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的目光重新亮了起来,“那张药方可否给我看下?”
“你不讨厌我了?”乌尼笑着眨了眨眼睛道。
南星:“不给就算了,权当我没说!”
“哎别……别啊……”乌尼哄道:“我倒是想给你看,不过……当时的那张药方,恐怕早就找不到了!”
“你……”南星愤恨道:“你故意耍我!”
“冤枉冤枉,是真的找不到了!不过……”乌尼装模作样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都存在这里了,你既然想看,我这就写给你,说起来还真是巧,其中有一味药,就是你的名字。”
南星:“……”
乌尼的大方与慷慨,令南星一心求死的决绝,顿时犹豫起来。
如今他好死不死地被敌人所救,只身困在乞木大营,自知跑是跑不掉的,可也不想就这么苟且的活着,原本打算咬个舌头绝个食之类一死了之,可没想到,乞木二王子不知是呆还是傻,竟真的将治疗周祺煜癔病的药方大大咧咧地交了出来。
南星满腹狐疑拿着药方,翻来覆去研究了几遍,除了几味关键药材被他遗漏之外,竟和他此前盲配的那一份大部分吻合,他仔细思考了一番药性药理,足以确定乌尼给他的药方是真的。
踏破铁鞋寻不到的东西,竟然阴差阳错地到了手中,南星纠结了一番,终于还是改了主意,自己这条命无论如何也得留下,得想方设法将药方带出去,交给周祺煜才行。
目标一旦明确,南星行事就有了方向。他不再一门心思地求死,对待乌尼也不像此前那般苦大仇深。
慢慢接触下来,南星发现乌尼虽是乞木人,但本质并不坏,比如他会悉心照料偶然间捡回的兔子,热心肠地帮助年迈的老妇人打水,甚至还会不眠不休地守在一匹母马身边等着为它接生……在他身上,有着一种草原人特有的质朴与纯良。
南星有时会想,若不是两军对垒搞得你死我活,他二人或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惜假设终归是假设,眼下对他而言,乌尼只是颗棋子罢了,是能让他带着药方逃回大燕的关键所在——虽然这样说听起来有些无情,可是国仇家恨牵扯进来,一切都得靠边站。
不过反过来,乌尼对待南星却有着近乎天然的亲近,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将人护在身边。
月落日出,又是一天,伴着清晨嘹亮的牧歌,乌尼一大早便端着一脸春风,热情洋溢地走了进来,“南星快过来尝尝,草原新煮的奶茶,还有新出锅的羊肉!”
南星:“……”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乞木一天到晚不是羊肉就是羊奶,劈头盖脸的膻气横冲直撞,能把人活生生顶个跟头。
若说之前在北疆驻地,条件虽然艰苦,清汤寡水吃糠咽菜,别说是肉了,平日里连个油星都见不到,可毕竟那是汉人的食物,吃得习惯。
如今,南星像只金丝雀一样被豢养在乞木大营,虽然吃喝顿顿不缺,却意外地发起愁来,什么炖肉奶茶奶豆腐,听一耳朵都能被膻入味,让人不由自主肠胃造反,就更别提吃下去了。
乌尼见他眉头紧皱如临大敌,慌忙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南星压下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勉强说道:“我不想吃,你还是端给别人吧。”
乌尼以为他又要赌气绝食,落寞地垂下了眼,“没想到你竟如此决绝……可我也听你们中原人说,如果人是饿死的,等以后到了地府,肚子会变得很大,脖子很细,嘴里还会喷火,无论吃什么吃多少,却依然吃不饱……”
打住打住!
南星听得面皮直抽,可这回真不是这么回事——哪怕能放他出去吃草,都比圈在这里吃肉强!
“乌尼,”他叹了口气,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求求你,放我走吧。”
乌尼整个人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自打南星来到这里,从来都是一副铮铮铁骨,视死如归的模样,何曾见他这般楚楚可怜过。
乌尼仿佛听到胸口处玻璃心融化的声音,真想干脆从了他,快马加鞭地把人送回大燕遂了他的愿,可又莫名觉得舍不得,于是咬着牙摇了摇头:“不行!”
南星:“……”
见自己主动服软全然无效,南星快速收敛了表情,漠然道:“我想出去走一走,这总可以吧?”
乌尼连忙放下手中托盘,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
南星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再拒绝,当然,他也没能力拒绝——自己一个乞木俘虏,被人家里三层外三层的圈着,没把他关到笼子里就不错了,怎可能放出来让他大摇大摆四处闲逛。
第九十六章 诊脉
借着乞木二王子的威风,南星终于得了个外出放风的机会,他站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恨不能将胃里翻云覆雨的羊膻味一同赶出去,这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乌尼将这些看在眼里,十分抱歉地说道:“对不住了,这些天没让你出来,把你憋坏了吧?”
明知故问!
南星瞪了他一眼,说道:“憋坏了!你能放我走了吗?”
乌尼避而不答,温和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把你的事禀告给父王,从今天起,你每天都可以外出活动。”
南星有些意外,“我是中原人,你父王难道不想杀我吗?”
“你放心,他知道你是郎中,不会杀你的。”乌尼安慰道:“再说,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南星轻嗤一声,“如果你父王执意要杀我呢?乞木王的命令,你们族人不是要无条件服从吗。”
乌尼的目光黯了黯,垂下眼睫道:“他不会的。”
南星不想自讨没趣,便没再追问,将视线移到不远处一面猎猎作响的乞木战旗之上,沉生问道:“你们见狼杀狼,从狼嘴中抢夺食物,说起来像是不共戴天一样,又何必将狼头印在旗帜之上。”
乌尼解释道:“乞木人虽然杀狼,但同时也敬畏着狼,有点类似于你们中原的相克相生,我们与狼共同生活在草原上,彼此可以从对方身上看到勇猛的影子。”
南星:“你们的杀戮,都是带着敬畏吗?”
乌尼摇了摇头:“也要分情况,比如我们杀羊,只是为了获取食物而已。”
“那大燕呢?”南星一针见血地问道:“你们屠杀大燕人的时候,也会心存敬畏吗?”
乌尼喉咙微动,无言以对。
南星冷笑:“谢谢你的诚实。”
“南星,”乌尼看着他极其真诚地说道:“不管这场战争结果如何,我都会竭力护你周全的。”
“那你为何不干脆放我走?”
“我……”乌尼一时词穷,其实这个问题,就连他自己也没能想明白。
正在纠结时,一名乞木士兵跑了过来,“二王子殿下,大王传令说是想见一见这位中原先生。”
乞木,南星:“……”
天底下的王,脾气秉性各有各的不同,但有一点却是相通的——那便是其身为一国或者部落最高统领的排场。
乞木王的王帐地处草原腹地,虽然比不过大燕皇帝的金銮殿,但单从穷奢极欲的程度来看,似乎也没差出多少来。
可是广厦万间,夜眠不过七尺,人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那么多金银珠宝又有何用?南星虽然清心寡欲惯了,但也理解世人对于贪婪的执着,都说由俭入奢易,一旦深陷进去,再想着由奢入俭就难了,也难怪世间各种抢夺与杀戮,自古有之,连年不绝。
王帐之内,乞木王端端正正坐在正中,两边分列着旗下各部落的王孙贵族。
乌尼带着南星一路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行礼道:“父王,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的郁南星郁先生。”
鉴于双方立场不同,乞木又是两军交恶的罪魁祸首,南星对于面前的乞木王自然十分不齿,可又明白眼下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于是硬着头皮行礼道:“在下郁康,见过大王。”
乞木王已经年过半百,精神却矍铄的很,特别是他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看上去,竟有几分狼的味道。他将视线移到南星身上,上下左右打量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开口道:“眼下我乞木与大燕鏖战正酣,乌尼却为了你几次三番向我求情,我倒是很想听你说说看,留下你于我乞木有何益处?”
有何益处?
南星真想回一句“放屁”糊他脸上!
烧杀抢掠,奸淫掳夺,丧尽天良的事快被他做绝了,结果翻过头来想要益处?生而为人,没这么不要脸的!
眼看着南星爆发在即,乌尼生怕他冲动行事,连忙抢先道:“父王,南星他懂医术……”
“你住口!”乞木王生硬打断道:“我问的是他!”
若不是为了周祺煜,南星怕是早就抹脖子慷慨就义了,何苦在这里忍辱偷生?他勉强压下火气,咬了咬牙,还算客气地说道:“草民愚钝,略懂些医术,不知能不能入大王眼?”
见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乞木王倒是稍稍来了几分兴趣,“听乌尼说,你曾是大燕的太医?”
南星暗自轻嗤,自然明白他是何用意——乞木人世世代代活在草原上,民智落后的厉害,也就是近几年沾了大燕的光,情况才稍稍好转。整个部落满打满算,能有个巫医就不错了,大神倒是跳得专业,至于族人生病能不能活命,最终还是要听从天命,能有什么真才实学?
乞木王留他不杀,分明就是看上他懂些医术,能为乞木族人诊病开药罢了。
南星想到这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
乞木王煞有介事地伸出手道:“你们中原医术讲究望闻问切,那就劳烦你给本王切切脉吧。”
果不其然,还真是有便宜就沾!
南星不慌不忙走上前,得了张椅子坐下,顺势搭上乞木王的手腕,入定一般号起脉来。
整个王帐落针可闻,安静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
足足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南星这才松开了手。
乞木王活动一番发僵的手腕,径直问道:“怎么样,你可有结果了?”
南星眉目不惊地抬起眼,“不知大王可曾听说中原有句古语,叫做‘病入膏肓’?”
乞木王的神情忽然凌厉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星不急不忙道:“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您的病侵至骨髓,已经无药可医。”
一句话水入油锅,惊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王帐一侧有一年轻人越众而出,愤愤道:“父王,我早就说过这个大燕人不能留,谁知他来此是何居心,竟还敢诅咒于您,不如直接将他处死!”
说话这人,眉宇间的戾气呼之欲出,正是乞木世子额森。
“不可!”乌尼急道:“南星是我带来的,他在此并无恶意!”
额森冷笑一声:“你倒还挺护着他的,你们俩什么关系?他有没有恶意,你怎么知道?”
“不得无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乞木王抬手制止了额森,转而对南星道:“你说我无药可医,有什么依据?”
南星面无表情地慢条斯理道:“您的脉象盈实而滑,如循长竿,弦硬有力,却没有丝毫柔和之像,这是典型的死脉,不过任何病症发展至此都不是一蹴而就,想必大王早已有所感知。”
乞木王闻言不置可否,阴森森地说道:“照你这样说,我留下你岂不是毫无用处?”
南星漠然道,“人活一世必有一死,区别在于活一年还是活十年,就看您如何选择了。”
“哦?”乞木王微微坐直了身子道:“我都已无药可医,你还能保我十年寿命?”
南星:“大王若能给我机会,自然会竭尽全力。”
“可是……你既是大燕人,为何要竭尽全力地帮我?”
南星轻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身在乞木,自然要想着趋利避害,活命要紧。”
乞木王玩味地眯起眼睛道:“我若是不信呢?你就不怕我当你危言耸听,将你抓去喂狼吗?”
南星扯了扯嘴角,云淡风轻道:“在下实话实说,您若是不信,大可另请高明。”
之后,又是一阵心惊胆战的沉默,原本一脸阴鸷的乞木王竟忽然大笑起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莫名其妙,心说这老头都被中原郎中判了死刑,竟还有心情在这傻乐,难道真是脑袋进水了不成?
南星说他命不久矣,并非危言耸听,可若说能保他十年不死,那就纯属胡说八道了。
事已至此,即便天王老子下凡,都够呛能医好病入膏肓的乞木王,可也正如这老头所言,既然已然无药可医,留着南星不杀又有何用呢?
为了周祺煜,南星不能死,就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好在寿命这种事,除非乞木王哪天真的吹灯拔蜡见了阎王,否则“究竟能活多久”,很难说清楚,也根本没人能说清楚。
十分幸运,南星这次赌赢了。
乞木王对他似乎十分满意,“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乌尼一直和我夸你,我只当他说大话,眼下看来,你果然是个人才!你们中原人常说“鸟择良木而栖”,郁先生肯投奔于我乞木,就是草原尊贵的客人,你放心,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待走出乞木王帐,草原秋风依旧,吹得黑红相间的乞木战旗猎猎作响。
经历一番惊心动魄,南星算是逃过一劫,他暗自舒了口气,广袖之下攥得死紧的拳头,这才缓缓松开了些。
乌尼快走几步追了上来,将他拉到一边,神情有些复杂道:“南星,我……我父王他……”
南星一脸漠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胡说八道骗了他?”
“不……不是的!”乌尼连忙摇了摇头,“父王他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答应为我父王看病。”
南星冷笑一声,“你之所以没有杀我,就是因为这个吗?”
乌尼否认,“我说过,治不治病是你的自由,我不会逼你的!况且……当初看你那决绝的模样,我原本是不抱希望的……”
“你很奇怪吧,”南星问道:“原本是一心求死的人,怎么忽然间就不想死了呢?”
乌尼喉咙动了动,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南星故作感慨道,“人身都是血肉之躯,破个口子都嫌疼,哪有不怕死的,再说我又不傻,怎会不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
最近违心话说多了,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简直不假思索就能脱口而出。
乌尼眼前一亮,欣慰道:“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乞木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乞木世子额森一脸阴鸷地走了过来。
“我当这中原小白脸的骨气都是谁给的?二弟,你这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呀!”
额森是乌尼同父异母的哥哥,自幼被封为世子,飞扬跋扈惯了,自然从未将自己庶出的弟弟放在眼里。
乌尼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侧身挡住南星道:“大哥你说话客气些,善待郁先生可是父王的意思。”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额森就控制不住心头火起。
最近也不知父王中了哪门子邪,对待他兄弟二人一反常态,总之乌尼说什么都对,反倒自己这个作世子的多说多错,一天到晚地遭埋怨。
方才为了这个中原小白脸,父王竟然当众给他难堪,让他半天下不来台,满腔怨气无处发泄,自然都迁怒到了南星身上。
额森冷哼一声,径直越过乌尼,指着南星道:“他骗得了父王,可骗不了我!一个中原人怎会死心塌地留在这里,背后一定有阴谋。”
乌尼反驳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他是我请来的,大哥若有怨言,直接冲我来好了!”
额森面露鄙夷道:“你和他非亲非故,为何这么巴巴地护着他,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乌尼的脸腾地红成一片,“大哥!你说话放尊重点!”
“尊重?”额森从牙缝挤出一句话道:“你们背地里戚戚我我,不定都干了什么龌龊事,还想要人尊重?中原有句话’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若是不知道,正好可以问问他!”
南星:“……”
乞木人对于引用中原古语的执着,也是让人醉了。
比起被人冤枉的义愤填膺,南星更觉得满心无奈——自己简直就是个烂桃花招黑体,走到哪儿招到哪儿。
可……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不过这些年跟着周祺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比这更难听的都经历过,如今面对额森这些话,反倒见怪不怪了。
可人家乌尼毕竟纯情,懵懵懂懂的心思被一针见血地戳破,断然做不到无动于衷,当下便气急败坏地想要冲过去理论,却被南星拦了下来,劝道:“中原还有一句叫做’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我既是君子坦荡,何必在乎小人怎么说。”
额森毕竟不是中原人,乍一听这些文绉绉的古话,一时没能听出南星是在骂他,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对面两人早已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好不容易摆脱额森,乌尼送南星回到营帐,两人一路无话,却是各怀心事。
在此之前,乌尼也曾多次问过自己,为什么同样都是中原人,却只有南星是不同的。每每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浮现出第一次看见南星时的模样。
那日,玄京刚刚下过雪,空气里尽是沁人心脾的新鲜,在清风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南星就那样不期而遇地撞进自己的怀里,带着少许羞赧与局促,特别是那双清澈到极致的眼睛,只肖一眼,便让人有了一种心弦被拨动的感觉,哗啦一下,简直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以至于此后两人相遇所遭遇的种种,乌尼都在遵循内心的本能去守护南星,懵懵懂懂的情感直到今天被额森一语道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南星,我哥方才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不会把你怎样的。”
“我没放在心上,”南星无所谓道:“他不过随口一说,无稽之谈又不是真的,我又何必在意。”
“南星我……”
乌尼还想解释些什么,却被南星径直打断道:“若要给你父王治病,我需要一套银针,还需要一些药材,麻烦你帮忙安排一下。”
南星公事公办的态度,令乌尼稍稍有些失落,可是毕竟父王要紧,便连忙收敛心思道:“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
南星点了点头,“不过……有些药材没有现成的,可能需要我亲自去采。”
“你上次遭遇狼群,也是去采药吗?”乌尼脱口问道。
南星一怔,勉强笑了笑:“你该不是害怕我想借此机会逃跑吧?”
乌尼有意无意地眨了眨眼睛道:“这里是草原腹地,又有狼群出没,即便没有人守着你,你也跑不出去的。”
南星:“……”
第九十七章 夜袭
身在敌营,南星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逃出去。乌七八糟的烂事暂且不提,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把治疗癔病的药方带回给周祺煜。
只是他不知道,因为自己被俘,大燕的北疆大营,彻底乱了套。
那晚,得知南星出事,周祺煜急火攻心,当场就疯了。
他是真的疯了,发癔症的那种,整个人时哭时笑,从头到尾神志不清,喊的全是南星的名字。
北疆统帅方世涵吓得魂飞魄散,一方面封锁消息,另一方面紧急召集亲信,手忙脚乱地按着南星留下的药方,足足加了两倍的药量,才勉强让人恢复了神志。
结果,便是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大燕太子周祺煜一意孤行,决定亲自领兵夜袭敌营。
方世涵一时间欲哭无泪,求爷爷告奶奶的心都有,自己硬挺着没被逼疯,简直就是人间奇迹!
他小心斟酌着词句,苦口婆心地劝道:“祺煜,你先冷静冷静,那日的情形你也见了,郁先生的药筐旁,狼群横尸遍野,明显就是乞木人所为,想必乞木根本就没有想要杀他,否则也不会多此一举去救他了。”
周祺煜眼皮泛红,沉默地一声不吭。
方世涵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知你心里着急,可是眼下急也没用。你放心,人我都安排好了,各个都是武功精湛的高手,待商议完对策,就尽快去乞木救人。哦对了……还有齐寒石,有他在,你总不用担心了吧,郁先生出事他比你都急,一定会把人安然无恙救回来的!”
听到“齐寒石”三个字,周祺煜蓦地抬起头,当下就要起身去取佩剑。
方世涵慌忙拦下他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去乞木!”周祺煜带着决绝,斩钉截铁道。
祖宗啊!
方世涵就差当场给他跪下了,合着自己废了半天的吐沫,全成了火上浇油,一时间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祺煜你清醒点好不好!是,当初爹是教了你些武功,可那是让你防身用的,不是让你拿去送死的!再说为了这么一个人,你……你至于吗?难道连大燕的江山社稷都不要了吗?”
“江山社稷?”周祺煜转过身,冷笑一声,“你想要吗?我白送给你!”
“你……”方世涵一时语滞,强压着火气道:“这话你私底下跟我说说也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可我得提醒一句,你现在是大燕太子,肩上扛的是祖宗基业,眼下内忧外乱,朝廷处处都需要你,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
“太子……”周祺煜眼神放空,像是自言自语,近乎喃喃道:“早知做的这般辛苦,又何必费尽心机去当这个太子。”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从小生活在冷冰冰的皇城金瓦下,从来不知天真烂漫为何物,唯一仅剩的母爱温存,也因为后宫勾心斗角,伴随着母妃的离去被毁于一旦。这其中痛彻心扉的无力感,让他对于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着近乎本能的执着,并且从骨子里坚信,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有能力牢牢把握命运,把握住在乎的人。
事到如今,他距离权力顶峰只剩下一步之遥,然而对他而言,那个最重要的人,却要被自己搞丢了。
难道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才是他最终的宿命吗?
周祺煜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漫天繁星,用一种无比理智的声音说道:“世涵,我这条命都是南星给的,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非去不可,至于以后能不能扛住祖宗基业,要等我回来再说。不过你放心,即便我回不来,大燕依旧是大燕,况且还有祺阳在,不至于后继无人。”
方世涵近乎发疯地抓了抓头发,“祺煜,你……你让我说什么好啊!你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干脆……干脆我也不活了!”
周祺煜紧绷的神情却意外缓了下来,甚至难得露出了些许笑意,“我这样都是为了心上人,你又是何苦,难道你对我……也有那种意思?”
方世涵怔了一瞬,一时没能回过味来。
周祺煜拎起佩剑朝着营帐外走去,“本宫天生丽质国色天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你你你……”方世涵忍无可忍地咆哮道:“你可要点脸吧!”
“你听说过哪个疯子要脸的?”
命都不要了,要脸有个屁用!
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可眼下为了心上人,素不对盘的太子与齐参将竟不约而同收敛了剑拔弩张的气势,还算和谐地坐在一起商讨营救南星的计划。
此时此刻,倘若南星在场,一定会被这堪称铁树开花般的旷世奇景感动得热泪盈眶。
夜袭敌营,说起来容易,却是分分钟能要人命,大燕这厢筹划得如火如荼,南星那边也在绞尽脑汁思考着自己的逃跑大计。
近几日来,虽然得了乞木王的特别恩准,南星可以自由进出营帐,然而权限也仅限于此。乞木侍卫依旧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卫森严,单凭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三脚猫功夫,想要就此逃出去,简直痴人说梦!
时间一晃,又到了晚上。草原浓厚的夜色弥漫开来,不一会儿,便天昏地暗黑成了一片。
乌尼赖在南星帐中不肯走,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把短弯刀,他见南星一脸纠结地推开面前的羊肉汤,关切地说道:“要不然……明天我让伙房去采些野菜,就照着你说的法子做,做到你满意为止。”
南星正一门心思琢磨逃跑的事,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的,”乌尼坚持道:“再说你这不是吃不惯牛羊肉么。”
听到“牛羊”二字,南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说道:“我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能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用不着你们大动干戈。”
“你不是阶下囚!”乌尼连忙道:“连父王都发话,你是我们乞木尊贵的客人!”
“是吗?”南星掀起眼皮道:“既然如此,你们尊贵的客人想启程返回大燕了,劳烦二王子帮忙安排一下。”
乌尼的眸光黯了黯,“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也行,”南星继续道:“那你答应我,乞木宣布停战,恢复与我大燕友好邦交。”
乌尼自知理亏地埋下头,低声道:“抱歉,这事……我做不了主。”
南星冷笑一声,“那你又何必把话说满,出尔反尔。”
乌尼的神情尽显落寞,“我知道……这次战争皆因乞木而起,一切都是乞木的错,为你和你的同胞带来了痛苦,我很抱歉。”
营帐内灯光昏暗,衬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分外无辜,南星看着那副既自责又委屈的模样,无可救药地泛起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