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德堂东配殿内。
李瑾乔正坐在窗前缝一双小鞋子。这是一双虎头鞋,只因她这个即将做额娘的人?针脚不好,愣是绣成了老鼠鞋。
李格格叹息一声,后仰靠在大迎枕上,不干了。
胤礽进来瞧见?全程,不免笑了:“我早劝你叫底下的人?去做,偏不听。如今既然做了,便要弄完,无?论是个虎头鞋还是老鼠鞋,额娘的一番真心,孩子总是不会嫌弃的。”
李格格红着耳朵:“爷就不怕人?笑话?吗?”
“你是咱们毓庆宫唯一的李侧福晋,谁敢笑话?了去。”胤礽帮她将碎发挽在耳后,笑道?,“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吗?”
李格格眨眨眼,食指对着自己比划半晌,才憋出一句:“侧福晋的口?分……是不是更多一些?”
胤礽不免被逗笑了,刮她鼻子:“是。一顿怎么也有猪肉十斤,鹅一只,鸡两只。因你有身孕,又额外添了笋鸡一只,乳猪半只,产奶牛三头。李侧福晋,可够用?了?”
李瑾乔听得双目放光,连连点头。
随即忽然问:“不会还要管着毓庆宫的宫务吧?”
这事儿……胤礽先前都没考虑过,这会子想来,确实是该李氏代管的。他挠头道?:“你有身孕,暂且先叫冬柏她们打理,余下的明年再说。”
两个人?便都开心起来。
他们脑袋对着脑袋,畅想了一会儿孩子出生后的日常,都有些初为人?父母的好奇与期望。
李瑾乔靠在胤礽肩头,说着说着,提到了胤禔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听吴嬷嬷说,大福晋也有了身孕。她前头已经生了四?个女儿,身子亏空的厉害,如今贝子府的用?度又被缩减了……实在是不容易。”
胤礽抚着她的鬓角,捏捏耳垂,没有出声。
这事儿他今日也听小豆子说了。
胤禔被圈禁,原本已经不在乎这些,可不知听谁说起东宫怀上了第一个孩子,便发狂一般,要伊尔根觉罗氏一定要生个儿子,而且要赶在东宫之?前生下来。
想到这里,胤礽摇头道?:“大哥自小疯魔,只可惜,还是牵连了大嫂她们。”
李氏靠着他已经要睡过去,迷迷糊糊还补了一句:“妾身见?过福晋膝下那?四?位小格格,很是可爱……希望她们安好……”
一转眼就入了秋。
九月末,毓庆宫内将一切准备就绪,李侧福晋便发动了。
经过一个晚上的煎熬,她终于为胤礽生下一个小阿哥,成为了康熙的皇长孙。
帝王头一次感?受到做皇玛法?的喜悦,尤其还是他最爱的嫡子所出的长子,自然愈发欢喜,大笔一挥,亲自给孙辈定为“弘”字辈,皇长孙起名为弘晳。
胤礽对这个名字很是喜欢,抱着孩子在李氏面前转悠来转悠去,笑着逗道?:“弘晳,看,这是额娘,这是阿玛,这是你冬柏姑姑……”
李侧福晋哑着嗓子,笑道?:“……爷,别转了,再转妾身就要晕了。”
胤礽便抱着弘晳连忙坐在她身侧。
李氏凑上前小声道?:“爷,‘君子抱孙不抱子’,小心…传到万岁耳朵里。”
胤礽便学?着李氏的样子,也低声逗她:“怕什么,孤小时候也是被汗阿玛抱大的。”
李瑾乔便弯了眉眼笑起来。
毓庆宫上下沉浸在喜事之?中。讽刺的是,不过相隔小半月之?后,大贝子府内,大福晋终于也诞下一个阿哥。
生这个孩子,几乎耗空了伊尔根觉罗氏的气血。
临去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四?个女儿。大阿哥不拿她们当作掌上明珠,日常便只有她这个额娘护着,如今,她为了生个儿子也去了,还有谁来护着她们。
伊尔根觉罗氏头一次伸出手,祈求胤禔:“爷,看在小阿哥的份上,请善待咱们的女儿吧。”
胤禔挥袖,冷笑道?:“毓庆宫已经诞下皇长孙,如今生个儿子还有什么用?!”
这话?成了最后一记毒药,叫大福晋含恨去了。
事情传到宫中,康熙却没有什么反应,不仅给胤禔的儿子也赐了名字,唤作弘昱。随后,更是要赫舍里给胤禔相看新的福晋。
赫舍里嘲讽一笑,对夏槐道?:“你瞧,本宫早说了吧。皇上本性如此?,不会深情太久。”
夏槐自从逢春走后,变得谨言慎行许多。此?刻也免不得快人?快语:“既然已经圈禁,何必多害一个呢。”
“可见?,他没打算一直圈着胤禔。”
赫舍里将手中的核桃掰得七零八落,道?:“皇上看中了正黄旗汉军总兵官——张浩尚之?女。只是,张佳氏并非汉军勋旧三十三家之?一,只怕胤禔的眼头太高,瞧不上她,免不得入了府中要受许多折辱。”
她将那?些核桃“尸体?”丢在炕桌上,拍了拍手。
“去外御膳房传话?,叫索额图想个法?子,今夜就要大阿哥因为思念亡妻亡母,就此?——”
“暴毙吧。”
他靠着女人?们爬上去,这般下场,也算应得。
赵氏是最得他宠爱的妾。
原本做到这一步,索额图便打算收手了。但转念想到赵氏定然会被牵连,太子爷和娘娘知晓了怕是要责骂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赵氏假死?,择机送出了京师。
这几年?,大?阿哥在男女之事上头毫无节制,且常会?服用药物,康熙也略知一二。
他会?死?在床笫之间并不奇怪;
但那夜伺候的赵氏竟也跟着服“毒”自尽了,到底还是叫康熙起了疑心。帝王转头派人去挖了赵氏的坟,发现是个空穴,越发怀疑起来。
毓庆宫这头,胤礽已?经?听?小?豆子将此事的细节一一呈禀。
他叹一口气:“索额图只顾着周全我和额娘的心思,却忘了汗阿玛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
“罢了,这事儿与其叫阿玛怀疑到额娘头上,还不如我上门去认了。好在,赵氏从前与乔乔还有?些?情谊,也能拿来做个借口。”
小?豆子早就习惯了他家爷一口一个乔乔,只是不明白爷为什么要上赶着承认。
他们主仆是打小?的情谊,小?豆子便直接问出口。
胤礽向后殿里头望了一眼,问:“你当?咱们缩着脑袋闭门不出,汗阿玛就不会?查过来治罪吗?”
“可老大?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想必不会?留下尾巴。”
“余豆儿啊。”胤礽被这话逗笑了,拍拍他肩膀,带头往穿堂外头走?去,“你得?记着,帝王若起疑心,想要降罪于人,可以有?千百种法子,只靠谨言慎行是防不住的。”
须得?主动出击,反其道而行;
或许才?能暂且打消疑虑。
胤礽心中叹了口气,他最怕的,还是帝王会?借此事将弘晳带走?。
养心殿内,康熙才?屏退了采捕衙门的人。
殿外是立冬之后难得?一见的暖阳,透过大?开的槅扇门,将光斑打在地毯上。
康熙坐在明与暗的交界处,一手摩挲着宝座,闭目沉思了许久。
梁九功笑着走?到门槛前,躬身道:“万岁爷,太子抱着弘晳阿哥来了。”
康熙睁开眸子,将一身的威势卸去,露出一副笑脸来:“快叫他们进来。天儿冷成这般,怎么将弘晳给带出来了!”
无人知晓,方才?帝王到底在盘算什么。
“汗阿玛这可就是偏心了。听?额娘说?,原先儿子才?满三?个月的时候,阿玛就喜欢带着儿子在坤宁宫和乾清宫之间往返。”胤礽笑吟吟进了明间,“怎么弘晳就不行了?”
他抱孩子的姿势很是上道。
康熙笑着点了点儿子,抬手没叫他行礼:“少跟朕贫。来,将弘晳抱来给朕瞧瞧。”
弘晳被明黄的襁褓裹着,又被胤礽仔细护在怀中,的确吹不到半点风。康熙小?心接过孩子,发现这小?家伙吹了个鼻涕泡,已?然睡得?香呢。
当?玛法的笑起来,悄声道:“孩子都睡了,何必抱来。”
“来之前还闹腾呢,小?手一直指着西?边,儿子觉着是想您了,谁知路上精力不济又睡了。”
这话说?得?康熙心中熨帖,便招手叫梁九功将弘晳放到西?暖阁的炕上去睡。等安置妥帖了,才?别有?深意地看向儿子:“今日来,怕不只是叫弘晳看望朕的吧?”
胤礽仍旧立在一边,点头道:“确实有?两桩事要呈禀汗阿玛。”
康熙抬了抬下巴,示意梁九功去准备茶水。
屋中只余下父子二人,才?道:“说?吧。”
“大?哥服药过量因而丧命一事,汗阿玛想必已?经?查明了。儿子不瞒阿玛,那个赵氏是儿子命人放走?的。”
“为何要放?”康熙沉声问。
胤礽平心静气,据实以告:“大?哥这些?年?拼了命的想要诞下皇长孙,想来阿玛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阴差阳错,弘晳出生后,他才?有?了弘昱。许是关在贝子府里憋了气,他便……打起了弘晳的主意。若非赵氏与儿子的侧福晋李氏有?些?交情,通风报信,只怕,今日汗阿玛就见不到弘晳了。”
“对儿子来说?,赵氏算得?上有?救子之恩。摊上这样的事,儿子不能坐视不理。”
他说?完,垂下眸子深深一揖手。
养心殿内再度陷入了令人紧张的沉默中。一阵沁寒的西?北风将窗扇吹得?关合上,发出“吱呀”声响。
康熙终于叹息一声:“弘晳没事吧?”
胤礽依旧笑得?温和:“如汗阿玛所见,能吃能睡,是个有?福气的。”
“你大?哥被惠妃教的左了性子,如今依然已?经?去了,你也别同他一般见识。”皇帝上了年?纪,今年?身子更是大?不如前,吹些?寒风便猛烈咳嗽起来。
梁九功才?端着泡好的茶进来,见状连忙去西?次间寻了件夹棉的褂子来,要给万岁爷披上。
胤礽上前两步,自然而然接过小?褂,帮着康熙穿好,问:“阿玛的咳疾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告诉儿子?儿子这就去寻御医来。”
康熙摆摆手:“一点小?毛病,天寒吹风才?会?如此,不碍事。”
胤礽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半晌拗不过,只好叹气道:“那儿子待会?儿回去,叫小?厨房炖一盅冰糖秋梨来。可惜这时节没了桂花,不然润肺的效果还要更好一些?。”
康熙回头笑着打量儿子,拍拍他的臂膀:“你向来是兄弟们之中最有?心的,阿玛都知晓。”
他拉着儿子一道去东暖阁坐下,道:“既然有?你亲自求情,那赵氏……往后就不要再回京师了。”
这是有?意叫此事轻轻揭过去了。
胤礽欢喜谢了恩,见康熙叹气,忙又问一声:“阿玛还有?什么烦心事儿,可说?给儿子听?。”
“倒也不是大?事。”康熙道,“胤禔走?了,伊尔根觉罗氏也没了,如今贝子府上还余下百十口人要安置。那一群侧福晋、妾室、以及庶出子女,朕打算就叫他们暂且住在贝子府中。嫡福晋所出的四个格格没有?母亲教养实在不便,就送去老三?的郡王府中,过几年?再一一婚配。唯有?弘昱,朕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安顿。”
胤礽几乎顷刻间便明白了康熙的意图。
他今日本也是为这事儿来的,正?思忖着要如何开口,康熙自个儿将话头递过来了。
他便趁势道:“弘昱到底是大?哥的嫡长子,大?哥虽犯了糊涂事,却跟孩子没干系,将来总是要袭爵的。汗阿玛若是伤心挂念,不如将弘昱接进宫中抚养,也算两全其美?”
这是康熙此刻最想听?到的话。
老大?去了之后,帝王这几夜里总是做梦,梦到那日保清被采捕衙门的人一左一右扭送出养心殿前,哭着问他“究竟哪儿做错了”。
康熙心里也清楚,老大?在按照他给的既定路线一步步走?。只是忽然间走?上了绝路,叫他这个当?阿玛也难免有?几分悲哀和愧疚。
他还记得?起“保清”这个名字时的初衷。
犹豫数日之后,他最终起了将弘昱带进宫中抚养的心思。
如今,胤礽乖巧地顺了帝王的意,叫康熙对皇长子最后那一点愧也消散而去。他看着儿子许久,没有?发现任何一点勉强和做戏的样子,反而十足真诚。
康熙忍不住问:“你就不怕宫里传出谣言,说?朕对你这个皇太子不满,要培养皇孙了?”
胤礽笑得?春风和煦,瞧一眼身侧睡得?正?酣的弘晳。
“只要儿子与阿玛的心同在,自然无惧于谣言。”
康熙颇为感叹地看了胤礽一眼,又用余光扫向弘晳,释然笑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吧。你那侧福晋李氏姑且也算个好的,东宫如今既然没有?女主人,就叫她将弘晳好好教养长大?。”
胤礽按捺住内心的喜悦,淡淡应是。
谁知康熙又添了句:“说?起来,你的太子妃人选,朕也该早日定下了。”
胤礽心头那点欢喜登时灭了个干净。
他从未向汗阿玛和额娘提起过,昔年?进宫的两位格格中,他独独只碰了李氏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情感上的救赎,是幸事;可若被旁人知晓传出去了,便是李氏的不幸。
幸而林格格是个醉心书文、无意情爱的人,毓庆宫上下也对此事守口如瓶,才?能安安稳稳到今日。
事到如今,于公私情理,他都已?不想要什么太子妃。
景仁宫内。
银杏树上站着一只鸟儿,正?好奇蹦跶着唱歌。
赫舍里携了僖妃坐在暖阁的热炕边,给十一阿哥剥刚烤好的板栗仁儿吃。
“娘娘,胤祷今年?都十一岁了,叫他剥了给您吃还差不多,哪能反过来啊。”僖妃说?着瞧了十一阿哥一眼,那孩子立马毕恭毕敬站起身,立在炕桌边剥着板栗,又快又好。
赫舍里被逗得?直掩唇笑:“瞧你给他吓得?。好不容易从乾东五所出来一回,哪能这般苛待儿子,胤祷,听?皇额娘的,坐下吃吃喝喝便是,别搭理你额娘。”
十一阿哥看着两人的眼色,困惑道:“额娘,皇额娘吩咐了,儿子到底听?谁的啊?”
僖妃终于也忍不住笑了,点点他额头:“榆木脑袋!”
“好孩子,快坐下吃吧。待会?儿你二哥过来,怕是一口都不给你留的。”赫舍里前脚才?说?完,后脚胤礽就挑了帘子迈进明间。
听?到这话,他调侃笑道:“额娘又在说?儿子坏话。那儿子可就不客气,将十一弟的栗子仁儿全都抢了去!”
赫舍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十一双手捧着满满的栗子全都送到了胤礽面前:“二哥,都给你吃!”
小?孩儿的双眸亮晶晶的,活像个求夸赞的小?狗。
这幅样子叫胤礽想到了小?甜瓜,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笑道:“你跟二哥分着吃。”
小?甜瓜已?经?在年?初的时候走?了。
正?赶上他们母子生了一场“大?病”,连给甜瓜操办的机会?都没有?,胤礽只好叫小?豆子将狗抱回毓庆宫,埋在了二进院的桂花树底下。等摆平了大?阿哥母子,他才?有?工夫将那一小?块地鼓捣鼓捣,在桂树下种了甜瓜最喜欢啃的小?麦草。
赫舍里只看儿子的神色,便知他是伤心甜瓜了。连忙打岔道:“小?十一,你方才?不是说?给皇额娘剥的栗子仁儿吗?怎么你二哥一来,一个都不给皇额娘留了?”
十一阿哥瞪圆了眼,像一只惊恐的小?灰鹅,扑闪扑闪双臂,连忙又火速剥起栗子来。
暖阁内顿时笑倒了一片。
胤礽跟着开怀过了,才?随手指着外头树上的鸟儿问:“额娘什么时候养鸟了?方才?儿子进来,它也不怕人呢。”
赫舍里瞧一眼银杏上的小?雀儿,面上的笑意越发温柔。
“那是夏槐去花房救下的,本宫瞧着太小?了,便留在殿内给些?蜜水,季明德还特意给它抓虫吃,如今能飞了反倒赖着不走?,白日都在那银杏枝儿上站着,聒噪得?很。”
胤礽有?些?意外,顺着赫舍里的目光看出去,笑道:“它能喜欢银杏也是缘分,额娘留着吧。”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僖妃看出太子有?事商议,便寻个由头带着十一阿哥告退了。
赫舍里叫胤礽在炕边坐下,问:“好了,如今总可以说?了?有?什么事是你姨母都不能透露的。”
胤礽垂眸苦笑,等夏槐将明间的门都关严实了,才?轻声问:“额娘可曾听?说?过,汗阿玛为儿子选定的太子妃人选?”
赫舍里蹙眉:“皇上并未提起过,怎么?”
“方才?去养心殿,汗阿玛忽然说?起此事,似是成竹在胸。”胤礽长出一口气,“儿子觉着,汗阿玛心中怕是早已?琢磨好太子妃人选了。”
这话不免叫赫舍里想到了前世。
胤礽的嫡福晋、大?清的太子妃并非声名显赫的满洲上三?旗,而是汉军旗出身的石氏。石氏祖先石廷柱原是前明将领,归降太祖爷之后,编入汉军正?白旗,成为汉军勋旧三?十三?家之一。
石家从前也曾荣耀一时,封做一等伯;
逐渐满化后,唤作瓜尔佳氏。
这样的出身,已?经?算是玄烨允许储君够到的最高位。但前世种种经?历告诉赫舍里,石氏终究是不适合的。
石家家主石文炳,育有?三?子四女。
长子富达礼,会?借着姻亲关系攀附索额图,事发后除爵;
次子庆德,与十四阿哥胤禵关系亲密,之后更将女儿嫁给了胤禵的长子弘春;
三?子观音保,不知站了哪一边,擢升正?白旗蒙古副都统,成了最后的赢家。
除过几个不省心的兄弟,石氏还有?三?个同样嫁入皇族的姐妹。
其中,一个嫁了辅国将军——宗室子爱新觉罗德义,一个嫁了十五阿哥,还有?一个许给了裕亲王福全的儿子。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前世成为了一克砝码。
在玄烨考量皇太子的天平上,渐渐增加了猜忌防备的重量。
赫舍里收敛神思,定定看了儿子半晌,才?肃着脸问:“你不想要太子妃吗?”
胤礽没说?话。
赫舍里便又道:“若是汉军三?十三?家之一的石氏呢?”
见儿子的眼神分毫未变,不为所动,赫舍里心中有?几分复杂的欣慰。
——专情是件好事,可放在储君身上,却叫人担忧前路难行。
她也不愿戳破儿子的心思,又开口道:“你既然不愿意,额娘也不妨明打明的说?句心里话,石氏一族的闺秀虽然是顶好的,但与你并非良配。与其互相拖累,不如就此放过。”
胤礽面上带着温和笑意,凤眸中添上光彩。
“儿子也正?是此意。”
赫舍里给他添了杯茶:“明年?初,石文炳就要补正?白旗汉军都统,届时入京述职,想必你汗阿玛就要提起婚事。”
“你可想好要如何做了?”
腊月中旬,毓庆宫的白梅都开了。
胤礽每日被康熙交代?下来的琐事缠身,依旧没想好该如何应对石氏。但他谨记额娘交代?的四字真言“能拖则拖”,每回康熙提起来,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竟也糊弄到了年?根底下。
就在他以为终于要躲不过去时,养心殿忽然传来消息——
“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炳,竟在回京述职的路上病逝了。”
赫舍里虽然早就知道有?此一遭,但等它真的发生了,还是不免唏嘘。
前世,石文炳是在玄烨下诏之后才?病逝的。当?时太子妃人选已?昭告天下,即便知晓石氏一族除过石文炳再无人可用,康熙为了皇家信誉,还是狠心将儿子推了出去。
这一世,竟然拖到了石文炳死?后。
意识到诸多事件的变化,赫舍里抬眸看向窗外。那株银杏今年?又冒高了一头,树干被夏槐裹上一段红的夹被,枝头站着毛茸茸一团的小?彩雀儿,在素白的积雪映衬中,也透出一股鲜活生机。
赫舍里弯起眉眼,轻叹:“逢春,你看到了吗?”
回应她的,是枝头那只鸟儿蹦蹦哒哒的欢唱声。
石文炳之死?,叫康熙惋惜了许多日。
胤礽每回去养心殿,若是碰上康熙想起来石家,总是要听?他念叨一阵石氏的好,最后再无限缅怀地感慨一声:“若他还在……东宫也不至于无人打理宫务。”
若说?胤礽先前还有?些?存疑,如今却是一万个信了——
汗阿玛果真是想将石氏给他做太子妃。
他连忙装傻,乐道:“阿玛放心吧,毓庆宫人虽少,却都顶事儿呢。李氏如今也学着管了两个月宫务,儿子瞧着还不错,过了年?就放手交给她了。再说?,边上还有?冬柏她们看着,额娘带出来的姑姑,您总该放心吧。”
康熙一时还选不到合心意的新太子妃,只好暂且作罢。
康熙三?十五年?的年?节,宫中少了个皇长子和妃位之首,却也照旧过得?热热闹闹。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将喜庆演到了炽烈。
正?月二十九,开印之后,各个衙门重新恢复办理公务的日常。
养心殿内,采捕衙门掌印太监周锐跪地正?在回话。
康熙如今已?经?养成了监听?一众儿子的习惯。
宫里头还在读书的暂且作罢,主要是外头开府的,除过老三?醉心修书,不必过问,其余六位贝勒爷府上事无巨细,每旬都得?一一奏报。
周锐禀完后,帝王挥挥手叫他退下。
过了一会?儿,又对殿外喊道:“梁九功,传裕亲王福全,八阿哥胤禩来。”
康熙听?过几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之后,决意在大?阿哥走?后,开始扶持八阿哥。
周锐说?,“八阿哥行事不拘于规制,广结善缘”。这话叫他起了兴致,倒想瞧瞧,这个出身最低的儿子究竟有?几分能耐。
晌午,福全和八阿哥都进了宫。
康熙开门见山道:“朕听?说?生息银近来在京中施行,出了些?小?岔子?”
福全应是,才?要跪地请罪,被康熙挥挥手拦住:“朕交给你的事情不少,偶有?疏忽乃是人之常情,何须如此见外。”
“今日叫八阿哥来,也是为了给你这个皇伯父分担分担。生息银事关大?清百年?基业,多加人手重视些?也是应当?的。朕想过了,公库(官库)、恩赏便还由你来主管,广善库的事儿往后却可以交给胤禩去打理。”
这些?年?,生息银两在盛京试行之后,经?过几次变革,已?经?全面推广了。
其中,“恩赏”还跟原来胤礽所提出的相同,是将利钱当?作八旗兵丁的福利派发下去;
“公库”与“广善库”则是将帑银贷给王公贵胄、朝廷要员。两者?的区别在于,公库的月息为一分,广善库却是五厘。
换而言之,广善库相比之下是个能趁机结交许多权贵的“好差事”。
八阿哥心头一喜,继而有?些?担心皇伯父不愿意放权。谁知福全听?了皇上的话,连忙打了个千,麻溜应下来,似乎怕答应慢了帝王会?反悔一般。
康熙笑道:“皇兄还是如从前那般,喜欢躲懒。”
福全也跟着乐:“皇上见笑了,臣年?纪大?了,自该给年?轻人腾位子,也好享享清福不是?”
惇本殿内,胤礽正?抱着弘晳喂鸟。
这鸟儿是从景仁宫带回来的。出了年?之后,赫舍里养的那一只小?白雀儿忽然开始孵蛋,他便带了一只回来,叫养鸟的小?太监日日手养着。如今,已?经?可以站在手上吃食了。
听?小?豆子禀奏了八贝勒府的动向,太子爷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八弟还是个胃口大?的,汗阿玛将广善库交给他打理,显然是想要试探他的能耐和心思。他接下也就罢了,竟还有?意借此与富察马齐、钮祜禄阿灵阿、佟佳鄂伦岱、纳兰揆叙等人来往。这些?个个都是汗阿玛最看重的满洲大?族,孤多年?来从不敢亲近半分。”
他将鸟儿递回给小?太监,用热帕子擦了手。
“八弟既然这般心急,孤不妨就再添一缕东风吧。”
西城西关园,诚郡王府内。
瞧见?胤祉远远过来藏书阁这头,有个文士装扮的人起身迎上来问:“三爷,今日可?要继续修整撰写《古今图书集成》的底本?”
胤祉摆摆手,笑道:“今日先不必忙活着修书的事儿了。”
闻言,书阁内的一众清客都放下手边的书卷笔墨,抬头看过来。
贵胄们在府邸内养几个读书人?做清客,历朝历代皆被当作一件雅事。而胤祉因?为得了当今圣上的青眼,更是?额外被允准招揽贤士近百人?,入郡王府书阁内侍奉。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文人?中的佼佼者,在大清的文士圈子里也有几分份量。
文人?清高,但胤祉书痴本性,且经史造诣极高,久而久之,府中清客也都心悦诚服了。
这会?儿,大家都等着三爷的吩咐。
胤祉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昨日去了八贝勒府上,听闻他的侍读何焯不过在江南文人?之间随口夸了几句八弟,竟没被放在眼里。”
他坐下,啜一口新泡好的茶:“八弟旧识新交遍天下,待人?接物亦是?温润君子的做派。昨儿他既然?有意与我这个做哥哥的提起了,我便想着帮帮他。至少,也在江南文人?圈里打响个名头才是?。”
能入郡王府侍奉,大都不是?死读书的榆木脑袋。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仔细揣摩着三爷方?才评价八贝勒的用词,拍着胸脯将此事应承下来。
数日之后。
落花时节,御花园里头凉风一起,便是?洋洋洒洒的花瓣雨。
康熙在养心殿内,才听周公公说过八贝勒的事儿。
胤禩的确是?出乎他意料的“能干”。
不仅借着广善库,结识了佟佳氏、钮祜禄氏、富察氏等勋贵大姓的平辈人?,还抽空将自个儿的清誉在整个文人?圈里一炮打响。听周锐说,江南对其更有“八贤王”之称。
康熙接过梁九功递来的折子,意味深长笑道:“一个贝勒,却有贤王之称,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