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的人们被包裹于炙热的火焰中,痛苦叫哀,最后活生生被烧成一具具蜷缩的焦黑尸体。
看到眼前的惨状,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一些多愁善感的边哭边走,为这些无辜的生命感到痛惜。
有经验老道的阴差上前快速检查一番,很快得出结论:“差不多是10年前死的。”
10年前,青云县的孤儿院发生过一场大火,死者不仅仅是孤儿院的孩子们。
范无咎是唯一经历过这件事的,他顿时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10年前孤儿院的火灾,只是一场障眼法吗……”
若他当时再仔细点,是不是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亡,是不是会有更多人得救?
“瞒天过海,瞒过天瞒过海,就连我都难看穿他的异域幻境,不必自责。”白方录拍拍他的肩膀,又道,“若你真的愧疚,那便把这事调查清楚,还他们一个安息罢。”
桑蛮:“白大人您也认识他?”
邪妖出世那会儿,她还没开启灵智,并未亲眼看过百年前天地都被邪妖搅得腥风血雨的模样。
“自是认识的。”白方录叹息一声,“历史上曾有一世家被当时的帝王抹去了所有痕迹,他们世代驻守边关百年,给百姓们带去百年的安宁与祥和,这便是岳家。”
“岳家四代忠君,不止在军中威望非同凡响,在百姓中也威名赫赫,甚至一度有流言说民间百姓不一定知道当朝帝王的姓名,却定知将军姓甚名谁,可想而知岳家当时的影响力。”
“你出生帝王身塌,定明白像这种情况肯定会引起帝王的猜忌和怀疑,也没有一个帝王可以容忍臣子的威望比他还要高得多。于是那位帝王自登基后便开始筹谋计划近二十年,不惜联合外敌,以国之战败为代价,终于给岳家扣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株连九族。”
“不。”桑蛮并不认同白方录的说法,言辞凿凿,“我侍奉的那位帝王绝不是这般心胸狭窄,是非不分之人。”
“她英勇果断,善待臣子和有功之人,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她心怀天下,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好帝王,并非所有帝王都是多疑的心狠手辣之人,是岳家信错了人。”
白方录哑然:“你说得对,若岳家不愚忠,他们兴许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身后有小妖听白方录说了一半,着急道:“后来呢后来呢?”
白方录继续道,“虽扣上了株连九族的罪名,可那帝王连那一时半刻也不愿等,在扣下罪名前便派出暗卫去边关将岳家人悉数斩杀,岳星河,也就是瞒天过海客,被父兄藏在其尸体底下,这才逃过一劫,捡了条性命。”
“而京城岳家府邸,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三百多口人,只有岳星河那怀了身孕的大嫂活了下来,流亡在外。可那位帝王既能布下二十年的大网,势必是个心狠手辣的,他将岳家所有人的头颅都砍下来挂在城墙上,其中也包括嗷嗷待哺的三月小儿,借此逼岳星河回京,承诺只要他回京便施舍他给岳家人收捡尸骨。”
白方录顿了顿,就这短短的空档,众人都明白岳星河的决定:“他去了,但这位帝王并非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
“没错。”白方录敛下眼神,继续道,“他武艺高强,即使在皇城禁卫军的围剿下,还是捡了条命逃了出来。可不巧,那夜他那身怀六甲的大嫂临产,他这大嫂出生武将之家,心智坚韧,独自诞下麟儿,也等到了重伤的岳星河。”
“为了保住岳星河的性命,他这大嫂只能偷偷去药铺买药,可二人的画像早已布满大街小巷,且被那医馆馆主认了出来上报了官府,也因此找到了两人的藏身之地。他大嫂为了护住他们,以身做饵引开了追兵,他带着孩子顺利逃脱,第二日,城墙上便多了一颗头颅。”
白方录深深叹息:“后来……也不知何原因,那个孩子并没有活下来。”
第53章
邪妖星河身世的揭秘让某些人心生不忍, 不由感慨道:“听说每只邪妖背后都有个悲惨的过去。”
白方录笑着摇摇头:“他虽身世可怜,但这并不是他胡乱作恶的原因,莫心软了。”
说着, 他注意到一旁瘸着脚跳来跳去的陆霜白, 问道:“在做什么呢?”
陆霜白脸色有点怪异, 一路上他大致数了下尸体的数量,光他看见的,就有三十多具, 且都是蜷缩状, 这说明他们死亡的时候还活着。
陆霜白:“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亡魂数量?”
邪妖需要吸食元气保持人类的外表,元气只存在于生者身上, 并不包括亡者,这些焦黑的尸体显然排除在外。
“我们到青云县后, 一直没有见过鬼魂。”陆霜白的话立即点醒了宿淮,结合李想一家的情况来看, 邪妖要的是魂魄,不仅只是元气, 而这10年前的大火是不是说明他们当时急需大量的魂魄?
他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在他和傀儡巨人对打时那些真正活着的人类, 他们受到牵连, 但魂魄却同那些傀儡人一样,消失不见。
他眉眼一横, 命令二部道:“二部所有人, 清算死亡人数, 核对生死簿名单!”
现场很快忙起来, 继二部被施发命令后,一部也被指挥着去救治人类, 不少被压在坍塌房檐之下的人还活着。
他们还忙着安置惊魂不定的人类,他们被安置在一处平坦的场地上,魂惊胆颤。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怪物,身边认识的朋友亲戚像失了魂一样往怪物身上爬,怎么也拉不住。那个怪物肆无忌惮破坏着县城,踩踏来不及跑掉的人类……后来,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变了,破旧衰败,到处都是大火烧焦的痕迹,甚至还有数不清的残尸白骨四散,熟悉的故乡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他们甚至以为世界末日来临了……
这些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这么泰然处之?
他们为什么小心翼翼地收拾着那些可怕的残骸,他们不害怕吗?
那些焦黑的尸骨,又是他们的谁?
二部的阴差工作效率很快,没过半小时就将大致的伤亡情况报给宿淮。
宿淮和陆霜白几人找了个空房间疗伤,谢必安趴在陆霜白床边哭天喊地,令人动容,不过要是眼里再憋出几滴泪肯定更逼真,直接获得这届奥斯卡影帝奖。
“陆小弟啊——你死得好惨啊!!”
陆霜白浑身血淋淋,一脸麻木地看着谢必安锻炼演技,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个月的工资还没领。”
谢必安一顿,微微抬起眼,颤颤巍巍地提出自己的小建议:“要不……陆小弟你把你的工资烧给我,到了下面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陆霜白微笑着比出一个中指:你人怪好的嘞。
进来报告的阴差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上司,你的算盘打得北极的熊都听到了。
宿淮:“何事?”
阴差估计死得早,还留着十分有特征性的长辫,他拱了拱手恭敬道:“宿淮大人,范大人,我等已大致整理出了伤亡人数,还有宿淮大人您特地吩咐的,让小的们查查那些木头人,也有了些头绪。”
宿淮:“死伤多少?”
“近一半。”阴差补充道,“青云县大致三十万人口。”
这个数字超乎大家的想象,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而现下更严峻的问题是宿淮伤害了以桑蛮紫气连接的巨型傀儡人,天道便要降下雷刑,然邪妖杀害了十五万人,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惩戒,他们究竟是如何逃过天道的法眼?
白方录掐着手指,不知道在算什么,他眼球一转,先开口问道:“那些傀儡人身上有什么异处?”
阴差答:“有的。那些傀儡俱是以槐木为身,刻着名字和生辰八字,且所有人在生死簿上都是‘阳寿未尽’的状态。他们身上的元气缺失,三魂七魄具在,可是魂魄皆没有意识,无法交流。还有一部分,比如您让我们调查的李招娣,我们进行了招魂仪式,但不知魂魄去向。这着实让人不解,若放任不管……”
话没说完,桑蛮打断道:“不能不管!”
她朝宿淮解释道,“老大,这是另一只邪妖的能力,她名为‘木夕’。据我调查,木夕的能力是以某种东西为媒介和人签订契约,这种契约会影响到所有相关的人,甚至后代。”
“是孩子。”宿淮道,“签订契约的媒介是孩子,不过这事尚存疑点,我已让范无咎去审了。”
疑点很多,比如李想一家将孙女卖给了木夕,和她签订契约,孩子死了,因此他们也死了。可是李招娣的父母将孩子卖给了城里无法生育的夫妇,孩子活着,为什么他的兄弟姐妹也死了?
若李招娣及家人收到波及,李南作为其后代,为何她身上却没异样?
又比如为何以孩子作为媒介,可以插手命数,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天道瞒了过去,他们用的是什么法子,难道单单只是木夕的能力吗?
早在他去找陆霜白前,他便让范无咎去审星河,作为同伙肯定知道更多事。
几人没等多久,范无咎很快找回来,他神色严肃,步伐匆匆:“宿淮大人,星河不肯说关于木夕的事,他说除非他见到陆小弟。”
“见我?”陆霜白不解,“他有说原因吗?”
范无咎摇摇头:“他只让你单独一人见他。”
“你不需要见他。”宿淮看向陆霜白,“我记得你有可以进入对方脑中查看记忆的符咒。”
宿淮指的是当时在陈阳家,作用于陈阳身上的符咒,可以让刘小玲看到陈阳对她的所作所为。
陆霜白:“对,但是这个符咒只能一人进入对方记忆中。”
进入对方的回忆和进入异域是两回事,只要能看到星河的回忆,就能知道更多木夕的事,也能救下那些被签订了契约却还没完全执行的人。
“那便你去吧。”白方录插入两人对话,“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可好?”
他笑意柔和,令人心生温暖,也让人不忍拒绝,陆霜白爽快答应道:“可以。”
话音刚落,陆霜白察觉出不对来,他刚才为什么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几人来到关押星河的房间,宿淮抬手便将星河打晕,示意陆霜白行动。
强盗般利落冷酷。
陆霜白将画好的符文贴在星河头上,又将另一张符纸贴在自己身上,双眼一闭,很快便进入了对方的记忆。
宿淮不满地看向白方录:“刚才为什么用法术迷惑陆霜白?”
白方录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泄露。”
宿淮:“擅自对人类动用法术,罚款五千。”
白方录:“……你是周扒皮的师父宿扒皮吗?”
财神爷都没你这么爱钱!
陆霜白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刺骨的寒冷,睁开眼,他看到了星河记忆中五百年前的模样。
五百年前,六界发生了一场大战。
这场大战中的被围剿者们在天道眼皮子底下诞生,有违于因果平衡法则,是一种不符合常理的物种,人们称之为邪妖。
邪妖为祸人间,肆意横行,六界中人时不时听到来自人间灭门惨案的消息,不仅限于人间,受害范围逐渐扩大至妖界,直到妖王之子也死于这一场祸乱中,这才开始引起各界重视。
人类在遭遇无法解决的事时,心中常寄信仰,那段时间寺庙香火旺盛,即使是路边的乞儿,也愿意花光身上唯一的铜板求上一炷香,祈求老天爷,也恳求天上的神仙们救救他们,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不要财富,不要地位,也不要权利,他们只想求得片刻的安宁。终于,他们终于等到了救兵,一时之间,人们更确信只要拥有虔诚的心,便能让神仙下凡相助。
星河侧躺在庙宇高堂之上,只觉得可笑。他双颊泛红,身旁放着六七只空了的酒壶,不屑之情在醉意下更显嘲讽。
屋檐下,一个穿着补丁的妇人带着一个不过五岁小儿,跪在神像前祈求着,瘦骨嶙峋的稚童扯扯娘亲衣角,眼中的天真与忧愁掺杂:“娘亲,只要我们潜心祈求,天上的神仙就会把那些妖怪杀光,对吗?”
“是的,孩子。”妇人面色欣慰,“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稚童深信不疑,再次躬下身深深一拜,连磕三个响头:“请帮帮我们……”
星河喝完最后一口酒,手中的酒壶在其手中捏碎成粉末,飘散于空中,他道:“蠢货。”
人类无能又软弱,面对未知总是盼着祈求着自私自利的神明出手相救,可他们来了吗?
他们的确来了,可人类不知,上界迟来的怜悯并非是因为上万人类的死去,也不是因为他们诚心的祈求感动了天界,只是因为他们的命还没有妖族王族的一条命来得金贵。
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行走在街上的人寥寥无几,这世道唯一能见多几个人的地方只有寺庙。若世间真的有公道,这世间便不会有冤案,不会有冤情,更不会有他们降世。
若世间真的有公道,他们早被消灭,人间不会变成如今哀鸿遍野的模样,死伤惨重。
可这世间恰恰不是由公道和正义组成的,无数冤屈汇聚成流,它们是透明的液体,消失于指缝中,亦或是蒸发于人间,无法真正存在。
所以他们诞生了,既然这不是一个有公道的世界,那就毁灭吧——
这是他们降临于世的理由。
第54章
拿起身边最后一壶酒, 星河远远看着妇人带着孩子离开寺庙,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了另外两道重叠的身影,不过一瞬间, 他立马回神, 妇人和孩子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线中。
他许是喝多了, 他的娘亲身份尊贵,是镖旗大将军的嫡孙女,骑在马背上同父亲一起征战边关保家卫国, 是女中豪杰, 豪爽剑刃,岂是这一介懦弱的粗衣妇人可比?
寄希望于虚无的神仙?
他的娘亲靠她一己之力冲破昏君培养的黑甲军, 在重重围困下为身怀六甲的大嫂嫂冲出一条血路。作为虎门将女,娘亲半辈子随父亲征战在战场上, 怎甘最后死在权谋之下?
她宁愿高昂地抬起头颅,在他们精心呵护了一辈子的家中结束自己的性命, 也绝不向仇人低头,所以她的头颅被割下, 高挂在墙头,暴晒腐烂, 化为白骨。
他同父兄远在边关, 来不及见她最后一眼。只能在高高的城墙上,在百姓纷纷驻足时, 在他们屈膝哭喊着为岳家人叫冤时, 在官与民的混乱纠缠中, 他有幸远远见了她最后一面, 即使她已不复当年英姿飒爽。
百姓们可以肆无忌惮地为岳家人祭拜,可他作为儿子, 他却不能在城墙下给娘亲磕三个响头,烧一炷香。
看,虚无的神仙渡了谁,又护了谁?
他们渡好人了吗?
时间一晃过去百年,他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要记得他这种岳家耻辱。
“喂,岳星河,别偷懒了,快起来赶路!”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星河一把扔掉近满的酒壶,神色不虞:“我说过好几次,莫喊我的姓氏。”
他已抛弃姓氏,不再是岳家人。
岳家男子在冠礼时起誓绝不为祸人间,心中只为百姓生计着想。他已经违背了誓言,他不配当岳家人。
若入了九泉,爹定拿家法狠狠罚他。不过他似乎没有这个困扰了,他死后不入地府,也见不到岳家的列祖列宗。
身后之人翻了个白眼:“唧唧歪歪的,你是娘们吗?快起来,再不走天就黑了,你哪儿来的闲心躲在这儿听废话?”
“哟,我们的女娲娘娘不是最爱听人讲废话?”
星河满身酒气,魏箐嫌弃地躲开:“醒醒你的脑子吧,你若是这幅模样应战,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上界一直派人来围剿我们,哪次成功了?这一次我也能让领头的身首异处,不足为惧。”
“你可知这次领头的将领是谁?”
“什么来头?”
“是宿淮。”
“哦?”星河摇摇晃晃起身,一边冷嘲热讽道,“那个闯下弥天大祸的疯子?哈哈哈,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魏箐眼梢一挑,笑意不明:“轻敌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哦。”
星河嗤笑一声:“在战场上能打败我的人还不存在。”
魏箐往旁边一挪,一点儿也不想理这个自大狂,要不是事出有因,她才不想和一个喜欢折磨人的变态一起行动。
两人行至一片竹林,见到一块残缺的石碑矗立其中,这块石碑的年份许是很久了,破旧不堪,刻画在上头的字也在风吹雨淋下边缘模糊。
星河挑眉:“安河桥,平安渡河的桥?真是个好名字。”
魏箐嘟囔道:“阴阳怪气。”
天色渐晚,月影横斜,天边升起的残月带着萧瑟与荒凉,将凉冷的月光撒落林间。
两人正在赶路,星河顿然停住脚步,侧耳倾听,魏箐不疑有他,严阵以待,可四周只有一片树木之间碰撞的沙沙声,不知过了多久,魏箐刚一挪动脚步,星河却突然伸出一掌打在她右侧肩膀处,他借力往后连退,也将两人拉开不小的距离,他嘴角勾起愉悦的微笑:“让我看看你够不够格与我同行。”
“你这个疯子!”
这一掌力道极大,猝不及防间魏箐连退几步这才稳住身形,她右边的肩胛骨被打碎,右肩不自然地下垂着,来不及咒骂,一道白光从远方袭来,她险险避过后看向来人的方向。
依靠着并不明亮的月光,只见一抹粉色衣角从树林中由远而近,不过两三次的眨眼间,便已走近两人面前。
来人长相清隽俊雅,衣着却花里胡哨,精致的梨花图案绣在衣摆处,栩栩如生,走动间飘逸至极,小小梨花仿若带着淡雅的清香扑面而来,是件漂亮衣裳,来人却不是个正常人。
魏箐不由皱起眉头,一个男人竟穿着带绣花的女式粉袍,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像极了烟雨楼里的兔子头牌。
来人一脸笑意,明明没有太阳,也没有下雨,偏偏还要装腔作势地举着一把画着同样花色的油纸伞:“姑娘,我掐指一算,我俩有缘。”
放荡的登徒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的同伴先走了,姑娘可否抽出点时间与我聊聊?”来人将伞微微一抬,好心提醒道,他笑意温和,“我乃白泽,这天地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姑娘可有兴趣与我做个交易?”
就在魏箐好奇打量来人时,星河早已偷偷离开,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同伴”是否会死在白泽手下。
他由人转化为邪妖,力量非凡,魏箐一个由妖转化的次等邪妖,要不是骗来了信仰之力,有什么资格作为他的同伴?
她若能解决棘手的白泽,到时候再承认也不迟。
星河随手摘下路边的竹叶,轻按于唇间,一呼一吸间,流畅清亮的音调逸于唇齿间,宛转悠扬。
这是他在边关时唯一的娱乐。
以星空为被,以松软的黄沙为榻,他的乐器是父亲在他六岁时亲手做的陶埙。
他年幼时淘气,父亲总愁他性子不定,耐性不足,这在战场上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稳重的性子便会沉不住气,掉入敌人的陷阱;没有足够的耐力在围剿敌人时会让人急功近利,损兵折将不说,还容易丢了性命。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父亲特地给他做了一个陶埙,试图用音律培养他的耐性,记得父亲当时做着青天白日梦,说岳家都是粗人,万一让他培养出一个懂音律的状元公子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然而直到父亲身死,他还吹不会一首完整的曲子,岳家祖坟也被那昏君让人挖空了。
改朝换代已过去百年,这一百年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他耐下性子找了世间最精通音律的大师学会吹陶埙。
然而这首曲子还未吹完,音调戛然而止,发出最后一声刺耳尖锐的结尾——
带着杀意的剑气破空而来,二话不说指向他的喉间,他的反应已经很快,却没有快过执剑之人的速度,擦肩而过时,他脖颈侧间浮现一道血迹,阴寒气息顺着这一道小小的口子浸入体内,星河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玄青色衣袍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脚尖轻踮于小小的竹叶之上。
玄青色衣袍黑不见底,来人黑发黑眸,形销骨立,这身黑袍与其说是穿,不如说是挂在一副枯骨上。
少年手中的长剑薄如蝉翼,阴气凛然,这让星河很快认出来,此人正是名声响彻六界的宿淮。
他与黑夜融为一体,可似乎连月色都更偏爱他几分,勾勒出他的轮廓,又轻轻落在肩头,盛起一片光辉盈月,照映出他游离于世的孤傲与淡漠。
百闻不如一见。
几乎所有见过宿淮的人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一传二,二传百,宿淮由此威名远扬,而这传言中却从未提及过他生了一副比他的气势更惊艳的相貌——
人人都爱遥望天上的月亮。
人生可真是不公平啊。
星河轻叹一声。
他如尘埃,于脏土腐叶中挣扎求生;有些人自暴自弃,惹下滔天大祸,可悔过自新后依旧被偏爱。
像他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可曾体会过他们无处可说的委屈?
他可真是……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他想要这世间所有人给他陪葬!
“你就是宿淮?”星河的视线移向他手中的长剑,这柄剑同它主人一样大名鼎鼎,此刻银冷的剑身上沾满了血色,一滴一滴坠入土壤。
剑上不止有他的血,还有别的邪妖。
宿淮是先杀了其余邪妖,匆匆赶来。
连擦血的功夫都不留,以为他像别的垃圾一样好杀,这么看不起他?
宿淮眸色淡漠,看他的目光仿若看一个死物。
星河明白饶是他如何用言语激怒,宿淮也不会说一个字,因为他在战场上对死人也是这样的。
真是个无趣的人。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趣闻,他嘴角一勾,扬声道:“那位备受众人爱戴的太子殿下可知你那龌龊的心思?”
宿淮眉梢微动,抬剑手腕一转,长剑指向星河的眉心,顿时盛满杀意。
星河笑意加深,这才有意思。
“让我看看太子殿下都教了你什么。”
半山被无形剑气从中切开,砸向地面粉身碎骨。
不过短短一刻钟,以声声巨响响彻山谷,直到山体滑落,袅袅尘烟包裹着两道身影,烟尘散去,地面开裂,周围竹林或高或低,砍断的残肢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宿淮执剑没入星河胸口,血洼顺着裂缝流入泥土,谁输谁赢,已见分晓。
这场打斗分出了胜负,比星河想象中还要快。
两人接手不过数十招,他便开始招架不住,步步紧退,这是他头一次被逼到这份上。极近的距离下,星河无意间看清了宿淮的眼神,麻木无神,他心中一颤,头一次开始正视眼前的对手,可是太迟了。
还真被魏箐说准了,他轻敌了。
传闻宿淮曾被六界众人联合起来讨伐,他不说二话,打伤一片。防止他惹下更大的祸端,其父母为他寻了一处安宁之地,设下重重结界,八个哥哥轮流看守,与世隔绝五十年,修身养性。
传闻不假,但也不真。
他还以为宿淮不过是个有点实力的疯子,没想到他是一只连自己性命也不放在眼里的疯狗,而若要论疯了的程度只会比他们邪妖更甚!
眼前不过剑光一闪,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冰凉的触感先一步袭击大脑,再然后视觉才后知后觉有了反应,他看到长剑在不知何时没入他的心脏,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
地面震裂,连同一起破碎的还有他的心脏。
宿淮垂下眼眸,他依旧是一副心若寒灰的模样,可天生的压迫感和杀伐果断的气势并未随着停手消失,他整个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少年青涩的模样和盛满杀意的气势截然矛盾,他盯着眼前被鲜血浸透了的胸襟,似乎是在走神,完全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
他一直信奉一个人生准则,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星河眉梢一抬,年少时不可一世的特质从未在他身上消失:“喂,你知不知道他的尸骨被埋在哪里。”
似乎是某个字眼触动到了宿淮麻木的神经,他眼帘微颤,终于将视线移到星河的脸上,他缓缓转动着黑眸,黑潭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星河却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抹可能连眼眸主人都没察觉的,无法形容的哀伤,这让他产生一丝错觉——
宿淮其实已经死了。
宿淮盯看着星河许久,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声线沙哑,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刚才撑伞那娘娘腔是白泽吧,你同他关系这么好,他没和你说过?”
星河浮现死气的面容带起一抹不加掩饰的嘲讽,高高在上的神君活得还不如他们邪妖痛快,可悲可怜。
“谁说他神形俱灭了?”捕捉到宿淮眼中无法遮掩的痛苦,虽然细微,虽然一闪而过,可星河觉得他赢了,他露出恶意的微笑,痛快笑道,“听闻太子殿下出生时苍穹破空,百鸟朝凤,余音绕梁整整三日庆祝他的诞生,作为天地钦定的天帝,谁能算到他本该圆满的结局会是挫骨扬灰呢,你说对吧?”
挫骨……扬灰?
宿淮眉眼一凝,视线中只有星河张狂的笑意,一声声回荡在他耳边,他紧握剑柄缓缓转动,直到将手下败将的心脏捣烂搅碎,接着他又将剑拔出刺入了他的喉间,将他聒噪的笑声永远封止。
宿淮冷声道:“你不配提他。”
星河顿时吐出一大口血,他还没断气,不过也快了。
宿淮手段越残忍,星河感到越痛快,他要他的仇人余生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直到死亡!
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报复的快/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