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太子有额娘后by鸦瞳
鸦瞳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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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这点小?小?心愿,便替我?了了吧?”
慈宁宫内沉默片刻,只余下夏槐几人隐隐的啜泣声。
安顿这几个老忠仆的事情,赫舍里?应当很早就在盘算了。这回才?跟几人摊牌没多久,便开始给画扇相看夫婿。
画扇进?宫虽早,在宫里?头却认不得几个人。只是昔年乌雅氏生产之夜,她?奉命前往景仁宫去请皇后娘娘坐镇,曾受过一位纳兰家旁系出身的御前侍卫相助。
后来,因着那人在御前当差,她?又到?了景仁宫,两人便不敢多有联系。
赫舍里?重新将这侍卫寻来时,画扇面?上一红,显然是愿意的。
赫舍里?便笑道:“他如今已?经做了二等侍卫,也?算是旁支出身里?头有出息的了。哀家便做主,将你许配给他为正妻。”
她?又拍拍画扇的手:“你且放心,添妆的事儿哀家都安排妥帖了。你没有娘家,慈宁宫便是你的娘家,没人敢轻视了你半分。”
画扇跪在赫舍里?腿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落泪,再手忙脚乱地擦拭去。
雍宁五年的深冬,画扇辞别旧主,穿正红嫁衣成为他人妇。
胤礽为这事儿,暂且甩开公务,专程跑来问赫舍里?:“额娘要将她?们一个个都送走了,就不怕自?个儿孤单吗?”
赫舍里?笑道:“便是奴才?们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有自?己的路要走。额娘都能放手任你去飞,哪会长留他们久居深宫呢。”
胤礽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话。
平心而论,他的童年是毫无缺憾的,充斥着额娘满满当当的爱,以及包容他而编织的美梦。而今额娘上了年纪,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却难得能抽出时间尽尽孝道,逗她?开怀畅笑了。
胤礽满面?愧色,道:“等忙过了这阵子,天热起来,儿子请额娘入畅春园去小?住,一道登高远眺,游山玩水如何??”
赫舍里?淡淡瞥一眼帝王的神色,点了点头。
这孩子一向都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做额娘的,自?然比谁都清楚,也?更愿意呵护着这份情感。
于?是,等胤礽忙过了这阵子,雍宁六年夏日,帝王便拖家带口地入了畅春园去小?住几个月。
今年是个丰收年,连着畅春园种?植的京西御稻产量也?破了新高。
胤礽心生欢喜,带着弘晳几个一道去前湖水边,采了不少莲子莲藕。孙子孙女们都活泼的很,抱着藕节,背着莲子,脑袋上再顶着一朵荷叶,排成一长串进?了赫舍里?住的乐善堂。
赫舍里?正喂着池子里?新养的红鲤鱼,见?到?这一排四只绿油油的小?团子,不免露出笑来。
“你们阿玛也?真是胡闹。大热的天儿,不给孩子们撑着伞,竟叫他们热到?顶着荷叶来瞧哀家。夏槐,快叫小?厨房备好冰碗冰元子,给阿哥公主们降降暑气。”
夏槐笑着应一声,免不得多瞧一眼可爱的小?主子们,往小?厨房传话去。
胤礽则叹口气,坐在赫舍里?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鱼食跟她?一道喂起来。
憋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凉凉道:“他们戴着荷叶就是图好玩儿的,平日里?哪里?是能规规矩矩走在伞下的性?子。额娘如今可真是有了孙子,忘了儿子喽。”
赫舍里?嗔他:“少来。还反过来将不是扯到?哀家头上了。”
她?看着儿子一把一把的鱼食撒下去,又连忙打了他的手,道:“去去去,照你这般喂食,哀家的鱼儿明日一早都该翻肚皮撑死了。”
胤礽讪讪摸了摸鼻子;
弘晳则偏过头,掩着唇角偷笑起来。
饶是汗阿玛在朝堂多威风凛凛,英明神武,到?了额娘和玛嬷身边,简直就是个乖顺的小?绵羊嘛。
弘晳想起自?己被阿玛揪着耳朵满地乱窜的样子,十分严肃地考虑起来,要不要跟着额娘和玛嬷学?两招。
胤礽用膝盖都知道儿子又在琢磨什么歪主意。
趁着赫舍里?不注意,丢了个鱼食过去,砸中?了弘晳的脑袋。
弘晳当即捂住头,委屈巴巴道:“皇玛嬷,阿玛浪费粮食,用鱼食砸孙儿的头。若是砸成个傻子可怎么好。”
赫舍里?早就瞧见?了这父子俩的小?动作,索性?配合着弘晳,道:“玛嬷这儿有一小?碟鱼食,都给你拿去欺负你阿玛吧。待会儿再叫他一个一个捡起来。”
胤礽:“……”
小?的们哈哈笑成一团,赫舍里?瞧见?儿子吃瘪,也?跟着欢快起来。
胤礽瞧着她?们的笑容,垂眸也?跟着温和笑起来。
在额娘面?前,他本就不是什么皇帝。
畅春园内好玩的地方不少。
除了稻田荷池,船坞马厩,垂钓露台,观澜水榭,还有种?满了丁香花的堤岸,攀上去能俯瞰整个荷花池的山岩,再加上西花园后头空出一大片如水镜般的溪流,都被胤礽当成了闲暇时候,带着赫舍里?她?们前去探寻的游乐之处。
他很快就察觉到?,额娘的体力也?大不如前了。
胤礽已?经是奔着不惑之年而去的人了,却根本不敢想象,若是额娘离去的那一日,做儿子的该是何?等悲痛。他忍着涌上来的那股鼻酸,笑着提议道:“等明年春天,儿子陪着额娘一道去五台山如何??”
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又是难得的出宫机会,赫舍里?自?然说好。
只可惜,时候不凑巧。
次年春日,宫外传来消息,索额图病重垂危,白事将近了。
索额图上了年纪之后,便不再参与朝务。他是赫舍里?家最有出息的一个,这一路瞧着太子登基为帝,修身治国,越来越有贤明君主的样子,他已?然完全放心了。
只是临到?终了,总想着能够再见?皇上一面?便好了。
胤礽心中?清楚,索额图和赫舍里?家对自?己究竟有多偏爱。帝王去慈宁宫告了饶,便打算微服前往外家,探望这位叔外祖最后一面?。
赫舍里?默了片刻,道:“带着夏槐一道过去吧。她?跟随哀家在府中?长大,与我?一般念着从前旧情,就让她?替我?瞧一瞧也?好。”
胤礽颔首应下。
赫舍里?又笑着补了句:“她?既已?出宫,也?就不必再回来伺候了。夏槐是我?的陪嫁丫鬟,这些年逢春走后,她?变得性?子轴了些,愣是自?梳不肯再嫁人,说到?底也?都是放心不下我?的原因。我?为她?准备了一笔嫁妆,里?头银票田宅,庄子铺子各有一些,还有些女儿家的首饰给她?做个念想。无论日后改不改主意,这些东西捏在手里?,她?做什么都是有底气的。”
赫舍里?招招手,有个年轻稚嫩的小?宫女捧着盒子过来,交到?了胤礽手中?。
“她?是哀家的旧人,你好好送她?出宫。”
胤礽怔怔看着额娘半晌,按下心中?的不安感,恭敬揖手道:“是。夏槐姑姑与逢春姑姑恩德,儿子从未敢忘。”
索额图的丧事过去,夏槐抱着赫舍里?留给她?的丰厚嫁妆,选择暂且留在了京师。
娘娘的身子已?经不好,她?也?有所察觉。
无论如何?,她?总要在离娘娘最近的地方,守着她?走完最后一程才?是。
雍宁九年,春风唤醒了紫禁城被冬雪冰封的勃勃生气。
弘晳被立为皇太子之后,已?经在毓庆宫内住了好些年头。今年正逢储君十九岁,到?了不得不议亲的时候,胤礽便与赫舍里?、李瑾乔一道看着大选的秀女名册,商议起来。
赫舍里?瞧了一会儿,眼睛犯困,索性?放下那些名册笑道:“从前,弘晳不是喜欢富察家的姑娘吗,这回她?可在秀女中??”
李瑾乔应道:“富察氏倒确实送了一位女儿应选,也?不知是不是那一个。我?瞧着弘晳打那之后再也?没提起过这事儿,便以为他对富察氏的女儿只是情窦初开,昙花一现罢了。”
赫舍里?笑了。
弘晳的性?子与胤礽不同,是个藏起心思主意多的蔫儿坏小?子。可便是这般的小?子,也?跟他阿玛一般,是个痴情种?。
依她?看,弘晳这么些年不要格格,只怕就是钟情富察家的姑娘。
赫舍里?话没说透,只叫儿子儿媳挑了几个相中?的,连着富察氏的画像一并叫人画下来,送去了毓庆宫。
第二日,弘晳便去了养心殿,请求胤礽为他与富察氏赐婚。
胤礽看着儿子有些害羞地样子,揉着他的头好笑问:“说说,你什么时候见?过富察家的女儿?”
弘晳无奈道:“就是阿玛带着我?去的。她?是富察傅清的姐姐,马齐的侄女,那日正好在花园,趴在墙头上取断了线的风筝,儿子是看着她?摔下来的。”
胤礽挑眉:“然后呢,你就英雄救美了?”
“……没有。”
“哦,你就站边上,看人家姑娘摔了个大跟头?”胤礽几乎要憋不住笑,“就你这样还能娶福晋。”
弘晳无言以对,因为他也?很后悔当时没有接住乌希哈。
在他眼里?,乌希哈有一双这世上最纯净,最璀璨的眼睛,也?难怪她?阿玛要给起这个名字。可不就是招人喜欢的小?星星嘛。
富察氏的画像很快便在景仁宫喝慈宁宫传阅一遍。赫舍里?对孙媳的德行、容貌、才?学?、武功俱是满意;李氏就更不用说了,甚至觉着儿子没开窍,照顾不好人家这么好看的姑娘。
太子大婚定在了雍宁九年的腊月初一。
时间有些赶,内务府便要加班加点地忙活着,还得一边催促江宁织造将大婚吉服赶制出来。
这一年,赫舍里?已?经六十岁。
她?强撑着身子,看着长孙娶了妻,迈向人生路途的另一个阶段;又与儿子儿媳推杯换盏,共同在圣寿节庆贺她?六十诞辰,举国同欢。
随后,她?便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雍宁十年年初,大雪静悄悄落下,盖住了慈宁宫殿前的日晷月晷,也?同样遮住矗立守护这一方的神龟与仙鹤。
鎏金熏炉里?,有松枝的香气袅袅飘出。
胤礽与李瑾乔这些日子轮换侍疾,已?经瘦了许多。这会儿,帝后二人一个倚在小?炕桌边小?憩,另一个就在自?己床边,趴着打了瞌睡。
赫舍里?就是这时候醒了。
她?躺在床榻上,头脑忽然前所未有地清明。她?知道自?己走到?人生尽头,回光返照了,便抬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颊。
胤礽骤然惊醒,握着赫舍里?的手,开心的像是孩子寻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额娘!额娘你醒了!”
李瑾乔被这声音一惊,也?慌忙奔来,跪到?了床榻前。
赫舍里?怜爱地回握住儿子无措的双手,另一手则拉着李瑾乔:“你们好好的,额娘就放心了。”
胤礽已?经说不出话来,李瑾乔也?哽咽道:“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不是说好了,要等着太子妃诞下孩子,咱们五世同堂吗。”
赫舍里?笑着虚弱道:“五世同堂自?然好,但能有今日,额娘已?然满足了。”
她?又扯着胤礽:“你还记着,从前你跟额娘说的云变成雨,水反为云吗?”
胤礽红着眼重重点头。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这些年静心礼佛,便也?参悟到?了你昔年说的话。等一切返本还源之后,雨雪霏霏,浮岚暖翠,任何?一点生机里?都将有额娘的影子。”她?抬手抹去胤礽垂首落下的泪,笑道,“是以不必回头,额娘总在你身边的。”
胤礽想说自?己从前都是胡扯的,他没有那么想得开,他还是想要额娘活着……但最终,他也?只是胡乱点着头,不想叫人担心。
这些日子,赫舍里?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先前瑾乔碰上了一回,她?便吩咐了她?许多后事。
这会儿工夫,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只好喘息问:“我?交代的事,你记着了?”
李瑾乔忙不住点头,握着她?也?掉了眼泪:“额娘放心,我?都记着,也?都会做到?的。”
赫舍里?便放心卸了一身气力。
她?这一生为执念而来,却因此?受到?许多人的照拂相助,反而得了救赎。
——能来这一趟,真是三生有幸啊。
慈仁宫外,大雪纷飞,有将天地全都遮掩住的气势。这是初春时节的一场回头雪,好似长生天有感,要叫这世间苍莽一片纯白,为赫舍里?的离去而同悲。
高台甬道清出的小?路很快又被雪遮上了。
神龟蒙上了寿壳;
仙鹤冻住了双翅。
须臾,殿内遥遥传来一声蓄满了悲恸的哀号:“儿子,恭送额娘——”
随即是发着颤音的第二声,第三声。
片刻之后,慈宁宫内外跪倒一片,阖宫响起了满含诚挚意味的送灵呐喊:
“奴才?(奴婢)恭送太后娘娘——”
雍宁十年初春,仁孝皇太后崩于?慈宁宫,享年六十一岁。
赫舍里?走了,乃是国丧。
胤礽对一应丧仪都没有做出特殊的要求,唯有合葬之事,他专程发了话:“朕之生母——孝诚仁皇后绝非普通女子,可仿孝庄文皇后先例,不必与先帝合葬,置梓宫于?先帝景陵之西,新建太后陵园。”
他心中?很清楚,额娘对从前种?种?放下,只是为了放过自?己,却不代表她?愿意跟皇考合葬。
他们死后能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太后陵园很快开始修建起来,没过三个月,景陵忽然起了一场大火。
胤礽得知此?事,派了余豆儿亲自?去看,等人回宫之后,表情却变得有些奇怪。
帝王近来心情不好,蹙眉问:“发生什么?”
余豆儿将兜里?的一捧青杏递过去,垂首道:“皇上,火势不大,只是烧了一间饭房。那里?头放着宫人们刚采摘回来的青杏,打量着做个杏子酱烧鸡……”
这就是余豆儿吞吞吐吐的原因了。
他打小?在景仁宫长大,自?然记得,从前阿哥为了娘娘栽过两株杏树,熬出的杏子酱配上鸡肉时蔬,是最得娘娘喜欢的了。
胤礽执笔的手一颤,垂眸看向那些青杏,沉默许久。
余豆儿壮着胆子问:“皇上,要不今日就用这菜吧?您有好些日子未曾好好用膳了,身子骨哪能撑得住啊。”
胤礽没有反对。
他终于?停止用繁重的朝务麻痹自?己,接过小?豆子手中?的青杏,就这么随手擦一擦,啃起来。
这些青杏显然还没全熟,一口下去,整个口中?都被酸味儿占满,刺激得他好像要掉下眼泪来。
他没避开小?豆子,就这么狼狈地啃着青杏,一边红着眼将泪憋回去,一边点评道:“青杏都还没熟,是酸的,太酸了……”
额娘,太酸了啊。
余豆儿心中?叹一口气,默默陪在主子身侧,想着这般倒不如发泄出来好受一些。
这件事之后,胤礽倒是愿意规律地按照一日三餐用膳了。
李瑾乔观望了数月,终于?看到?一点好苗头,直奔养心殿内,拉着胤礽去了慈宁宫花园。
这地方在长信门外头。
最后那段日子,胤礽只忙着侍疾陪伴赫舍里?,倒是一次也?没来过。他跟着自?己的皇后入了大门,一路拐到?临溪亭附近,才?发现许多异样之处。
这园子本是给太后、太妃们赏景散步用的,如今,临溪亭周边却被种?满了杏子树、茼蒿、辣椒树等等,每一样都是他小?时候喜欢吃,也?喜欢分享给额娘的。
李瑾乔看表情,便知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轻声道:“这些都是额娘为咱们种?的。”
“当年甜瓜老去,皇上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便难过了许多日子。”李瑾乔牵着胤礽的手,拉他走到?一处密林遮掩的小?木屋边,“去年,额娘又从鹰狗处带了一只奶狗回来,皇上瞧瞧,像不像小?甜瓜?”
木屋内,睡得四脚朝天的柯利幼犬一个扑腾站起身来,摇着尾巴欢快地扑到?胤礽身边,跳起来舔着他的手指。
那双湛蓝,真诚的眼睛圆溜溜望着他。
胤礽便湿了眼角,蹲身将狗捞在怀中?,埋头在那绵软的毛之间,闷声道:“跟小?甜瓜如出一辙,也?不知额娘费心寻了多久……”
李瑾乔将头靠在他肩上,说起慈宁花园北部的咸若馆内,还供奉着赫舍里?这些年抄写的佛经。另外,大佛堂还为他们开光了几串数珠。就连富察氏肚子里?的小?孩儿,赫舍里?也?早早叫人打好了长命锁,还亲手缝了虎头鞋和虎头帽。
她?做好了一个额娘能做的一切。
只是希望,在她?走后,儿子能过得像从前一样好,甚至更好。
胤礽终于?忍不住,抱着那只欢快的小?狗崽,埋在李瑾乔怀中?,默默落下了泪。
李瑾乔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道:“额娘总在我?们身边的。等雨停了,咱们便带着孩子们去登昌瑞山吧。”
五月的黄梅雨终有尽时。
太阳一出来,人的心情都会跟着澎湃欢喜几分。
胤礽今日放下一身重担,带着妻儿一道来到?景陵,趁着天还未亮登上了昌瑞山。
山顶上寂静一片,有山风吹拂,俯瞰万木林色。他们站在这里?,正好碰上了日出之初。那一点光芒像是黑夜里?擦亮的柴火,给人带来明亮,也?送来些许温暖之意。
正值不惑之年的帝王,已?经不会再被被其他外力煽动情绪,却唯有在面?对自?己的亲人时,才?会流露出柔软的那一面?。
他站在山巅,看到?了太阳冒花儿,日照金山的那一刻。
便忍不住双手做掩,对着山的那头放声喊道:“额娘,儿子过得很好!”
山边很快就传来最后几个字的回声:“过得很好!”
李瑾乔与孩子们见?状,也?都学?着喊起来——
“皇额娘,您一直都在!”
“皇玛嬷,孙儿很好,今年给您添了个曾孙女,您当乌库玛嬷啦。”
“皇玛嬷,孙女再也?不用嫁去蒙古了,大清的公主厉害啦!”
“……”
山的那头不断传来回声,就仿佛真的有一个人在听着他们的诉说,并欢喜做出回应一般。
她?说,她?一直都在,说她?当乌库玛嬷了,说大清的公主厉害得紧。
胤礽听着听着,心里?头那股伤感便完全被山风吹散了去。
他的额娘一直都在;
他的妻儿也?陪在身边;
兄弟们放下私怨,朝臣们愿意一心,大清便还有无限的可能去向外探索。
朝阳初升,照耀着整个大地,为万物披上一层暖金色的薄纱。
他们都在这人世间,便是千金难换的喜相逢。
(正文完)

康熙十八年,春夜。
乾清宫东暖阁阁楼上,顾问行早早燃了数盏壁灯,为帝王照明取光。这二层阁楼搭的不算大,又被两座多宝阁和书架挤占空间,显得阴暗又逼仄。
康熙却并不在意,盘腿坐在黄花梨四屉的小炕桌前,读完手中书册的最后几页。
须臾,帝王伸展着臂膀,起身问:“保成睡下了?”
顾问行笑着道:“太子殿下方才用了一碗助眠的热牛乳,躺下就睡着了,只是睡前还惦念着皇上,请您别太劳累呢。”
自打去年设立敬事房之后,顾问行就成了敬事房的总管太监,专司皇帝内院事务。他是前明的秀才,曾经也饱读诗书,因而虽与康熙是主仆关系,却到底与旁的太监不同,独得一份爱重。
他尊称胤礽为“太子殿下”,康熙听着顺耳,也便默许了。
帝王嘴角噙着笑,向阁楼底下走去:“朕去瞧瞧这个小家伙,他出花才痊愈没多久,叫御前伺候都仔细些。若是出了岔子,决不轻饶。”
顾问行应一声,跟着康熙下了二层阁楼,绕过明间,掀开珠帘进了西暖阁。
胤礽听到珠帘碰撞的声响,黝黑的葡萄眼登时圆睁。来不及调整姿势了,就这么撅着屁股趴在龙床上,闭目装睡起来。
为了骗过康熙,小家伙甚至还咂了咂嘴。
康熙坐在床边,看儿子卷翘的睫毛不住颤动,忍不住一巴掌搧上那撅起来的屁股蛋儿,笑道:“兔崽子,竟学会跟阿玛装睡了。”
胤小礽闻言睁开眼,骨碌碌滚到龙床最里头。
他捞个软枕护在胸前,软糯糯卖萌道:“不,不是哒,保成是挂念阿玛才睡不着呢,可不能打保成的屁股。”
小家伙蜷成一团,抱着绿缎面软枕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苏子叶饽饽。
软白黏甜的,叫人硬不下心肠说重话。
康熙爱极了嫡子这服模样,眉眼柔和着,伸出大掌将人一把抱过来:“成了,阿玛就轻轻拍了你一下,瞧把你委屈的。”
胤小礽知道自己躲过一劫,揪着康熙的衣襟道:“睡觉,阿玛。”
康熙便将儿子放在床榻里侧,亲自给盖好夹被。这才由着梁九功伺候着擦洗了,换上寝衣,在床外侧躺下来。
胤礽翻个身,一只脚丫子娴熟地搭在康熙腿边,问:“阿玛,这世上有鬼怪吗?”
康熙捏着儿子的小脚丫放下去:“自是没有的,若有,也是人心中有鬼。”
胤小礽眨眨眼,觉着自己没做坏事,心里头才没有鬼,摇摇脑袋排除了这个选项。
他又问:“那,花房送来的花木会点头摇头吗?”
康熙:“……”
帝王觉着儿子有些怪异,忍不住翻个身问:“跟阿玛仔细说说,你遇到花房哪个奴才了?”
胤小礽悄悄抬眸打量一眼康熙,心里可清楚了。
汗阿玛把他看的太紧了,尤其去岁出过天花之后,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要罚没问责宫人们。这会儿肯定又是误会了,还以为哪个花房小太监有意接近他呢。
小团子再度翘起一只脚丫,搁在了康熙的肚子上,这才摇头:“保成谁也没遇到呀。”
康熙好气又好笑,攥着这只调皮的小脚,开始使劲儿挠他。
胤礽一身痒痒肉,登时忍不住扭着身子“咯咯”笑起来,原本盖得好好的夹被都被他扭成个麻花。
父子俩笑闹一会儿,康熙揽着儿子,拍拍脑瓜道:“睡吧,明日早起,阿玛叫御膳房做你爱吃的酸汤子,加许多蜂蜜喝芝麻的那种。”
小家伙眼前一亮,连忙睡好。
他最喜欢酸汤子啦,酸酸甜甜的,好次!
康熙笑笑,只当儿子先前所言都是童言无忌,也就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次日辰时初,帝王御门听政之后,便留了佟国维,索额图和明珠三人,前往懋勤殿议事。今日说的主要还是吴三桂在衡州称帝,大封诸将领一事,康熙估摸着时辰,觉得赶不及去陪着保成用膳了,索性招招手叫来梁九功。
“你回乾清宫,替朕看着保成好好用膳。酸汤子虽好,食一碗即可,蜂蜜也不能多加。”
梁九功应一声,折身顺着廊檐底下回了正殿。
他来的正是时候,大御膳房新做好的酸汤子,连同几样春日鲜食一道送了过来。
逢春姑娘正在一旁侍候太子爷用膳,她原是先皇后陪嫁丫鬟,入宫之后便做了坤宁宫的掌事宫女。先皇后骤然崩逝后,万岁爷特意点了逢春与夏槐二位姑娘,入乾清宫侍奉小主子。
见梁公公进来,逢春忙半福了身子。
梁九功和气笑道:“姑娘不必多礼,万岁爷在前头议事,惦记着太子没用早膳,便要奴才来瞧瞧。”
胤小礽已经能独立用好小勺和箸。
趁着两人客套,连忙呼噜呼噜往嘴里塞了满满一碗酸汤子。等梁九功回神,他已经两碗下肚,吃饱啦!
梁九功:“……”
完了,他高低得挨万岁一脚踹!
小团子瞧见梁九功的脸色,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道:“梁公公,保成不说你不说,逢春姑姑也不说,阿玛不会知道哒。”
梁九功看着这满屋子的御前奴才,一言难尽道:“诶,奴才谢太子爷垂怜。”
略略说了几句话,叮咛了嬷嬷和小太监们照看好阿哥,梁九功便折回懋勤殿去。胤礽看着人走远了,屏退其余宫人,这才问逢春:“姑姑,额娘从前养的那盆蕙兰呢?”
逢春帮他套上褂子,笑道:“入春之后天气暖和,昨日蕙兰又开花了。皇上怕那香气太盛,熏到了阿哥,便叫人搬去东边阁楼上了。阿哥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胤礽早就哒哒哒跑远了,道:“姑姑就别管啦,保成去看看!”
那盆花果然在小阁楼的桌前摆着。
阁楼上阴暗无光,乾清宫又潮气重,事实上很适合蕙兰生长。但不知为何,这盆蕙兰如今却蔫儿蔫儿的,紫红色的小花并不繁茂。
就连香气也不如从前了。
胤礽双手撑着脸,仔细围观半晌,戳了戳蕙兰叶子,问:“你不想呆在这里,闻着阿玛的臭臭味,对吧?”
蕙兰叶子忽然一抖,上下点了点。
像是有人在点头附和一般。
胤小礽见状来精神了,搂着花盆笑道:“那就跟保成回西暖阁?”
蕙兰又使劲儿点点头。
小团子欢喜极了。除了逢春姑姑和夏槐姑姑,这乾清宫终于有“人”能回应自己的许多问题,而不是装成一根木头,充耳不闻了。
赫舍里的残魂附身在小盆栽上,看着儿子露出笑脸,心都要化了。
于是,那盆栽里的紫红色小花悄悄又绽开了十几朵,瞧着越发鲜活起来。
胤礽没留意到这些,抱着蕙兰回了西暖阁,趴在通炕上,翘着脚丫问:“你还记得我额娘吗?”
蕙兰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小团子高兴极了,趴在它面前问:“那额娘喜欢酸汤子吗?保成可喜欢啦。”
蕙兰甩甩细长的叶子,摇摇头。
——刚才她可听到了,儿子已经用了两碗酸汤子,再吃可要积食了。
胤小礽一脸遗憾道:“原本还想请你替额娘尝一碗呢,真可惜。你既然不要,就留给阿玛吃吧。”
蕙兰:“……”
赫舍里附身植物,除了点头摇头,似乎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但能够陪着儿子解解闷,就已经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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