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宿淮不信,他的哥哥英勇骁战,打败魔尊是必然的结果,他一定会醒来。
“……阿淮?”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宿淮微微抬起头,他不争气地红了眼,连鼻尖都红彤彤的,但他一点也不想被哥哥听出来,忍着哽咽继续说,“自无恙魔尊死,魔界投降,魔族不敢再乱。没过三日,新任魔尊上位。”
“见你一直不醒,伯父伯母三日前动身赶去云渊岛寻子无真人为你治病。”
说完,宿淮缓缓直起身,他很快发现陆霜白紧闭的双眼,想起当日他被劳天将军带回来时,浑身是血,连脸上都沾满血迹。
惠山医师见状,一进门就转身跑,是乐新将军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菜不情不愿开始把脉,虽然是个小无赖,但医术的确高明,不过他对眼睛上的伤也束手无策,前几日说突然想起一个兴许能医治的法子,匆匆离开。
当然,乐新将军寸步不离地陪同他。
宿淮很快意识到什么,他弯下身,将侧脸贴在陆霜白的左手背上:“哥哥……你不在的日子,阿淮每天都有好好练剑,功力大涨,连玉青姑母都夸我有你的风范,以后阿淮保护你。”
陆霜白嘴角淡然的笑意凝滞,心中不免动容,夹杂着微甜的酸涩,难道这就是养孩子的欣慰?
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你还是个孩子,倒也不需要急着长大。”
陆霜白拿手指蹭蹭他的脸颊,又问,“魔界的煞气如何了?”
宿淮眼神上瞟,不满地说:“怎么什么都瞒不过哥哥。”
他了解陆霜白脾性,就算他不说也会问别人,他乖乖回答道,“你昏迷的第二日,煞气的封印不知原因破了,煞气被封存百年凶得很,事发又在半夜,很多魔族人都没有防备,据说被煞气吞噬的魔族人近四千。”
四千,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些被感染的四千人见人就杀,包括周围的亲人朋友,也就是说,死伤不止四千。
可想而知当晚的魔界是怎样一片血海。
煞气再现,魔界需要主心骨,因此新任魔尊才匆匆继任。
“然后呢?”
“哥哥不必操心此事,玉青姑母早已带人去镇压净化,事态已经控制住了。”宿淮起身帮陆霜白掖好被角,像个小大人一样,命令道,“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陆霜白轻笑:“现下几时了?”
“刚到寅时。”
也就是凌晨三点。
陆霜白柔声询问:“靳默被你赶走了,是不是?你俩相处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讨厌他呢?”
宿淮撇撇嘴:“我不喜欢他,没有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也不许喜欢!”
“哥哥你是不知道,你一走他就虐待我,每天逼我吃蔬菜,我吃得脸都绿了!他还每天监督我练字,总是皱着一张苦瓜脸,练不好就加练,我明明练得非常棒……”
宿淮绘声绘色地告状,他想让哥哥知道这些日子他做了什么,没听到什么反应,他悄头看去,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宿淮不免有些懊恼,是他话太多了,他应该早点让哥哥休息的。
陆霜白醒来时,正听到几位医师在探讨他的病情,他们在低声争吵如何用药最为妥帖。
几人争论不下,陆霜白出声:“各位,就选一个最有效的法子吧。”
“殿下!”
“殿下,您醒了!”
“小殿下一早就叫我们几人一起过来,说是您醒了,老臣欣喜若狂,这一个月老臣日日担忧殿下,过得很是煎熬, 有殿下在,是我们的福气啊。”
“一边去,你个马屁精!殿下您伤在肺腑,右肩的伤又承受了凤火之力,身体虚弱,内力耗尽,最有效的法子,药性也是最强的,您的身子承受不住,最好还是徐徐图之啊。”
“是啊是啊,殿下,天魔两族 ,魔族与我们签订了和平契约,若他们先违背,后代都得承受因果,是以魔族绝不可能拿子孙后代来赌,殿下可以好好修养身子。”
几人轮流劝解,陆霜白转动头,他的嗓子还是有点沙哑:“就按我说的做,这件事,还希望众医师替我保密。”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多日的昏迷让他两颊削瘦,看起来有种缠绵病榻的弱感,可当他说话时依旧是不容置疑的态度,几人对视,最终还是应了陆霜白。
“请殿下放心。”
“这、这……唉……”
“遵旨。”
待几人退去,室内恢复平静。
陆霜白紧抿着双唇,心事重重。
天魔两界之战告一段落,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迎来了和平。
今日是进行药浴的第一天。
药浴可帮他洗筋伐骨,血脉通常,能使之后的治疗事半功倍。
因陆霜白无法行动,靳默直接将浴桶放置在了房间里,倒好药浴,准备好一切,准备将陆霜白背起:“殿下,我、我来背您吧。”
“嗯,麻烦你了。”
这时,穿着玄青色锦袍的宿淮急匆匆冲进来,一眼就看到靳默触碰触到陆霜白的手心,气得眼珠子都要扔靳某人脸上。
自他能自如化形后,他便做了一柜子的玄青色锦袍,玉青姑母说他穿着这个颜色看起来非常成熟。
他正好需要成熟!
哥哥醒了,他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本想回房眯一会,没想到一觉睡到现在,他守着哥哥好几天,又怕身上有味熏人,赶紧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穿上新做的袍子跑来。
没想到这个侍从居然趁机而入!
好心机的侍从!
“哥哥,我来!”他大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榻边,一手拍开靳默的手,又怕陆霜白拒绝,二话不说背起陆霜白。
刚刚化形的身体并不高大,还处于十五六岁的少年时期,陆霜白身形颀长,虽瘦成了一把骨架子,但分量还是在的。
陆霜白两脚还拖在地上,一脸为难,孩子的心意,忍忍罢……
紧接着,宿淮不小心一个踉跄,还好最后稳住了身形。
靳默目睹全过程,看得心口都跳了起来:“小殿下,当心啊!”
陆霜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唉……”
幽幽的叹气声激恼了宿淮,他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都暴起,还有点羞愤,他大声保证:“哥哥你信我,我过几天个子就能高过你!我现在每天练武,以后天天吃八碗饭!”
“……”陆霜白实在不想打击他,忍了忍,没忍住,说,“你还没到辟谷期?”
宿淮脚步一僵,他有点想哭怎么办。
“我、那我……明天不吃饭了。”
“……吃吧,吃饭长个。”
宿淮一脸无助地扭过脑袋,欲言又止。
要是吃了饭就证明自己还很弱,可要是不吃饭他就长不了个,他该怎么办?
宿淮警惕地关上门, 关门前还恶狠狠地瞪了靳默一眼,徒留门外摸不着头脑的靳默。
唉,他到底哪里惹到小殿下了?
药浴的水温很高, 没一会儿, 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药草味, 水雾缭绕下将一切变得朦胧。
浴桶内,陆霜白身着白色单衣静坐着,单薄的衣物被打湿紧贴在身上, 敞开的衣襟泄露了大片白皙的胸膛, 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宿淮忽然脸红起来, 不知怎么地想起琼珠将军书房内挂着的仙男沐浴图。
琼珠将军说这副画是她对未来夫君的审美。
可他觉得哥哥远比那画中仙好看!
琼珠将军的审美有待改善。
哥哥是天界,哦不, 六界最好看的人!
“哥哥,阿淮来帮你擦背!”
宿淮喜滋滋地跑去, 他虽已经能自如化为人形,但并不熟练, 维持的时间也不够久,简单来说, 容易露馅。
他话一说完, 带着绒毛的尾巴刺破布料蹦出,在身后不停摇晃着, 泄露了主人高兴又兴奋的好心情。
宿淮脸顿时更红了, 这次是熟透了, 他并拢双腿捂紧无法控制的摇尾, 嘴唇剧烈颤抖着,不敢置信自己竟如此、如此不堪用!
他第一次庆幸, 还好哥哥看不见!
陆霜白听到了一道布料撕裂的声音,他没多想,询问道:“怎么了,可是摔着了?”
“没、没事!”宿淮强作镇定地迈着小碎步走到陆霜白身边,他又怕被察觉,手忙脚乱地将还在摇晃的尾巴强硬塞进裤腿里,松了口气。
“哥哥,我、我帮你!”宿淮早已将几位医师的叮嘱背得滚瓜烂熟,比如药浴每三日一次,每次要持续一个时辰,再比如哥哥肩膀上的伤口不能碰到药水,这个药浴是为治疗他受损的五脏六腑而特制的。
宿淮轻轻地挽起紧贴在陆霜白右颊的发丝,严肃认真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动作弄痛对方。
陆霜白:“阿淮最近练了什么?”
宿淮:“我、我在练哥哥你上次教我的剑法,还有你教我画符箓,但是好难啊,我做不到像哥哥这样厉害,陈楚非说他爹娘没让他学这个,为什么你让我学呢?”
“我少时游历人间,偶然接触到符箓之术,这是人类与神沟通的媒介,可使九天神煞为其所用,役神驱鬼,还能祈福禳灾、祛病救人。所以人间有句话说得好,‘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你说,人类生命短暂,他们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这些年,陆霜白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对于自己悉心教导的孩子,他很难有防备心,这是大忌,但这又如何,他若对谁都不信任,才是白活,也辜负了阿淮的心意。
他继续说,“我身来权高位重,又得了一身神骨,符箓之术对我来说自然得心应手,可人类口中所谓的鬼神,那些高于他们的存在,于我而言,也得尊称我一声‘殿下’,他们尊我敬我,不敢有一丝冒犯,我不需要用术驾驭他们,他们也会服从我的命令。”
“若我没有这个身份,若我身来便不用负担天界重任,若我……并非应天道而生,我又是谁,会是谁呢?”
宿淮双手交叠靠在浴桶边缘,他听不懂眼前人的迷茫和烦恼,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很简单。
“你是你自己呀,我是我啊,哥哥是阿淮的哥哥啊。”
陆霜白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即哑然失笑:“你说得对。哥哥让你学习符箓之术,是希望你能多学点本事,这辈子平安健康就好。”
说到本事,宿淮忽然想起一件传闻,好奇问:“哥哥,听闻你是自神族消失后唯一可以听到天道的人,出生便手握神器,这件神器是什么样的啊?”
“我从未使用过这件所谓的‘神器’。”陆霜白纠正他,“而且那不是神器,是生机。”
“生机?什么是生机?”
陆霜白思索了一会儿,坦然回答:“我也不知道。”
大约是超越死亡的生存?
好奇宝宝没有纠结,继续问起了别的,宿淮:“哥哥,我不懂,天道真有那么厉害吗?你们都说它无所不能,那为什么它不亲自应战,为什么不清除煞气还魔族安宁,否则魔族怎会试图来侵略天界呢?”
说着,宿淮又想起之前四哥带他去玩,那时正好碰上一个渔村发生海啸,尸体挂在枝头,因地理位置偏远,一连三日,无人收尸。
他真的不明白,问道:“去年人界天灾连连,万数生灵葬生海啸,人类如此弱小,老弱妇孺连一把剑都举不起,怎么有能力对抗天灾,天道既然有大爱,为什么不去帮他们?”
“天道不会偏帮任何人,也不会忽视万物。”陆霜白一如既往,给宿淮耐心解释,“阿淮,我们只能看到现实生活中的小部分,其余大部分,我们一无所知。你抬头看看这间屋子,你正在与我交谈,对吗,那在这间屋子之外呢?我们看不到扶沟海中的鲸鱼跃出海面,也看不到漂浮在桐川林中的萤火虫,此时此刻,有人在笑,有人在哭,路边的花开了,也有树叶落在地上,万物流转,诸行无常,顺其自然,都在天道的眼里。”
“唔,听不懂。”宿淮抱着脑袋,感觉头大,“哥哥,你能听到天道,那就说明天道不想顺其自然啊,你说的话是矛盾的。”
陆霜白低声发笑,他们家阿淮也不是个笨蛋。
他笑说:“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记住,天道赋予万物,但我们才是这个世间的创造者。”
“哥哥,你这样说,我更听不懂了。既然我们才是六界的主人,那为什么天道还要存在呢?”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宿淮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脸挫败:“听不懂。”
“没关系。”陆霜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若我没记错,下个月是人界的元宵节,这是一个家人团圆的日子。人界习俗是吃汤圆,代表团圆和幸福,等我身子好了差不多,带你去吃汤圆,可好?”
“好啊好啊!阿淮喜欢吃汤圆,哥哥,汤圆是什么,好吃吗?”听到可以同游人界,宿淮兴奋得手舞足蹈,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熟悉的触感轻扫到陆霜白脸颊,气氛瞬间凝滞。
宿淮抱着乱动的尾巴,脸红耳赤。
半晌,陆霜白先打破了沉静: “阿淮,吃饭时不能再挑食了。”
宿淮脸瞬间涨得通红,欲盖弥彰,嘴硬道,“刚才是我的头发!”
怕伤到孩子自尊心,陆霜白强忍笑意:“嗯,我就是说你的头发。”
宿淮:“!!!”
你、明、明、就、不、是!
欢声笑语中,宿淮没有注意到微动的水面遮盖了陆霜白因剧痛而颤动的身体,和水面下握紧的双拳。
而关于今日陆霜白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在之后的不久的某天,宿淮忽然明白,原来早在很久之前,哥哥就明白自己注定死亡。
一月后,陆霜白麻痹的半身恢复往常,虽没好全,但他已经能自由行走。
又休息了几日,他打算带宿淮去人间游历一番。
宿淮死活不要靳默跟着,陆霜白只能将靳默留下。出门前,他交代了靳默一番,靳默一一记下,好脾气地对宿淮说:“麻烦小殿下照顾殿下了。”
宿淮昂着下巴,不理睬:“哼!”
照顾哥哥是应当的,别说得我俩那么生分,心机!
得知自己会和陆霜白出门,宿淮特地花一个月练了御剑飞行术,保管飞得稳稳当当!
陆霜白本想拒绝,话到嘴前,又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战战兢兢坐了一路,顺利落地后终于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过程有点颠簸,好歹也是安稳落地了。
他们此刻正在云海镇,这里是距离云渊岛最近的一个镇子。
父皇母后半月前传信回来,他们已寻到子无真人,但不巧,子无真人正在闭关,他们决定等在洞口,第一时间拦截四海云游的子无真人。
进村前,陆霜白递给宿淮一块白色玉佩:“戴着。”
宿淮惊喜地蹦跶了一下:“哥哥,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陆霜白轻咳一声:“对。”
“可是我的生辰还没到。”宿淮眼神一瞥,很不满某人记错了他的生辰。
陆霜白掩住心虚,若无其事道:“这是……庆祝我们阿淮第一次御剑飞行的礼物,你做的很好。”
其实是为了掩盖宿淮身上的妖气。
宿淮虽已化形,但妖气还是有点明显,再加上他专注练剑操之过急,剑术有长进,但修为不足。
人间修士不容小觑,不能因为他们是人类而小瞧了他们,他们修炼成仙登上天界,可见人类潜力无穷。
他也不想打击小朋友的自尊心,毕竟……阿淮难得用功,希望持续的时间能长点再长点。
而对于宿淮来说……
哥哥在夸他耶!
宿淮顿时自信心爆棚,美滋滋挂在腰间,抬起脑袋一脸求继续夸我的表情说:“前几日四哥问我,如果你和他一起掉进水里,我先救谁。我说我当然先救哥哥你啊!”
“这是哪门子得问题?我和你四哥都会洑水,你又不会,怎么救?”
他是这个意思吗?!
宿淮耳朵连着脸颊一起气红:“这、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我先救你啊!”
“你不会洑水,救什么救,待在岸上才对。”这话听得宿淮抓耳挠腮,没等他说话,陆霜白又继续说:“我倒是听过人间也有类似的问题,是那妻子问丈夫,若她与其母落水,先救谁。你四哥今日真是越发无聊了,闲的。”
宿淮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在抓痒痒,他不知道怎么表达,难受得很,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因为、因为百年王八淹不死!”
“……”陆霜白停顿了下,想起好友的真身,缓缓点头,“在理。”
宿淮心里终于舒坦了。
原来他只是想骂四哥。
正在云海镇等着两人的桥逊连打两个喷嚏。
坐在他面前的乐新默默移开两人眼前的菜碗,拧着眉头瞪视桥逊。
在桥逊的控诉下,乐新解释道:“脏。”
桥逊不确定地指指自己:我?
你确定你指的不是这碗菜?!
第82章
已是人间冬季, 两人走了没多久,天空中飘起小雪,雪花落到鼻尖上, 陆霜白才想起两人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衣物。
天界没有季节,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温度, 四季如春。他倒是忽略了这事,若这样进镇,难免引来注意。
陆霜白使了个小法术, 两人裹上厚厚的衣物, 宿淮自然地牵住陆霜白的手:“哥哥我扶你,咦, 哥哥你的手好冰,阿淮帮你暖暖。”
靠近热源的瞬间, 陆霜白僵硬的手指一动,没有拒绝。
要说起云渊镇, 除了它的富饶,更多人更喜谈论这里的修仙门派, 天云阁。
天云阁专门修行卦象,虽武力值不足, 却十分有威望, 修仙界凡是有重大决策事件,掌门们都会拜托天云阁算个一卦, 以测凶险。
再加上天云阁掌门曾勘破天机, 于天灾中救了一方百姓, 于是威望更甚从前, 大家自然更是轻易不敢招惹。
自两人踏入镇子,宿淮东看西看, 又好奇又不解。他是第二次来人界,却是第一次看到不论百姓还是这个城镇,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刚过好年,又临近元宵,街上很是热闹,两侧商铺旗帜飘扬,有商家已经提前布置了起来,张灯结彩,还有些小商贩张着大伞卖着各色小吃和各式栩栩如生的纸灯笼。
当然,鉴于云渊镇的特色,街道两边也有不少算卦的摊子,一个个仙风道骨的道士端坐着,有历练的弟子,也有行骗的骗子。
这里的百姓从小在云渊镇长大,火眼金睛,他们只认准蓝袍先生。
天云阁的弟子一个个神机妙算,不会骗人的!
他们虽不会卜卦,但卜卦这一行为可是深入骨子,小到今日吃什么有益身心健康,大到子女的人生大事都得来算一算。
凡天云阁弟子卜卦,一文钱一卦,云渊镇百姓日子富裕,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大钱。
其中有一个摊位却与大家格格不入,这个摊位卖丹药,全部的商贩加起来,唯独这家卖丹药,可他偏偏穿着蓝袍,与天云阁的人穿得一模一样。
卖丹药的老板看着刚及弱冠,长得面白脸嫩的,本该朝气蓬勃的俊脸上却酝酿着浓浓的丧气,像是有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
他双目无神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行人来来往往,这时他不知突然看到了什么,突然振奋起身,可一眨眼间,两人便消失在人群中。
脑袋突然被人猛的一拍,他呆呆地抬起头,看向来人:“娘?你回来了?”
一身利落行装的妇人见儿子又在卖丹药,气不打一处来,“顾三,你又在干什么!你还想不想过完这个年!”
“啊?年不是已经过完了吗?”
“……”
“啊——娘,别打了别打了!”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很快找到了“云渊客栈”。
两人到的时候,乐新和桥逊正在吵架,准确来说,是桥逊单方面逮着乐新吵。
“你知不知道你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你热乎的体温怎么会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话语!你我相识两百多年,你居然嫌弃我脏?!啊?岂有此理!”
“你难道你忘记你养的阿黄,是我在你出门征战时辛辛苦苦遛的,还有你养的阿喵,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它们不仅掉毛,还拉特别丑的屎,你不嫌弃他们脏,你居然嫌弃我脏?”
桥逊宛若弃妇般控诉的话语引来周围一众注目,大家纷纷停下谈话,叫小二端来花生和瓜子,竖起耳朵听八卦。
作为主人公之一的乐新也得到了一碟小二上错的盐制花生米,听得太入神,送错桌的。
乐新默默嚼着花生米,全称礼貌地注视桥逊双眼,他怕对方一个人唱独角戏太寂寞,等到人骂累的时候,还贴心的给个回应,“鼓励”桥逊继续单口相声。
“我难道比不过你养的阿黄阿喵阿呱和阿哼强嘛?我不掉毛我也不乱拉屎!”
门外,陆霜白和宿淮两人本打算踏入门槛的脚步一齐一顿,又极有默契地收回。
还是装作不认识他们吧。
宿淮一脸嫌弃:他哥这样,属实有点蠢,他俩真的是亲生兄弟?
他看不像,他聪明多了!
乐新先注意到了门口的两人,越过持续澎湃激昂的桥逊,起身迎去:“公子。”
被发现,两人也走不了。
陆霜白从善如流地走入客栈坐下,反正他看不见,脸皮厚。
而宿淮,顶着一众八卦目光,觉得压力很大。
他很无辜,他什么都没做,他也不认识他哥。
他是正经人。
陆霜白喝了口热茶,询问:“你不是和惠山在一道?”
乐新言简意赅:“他跑了。”
陆霜白只能继续问:“怎么跑的?”
乐新继续省略:“趁机跑的。”
跑得无影无踪,不然他肯定抓回来。
“你个呆头鹅!”桥逊一言难尽,听他说话真是令人猴急,“他是问你惠山怎么跑的,为什么跑!多说几个字要你命啊!”
乐新恍然,扭正头诚实说道,“不知。”
其余三人:“……”
陆霜白:“那你怎会和桥逊在这儿?”
下界前,他同桥逊约好在云渊镇见面,乐新跟着惠山,琼珠和劳天则被他派去做别的事,等过几日,也会来云渊镇与他们汇合。
这次下界,带阿淮闲逛只是目的之一,或者说是以此为借口,去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伤他眼睛和腹部的是同一人,且不是无恙魔尊,他必须将这事调查清楚。
他醒来后曾问过几位医师,他们断定这两处伤口与其余的,也就是无恙伤他的部位,不管是从伤口形状、深度,还有愈合情况来看,都截然不同。
伤口更浅,面积也更小,可这两处伤口上不知为何,无法愈合。
也就是说,他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除了这两处,这一月来,黑色脓血不断,他每日都得替换纱布,撒下散香粉,才能掩盖住腥臭气味。
再加上他最近越加畏寒的情况,他猜想,伤他的武器许是和奈何川有关。
乐新回答:“偶遇。”这次,他加上了几个字,“追着惠山来的,他找到了治疗殿下眼睛的法子。”
陆霜白放下喝空的茶杯:“快些找到他。”
只要找到他,就能证明他的猜测。
陆霜白打算在这里停留几天,桥逊早几天到,租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云渊岛上还没传来消息,他们那赶过去也只需要御剑一个时辰,他打算不如过几天清净日子,陪阿淮过个元宵节。
休息了一晚,天还没亮,陆霜白便醒了。
这一个月,他总在半夜被冻醒,腹部和眼睛处尤为痛苦,短短几秒间,他已冷得全身颤抖,嘴唇发紫。
这处小院不大,桥逊和乐天的住处离他不远,他不愿两人发现异样,只能强忍着,也庆幸昨日宿淮没有发现他异常冰凉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痛意开始慢慢褪去,他的呼吸平稳起来,不需要再忍耐了。
他听到隔壁房间的开门声,接着,小院里很快传出细微的动静,是剑刃的破空声。
陆霜白很快意识到,是宿淮在早起练剑。
之前他与阿淮住在各自的院子里,他不知道阿淮竟然学会了早起。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之前不睡到日上三竿不睁眼的小崽子呢?
陆霜白虽闭着眼睛,一心二用,没有放过院中的风吹草动,隔着一道门,他脑中已经不由自主勾勒出一副副宿淮练剑的画面。
阿淮虽懒,但天赋不错。
等痛意彻底褪去,陆霜白休息了会起身洗漱穿衣,他一打开房门,宿淮立马注意到:“哥哥,你醒了!”快乐的语调上扬,陆霜白不知怎么脑中浮现出身后装了个螺旋小尾巴的宿淮。
“嗯。”陆霜白嘴角上扬,心情不错,“继续。”
“什么?”
“继续练。”
“好!”二话不说,宿淮更加卖力练起来。
等练完一套剑法,他身上大汗淋漓,比之前练了一个时辰的汗还多。
跑到陆霜白身边,宿淮仰起头一脸求夸奖:“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陆霜白伸手,“剑给我。”
踏入院中,当脚底踩到松软触感,陆霜白才发现外头还在下雪,雪花飘在他手背上,他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陆霜白轻拢披风,若无其事道:“有几个地方错了,你仔细看着。”
一握住剑,陆霜白仿佛与其融为一体,他将力量聚集在剑尖,所指之处空气仿佛被狠狠撕裂,呼啸的风声随即传入耳中,而每一次挥剑,他的手腕都会快速翻转,凌厉的剑光中夹杂着数道剑影,行云流水,宛若银河倾泻。
他闭着双眼,不会令人联想到他是一个看不见的病人,只会误以为他是陶醉在剑法中的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