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又笑了,内脏碎块混着黑血从嘴角大滩流出,碎块卡在他的喉咙无法说话,他吞下喉间血肉,像一头倔强的野兽,濒死前依旧偏执地要向仇人咬下一块肉来,他撕扯着破碎的声带,用破空又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地恨道:“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去……死?”
宿淮没有回答,他紧绷的嘴角似乎已经暴露了这个答案,他收回利剑,转身离开。
可走了不过三步,利剑再次夺空而出,宿淮这次连头都没有回,垂在身侧的手一转一动,长剑听从主人的命令,将躺在地上的人贯穿挑起,从剑刃到剑柄,尽数没入其腹部,将其钉在身后的山壁上。
这一次星河终于气数已尽,四肢都无力垂下,剑一离开他的身体,承受了巨大冲击力的半山山壁轰然倒塌,巨石碎块纷纷砸落,掩盖了这副被血浸透了的破碎尸骨。
暗夜之下,竹林恢复平静,乌云遮住弯月,再也看不到月光。
察觉到宿淮动手前,星河问过自己,若他没有轻敌,这一战是他赢还是他输?
他想,他会赢。
他还是会赢。
他从来不会输。
第55章
天边异动非凡, 似乎连带着天地一同震荡,随着一声尖锐的鸟啸,一道诡异的红光几乎铺满半边天空。
云端之上, 穿着各色衣袍的人类修士立于剑上, 一个个神情严峻, 快速朝一个方向飞去。山地之间,长相怪异的妖兽也纷纷出入,即将靠近天际时纷纷化为人形, 同穿着金色盔甲的天兵天将们一同战斗。
三界之间互有龃龉, 可今晚,面对邪妖, 久违地统一了战线。
今晚注定不会平静。
黑夜笼罩下,昏暗的各处角落藏着看不见的杀机, 天边血色弥漫,将洁白的月亮也染红了。
动乱四起, 人界已然成为了最终战场,龙战鱼骇。
星河捂着胸口和腹部的伤口, 靠在一旁的山壁上喘息。
在被宿淮刺入第一剑时,他便开启了自己的异域, 打算假死逃脱。可虽有异域帮他伪造虚假的场面, 他身上的伤口却是实打实的,并且这两剑毁了他近七成的功力, 他感觉到身上的元气正在快速流失。
这时, 一旁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一群村民背着大包小包出现,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他们许是看到周围异动,所以上山来找处庇身之所。
其中一个身着粗布补丁的中年男人大胆上前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这伤……可还好?我身上还有点药,你需要吗?”
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有时候人类的善良往往将他们引入绝路。
星河露出虚弱的微笑:“麻烦大哥了,我身受重伤,可否劳烦大哥帮我敷下药?”
中年男人似乎是这群人的领头,想了想便招呼身后的村民坐下休息一会儿,帮忙敷完药后还好心地将人一起带去他们在山谷中的藏身之所。
狭小山洞中燃起火光,不一会儿,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火光回归黯淡,山洞里多了十几具枯干的人尸,他们像是晒干的丝瓜球,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褶皱干巴巴贴在骨架上。
将最后一个男人扔在地上,星河满足地舒了口气。吸食的元气已将他身上的小伤口恢复了七七八八,可胸口和腹部被捅穿的伤口却没有愈合的迹象,且吃下的元气似乎并没有凝聚在体内,反而在不停的流失。
除了宿淮本人,还有一则传闻与他有关,便是他手中的那柄剑,入体伤口不愈。
星河自嘲一声,并无所谓。
他们邪妖的身体本来也就是一个壳子,吃人类的元气保持人样罢了,既然伤口影响了元气的凝聚,那便多吃点人,无伤大雅。
星河离开山洞,快速流食的元气让他迷了路,不知怎么走到了之前路过的石碑旁。
这里在不久前似乎也发生过一场大战,地面塌陷,周围竹林倾倒一片凌乱不堪,唯有石碑旁一圈干净整洁。
一个同样穿着黑衣的男人静静伫立在旁。
星河一愣,颇有些出乎意料,低头行礼道:“主上。”
被唤作“主上”的男人转过身,他戴着一个同色面具遮盖住面容,看不清样貌,只能听到他柔和的声线,带着春日暖风轻抚的力度,似乎能化解一切不安与恐惧。
“我允你活命,帮我做一件事,可否?”
星河缓缓笑起来,为什么不呢?他还想留着命去报仇呢。
天色渐暗,即将迎来夜晚,山脚下小村庄的泥路上已空无一人,众人紧闭窗户,只能看到炊烟袅袅,与微弱的烛光。
星河随便找了块石头枕在脑后,百无聊赖。
活着真的很无聊。
他吃下主上给的丹药疗伤,一觉便睡了四百多年,醒来后胸前和腹部的伤口依旧未能痊愈,好在大部分元气能保留在体能运转,降低了吸食元气的频率。
醒过来的十多年,他抓人类吃人气,导致山下的人类人人自危,传言山上有只凶猛的野兽,还会下山觅食,因此他们一到天黑便足不出户。
听说人间现在也在打仗。
果然不论从前还是往后,每一个朝代都不会缺战争,杀戮和争夺是人类的天性。
人类到底究竟有什么值得天道偏爱的?
现如今六界,除了人界,其余五界消失踪迹,躲的躲藏的藏,不似从前外患内忧,如今只有人类内乱。不知想到什么,星河嘲讽笑出声,难不成天道以为只留着人类,人类之间便会和平相处?
夜深,村落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时间安静极了。通往山上的小路上却响起一道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来人喘着粗气,似乎抱着重物。
听到熟悉的声音,星河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他的晚餐来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快步走至河边,她没有提着灯,却准确地走到建在河边的石塔前,她拢了拢怀中的破布裹紧,嘴里不停念叨:“不要怪我,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是个女娃,要怪就怪你那狠心的父母……”
她的语气慌乱既镇定,这事她干过很多次,但依旧怕遭到报应,可她是收了钱干这事的,钱货两清,她又心虚愧疚个什么?
如是想着,女人毫不犹豫将孩子扔进石塔里,恍然不闻背后嘹亮的哭声,快步离开。
星河背着手慢悠悠走到石塔前,将弃婴捡出,她身上的破被子被扔在一边,皱巴巴的小脸又丑又红,还沾着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白色胎脂,这孩子瞧着今晚刚出生,一个时辰也不到。
“真新鲜。”
“你爹娘不要你,与其让你活生生饿死,不如让我来结束你的苦难,你觉得如何?”
水面一阵震荡,星河蹲下身洗了个手,他吃饱喝足心情很不错,他随意一瞥,只见水面之下的层叠白骨中竟生出了一朵白莲。
这朵白莲似乎是得到某个机缘应天地而生,是只天生地长的莲花妖,说是天道宠儿也不为过,这朵白莲是替天行道来了?
河中的怨气在他的炼化下非比寻常,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完成主上的交代,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妖怎会是他的对手?
天道如今是又坏了脑子?
那他倒是要看看,这只小妖要如何替天行道!
时间过得很快,人类的战乱结束了,又过了几年山下几个村落合并,重新命名为“合莲镇”,这意味着他能吃的元气更多了。
河里的莲花妖也快修炼成型,赶在满月前,星河杀光了住在这山头上所有的妖,他迫不及待等待他的好戏开场。
满月日,星河身上开始疼痛,尤其是贯穿胸口和腹部的伤口,脓血直流,又腥又臭。星河蜷缩在山洞里,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条狼狈的丧家犬,可悲可笑。
今日的满月似乎不同以往,不知哪儿来的充沛灵气在山间四溢,竟流进了这处极深的山洞里,这一丝干净的灵气向他扑面而来,慢慢的,柔和地包围着他,静谧又平和,他伤处的痛感似乎也被减弱了,舒服得让他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星河是被哭声吵醒的。这二十多年来相似的哭声他听过无数遍,今天来得正好,正好给他当早餐补补。
他起身幻形掩盖伤口,慢悠悠走到河边,一个身着白裙的少女正费力地将孩子从石塔中抱出,她也是被这道哭声吵醒的。
听到身后的动静,少女转过身,眼中清澈如碧空,她歪着脑袋,懵懂无知:“你是谁?”
星河缓缓勾出一个微笑:“我是住在这个山头的妖,你是谁?”
少女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回答——
一股巨大的推力突然出现,陆霜白身形一晃,等他稳住脚步时面前两人相遇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星河躁怒的声音回荡在陆霜白脑中:“滚!”
“滚出去!”
“滚出我的脑中!滚!滚!”
这里是岳星河的脑中,每一声“滚”似乎都带着巨大的杀意,像是沙漠中的龙卷风扑面而来,陆霜白被这无形的攻击逼得步步紧退,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升起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流,耳边传来宿淮镇定的声音:“继续。”
来自宿淮传输的力量让陆霜白再次进入星河的回忆,可这时对方已经意识到有人闯入了他的记忆中,陆霜白看到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也看到了和白方录所说不同的故事。
一个貌美妇人身怀六甲,挺着大肚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混入流民中往边关一路乞讨,终于碰上了从边关逃亡,赶去京城复仇的少年。
“阿星,阿星!”
听到熟悉的呼喊,赶路的少年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的人:“长、长嫂?”
“岳家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是母亲,母亲……”妇人泪如雨下,哽咽道,“母亲一人匹敌数十暗卫,挡在我身前,让我从暗道逃脱……”
“阿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长兄呢?”妇人一路逃亡,担惊受怕,怕被发现不敢打探有关岳家的消息,因此并不清楚其余家人的具体情况。
他的长兄在哪儿?
他长兄的头颅被挂在京城城墙上,他的身躯被扔在了边关的山崖下。
他应该怎么回答?
沉默半晌,星河才哑声道:“我被父兄护着,藏在他们的尸首下才逃出生天。”
妇人也只是怀着侥幸询问,听到早有所料的答案,她暗下眼神,停止了哭泣,再抬眼时眼中已是决绝:“我们离开这里,这是他们用命给我们寻的生路。”
妇人拖着少年的手臂妖离开,可对方一动不动,脚尖固执地向着京城的方向。妇人摸着自己的肚子,暗示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见少年不动,妇人又道:“你长兄三月前来信,他已给孩子取了名,叫清瑜。”
清瑜,岳清瑜。
少年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许久,他终于妥协:“走!”
两人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只能往偏僻处流亡逃跑,更何况当时妇人已经怀孕八月有余,长期的流亡让她瘦骨嶙峋,为了保全大哥剩下的唯一孩子,两人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他想,若无意外,这孩子也是将来岳家唯一的血脉。
严密的搜查并没有发现两人的踪迹,没过多久,昏庸的皇帝放出消息说只要岳家余孽投降,就将岳家人收入棺内,入土为安。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他不傻,他不是皇帝那样的蠢货。
孩子降世那日,长嫂体虚力竭,血崩而亡,他寻了一处宁静之地将其埋下。几日后,他听说城墙上多出了一颗沾着泥土的人头。
昏庸的皇帝还是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只不过晚了一步,不甘之下竟让人将他长嫂的尸骨挖了出来……
怀抱着嗷嗷待哺的新生小儿,他平复心中汹涌的杀意,最终决定带着孩子继续逃亡。
他虽有三个侄儿两个侄女,却不曾有过照顾孩子的经验,孩子跟着他风餐露宿,饿得跟只瘦猴儿一样。为了孩子能平安长大,他不得已找了处偏僻的村子,换名改姓带着孩子生活,养了三年终于将侄儿养得白白胖胖。
某年村子遭受洪灾,冲毁了近八成田地,冬季便没有了粮食。那年冬天村子里很多人活活饿死,为了活命,他只能不时上山打猎,怕孩子受冻将人留在屋中。
可那天,不过一个早晨,两个时辰而已,他唯一的亲人也走了。
他背着獐子回家,大门未关,桌椅倒塌,家中不见侄儿的身影,显然孩子被人掳走了。一时之间他以为追兵找到了他们,惊慌错乱之际一阵奇异的肉香传入他的鼻中……
人被逼到了绝境,便无所畏惧,多么丧心病狂的事也能干得出来。
他们被天灾逼到绝境,而他被人祸。
后来,他将联手共谋的三家人屠杀殆尽。
他们说孩子被他养得很好,比同村孩子壮实,即使挨着饿肉也多,这是他们动手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则是因为他和侄儿是外乡人,他们料定他一个大人翻不起什么风波,即使反抗,一人也难敌四手。
关于这一点,他们错得离谱,对付他们这些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他的身手绰绰有余。不过有一点他们说对了,如他们所说,村里其余人在得知他杀了人后,纷纷讨伐他,平日笑脸相迎的邻里皆反目成仇,说他是魔鬼,说他是刽子手。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他的侄子是因何而死吗?
他只是为自己唯一的亲人报仇而已,为什么他又错了?
既然他有错,那就一错到底吧……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那天,热气腾腾的鲜血扑洒在身上,足够暖和他冻僵的身子,他杀红了眼,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一个,他倒在漫天大雪里,任由死亡降临。
兴许是坏事做多了,老天爷也不放过,再次睁开双眼,他变成了邪妖。
他的二哥在刑部任职,他记得二哥曾同他说过,对于犯人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被关在监牢里一天天无望地倒数着日子,他的日子不是倒计时,这个世界却是他的牢笼。
他离开了空无一人的村子,他永远变成了一个人。
画面一转, 今晚是满月。
圆月高挂,熟悉的痛意开始遍布全身,意识模糊之际, 一道白色的身影走进山洞, 少女温热的手心贴在他额头, 叹息一声后,往他嘴里喂了一颗白色的莲子。
陆霜白试图走到少女面前看看她的模样,可也不知为何, 无论他怎么变换角度, 他只能看到少女的背影。
“阿瑜?”
“你回来看小叔了吗?”
上次小叔发热,你也是整夜靠在小叔身上, 小小年纪就这么乖巧懂事,不愧是我的好阿瑜, 比小叔我强多了……
小叔半辈子保家卫国,可到头来也想不通自己保护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保护的好人比坏人多,还是坏人比好人多呢?
要是你, 你一定会安慰小叔保护了好人,这是好事。
可他也保护了坏人, 坏人欺负好人, 还害得你不过三岁就离开了这世间,你爹爹肯定很生气, 小叔又要挨你爹爹的揍了。
挨骂也好, 挨揍也罢, 小叔想你, 想你们了……
“阿瑜,带我走吧……”
回忆往往带着充沛的个人情感, 人们也许会忘记一些令自己感到愉快的时光,但对于痛苦的回忆,每当回想时只会划下又一道新伤口。
陆霜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阿瑜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支撑着岳星河活着的希望,他本打算养大阿瑜后再去报仇,可人算不如天算,阿瑜还是死于人性的恶。
这种“人性的恶”是当年岳星河活着时,即使被效忠的帝王屠杀满门时也不曾有过的念头,可最终还是成了滋养星河化为邪妖的土壤。
当所有亲人离去,岳姓便也没了意义。
画面变化,陆霜白看到了一个背影,是星河的背影。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唯他一人站在熊熊大火中,毫发无伤。他的脚下躺满了穿着两色朝服的文武官员,他的头顶上是身着黑衣的暗卫,一个个被钉在房檐屋顶上,死不瞑目。他们无一被利器穿膛而过,垂下的四肢像极了来索命的恶鬼。
“滴答——滴答——”
浓稠的血汇聚成流低落,其中一滴落在了星河的嘴角边,他伸舌一舔,品尝到了人间美味。
曾经神圣的金銮殿已然变成了魔鬼复仇的地狱。
大殿前方,身着龙袍的皇帝已两鬓发白,星河惨无人道的屠杀让他歇斯底里,让他接近疯狂:“岳星河,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星河转动头颅,低头一笑,下一秒,只见他抬脚一踢,躺倒在下的女人被飞踹至龙椅,剧烈的撞击让昏迷的女人猛然醒了过来,她吐出一口鲜血,哀求地看着颓然倒在地上的帝王:“陛下……救我……救我……”
此时此刻,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皇后娘娘,哪儿能见那半分曾经的雍容华贵?
“娘娘,听说是你向陛下提议挖出我长嫂的尸骨。”
“没有……不是,不是我……”貌美的女人不过桃李年华,是昏君最宠爱的继后,也是百姓们恨透了的妖妃,此刻女人却像条狗一样趴在他的面前,自诩高不可攀的曾经成了笑话。
“听说娘娘嫉妒我长嫂貌美,命人将她的脸皮揭下。”星河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那现在呢,娘娘还是京城最美的女人吗?”
话音刚落,女人的脸顿时血肉模糊,两颗眼球从眼眶脱落,黑眸正正对着瘫倒在地的帝王。
“啊——”
“好痛好痛,我的脸我的脸!”
“救我救我——”
年老的帝王抖着手,极致的恐惧也让他脚下凝聚了一滩莫名的液体,他试图维持着身为帝王的威严,可颤抖的声线完全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岳家勾结敌国试图谋反,以下犯上,尔等欲孽竟对当朝皇后下此狠手,该株——”
话音戛然而止,就在刚刚,身旁的大活人凭空消失,温热的血液飞溅在他身上和脸上,一些甚至溅到了他的口中,留下了浓重的血腥味。
地上只剩染满血迹的凤冠霞帔。
面色惨白的帝王木然转动着眼球,他已经被恐惧吞没,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朕痛惜岳家后继无人,给你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只要你改过自新,不再谋害无辜之人,朕便允许你给岳家人收尸,光复岳家门楣。”
星河陡然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回荡在大殿上,宛若一道道催命符。
多么可笑,岳家世代护卫边疆,忠君爱国,换来的却是满门屠戮,连一条狗都不能被容下!
“岳星河,你难道不想让你爹娘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星河笑道,“我的爹娘,我的大哥二哥,我的侄女侄子们,成了一具具无头尸首,被扔下悬崖深处,我找了数个日夜,只找到四散的断肢残骸,这么多人却凑不齐一具完整的尸体。”
“我将所有啃噬了尸体的山中野兽屠杀殆尽,我剖开它们的肚子,最后却只找到消化到一半的碎肉和断骨。”
星河低下身子,逼近皇帝:“你让我收什么尸,拿什么收,用什么安?”
岳家人应该在战场上为保护百姓而死去,不该因功高震主而死,更不该死在野兽腹中!
尿骚味更加浓了,星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们岳家忠君,忠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帝王?
在死亡面前,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过是个会尿裤子的可悲老头,一个想求生的乞丐。
“是那妖妃迷惑了朕,她说你叛国,朕不过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朕要维护祖宗打下的江山,也要保护万千百姓。”
“不是朕的错,朕是君王,岂会犯错!”
星河昂着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莫名大火从皇帝的脚底窜起,瞬间将他恨了一辈子的人吞入其中。
“父亲,岳家所做的一切,值吗?”
再一眨眼,眼前依旧是充满了火焰,而这次的火,发生在青云县。
三分之一个青云县几乎都在其中,以孤儿院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陆霜白站在孤儿院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一下又一下撞/击孤儿院的铁门,可这铁门仿若被施了术法,纹丝不动。
以邪妖的力量来说,这不可能。
星河半个臂膀烧伤,依旧不知痛地继续撞/击大门,他试图从上空进入孤儿院,可每一次火焰都凝聚成一股股鞭子将他打落地面,阻止他的进入。
又一次失败后,他怒吼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回答他的,是平静无望的黑色天空。
“别费力气了。”一道女声从门内传出,“今天这道门不会打开了。”
“你若恨我,大可打我骂我,我把我的长qiang给你,随你打骂,何必要用你的性命惩罚我!”星河化出长qiang重击,可大门依旧丝毫未损,“我不会让你再死一次!”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举动,四周的火势变得更加猛烈,直至将孩童的哭喊声完全淹没,不知过了多久,门后的女声虚弱地出声,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是我要偿还的因果,以后我们两清。”
“不——”
“把门打开!琼珠,回来!”
“琼珠,别走——”
大火烧至半夜,等火熄灭,被烧黑的大门终于能被打开。
星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蹒跚前进,不顾一切将焦黑的尸骨埋入怀中。
月光皎洁明亮,这是唯一的光源。
他将人抱在怀中,依偎在她肩颈旁,感受她不见踪影的呼吸,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看不见月亮旁的星星,他才哑声道:“我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我让你很讨厌。”
你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再让我见你一面。
昏暗的光线下,陆霜白看到一滴透明的液体滴入土壤中,他不知道邪妖有没有眼泪,也许是从天而降的一滴雨,也许是他的错觉。
陆霜白静静站在一旁,此刻他忽然感觉庆幸,还好他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难过。
他又想,这样的悲痛欲绝,也许和老头去世时他感受到的一样吧,如果让他再经历一遍,他不知道该如何承担。
星辰漫天,轻柔的微风吹拂过脸庞,陆霜白看到两道坐在石墩上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名叫“琼珠”的少女,少女长得娇俏可爱,眼中充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她气鼓鼓地质问眼前的人:“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星河眼皮一掀,无所谓道:“重要吗?”
琼珠:“当然!我们妖的名字多重要啊,除了父母取名,就是天地赐名。你叫我名字,我叫你名字,这才说明我们是一家人啊。”
星河一怔,侧头看向她,神情复杂。
琼珠耍赖着蹬腿:“叫嘛叫嘛,嘴长在你脸上不就是用来说话的嘛!”
见星河不为所动,她把果子往他怀里一扔,作势离开,星河见状连忙抓住她的手腕,紧皱的眉头像是在说“你这只蠢妖怎么这么麻烦!”,长在脸上的嘴巴还是乖乖妥协:“琼珠。”
“嗯嗯!我的名字是在我化为人形时天地赐名。”琼珠眼神亮起,坐回石凳上,“星河哥,你呢,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星河抬起头,今天也是星夜:“‘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所以我父亲将我取名为星河。”
“好听,你的名字比我还好听!”琼珠是个捧场王,她指向满天星河的天空,“你看,天上都是你的名字,你的父亲肯定一直在陪着你。”
“星河哥,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清风拂过,抬起他嘴角的笑容。
少女真挚的誓言像一根羽毛轻挠着他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在他看不见的眼中,他不知他的双眼也如这漫天星河一样闪耀。
一股巨大的推力突然撞击陆霜白的腹部,再睁开眼时,他已出回忆。一睁眼,只见长qiang尖端带着无尽杀意直指着他,伴随着星河怒不可遏的脸:“你怎敢!!”
任谁被偷看了自己的隐私都会生气,他理解,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很贱的人吧,为什么总想要他的命!
“小心!”宿淮将呆愣的人类一扯,迎上星河的攻击,两人破窗而出,飞至远处一幢高楼,来回不过三五招,一幢五层高的楼轰然倒塌,落石砸地,震天动地,强烈的冲击波瞬间震碎了整幢楼的窗户,玻璃如冰雹四溅,周围围观的妖鬼人急忙逃离现场。
“杀人啦,三部的老大杀人啦!”
“不要瞎说,我们老大正直善良,仁慈和蔼,是当今无愧的好瑞兽!”
“你们这群人妖,连个成语都不会用,别唧唧歪歪了,快跑啊!”
“骂谁人妖呢,活该你死得早,你这王八鬼!”
嘭嘭嘭——
只见烟尘弥漫中,两道身影从断壁残垣飞跃而出,仅分开一瞬,下一秒两人又相撞在一起,空气波动震荡,带起周边尘土飞扬。
飞屑尘埃中,两人隔空对峙,宿淮双手背后,眉眼冰冷:“是谁告诉你陆霜白戴着的玉佩护主?”
星河嗤笑一声:“我是不是该笑你太天真了,你觉得我会说吗?”
“魏箐死了。”宿淮道。
宿淮的话让星河不禁想起当年天光乍泄, 一道强有力的封印冲破重重云层,就在六界众生的眼皮子底下,宿淮亲自将魏箐强制封印, 连带着天色异动, 封印之地寸草不生。
也是这道毋庸置疑的封印, 让群情激昂的邪妖望而生畏,丢盔弃甲,瞬间改变了战势。
要知道魏箐当年是邪妖领头之一, 除去她自身法力高深之外,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带有“信仰之力”,足够的信仰之力能让人成为半神, 也能让神仙法力更甚,对于邪妖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任何带有“信仰之力”的人,无法被抹杀, 若被伤害必反噬加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