥哥,有哥哥可真好啊,他是家里的老大,家里只有一堆哭嗷的弟弟妹妹,烦人得很。
有好吃好喝的,阿爹阿娘就要他让给弟弟妹妹。
凭什么啊,他也还是个孩子呢!
所以他要离家出走,让阿爹阿娘觉悟他在家的地位!
“我爹说人类的信念强大,足够的信念形成信仰,所以人能造神,也能杀神,不过这世间也没神了,所以烧香拜佛求平安求发财求升官吧。”陈楚非有自己的见解,“这缺德的人家,就算祖宗贿赂了酆都大帝,也不可能让后代发财升官啊。”
“我阿爹说他信我娘,可以驱邪。我信银子,可以让我买糖油果子。”陈楚非吃完最后一个糖油果子,问道,“你呢,阿淮,你信什么?”
钟鼓声悠扬,宿淮应声看去,视线落在树下挂姻缘牌的人们身上。
这么多人,月老得多忙啊,还好他认识这老头,到时直接命令他将他和——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宿淮顿时红了脸,陈楚非没听到好友回答,凑近宿淮又问了一遍:“阿淮,你信什么?”
宿淮后退几步,慌不择言:“你、你思想真肮脏!”
陈楚非:“啊?”
信银子是一件肮脏的事吗?
另一边,三人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
檀香浓郁,随风飘散在寺庙各个角落,随着一阵微风,一张传音符突然显现在三人面前,是琼珠和劳天传来的消息,他们今晚就能赶到,并再三劝说陆霜白千万不要使用内力。
传完话,符纸自燃,消失在空中。
因陆霜白看不见,琼珠贴心地使用了传音符,但她并不知晓三人正在一块,所以传音符一出现,自动传出琼珠严厉又担忧的话语。
桥逊和乐新不约而同看向陆霜白,等着解释。
事到如此,陆霜白也没什么好瞒的,而且也瞒不住。
“若我没猜错,推使魔族走向绝谷的,大约不是吞噬无恙魔尊的煞气。”陆霜白云淡风轻的态度却令俩人如临大敌,作为好友,桥逊又气又急,然而陆霜白的下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我想,应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无恙魔尊只是他的棋子之一,他真正的目的是我。”
“所以你让我来带宿淮回去,这是原因。”
桥逊试图强忍着怒气,但他实在忍不了,他脾气本来就爆,他不会忍,也不想忍,怒火中烧,“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又要一个人承担这件事,你本来打算瞒我们多久?上次你一个人去对付无恙,你知不知道当时劳天找到你时你都快没气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为何还不吃教训!”
“没错,你是太子殿下,你是天道的传话人,你身负重任,但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桥逊扬声质问:“你太明白这次你兴许自己都护不住自己,所以要我带走宿淮,你说是还是不是?”
带着怒气的话下是对好友的担心、后怕和害怕。
这次运气好,下一次呢?
下一次还能坐在他面前与他谈笑风生吗?
“桥逊。”乐新拧着眉,不赞同地拉住爆发的桥逊,“殿下有自己的打算,我信殿下。”
桥逊甩开乐新的手,怒气连带,骂道:“榆木脑袋!主子是,下属也是,都是!!”
一齐骂完俩人,他头也不回地愤愤离开。
乐新讷讷道:“殿下,他生气了。”
“嗯……”陆霜白沉吟半晌,“你等会哄哄他。”
乐新:“嗯。”
两人刚说完,没走远的桥逊去而复返。
他红着眼,昂头怒吼道:“哄个屁,你留着去哄阿黄吧!”
“还有你!”他扔给陆霜白一块暖玉:“天天裹这么厚,散香粉都盖不住你那味,一天天死倔,下辈子你当头驴吧你!”
话音刚落,桥逊又一次怒气冲冲离开,这次他狠狠踩着青石小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气得快要喷火。
陆霜白犹疑:“……这粉没盖住味?”
“我没闻到。”乐新认真补充道,“殿下,他鼻子好,心软,优点。”
乐新的意思是,嗅觉灵敏和心软是桥逊的优点,人人都有优缺点,不要和他计较。
握紧暖玉,陆霜白恍然大悟,他是不是在给月老拖后腿?
两人起身打算离开, 陆霜白忽然察觉到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一道微弱的呼吸。
他等在原地,命令乐新:“去瞧瞧。”
很快,乐新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回来, 孩子安静地躺在乐新怀中, 瘦骨嶙峋, 看不出什么年纪。
因为瘦,他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警惕又漠然地看着两人, 他饿得不行, 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没力气逃跑了。
云渊镇富足, 天云阁弟子们将卜卦的收入皆投入济善堂,是以街上很少看见流浪的乞儿, 这孩子出现在这里,大约是从北边来的流民。
人界的北部战乱, 数万人流离失所,云渊镇是离北部最远的镇子,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
“公子,这孩子, 不一般。”在乐新的视线里, 这孩子身上带着功德金光,应是祖辈做了大善事, 庇佑了后代。
陆霜白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你叫陆符叙。”
温凉的手心贴在额头, 陆符叙微微睁大眼睛, 迟疑地点了点头。
陆符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虽是寒冬腊月, 他却感到来自春天的温度,在对方碰到自己时,他忍不住瑟缩一抖,他怕蓬头垢面的自己弄脏对方干净的手。
可他似乎看不见,就连伸手碰触他的动作也是抱着他的人往前走了一步,他才能碰到。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怕他脏吗?
他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吗?”
陆霜白没有回答,他温声说:“以后你会吃饱穿暖,平安健康,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藏青色书皮的小册子,“这个,就送与你吧。”
陆符叙没有接过,长时间的流浪使他对很多事都保持着警惕,即使是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说不准在这层善意的表面下是直见人心的恶意。
他偷瞄了一眼,发现书册旁写着一个字:陆。
他识字不多,可爹爹教会他的第一个字便是他的姓氏。
陆符叙眼神突变,挣扎着想逃脱乐新的怀抱,凌厉地大叫:“你们是谁,你们有什么目的?”
他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没有力气,不用等乐新制止便已脱力。
“这书放在我身上,我怕弄丢,就当作给你的新年礼物吧,我家孩子也有新年礼物,你是孩子,你也有。” 陆霜白依旧温和地说,“陆符叙,新年快乐。”
他突然很想哭,天灾使他家破人亡,又因人祸,他被迫流浪,再怎么坚强,也还是个孩子。
他颤抖着手接过:“我到时候一定还给你,你记得来找我拿。”
这次,陆霜白也没有回答,他对乐新说 :“将这孩子送去天云阁吧。”
没有多问,乐新领命离去。
陆符叙从乐新肩头探出脑袋,一直盯着陆霜白看,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入脑中,他不想忘。
后来,他的确如陆霜白所说,没有再挨过饿,也没有再受过冻。他被送去天云阁,掌门当场为他卜了一挂,打算将他送去修仙界第一大宗,他不愿意,他只想待在云渊镇。
他留在了天云阁,为其尽心尽力以报答养育之恩,等掌门飞升后,他辞别宛若家人的师兄弟们,云游四方。
他一直在找一个人,许下的承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暮色降临,洁白的圆月高挂,红色的灯笼也挂满街头巷尾,照亮了整条街道,灯影闪烁,璀璨闪耀的银河似乎搬来了人间,如梦如幻。
宿淮手里提着一个老虎模样的花灯,张着嘴巴似乎在嗷叫,然而憨态可掬的胖身子大大降低了它的威严,更像是在虚张声势地求撒娇。
这是陆霜白猜灯谜拔得头筹的奖品。
宿淮昂着脑袋,见路边有孩子羡慕地看向他手中的花灯,他往上一提抖抖,装作不在意地炫耀一番,整个人嘚瑟得不行。
陈楚非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龙须酥,腰上还挂着一包驴打滚,吃得满嘴糖渣子,他不要花灯,他只想大吃特吃。
陆霜白:“阿淮很喜欢这花灯?”
宿淮嘴巴一噘,口是心非到极点:“不过如此。”
陈楚非一股脑儿吃完一根糖葫芦,不解:“我瞧着你很是喜欢。”
“你懂什么!”怕被发现端倪,宿淮心里慌乱得不行,凶巴巴瞪了陈楚非一眼,你个缺心眼!
他继续心口不一,“一个纸灯笼罢了,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吃你的吧,一天天的就知道吃,你真是饿了!”
陈楚非莫名其妙:怎么又生气了?
陆霜白扶额叹气:怎么还在闹别扭?
说笑间,三人路过一个排着大长队的摊位。
摊位上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身着一身青袍,眉眼和善,正在给人卜卦,老者抬头间,看到路过的三人,握着龟壳的手一抖,三枚铜钱在桌上直立,老者一看,心也跟着抖了一抖。
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陆霜白递给陈楚非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小木盒:“拿去给那位老人家,就说是他照顾那孩子的谢礼。”
陈楚非的油手蹭蹭自己的裤子,擦干净后才接过,乖乖照做。
老者打开盒盖,里面放置着一颗绿色的丹药,他瞪圆了眼,不敢相信。
这、这是………
他赶紧合上盖子,抖着手收好,再抬头时,三人已经不在原地。
若他没猜错,那位眼盲的公子是今日陆符叙的救命恩人。
陆符叙今日是必死的命,是眼前这位公子救了他,扭转了他未来的命运。
逆天改命,玄之又玄。
而这颗有价无市的丹药……
那位公子无法视物,是怎么看出他修为迟迟无法提升,大限将至?
他到底是谁?
“师父师父,快回来啊!咱们的炼丹房又炸了!”
“什么?!顾三你是不是又活腻了!”
三人寻了个卖汤圆的摊位坐下,摊主是一对年轻夫妻,年轻妇人头上别着一根红木簪,这是云渊镇这儿的婚嫁习俗,成婚后三月内日日戴着,寓意日子幸福美满。
妇人见三人衣着不凡,许是出门游玩的少爷,热心地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帮三人又擦了一遍桌子椅子。
见陆霜白眼盲,她贴心地介绍自家菜单:“各位郎君,爱吃什么馅的?咱家小店有豆沙、芝麻、花生还有红豆,不是我吹,咱虽然是个小摊,却是镇上口味最多的,小碗四文,大碗六文钱。”
“都要!”陈楚非狂吸哈喇子,“我要吃四大碗!”
宿淮嫌弃地坐远,毫不怀疑这人某天饥不择食连碗都啃。
一张四方桌,三人各占一边,宿淮一动,便坐得离陆霜白近了,他心突然跳到嗓子眼,不动声色地将屁股挪回去。
好在陆霜白并没有发现这事,他正在认真听妇人说话。
她担忧地提醒:“小郎君,糯米不易消化,晚间还是少吃为好。”
“四大碗,就四大碗,我很能吃!”
陆霜白笑道:“多谢关心,我家孩子胃口好,消化也好,无须担心,就四大碗。”
除了陈楚非的四大碗,他又点了两小碗芝麻的,他和宿淮一人一碗。
很快,六碗汤圆一一摆上桌,还冒着热气,每一碗都加了桂花酱,混着糯米香味,食欲大动。
妇人将一碗明显多盛的放在陆霜白前,笑意热切:“郎君请吃。”
郎君好看,她得多看几眼。
年轻妇人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吃醋的摊主悄声问:“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妇人直截了当:“他!”
“你昨天还说我是你的心肝宝贝……”
“人这么多,你把嘴闭上吧你!”
第一次吃到人间的汤圆,陈楚非感觉幸福极了:“哇,太好吃了,好软好甜好香!”
陆霜白也咬了一口,皮薄馅多,芝麻味香浓郁,真的很好吃。
“阿淮,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柔声的询问,宿淮吓得背都僵直了:“还、还行吧。”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完,宿淮注意到对方略微苦恼失落的表情,又心虚又愧疚,更多的却是恐慌和茫然。
有谁能懂,他现在的心比这芝麻馅还要深沉!
陆霜白不禁苦恼,怎么还在闹别扭?
兄弟俩真是一模一样,不过还是阿淮乖多了。
琼珠和劳天终于赶到云渊镇,在去住处的路上看到了陆霜白三人。
“公子!”琼珠很高兴,她离开时殿下半边身子还不能动弹,如今行动自如,说明身体在慢慢恢复,她也找到了治眼睛的法子,再过几天,殿下又是健康的殿下。
琼珠长着一张弱不禁风的脸,却英气十足,飒然的气质很难让人误会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天界也没有人小看这位被太子殿下一手提拔的女将军。
劳天也随之坐下:“一路上对我摆着一副苦瓜脸,怎么一遇殿……公子,你就笑开花了,真不公平。”
琼珠翻了个白眼:“我乐意。”
“那位少年将军呢,你乐意不?”劳天揶揄,“他可是一见你就脸红,说话都结巴,连自个的名字都忘了叫什么。”
两人向来一见面就斗嘴,陆霜白都习惯了,若他们不吵,他才觉得难受,他笑着听两人说话,听闻,也八卦地转向琼珠。
“还有这事儿?”
“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岁数只有我的零头。我就是见他伤了手筋,随手帮了一把,一瓶药而已,我书房里多得是。”琼珠不以为意,完全没把那匆匆一别的少年放在心上,“再说了,本将军花容月貌,有男子倾心,实属正常。”
陈楚非十分捧场:“将军能打能揍,我看连咱们天界都没几个人配得上你!”
“小嘴真甜。”琼珠不甘示弱,也使劲爆料,“公子您不知,咱们路上遇到一玉面书生,十分有才华,劳天这厮不要脸,非要去和人比拳脚功夫。”
“是挺不要脸的。”陆霜白问,“那后来呢,打了吗?”
“当然没有。”劳天无奈地说,他也是个正直的人好不好。
看到坐对面默默吃汤圆的宿淮,劳天笑着打趣,“阿淮为何要将脸塞进碗里吃?”
因为他害怕!
“脸红”、“结巴”这不就是指的他?!
宿淮埋头不语,心中祈祷可千万别被这俩人精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远处,桥逊随手拿了一个花灯遮盖住自己的脸,他和陆霜白刚吵完架,还骂人做驴,他不好意思见人。
乐新正弯腰仔细挑着花灯,没有找到他属意的,不开心地问摊主:“有乌龟吗?”
摊主很为难,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要买王八的:“郎君,咱这儿只卖十二生肖,您要不再仔细挑挑?”
乐新拧着眉,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眼神最后落在一只小黄狗上:“这个。”
桥逊正偷偷摸摸打量谈笑的几人,心里估量着好友大约没生他气吧,要不他也去吃碗汤圆?
乐新:“给。”
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灯笼突然怼到眼前,桥逊定眼一看,眼珠都画成斗鸡眼了,看起来聪明得很呐!
桥逊炸毛:“送我这只丑狗什么意思?”
乐新眼神慌乱地乱瞟,幸好路边的灯笼掩盖了他发红的耳朵:“我、我最喜欢阿、阿黄。”
喜欢阿黄所以送他丑狗?
你怎么不送给阿黄!
桥逊深吸俩口气,劝自己不要和傻子置气,他气得拨开眼前的呆子,还不如和那头驴一起吃汤圆!
乐新不懂他为什么生气,提着灯笼跟着走。
店家连忙拦住两人:“等等,这位郎君,您还没付钱呢。”
乐新一脸无辜看向桥逊。
“真是欠你的!”
桥逊付完钱,想去找驴时,发现吃汤圆的几人已经离开。
摊主笑眯眯地收下钱:“郎君是外地人吧,咱们镇每年过元宵节都会放烟花,就那儿,桥边是最佳观赏处,郎君们早些去吧,占个好位置。”
乐新面无表情注视着桥逊,双眼却发亮:“烟花。”
桥逊接过纸糊的阿黄,毫无自觉地纵容:“……走吧。”
而另一边,吃完汤圆的五人也跟着人流去看烟花,宿淮牵着陆霜白的衣袍,找到了不错的观赏位,可其余三人也不知去了哪儿,宿淮和陆霜白站在桥上,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只有他和哥哥两个人了。
两个人……
两个人?!!
宿淮“唰”的一下松开衣袍,涨红了脸,刚才人多他没想这么多,只想着不能和哥哥走散。
现在、现在……怎么办?!
“咻咻咻——”
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点亮夜空,在接二连三的欢呼声中升空绽放,人们扬起脸,脸上无一不露出笑容。
宿淮却无心欣赏,他一会摸摸脸颊,一会又双手捧住自己脑袋,他还注意到身边一对牵着手的年轻夫妇,心下一动,他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陆霜白,他也被这欢快热闹的气氛感染,虽什么也看不见,但嘴角挂着真切的笑,看到他开心,宿淮也觉得欢喜起来。
宿淮抿着唇,忐忑地伸出手,他紧张地盯着陆霜白垂在身侧的手,思索再三,最后还是懊恼地收回。
他心里有鬼,没法像以前坦然。
他对哥哥……
他该怎么办?
陆霜白修长如玉的手展开在他眼前,掌心圆润,指腹柔软,陆霜白微微低下头凑到宿淮耳边说:“阿淮,我看不见,别把我弄丢了。”
四周人很多,大家依旧看着烟花欢呼雀跃着,可宿淮的耳中再也听不到其他。
他熟悉这双手,这双手用来握笔时可以写出苍劲有力的字,握剑时又犹如有雷霆之威,抱着他时温暖有力,握着他的手时……
握着他的手时,手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会不会有一天和他的一样?
如是想着,宿淮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跳动。
他抬眼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如拨云开雾,宿淮长睫一颤,不再移开目光。
随便吧,他宿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谁能管得住他?
而且这是哥哥主动要牵的,不是他主动要求的。
宿淮牢牢牵住眼前的手,嘴角的窃喜怎么也藏不住,笑出声:“真拿你没办法。”
“砰——”
最后一朵烟花划破夜空,绽放的瞬间似乎在诉说着一种热烈的情感,点亮了夜,也点亮了内心的期待。
人群中有人粗着嗓子大喊:“元宵节快乐!”
有一有二,源源不断的祝福如绚烂烟花传递给天空。
某个角落。
桥逊:“平安顺利!”
乐新:“我、我喜欢阿黄,最喜欢。”
桥逊:“……?”
宿淮照常练完功,跑去陆霜白的院子。
十年前,陆霜白的伤口突然恶化, 寒彻入骨, 昏迷不醒, 众人连忙将其送往云渊岛,彼时正巧子无真人出关,他那一手起死回生的医术顺利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命是保住了, 腹部和眼睛上的伤也治好了,但是这两处的伤都无法根治。
自知道陆霜白的病情, 宿淮更加不愿跟着桥逊离开,如今跟块狗皮膏药一般, 牢牢守着对方,寸步不离。
十年来, 陆霜白的身体极其畏寒,即使是八月夏季, 人间最热的季节,他也披着带毛的披风。
六界时局平稳, 他不想因自己的伤再造成任何动荡, 因此选择隐瞒病情,在云渊岛住下, 这一待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