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为了印证这种猜测,胤礽将从前的伴读张廷玉提了上来?,从刑部侍郎升为了吏部尚书。
吏部掌百官选拔和任免,可?见张廷玉的路并?不会止步于此。
从前张英都没有得?到的信重,此刻在他的儿子身上终于有了无限大的希望。一时间,汉臣和御史们对李佳氏这个皇后竟生出不少赞誉之词。
李瑾乔可?不会将这些?当真。
她才搬进景仁宫,照着赫舍里的话?,每日专心照看着院中的银杏树、葡萄藤、木香花等?等?,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胤礽过来?的时候,她正摘了一串葡萄品尝,许是咬到了一枚酸的,表情顿时变得?生动起来?。
胤礽摘了大冠,丢进余豆儿怀中,笑道:“那串紫的发黑的葡萄你放着不吃,偏要吃青的。”说完,从皇后怀中也摘取一小串,跟着一块儿酸倒了牙。
李瑾乔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拉着胤礽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边,问:“皇上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了?”
胤礽吃完手里的酸葡萄,摆手道:“别提了,十四弟是个闲不住的,这几日跟朕嚷嚷着要回青海,继续守他的边关?去。朕好不容易把他弄回来?,怎么能应,只是十四弟脾气倔,怕是难以说服。”
青海苦寒之地,十四爷年纪又小,连福晋都没娶,皇上这是在心疼他呢。
李瑾乔便笑问:“四弟怎么说?”
胤礽听她提起老四,面上一黑,轻哼道:“这兄弟俩就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四弟多年来?劳苦功高,朕本想因功授他个铁帽子王,他却不应,一心只想着让给十四弟,自个儿去边关?挨冻去。”
李瑾乔掩唇,摇头笑道:“四福晋一向将四弟的事放在了心尖上,事无巨细,都要一一亲自照应。他若去了青海,岂不是要叫福晋哭成个泪人儿。”
胤礽被?这话?一提醒,也深表赞同。
“这兄弟俩一个倔得?像驴,一个锯嘴葫芦,成日里就拿朕当个传话?筒。你说,他们像话?吗?”
雍亲王府内,四爷正冷着脸烤鹿筋。
这鹿是前些日子跟皇上一道去南苑围猎所得。当日十四弟单骑一弓,猎回三头?虎,得了皇兄好一番夸赞,甚至有意借机封他为恂郡王。
四爷虽然觉得不合规矩,却也知道皇兄这是在关照他?们兄弟,很愿意领情。
谁知道,十四弟这头倔驴却不愿意。
他?说:“皇上?,臣弟还要回青海戍边,郡王之位留着给?别的兄弟吧。”
四爷想到这儿?,抬眼瞥了院中闲坐的弟弟一眼:“你?也不小了。我已经跟皇兄说过,明年大选,就请皇嫂从八旗秀女为你?挑选福晋。”
十四爷还正乐呵呵的吃烤羊肉串呢,闻言恼了,丢下一把竹签道:“四哥这是做什么,我过几日便要回青海去,准噶尔一日不清,我便一日驻守边关。你?这时候请皇嫂定了福晋,谁来迎娶照料?”
四爷冷声道:“我有答应你?回青海吗?”
“你?答不答应不重?要——”
“皇兄也不会准许。”四爷顿了顿,难得开?口多说几句,“这两年你?乖乖留在京师,跟着四哥为朝廷做些事情,你?又有军功在身,之后,我会请皇兄将铁帽子王的爵位留给?你?。”
十四爷听着这话气?笑了。
“四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呢?皇上?愿意封你?为铁帽子王,是因为你?打小跟着他?一路风里雨里淌过来的,许多事情他?不便插手出面,只有交给?你?才?能放心。也只有这样的从龙之功,才?能配得上?铁帽子王。你?当?真以?为你?愿意让,皇上?就愿意给?吗?”
四爷沉着脸盯了弟弟许久,才?道:“你?低看皇兄了。”
“有件事你?们都不知晓。诸王大封之前,皇上?曾派人去了盛京,要将八弟的黄带子归还,并重?新受封贝勒,迁回京师来。”
方才?还豪言壮语,觉着自个儿?看破一切的十四爷怔住了,片刻,才?试探着追问:“八哥怎么说?”
四爷冷声道:“他?说习惯了做个闲散宗室,且良妃死于紫禁城,这黄带子于他?再无用处,好意心领了。”
遮天蔽日的树荫下有一阵沉默。
良久,十四爷仰头?叹了口气?,道:“就当?是我先前误解皇兄的为人了。但四哥,我的志向不在文治,只想驱准保藏,为大清守护一方安定,若能趁势将西域定底,扩张国土,才?不算是枉来帝王家一趟啊。”
“四哥,你?该明白?我的心意。就让我任性一次,问皇上?讨个征西大将军的位子吧。”
烧烤架上?起了浓香的炊烟。
肉已经熟了,四爷垂着眸子,将之翻面,刷酱,面色平静地?递到了弟弟手中:“我只替额娘阿玛留你?在京两年,成?婚生子,延续香火。之后……便不会再管。”
十四爷笑着接过刚烤好的肉串,道:“好。”
三伏天很快就过去了。
才?一入秋,尚书房又恢复了暑热之前的授课时间,要到未时初才?会下学。
寒来暑往,里头?读书的皇子们也换了一茬。
如今上?头?还未出阁的,只剩下十五、十六和十七三位阿哥,小一辈的如弘晳、弘昱几个,都早已跟着皇叔们一道入学听讲了。
弘晳今年十岁了,读书比他?阿玛当?年还要有灵性,常常举一反三,角度刁钻,叫田文镜、朱轼几个汉臣回不上?话来。
对?此,只要儿?子把握分寸,胤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日下学,弘晳先打发了伴读富察傅清回家,自个儿?连忙凑到了允礼跟前,极尽恭敬之态地?笑嚷:“十七叔!”
十七阿哥虽然是个皇叔,今年却只有八岁,还是个单纯至极的团子。乍一听到这句“十七叔”,他?自个儿?先耳朵一红,继而脸也红了,小声应道:“欸。”
弘晳就喜欢他?十七叔这副脸皮薄好欺负的样子,又巴巴儿?凑过去狗腿子道:“昨日我听田文镜提起唐寅的《枯槎鸲鹆图》,称赞是枯枝法的极尽秀逸洒脱之态。听闻,上?头?还题了句诗呢。”
十七阿哥一听是探讨书画的,当?下松了口气?欢喜起来,点点头?道:“写的是‘山空寂静人声绝,栖鸟数声春雨馀’。当?为唐公手笔。”
弘晳狡黠一笑:“那幅画果然在十七叔手里呢。”
十七阿哥:“……”
糟了,又着了道了!
果不其然,弘晳紧跟着就开?始摇晃他?的手臂,撒娇道:“十七叔,好皇叔,就借我瞧两天吧。”
十七阿哥不太想借。
因为弘晳虽然有借有还,但一借两三个月,他?压根儿?舍不得离开?画那么久。
两个小的正在这儿?互相较劲,就瞧见胤礽从外头?进来了,扬手揪了揪弘晳的耳朵,好笑道:“又想骗你?十七叔手里的画儿?。他?就这一个爱好,先帝跟朕赐下去几幅,险些要被你?骗空了去。”
弘晳连忙讨饶:“阿玛,儿?子不是都还回去了嘛。”
胤礽知道他?就是好奇瞧着玩玩,不会损毁,也不会据为己有,这才?收了手将人放开?。
弘晳连忙退后一步,揉揉自己发红的耳朵。
胤礽又道:“十七弟,这小子喜欢玩儿?心眼,往后你?可得防备着些。实在不行,你?就端出皇叔的架子,拧他?两耳朵便是。”
弘晳愤愤:“……我要告诉额娘去!”
胤礽挑眉:“你?敢。”
十七阿哥忍不住笑起来。
冬日过去,到了雍宁二?年,宫中便以?为新帝择妃的名义,开?启了本朝第一次大选。
赫舍里要为十一阿哥亲自挑选福晋,而李瑾乔也要为十四阿哥参谋福晋人选。两宫略一合计,索性做主,为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也挑一挑,有了合适的,便定下嫡福晋人选。若是没有,至少也定个侧福晋下去。
许是受了胤礽这个皇帝的影响,众位爷如今也对?什么格格、侧福晋的不是很感兴趣,只说请宫中参谋着定下福晋便好。
这日是小雨。
春雨如油,打湿了长信门内的地?砖。雨落在正殿阶前的铜鹤与水缸上?,发出铮铮鸣音。
赫舍里坐在暖阁明窗下,倚着炕桌,戴一架胤礽叫造办处特制的老花镜,正在细细翻阅礼部呈上?来的秀女名册。
哈宜呼去了之后,十一阿哥的事都是她亲手操办的。
这不免叫赫舍里想起,当?年为自己的儿?子择定格格的事儿?。那时候她可未曾料到,儿?子认定了李氏,便真的能做到只要李氏,还扶她上?了皇后之位。
这多少叫赫舍里感到欣慰。
李氏比她有福气?,两个孩子感情深厚不生疑心,她便放心了。
赫舍里想到此处,笑意盈盈地?瞧了炕桌对?面坐着的李氏一眼。
李瑾乔正专心看着名册,一手提笔,将合适的秀女分门别类整理出来,待会儿?好拿给?赫舍里过目。
皇额娘今年也五十有三了,瞧着还像刚四十岁的妇人。但人上?了年纪,精力到底不济,不宜再为这些儿?孙事操劳着。
李瑾乔细心地?整理完一册,双手奉给?赫舍里,就瞧见了这个温和慈爱的笑容。
她也跟着笑了:“皇额娘瞧中了哪家的女儿?,竟这般欢喜?”
赫舍里便顺着话道:“你?瞧瞧这个。礼部侍郎完颜罗察之女,隶属满洲镶红旗,是完颜大族出身,她阿玛又兼任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听闻是个满洲姑奶奶的爽快性子,岂不正与咱们十四阿哥相配。”
李瑾乔想到十四弟那副轴劲儿?,掩唇笑问:“这两人不会一言不合打起来吧?”
“老十四一心扑在军务上?,若是个不通骑射兵马的福晋,只怕他?不能交心,长此以?往并非好事。”赫舍里露出过来人的笑意,“只要有话可说,欢喜冤家也是好的。”
李瑾乔想想也是。
自个儿?跟皇上?不就是因为都好一口吃的,这才?慢慢热乎起来的嘛。
她将完颜氏记下来,指着手中名册道:“额娘看看这个,富察马齐的女儿?,满洲镶黄旗出身,通读诗书又性子柔婉。若许了十一弟,僖贵妃亡魂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赫舍里细细瞧了,想了半晌摇头?笑道:“我虽觉着顶好,可哈宜呼若还在,未必会有这个心思。她想要孩子小富即安,就尊重?她的意愿,不挑名门大氏族了。不过,这姑娘倒是瞧着极好,先圈出来,看看再定吧。”
李瑾乔一一应下,知道这位怕是要指给?旁的阿哥了。
两人就这么合着雨声,慢慢悠哉地?阅览了一番,李瑾乔时不时说些逗趣儿?的话,惹得赫舍里畅笑起来。
数日之后,这场连阴雨一停,礼部便安排着九千余名秀女分批次进宫。
经过六七日的选看之后,赫舍里和儿?媳都看得有些疲乏。不过,该办的事儿?却是一点也没耽搁的。
赫舍里为十一阿哥定下了张英长子张廷瓒的女儿?。张家是汉臣,不会叫他?陷于老满洲的政斗中,且张英、张廷玉父子几人都得到重?用,不怕王府因此被人看轻;
十二?阿哥则捡漏,定下了富察马齐的女儿?;
十三阿哥为胤礽遭过禁足革爵,是以?选定了尚书兆佳马尔汉的第七女,出身满洲正白?旗,足够与郡王匹配。
到了十四阿哥,便是一开?始就相中的完颜氏。
因着十四阿哥留京时日不多,内务府便按照皇上?的吩咐,先筹办了他?的婚事。胤礽开?私库,赐了许多金银玉器下去,又出万两白?银给?他?大办婚宴,还亲自带着皇后一道出宫,去给?他?添添喜气?。
在一众兄长的祝福声中,胤禵终于生出了一丝久违的归属感。
他?生在紫禁城,长在京师,受大清万民供养而成?人。
戍卫边土,不容外敌来犯,是他?作为皇室子弟阖该出的一份力。只希望,福晋能明白?他?的心意才?是。
十四福晋可比允禵期望的还要明大义。
雍宁二?年的深秋,他?们完婚礼成?之后,完颜氏就毫不见外地?日日揪着他?回房造人。
有时候,允禵是真的不行了。
福晋就会撑着脸,侧躺在他?身边,摆出一副“没用东西”的奇异表情。
这样小吵小闹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雍宁三年夏末。
余下三位阿哥相继大婚之后,才?要开?启郎情妾意、新婚燕尔的甜蜜日子,十四福晋已经先人一步,完成?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肚子里揣上?一个。
倔驴十四爷经过一年的“调教”,这会子也不倔了,还试探着请示自家福晋:“要不要我在京师多留半年,陪陪你?啊?”
对?此,完颜氏翻起眼皮斜了他?一眼。十四爷连忙伸出手,娴熟地?接下了完颜氏吐出来的葡萄皮。
完颜氏问:“爷从青海回京也有两年多了吧?”
十四点头?应是。
“听阿玛说,最近准噶尔又有些蠢蠢欲动了。爷不想着早些回去,将策妄阿拉布坦的脑壳子一巴掌扇飞了,总围着我转做什么?爷是能替我生孩子,还是能给?我接生啊?”
十四爷:“……”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这事儿?传到了四爷耳朵里,叫这位成?日里冷着脸的黑面王爷也扬了扬唇角笑起来。很快,宫里头?便也知晓了。
养心殿内,胤礽放下批折子的朱笔,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罢了,朕瞧着他?在京师也憋不住了。此番,便以?年羹尧为四川总督,保障后路粮草药物供应;以?允禵为抚远大将军,三路发兵,一举拿下准噶尔大军吧。最好,能叫台吉大策凌敦多布有去无回!”
雍宁三年秋末,允禵意外的得到了抚远大将军之位,率兵西征。
临走?前,完颜氏终于舍得说句家常话:“等爷回来,孩子该能满地?跑了。若是隔得太久,仔细他?认不出阿玛,喊你?一声叔伯。”
十四爷被闹得哭笑不得,挥挥手上?了马:“他?就我这一个阿玛,喊什么叔伯!乖乖养胎,等我回来。”
不知是不是为人夫、为人父的关系。
允禵这一仗,比预想的还要速战速决。雍宁四年初春,青海至西藏的雪还未完全消融,准噶尔便惨败逃走?,大策凌敦多布中箭,死于战场之上?。
十四爷兑现了自己“驱准保藏”的承诺,重?新帮大清夺回了对?西藏的控制权。
另一头?,策妄阿拉布坦知晓了手下大将的死讯,心中怒火滔天,竟将主意打到了青海这里。他?派人秘密前往青海,煽动蒙古和硕特部右翼首领——罗卜藏丹津割据叛乱。
等允禵从西藏折身返回,才?知道大后方出了叛徒,阻断了他?与年羹尧的联络。
十四爷骂道:“才?走?了个大墩布,又来个萝卜丹!管他?什么萝卜什么丹,取纸笔来,我要传信给?皇兄,弄死这个阻我回京的蠢货!”
军中众人:“……”
罗卜藏丹津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快马急报传信,没几日,京中便下了旨意,要四川总督年羹尧全力配合抚远大将军,内外夹击,平定青海叛乱。
是年夏日,允禵势如破竹,领军平叛之后,熊揍罗卜藏丹津一顿,押着人亲自送回了京师。
胤礽派了雍亲王前去城门外迎接。
于是,四爷就瞧见了归心似箭的十四弟,以?及囚车里头?揍成?猪头?的罗卜藏丹津。
四爷挑眉问:“你?打的?”
十四爷嘴硬道:“谁叫他?叛变大清,阻我回朝。四哥,你?瞧过我儿?子了吗?长得像我还是像福晋啊?”
四爷听他?这话,就知道这小子揍人家多半是为了泄私愤。无奈看他?一眼,道:“自己回去看。”
说完又补充一句:“别逗留太久,皇兄等着见你?呢。”
十四爷如蒙大赦,早已打马跑出好远去,留下一句余音回响的“知道了”。
此番,年羹尧一同跟随十四爷入京述职。
四爷放走?了弟弟,便与年羹尧一路同行,问了几句话。他?觉着这人虽有本事,却是个野心不小的,须得提醒皇兄提防才?是。
允禛不是个拖延的人,当?日进宫后便提了此事。
胤礽听过他?的话,显然有几分意外。
毕竟,他?过去曾在梦中得见,四弟与年羹尧该是极近的姻亲,是最为倚仗的心腹才?是。
胤礽笑笑:“年羹尧是康熙三十九年的进士,历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也曾入内阁。此番,驱准保藏之役他?立下大功,可见是个难得的文武兼具之人。四弟觉着他?何处不妥?”
四爷对?着他?毫不藏私,直言道:“野心过大,私心甚重?,为人倨傲,恐不足为信。”
说完又补道:“皇兄若要用,还是将年家的女儿?接进宫中为好。”
胤礽一脸严肃道:“这可不行呢。治国用人有无数种手腕,不是非要叫女人们充入后宫。朕答应了你?皇嫂的事,便一定要做到。”
允禛自知失言。
事实上?,他?因为童年缺失,对?感情之事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看重?。而二?哥二?嫂之间的情谊,实在能抚平他?心中许多疮疤。
他?是敬重?和羡慕的。
胤礽看着四弟的表情,忽然又开?口道:“若是年羹尧寻上?了你?,要将年家的女儿?送入王府,四弟,到时候不必为了二?哥委屈自己和福晋。”
“真心换真心,四弟妹全心待你?,是个值得你?付出的人。”
这回,胤礽终究还是选择了启用年羹尧。
年羹尧两番立功,得以?升任川陕总督。他?倒是个将野心明明白?白?表现出来的人,直言想要自己的妹妹入宫相伴圣驾。
胤礽笑了笑,不作回应。
隔日,宫中设宴与年羹尧君臣同乐时,胤礽便将皇后一并也带上?了。年羹尧眼观鼻鼻观心,被帝后之间无微不至的关照闪到了眼。他?心里终于明白?,这宫里有再多的空位,也容不下他?的妹妹进来插一脚。
于是,年羹尧转头?盯上?了四爷。
去年初,雍亲王已经正式受封,变成?了铁帽子王。这是大清开?国以?来的第九位铁帽子王,世袭罔替,优厚相待,是除了皇帝之外最好的联姻选择。
然而,当?年羹尧笑着上?门拜访四爷时,却被这位冷脸王爷明言拒绝了。
四爷还警告他?:“好好做事,衷心为主,皇兄是难得的贤明之君,惜才?爱才?,自少不了年总督青云直上?的时候。若一味钻营旁门左道,本王这双眼睛绝不姑息。”
年羹尧气?充志骄地?来,气?急败坏地?走?。
既如此,他?年羹尧的妹妹何必非要嫁与天家,受这个委屈。他?还不想结这个姻亲呢!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遗忘了。
年根底下,大清终于与准噶尔议和,划分了两方的边界。
胤礽与策妄阿拉布坦商定诸事,决意开?通互贸。除此之外,对?准噶尔流入大清的族人,则采取了与西边中亚相仿的政策。都是将人送去伊犁等地?,准许他?们开?垦荒地?,并收取租赋。
大大小小的事情议定之后,雍宁四年的年节便到了。
腊月底,宫中封印之后,胤礽终于清闲下来,便携了李瑾乔和弘晳几个孩子一道,来慈宁宫帮赫舍里贴春条,剪窗花。
李瑾乔又怀上?了。
三十二?岁的年纪,再生孩子已经算得上?是有些危险。胤礽和赫舍里都对?产子一事有些阴影,怕出岔子,劝她不要留着这个孩子。但李瑾乔叫太医来瞧过之后,还是选择留下。
她笑着剪了个花鸟鱼虫的吉祥剪纸,道:“皇额娘和皇上?就放心吧,太医都说我体质好,脉象稳,这胎又是个不折腾人的乖女儿?,定然无碍的。”
赫舍里问胤礽:“太医果真这么说?”
胤礽无奈点头?。
乔乔的身子确实养的很好,许是跟她从前懂得犯懒养生有关?
慈宁宫内和谐一片。
“过了年,弘晳就该十四岁了。”胤礽重?新扯了个话题,意有所指道,“他?比儿?子当?年还聪明些,四书五经早有小成?,明年初就能出阁了。”
赫舍里便笑起来,眼尾已经添了明显的皱纹:“孩子们都长得快,等出阁之后,再一晃眼就该到娶妻的年纪了。也不知我能不能看到弘晳娶亲那一日呢。”
李瑾乔道:“额娘,您还要陪着我们,看这四个孩子都走?到嫁娶生子的那一日呢。”
弘晳也跟着厚脸皮凑上?来,道:“就是!玛嬷,孙儿?给?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永琛!”
这话一出口,逗得暖阁里头?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赫舍里抚着胸口,笑眯眯问:“咱们弘晳都想到这么远的事儿?了?那玛嬷多嘴问一句,你?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往日里有十个心眼子的弘皙,听到这话红了耳朵根子,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有没有,我才?不喜欢谁呢!”
赫舍里观察着孙儿?的面色,探问:“你?日常都在尚书房读书,也就是跟着你?汗阿玛微服,去过几家重?臣家中。叫玛嬷想想,你?去过佟家,纳兰家,钮祜禄家……看来都不是啊。”
“哦,还有个富察家。马齐的侄子富察傅清如今跟着你?做个伴读。莫非,是富察家哪位姑娘?”
回应赫舍里的,是弘晳一张红到熟虾壳般的脸。
围观全程的帝后二?人对?视一眼,默默缩了缩脖子。
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啊。
逢时遇节,赫舍里总是不吝于赏些金银下去。
新年,为了给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她?又特意叫夏槐新打了金瓜子,留着赏给宫人们;御寒的棉手套等物,也?不限于慈宁宫地广布下去。
从前,赫舍里?最难时,也未曾求神拜佛。
因为她这一条命已经是神佛格外恩赐,她?自?知不该再生出贪欲,过度索求。可今时今日,为了儿子认定相伴终生的人,她?到?底还是跪在了佛龛前。
希望保成与瑾乔,能够平安康健,携手相伴到?老。
雍宁五年的春夏之交,赫舍里?已?经明显感觉到?,生机正在迅速地源源不断流逝。先前每隔十年,她?总会有些担心,若自?己就此?身死,儿子会不会被逼着再度走上没有活路的悬崖。于?是,她?为着这点执念,送走了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失去了逢春,也?再没了那个闺中?相伴的哈宜呼。
她?看到?了胤礽登上大宝,能够做个好皇帝的样子。
平生大愿已?了。
这一回,便不会、也?不允许再有什么人牺牲了。
夏末,蝉鸣将尽时分,宫中?的暑热燥得叫人针扎一般,难平火气。
季明德从景仁宫方向匆匆过来,行走间不太明显地跛着条左腿。
慈宁门与六宫中?门不同,乃是一座面?阔五间的殿宇式大门。黄琉璃瓦歇山顶下,是汉白玉打造的须弥座,左右两边还各蹲着一只麒麟铜像。季明德迈上台阶,穿行慈宁门进?了高台甬道,甬道与慈宁宫月台相连,画扇正立在廊庑底下,微微探头张望着。
瞧见?季公公回来,她?连忙迎上前:“如何?了?”
季明德抚去脑门上的汗,笑道:“皇后娘娘诞下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母女平安啊!”
画扇高兴地直抚掌:“这回主子可算能放心了。我?这就进?去回禀,公公大热的天儿来回奔波一趟,快去围房底下洗洗。我?叫底下备了果子凉茶,公公不忙过来,喝盏茶缓口气再来回话不迟。”
季明德也?不推辞,他怕身上汗气熏着主子,拱手道一声“画扇姑娘有心了”,揣着浮尘又拐去了前头右手边的围房。
画扇折身回了正殿,撩起珠帘迈进?暖阁,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赫舍里?。
赫舍里?正襟危坐案几前,正执笔抄一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她?这眼睛已?经很不好用了,只有戴上老花镜,才?能勉强抄上几页,为小?两口积攒些功德。
画扇与夏槐对视一眼,默默站到?另一边,等着主子写完再说。
约莫一刻钟后,赫舍里?抄完了最后一页,长呼一口气搁下笔,摘了眼镜问:“母女平安?”
画扇笑答:“是。其余的事儿奴婢也?没多问,少顷季公公过来了,主子亲自?问过,也?能更得几分欢快呢。”
说话间,季明德已?经换了身衣袍,从外头进?来了。
他打个千儿:“奴才?恭喜主子,皇后娘娘又添了一位小?格格,重六斤六两,老嬷嬷们都说眉眼像极了皇上,往后定是个美人坯子呢。”
赫舍里?笑得眼角褶皱加深,流露出一种?岁月拂过的怡然自?洽。
她?抬手叫了起:“今日是大喜,你们都有重赏,给慈宁宫当值的宫人们也?都赏了半年月钱下去,添添喜气。”
季明德、夏槐和画扇相视一笑,弓身谢恩。
赫舍里?又道:“哀家老了,眼睛也?确实花了许多。如今皇帝皇后夫妻和睦,万事安康,我?便不再操心他们,唯独还放不下你们几个。”
“季明德的腿终究是为了哀家而伤。我?已?经叫心裕在京中?置办好了宅子、田产、庄铺,下人也?都是挑贫苦出身的清白人家,不会存了坏心给你添堵。等哀家终老之后,不许你去守什么陵园,也?不必留居宫中?养老。你家中?虽然早年发了大水,人都没了,但外头天地广阔,能出去便是最畅快的。”
她?不许季明德插话反驳,抬手下压,又笑着看向两个丫鬟:“夏槐和画扇也?一样,都是好姑娘,总不能一直留在宫中?,陪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意思?你们该都放出宫去,便是不嫁人生子,也?拿着充足的银钱替哀家瞧瞧我?大清河山。”
夏槐早已?自?梳妇人髻,连忙跪地道:“主子,我?不离开您!”
剩下两人还懵滞着,见?状也?连忙跪地表态。
赫舍里?起身,将她?们一个个扶起来,站在案几边上。
“我?这一生几乎都在紫禁城中?渡过,而今孩子们过得好了,才?想起自?个儿也?曾有许多憾事未能圆满。”她?笑着,如一缕吹拂心尖的清风,“你们陪我?从景仁宫一路走过来,我?盼着你们能得自?在,便好像我?也?得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