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胤礽回来,就瞧见伊哈娜跟胤禛一动不动的对坐着,正大眼瞪小眼。
胤礽乐了:“二姐姐,四弟好玩吧?”
伊哈娜气鼓鼓的:“一点也不好玩,还没有?胤祉这个书呆子有?意思呢。”至少,她跟胤祉说?句话,还能听个响儿。
四弟就只会板着脸瞪她!
见二姐姐有?些郁闷,胤礽连忙掏出荷包。里头装的都是今年年节得的赏赐,一股脑儿倒出来,竟也迷了人眼。
“这些小珠子、小玉饰,二姐姐有?喜欢的随意拿去,别不开心啦。”
伊哈娜到底小孩儿心思,有?这么多璀璨夺目的珠宝,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仔细挑选半晌,她只取一枚绿宝石:“真给我啦?汗阿玛知道了不会又揪你耳朵吧?”
胤礽挺直小身?板:“才?不会呢。这些都是二伯(福全?)和五叔(常宁)他们给的,不归阿玛管。”
说?完,他还大方地给三阿哥和四阿哥各自分了一个玉制小件儿。
美其名曰“发压胜钱”。
康熙刚送走?了满殿的皇亲国戚,一路消食儿溜达到景仁宫,正好听到胤礽在?这儿大言不惭。
他忍不住气笑了:“要不是你敬酒的时候将荷包口大开,福晋能摘了一身?珠翠送你吗?”
胤礽耳朵一红,登时小鹌鹑似的缩起脖子,使劲儿摇头装傻。
边上的三阿哥之前都不怎么开腔,见是康熙来了,这时忽然道:“儿臣作证,汗阿玛说?得对。”
胤礽回头看向三弟,瞪圆了眼;
康熙挑了挑眉梢。
这兄弟关系也是纸糊的,一戳就破啊。
他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今日之事,胤礽虽做的稍显出格,但?好在?福全?夫妻俩一向体察圣意,只取了些小玩意儿给他玩闹,常宁他们有?样?学?样?,这事儿也就不打紧。
康熙颇为?头疼地看着儿子,开始反思起来——
是不是朕手头管得太紧,才?逼得孩子在?亲王贝子面前赖皮脸了?
被四个孩子齐刷刷盯着,康熙也不好继续神游,便抬手给胤礽、胤祉一人一个脑瓜崩。
“行了。压胜钱都是长辈发给晚辈的,哪里要你操心。今日新年伊始,朕不与你们计较,再叫梁九功开了私库,给你们行个赏吧。”
三小只顿时欢呼起来。
阿玛的私库里头可有?好多精美的西洋八音盒、鸟音盒、木口风琴等,连霸王鞭都是纯金打造呢!
围床里头的四阿哥坐直身?子,见兄长和姐姐开心的手舞足蹈,却并不搭理?他,扭头轻轻发出一声“哼”。
从景仁宫回到钟粹宫,已?是掌灯时分。
荣嫔命人将宫里宫外都照亮堂了,脱下花盆底松快松快,这才?将三阿哥唤到跟前。
一盏花梨木桌灯映衬。
荣嫔拉着儿子仔细打量半晌,叹了口气问:“跟额娘说?说?,今儿个当着你阿玛的面,为?何要出卖二阿哥?”
胤祉一本正经:“二哥在?宴上强求长辈赠礼,非君子所为?。”
荣嫔嗤笑:“少来。他非君子,你背后出卖兄长就是君子了?莫不是成日里读书读糊涂了,竟想到这种鬼话诓骗额娘。”
胤祉听着额娘的奚落,垂着脑袋,语气变得低落:“汗阿玛的眼里总是只有?二哥。儿子想表现一番,叫阿玛留意到。”
荣嫔住了口,沉默片刻。
她眼里有?些发酸,将胤祉拉进自个儿怀中,掰开揉碎了跟他讲清楚:“傻孩子,你二哥是皇太子,是储君,大清的未来都担在?他身?上,皇上自然要多多留神教养着。”
“你虽少见到阿玛,可你汗阿玛对你的爱护之心绝不会少。否则,也不会千挑万选相中了绰尔济家养着你,直到研制出牛痘,才?将你接回宫啊。”
荣嫔看三阿哥听进去了,又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再者说?,二阿哥对你们从来真诚以待,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兄弟姐妹。你这样?,不止伤了他的心,也未免叫你汗阿玛小瞧了咱们不是?”
胤祉很早就认了字,能跟着背一些启蒙读物了。
他知道额娘说?的都对,忍不住红了耳朵,蜷成一团,眼泪汪汪地点头:“儿子错了,明日,儿子就跟二哥去赔礼道歉。”
母子俩抱成一团,都哭红了眼。
□□嫔这心里却仿佛将经年苦怨都发泄出去,彻底畅意了。
正月初八,轮到皇太后筹办新年宴。
原本的两宫太后,因为?圣母皇太后(孝康章皇后)早逝,便只由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主持。
像这样?的日子,太皇太后总乐意给这个母家侄孙女作陪,添添光彩,因而?年年都会到场。
今年撤宴之后,赫舍里照例等着亲王福晋先行离去。
人走?得差不多了,太后身?边的嬷嬷过来:“皇后娘娘留步,老祖宗在?里头等着您呢。”
赫舍里垂眸应一声,牵着胤礽过了穿堂,进到慈仁宫西暖阁。
她特意行了全?幅的蹲安礼,静心恭候片刻,才?听到上首一声哼笑:“太子年幼,折腾一日也乏了,怎么不先送回景仁宫去。”
胤礽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得气氛怪怪的,连忙抢话道:“是保成想见乌库玛嬷,非要跟来的。不怪额娘。”
老祖宗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挥手道:“罢了,都快起来吧,也不嫌累得慌。”
紧挨西墙的榻上,一侧是盘腿而?坐的太皇太后,另一侧则是太后。到赫舍里这儿,只得了个绣凳坐下。
场面像是审问一般。
太皇太后也不绕弯子,深沉的目光凝视着赫舍里。
“听人说?,先前在?香山行宫时,是皇后出的主意,给贵妃换养郭络罗贵人的孩子?”
赫舍里早知慈宁宫耳通目明,点头认下此?事。
她太过坦然,太皇太后反倒没有?那般咄咄逼人了。
空气中只余下盘动珠串的清脆声响。
半晌,老祖宗睁眼,瞧见胤礽乖乖坐在?一边,也盘着左手上戴的蜜蜡数珠,心便软了。
她叹气看着赫舍里:“后宫之中,有?些事重在?平衡。皇后莫要因着偏袒谁,而?打破了这份祥和。”
这是训话,亦是警告。
赫舍里只需柔声敬谢,才?能将这事儿轻轻揭过。
见她懂事,老祖宗便不再多言。侧目看了一眼太后,笑道:“到了我这把年纪,旁的都已?看开,担心的唯有?一个琪琪格。她不通汉话,也不爱交际,身?边若能养个孩子,才?不至于叫往后的日子太过煎熬。”
赫舍里终于等到了正题,笑着赞道:“皇玛嬷一片爱护之心,连孙媳也不禁动容呢。只是,宫中如?今子嗣尚且单薄,郭络罗贵人的孩子已?经应了佟贵妃,余下待产的……倒是还有?个纳喇贵人——”
“用不着那般强人所难。”太皇太后缓声道,“科尔沁的格格进宫也有?一年半了,怎么还不见有?个动静呢?若是她的孩子,由琪琪格抱养也算是名正言顺。”
赫舍里微蹙眉头。
宫中已?经有?了两个出身?科尔沁的高位,皇上定然不会再允许博尔济吉特贵人走?到台前,成为?权力中心之一。
她想要怀上龙胎,只怕难。
赫舍里迟疑的片刻,胤礽已?然从凳子上一跃而?下,奔到太后面前,用蒙语问:“玛嬷听明白了吗?也答应了?”
太后从头到尾都微笑着,不时点点头,其实一个字儿没听懂。
此?刻,她未免有?些不好意思:“老祖宗的安排,定然都是最?好的。”
胤礽抿着唇,眼神里满是担忧:“可是,贵人难得能跟保成和二姐姐玩到一处……”
他不敢说?别的话求情?,唯恐给博尔济吉特贵人带来祸事,反而?添了乱子。
赫舍里瞧出儿子单纯的心思,笑着将话题扯到另一头:“格格进宫许久,皇上去咸福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然是难有?动静。臣妾会择机劝告皇上,对后妃一视同仁。”
太皇太后终于满意了。
抬眸看一眼胤礽,意味深长道:“保成愿意亲近着蒙古格格,也是件好事。”
这件差事并不好办。
皇上与老祖宗祖孙情?深,但?各自亦有?不同立场和利益。赫舍里如?今夹在?中间,向左向右皆是错,真如?受气媳妇儿一般。
事情?的突破口,还得在?蒙古格格身?上。
想明白这个,赫舍里只得扶额将胤礽唤来。小家伙近日来了骑马的兴致,总约着伊哈娜、乌尔衮和博尔济吉特贵人一道去马场。
正是个转达和试探的好机会。
临走?前,赫舍里叮嘱:“额娘不要你添油加醋多说?什?么,原原本本将慈仁宫的事儿告诉贵人便是。记着了吗?”
胤礽脆生?生?喊一句“记着啦”,人已?经飞奔出景仁门了。
西北风寒冷缠身?。
赫舍里被逢春从廊下扶回殿内,不免笑道:“太皇太后有?句话没说?错。保成愿意亲近着蒙古格格,确实是件好事。”
接下来的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位蒙古格格也是个聪明的爽利人,听过太子爷的“告密”,竟直接寻到皇上跟前明志去了。
康熙今日忽生?兴致,正在?懋勤殿绘画作诗。
博尔济吉特氏兜头进来,将太皇太后的心思卖了个底朝天,康熙那点好兴致顿时全?都没了。
他无奈叹气,招手叫人坐下:“你方才?说?的都是玛嬷的意思。那你自个儿怎么想?”
博尔济吉特氏行了个蹩脚的福礼,一脸认真道:“皇上,蒙古女人也并不都如?苍鹰一般,渴望展翅高飞。还有?像嫔妾这般爱躲懒的呢。”
康熙被她的用词逗笑了,语气平和问:“你可想好了,选了这条路,此?生?便不能再有?皇嗣。”
博尔济吉特氏脸色未变:“想好了。没得孩子,嫔妾还能跟太子爷他们多玩几年呢。”
望进这双稚气未脱的眼瞳,康熙终是叹了口气:“朕知道了,你且放心,往后绝不会亏待了你去。”
便是暂且不能封妃,也该寻个由头,叫她享有?嫔级的待遇才?是。
跨出正月之后,皇上便下旨封博尔济吉特贵人为?宣嫔,入主咸福宫主位。
人人都当蒙古格格入宫快两年,终于要熬出头时,康熙却扭头进了翊坤宫的大门。
一连七八日之后。
宜嫔因忽然复宠,变得越发张狂,恨不得将“恃宠而?骄”四个大字写在?脸上。其余人见状,便也歇了嫉妒宣嫔的心思,转而?对着宜嫔恨得牙痒痒。
对此?,宜嫔才?不在?意呢。
她轻描淡写地罚了两个御花园蹲守皇上的使唤女子,便再没人敢在?背后嚼舌根子了。
三月,宜嫔在?前往养心殿伴驾的路上,忽然身?子不适晕了过去。
素有?“妇科圣手”之称的刘太医被紧急诏入宫中。
刘太医仔细号脉之后,便松了口气,跪地笑道:“老臣恭喜皇上,宜嫔娘娘是滑脉,已?有?一月身?孕了。”
第29章 二哥
景仁宫新添了两缸池荷,春季里还没开花,都是水绿的叶子,底下?养几条鲤鱼,游来窜去,好不快活。
赫舍里捻了鱼食正在撒喂,听说翊坤宫有喜的事儿,不免叹道:“前阵子,宜嫔为了给?宣嫔下?马威,在外头可?没少冷嘲热讽、口不择言。这些?事儿必然瞒不过慈宁宫去。”
夏槐笑嘻嘻的:“该她的。也不看看宣嫔姓什么,背后有什么人,真?当?是她阿玛执掌盛京内务府的时?候呢。”
赫舍里喂完了食,拍拍手接过逢春递来的湿帕:“慈宁宫那头靠不上?宣嫔,怕是会把主意打在宜嫔这一胎上。不过这样也好,能叫翊坤宫行事收敛着些?。”
左右宜嫔这一胎生的是五阿哥胤祺,终究是要交由太后抚育的。而赫舍里摆平了差事,不必再夹在中间为难,心中也能轻松些?。
说到底,还是皇上?棋高一手呐。
每年一入春,景仁宫的食谱总会换上?一波。
因着太子爷年年季春都会叫人弄一些?时?鲜野菜来,给?娘娘理气补阳。今日,季明德便赶早儿打发仁喜去寻一些?荠菜、马兰头、椿芽和蒲公英之类的野菜。
钱公公叫底下?搭手的徒弟摘洗干净了,送回小厨房,没一阵儿就飘香出来。
今日午膳,春令时?鲜摆满一桌。
赫舍里用了一屉荠菜菌子水晶蒸饺,小小五只?,配不配蘸料都十分美味;
除此之外,椿芽、春笋炒肉和凉拌的马兰头也甚是下?饭,胤礽就着饺子吃完还不够,又用了两碗浓汤鳜鱼才作罢。
饭后,赫舍里泡了一壶蒲公英花茶,坐在暖融融的南窗下?看书。
胤礽则拾掇一番,得?去养心殿练习法帖,顺道跟着康熙听南怀仁讲那些?难懂的数学课程了。
因与南怀仁一来二去混熟了,每回他来给?康熙授课,胤礽便也被留下?旁听。小家?伙一开始听得?直打瞌睡,后来忽然开了窍,反倒比康熙学得?更认真?些?。
今日侍讲,用的是欧几里得?《几何原本》第?一卷。
南怀仁对胤礽十分照顾,有他旁听的时?候,总是讲的更深入浅出些?,以免枯燥乏味。
讲习之后,他又出了两道题做考校。胤礽为了多吃一块绰科拉,解题的速度竟与康熙不相上?下?,叫南怀仁大为震撼。
他跟康熙诚恳夸赞道:“皇上?,太子爷天资聪颖,于数学上?更是极有天分。臣以为当?每日让太子学满一个时?辰,如此,才不算耽搁了一位明日的数学家?。”
瞥一眼?专心吃喝的儿子,康熙浅笑半晌,问:“朕听闻,民间相术师以‘日角龙庭’为帝王贵相。依爱卿看,太子可?有此相啊?”
南怀仁怔愣片刻,见康熙对嫡子并无半分忌惮,反而一脸期待,便咬牙答道:“太子自是随了万岁爷,贵不可?言。”
康熙道:“那便是了。”
他的儿子如今是储君,未来将是大清的帝王,天下?之主;
不能只?做一个小小的数学家?。
南怀仁说错话,触了雷,再不敢提起培养太子好好学数学的事儿。只?是,他心底终究有几分纳闷:
——皇上?自个儿,不也时?时?学着天文?和数学吗?
春末夏初,草长莺飞,正?适宜孩子们撒欢儿。
胤礽今年满六岁,已经?能与伊哈娜和乌尔衮一般,独自去跑马了,只?不过他性子谨慎些?,依旧不敢放开狂奔,只?叫马儿小跑着。
伊哈娜骑着一匹枣红马呼啸而过,回头冲胤礽做个鬼脸:“保成,追我?呀!”
乌尔衮紧随其后,有样学样。
胤礽抿唇,移开视线。
哼,他才不像二姐姐那般疯呢。
几个小的敞开了玩到晚膳前,才一回宫,就听说翊坤宫内有大动静。
夏槐才从外头回来,咋舌道:“五月中旬的时?候,娘娘就特意叮嘱过宜嫔,郭络罗贵人快到生产的日子了,一应人手都得?齐备着。今儿个可?好,贵人那头都发动了,翊坤宫还乱成一锅稀粥呢,连个烧水的人都没有。若非贵人身边的宫女来求娘娘,只?怕就——”
宜嫔如今有了身孕,她姐姐这一胎便没用了。比起送去承乾宫,交由佟佳贵妃照料,她只?怕更希望孩子不生出来。
赫舍里摇头,显然对宜嫔的所作所为也瞧不上?眼?。
但还是开口道:“慎言。她如今得?宠,又怀着皇嗣,便是有什么脏心思,景仁宫也不该插手。好在郭络罗贵人平安诞下?皇女,此事……但凭皇上?和老?祖宗处置吧。”
赫舍里叮咛完,扭头就瞧见两个孩子听得?入迷,巴巴儿候着,都不喊饿了。
她哭笑不得?地催促:“好了好了,去洗洗手用膳吧。这些?宫闱之间的事儿,哪里是你们该操心的。”
孩子们心性单纯。
瞥见今日晚膳多了几样炸物,甚至还有他们最喜欢抢着吃的炸鹌鹑,早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赫舍里温和笑着,终于也有了些?食欲。
郭络罗贵人这一胎是个公主,虽为皇六女,可?前头才没了几个,因而序齿四公主。
说来也是稀奇事。
四公主才生下?时?不会哭,憋得?小脸通红,可?急坏了嬷嬷们。谁知瞧见康熙摘下?来的朝冠,便倏地哭出响亮的一声,还伸手攥了攥金顶上?的东珠。
康熙也不知想到什么,大笑出声:“好!是朕的好女儿,有志气!公主既与东珠有缘,便起名为塔娜吧。”
郭络罗贵人诚惶诚恐地谢了恩,不明白皇上?缘何高兴。
赫舍里却看得?分明。
大清公主在本朝,难逃一个抚蒙的结局。而四公主将来亦会封为和硕恪靖公主,嫁入喀尔喀蒙古。
她对这位公主了解不多,只?偶然一次飘到乾清宫,听朝臣与玄烨提过——
“恪靖公主如今在喀尔喀有海蚌公主的称号。”
海蚌是满语,译为汉文?,便有“参谋、议事”之意。
想来,四公主日后在蒙古定然过得?很好。
而皇上?愿意给?公主起名塔娜,应当?也是怀了这样的心思。他希望大清通过这些?女儿们,将蒙古牢牢掌握在手中。
一行人各怀心思送来贺礼,逗了会儿孩子,又叮嘱郭络罗贵人好生休养,便各自回宫去。
康熙临出门前,终于舍得?给?宜嫔个眼?神?儿。
——你好自为之吧。
景仁宫这头。
胤礽和伊哈娜听闻宫中又添了个四妹妹,都嚷着要去看。
赫舍里本就有意叫胤礽与四公主多多亲近,见状笑道:“四公主生得?粉团子一般,你们当?哥哥姐姐的,去瞧瞧也无妨。只?是,她才被抱去佟贵妃的承乾宫,只?怕如今还乱着。”
胤礽眨眨眼?:“佟娘娘养着四妹妹吗?那郭络罗贵人呢?”
赫舍里的笑意收敛:“以贵人的位份,是没法抚育公主的。不过,你佟娘娘定然不会亏待了她,且放心吧。”
胤礽点点头,心中却忍不住想:
权力地位果然是个好东西,还能叫他们母子不分离。难怪宫中人人都想要呢。
小孩子的顿悟和成长,往往就在这样的一瞬间。
在赫舍里察觉不到的时?候,小太子已经?悄悄长大了。
眼?巴巴等了好几日,待承乾宫内一切安顿妥当?,胤礽便带着新做好的各式冰软酪出发了。他留了个心眼?,先去翊坤宫内,给?郭络罗贵人送了一份酸奶馅儿的。
郭络罗贵人尚在月子里。
听闻太子还要去承乾宫,连忙起身道:“嫔妾……可?否与太子同往?”
小太子露出得?逞的笑容,欣然应允。
于是,承乾宫这头迎来两位贵客。
佟佳贵妃一向对景仁宫礼敬有加,瞧见胤礽带着冰软酪来,自是欢喜;可?她面对四公主的生母,竟也完全不排斥。
见郭络罗贵人有几分拘谨,上?前拉着她笑道:“塔娜如今能醒着的时?间长一些?了,妹妹随本宫去瞧瞧?”
胤礽连忙凑热闹:“我?也要看四妹妹!”
佟佳贵妃笑着应一声,带两人一道进了正?殿东次间。
屋里搁着两个冰鉴,珠帘都搭上?了,因而比外头凉快不少。四公主才满月,怕她冷着热着,身边时?时?都有佟家?送进宫的嬷嬷照看。
胤礽跑到围床前,探着脑袋瞧一眼?:“哇,四妹妹真?可?爱!”
小床上?的塔娜眨巴眨巴大眼?睛,露出个笑脸。
这可?鼓励到了胤礽,举起食盒介绍:“妹妹你瞧,这是桂花酒酿馅儿的,这是草莓的,芋泥的,还有甜橙的,都是放在冰窖里头镇过的,可?好吃啦。”
塔娜便咯咯笑起来,两个小的你一言我?一语,沟通毫无障碍。
郭络罗贵人在一边看着,想要伸手摸摸孩子,却又忍住了。
佟贵妃拍拍她的肩:“这几日本宫总想着,若能叫塔娜得?到双份的母爱,岂不是人生幸事。妹妹可?愿意……勤来着承乾宫?”
郭络罗贵人终是红了眼?,死死咬着唇,点了点头。
“这孩子能吃呢,怕是几日就长了不少重。”佟佳氏笑容中多了几分慈爱,“妹妹不妨抱抱她吧。”
七月末,天气越发炎热。
不知疲倦的蝉鸣声顺着皇城外奏响,好似都能传入宫中。
三?伏天里,尚书房课程减半,只?需学到午初便会下?学。
胤礽便不叫季明德两头跑着送午膳了,下?了学自个儿回来吃。用完午膳,小家?伙犯了困,跑回后殿,搂着四弟一起睡午觉。
四阿哥是个冰块儿体质,冬天胤礽躲得?远远的,到了夏天,便总将弟弟抱着去去热气。
对此,胤禛总是“咿咿呀呀”表达不满。奈何斗不过二哥的钳制,只?好小老?头似的叹气,埋在二哥怀里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胤礽隐约听到外头人声嘈杂。
嬷嬷和太监们嘴里喊着什么“地龙翻身”之类的话,脚步声吵得?他睡不安宁。
须臾,小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使劲儿晃醒胤礽:“阿哥,阿哥快醒醒!地龙翻身了,得?快些?跑出去!”
小豆子不等胤礽睁眼?穿好鞋,拉着他就往外头奔。
这时?候,胤礽才发觉天旋地转,屋子里的东西“丁铃当?啷”散落一地,灯架都倒了,连自鸣钟的钟摆都晃得?怪异。
他来不及多想,甩开小豆子的手,扑回床上?,费劲儿抱起胤禛便向外跑。
胤禛原本在床上?呆呆坐着,待到重新回到胤礽怀中,才终于委屈地扁扁嘴,紧紧拽着他二哥的衣袍前襟再不放开。
胤礽才出了后殿门,就跟季明德撞个满怀。
季明德满头大汗,抬手要将四阿哥接过去:“哎哟,我?的爷,您没事儿就好。娘娘说后院还是不安全,奴才先带您去前院。”
胤礽点点头。
他抱不动弟弟,正?欲交给?季明德,怀里的人却罕见地发出一声哭腔。
胤禛死死拉住衣衫不放手,抽噎着说出了学会的第?一个词。
“二、二哥——”
胤礽觉着浑身上下满是牛劲儿。
要知道,四弟弟生下来九个月,从来就不爱张口说话。精奇嬷嬷们?每日满语逗着想?叫他咿呀学舌,可他怎么都?不肯。后来额娘说“这是天生话少”,才没再?勉强了。
如今,他主?动学了说话,学的第一个词还是“二哥”。
这叫当哥哥心里骄傲极了。
胤礽再?不要季明德抱四弟弟,自个儿硬是从小侧门抱去了前院,将?胤禛放在琉璃须弥座的树池上,这才长出一口气。
胤禛仰头看着他,嘴角似乎带上一丁点笑意。
“二?哥——”
胤礽便也跟着笑,揉揉胤禛的胎毛脑壳:“哎。二?哥在呢!”
今日是萨满祭神的日子,赫舍里?才从坤宁宫匆匆赶回来,瞧见胤礽好端端站在面?前,又仔细检查了身上,心总算是落下来。
她这才有工夫问起宫中损毁。
季明德答:“回娘娘,景仁门的琉璃柱震裂两块,枋子瞧着也歪了;再?就是正殿两边山墙所墁红土脱落;配殿通脊、后围墙、前坎墙有了些裂缝。好在人都?没事,殿内除过碎了几个花瓶,也未有损坏。”
赫舍里?点点头:“人都?在就好。叫他们?先别进?殿,本宫瞧着这地龙翻身的劲头尚未过去。待会儿,皇上那头怕是该有圣谕传来了。”
须臾,梁九功便带人跑来东六宫传话——
“万岁爷请太皇太后、太后、各宫妃嫔、皇子皇女去往乾清宫前御道。今日酉时,便要启程前往景山避震。”
这次地龙翻身来得尤为猛烈。
其声?如雷,势如涛,白昼昏昏如暗夜,一直持续到了酉时出发之前,才逐渐有安宁的趋势。
宫中损毁比赫舍里?预想?的还要多些。
最严重的当属乾清宫,房、墙、仓库均有震坏,幸而皇上如今搬去了养心殿,那头只?是砖土脱落,屋顶天花下坠,房瓦也稍有几处破裂。
御驾上。
康熙握住赫舍里?的手安抚:“有保成这个福星在,朕一切安好。只?是慈宁宫这回着实受了不小惊吓,朕担心玛嬷的身子骨。”
慈宁宫这回怕是得大修。南三间天花板震裂,东西配房山墙都?斜了,西水房西大墙、饭房西山墙更是尽数坍塌。
太皇太后当时正在午睡,被苏麻喇姑喊起来,这会子心口还有些不舒坦。
赫舍里?眉梢微挑。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受惊心悸是有的,也不知先前叫胤礽留下的如勒伯伯尔拉都?是否能见效。
罢了,等到景山再?试试。
匆忙出宫,京师大乱,康熙满心都?是赈灾之事,因而景山倒没如何布陈,只?搭建了最简单的避震棚,起居都?在帐中。
这场地震的强度、烈度前所未有。
次日,工部尚书陈敳永带伤启奏:“皇上,此番顺承(宣武)、海岱(崇文)、德胜、彰义(广安)四座城门倒塌,城墙亦有多出坍毁。京师内官廨、民居倒房一万二?千七百九十二?间,坏房一万八千二?十二?间。”
陈尚书哽了一下,又沉痛道:“至于伤亡人数,皆为户部所管,只?是,臣听闻内阁学士王敷政、翰林院侍读庄冏生、原河道总督王光裕一家?四十三口皆死于震中。足见民间死伤只?会更惨烈些。”
康熙沉默半晌,抬手唤他起身:“此事,朕会交由户部在前赈灾打点,安置京师难民。工部殿后修缮之事,还要爱卿多留心。”
陈敳永连忙叩谢应下。
景山呆了三日夜,康熙忙着轮流召见各衙门管事人、八旗都?统、太医院院判等人,有时都?顾不上用膳。
赫舍里?听闻此事,叫胤礽带了些简单的素膳送过去。
胤礽认真看着康熙半晌,皱眉道:“阿玛,再?不吃饭,保成和额娘都?会担心的。”
小太子的话,康熙总还是愿意听的,当即放下手头的事儿,花了一刻钟吃饱喝足,再?处理政务也能更有劲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