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程浩风掀起眼皮道:“兄弟们阵前拼命,流血流泪可都指望我呢!我要是走了,谁照顾他们?”
南星无情地拆穿:“伤兵营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是谁给你的错觉这里离不开你的?”
“呦呵三哥,你还别瞧不起人,”程浩风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道:“弟弟我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今天还被满囤夸‘在世华佗’来着,要回你自己回!反正这伤兵营我是呆定了,八抬大轿都抬不走我,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南星心头一软,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眨眼的功夫,自家那个只会登高爬低,四处闯祸的幺弟,竟也一不留神的长大了。
程浩风见他一言不发,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不由慌了神。
这些天来,他在南星身边风声鹤唳,日子过得畏首畏尾,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害三哥触景伤情。
若搁在往常还好,可现在非比寻常,饶是南星藏着掖着只字不提,程浩风心里却和明镜似的——他和庆王之间,一定出了问题。否则,曾经那么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怎会不声不响地一别两宽;明明是把彼此放在心尖上的,庆王又怎会舍得让他跑来前线受苦。
程浩风与南星从小手牵手一起长大,深知三哥心慈手软,即便受了委屈,也都是打落牙齿咽到肚子里,宁可苦了自己,也得成全别人,善良得让人心疼。
可这又是何必呢!
“三哥!”程浩风故作轻松道:“我这不是舍不得离开你么,要走咱得一起走,再说,爹娘都下了军令状了,等打完了蛮子,就算是拖死狗,也得把你拖回老家去。咱可说好啊,到时候你别赖账,再不准你不回家四处乱跑了!”
提及师父和师娘,南星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自己一个外姓弟子,被人家含辛茹苦地养大,平日沾不上光也就算了,还总要隔三差五地添麻烦,简直内疚地无以复加,垂着头低声道:“是我不好,害他们担心了。”
“三哥你可打住吧!”程浩风忍无可忍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照你这么说,呼吸都是罪了,你要我怎么活?”
他没给南星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你看我胸无大志,吊儿郎当,都混账成这样了,不也顽强苟活于世吗?你何曾见我内疚过?你又有什么可自责的?按你的标准,我是不是应该立刻拔剑自刎,一刀捅死自己算了,免得浪费粮食,给爹娘添负担!”
程浩风三言两语将南星说得哑口无言,“别乱说!谁说你混账了!”
“爹和娘啊,每天换着法子数落我,你又不是没听见过!”程浩风没心没肺地掰着手算道:“什么……混账、逆子、孽障、不孝子孙……话说我死猪不怕开水烫,早就无所谓了!”
南星:“……”
“差距都是对比出来的,娘总说,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好,程家祖坟都能冒青烟,哎——先不说这些了!跟你唠嗑,唠得我前胸贴后背,活活饿精神了,哥啊,我今天可得连吃三个窝窝头才够!”
南星心里又是一酸,嘴硬心软道:“你不洗手,一个都没有!”
七月的庆王府,百花争艳,正斗得热闹,却不知为何,里里外外萦绕着一片颓败的死气,郁郁寡欢,挥之不去。
府里的下人都说,郁先生走了,把庆王府的元气一并带走了,像是生命抽离了灵魂,只剩下半死不活的躯壳。好在南星最终留下了坨坨,算是为这冷冷清清的王府,勉强留下一点生机。
自从坨坨上次大哭之后,他吱吱呀呀,奶里奶气地恢复了语言功能,只是每日说得最多的,却是要去找南星哥哥。
他小小年纪,根本想不明白,哥哥好端端地为何说走就走,甚至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懵懵懂懂的自责——是不是因为他调皮捣蛋,才会惹得南星生气离开。
反观庆王周祺煜,整个人却是另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南星没有离开过,甚至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日,南星以死要挟,最终还是告别了庆王府。周祺煜急火攻心,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咳了出来,当下便昏了过去。
侍卫仆人们吓得魂飞魄散,整个庆王府彻底乱了套。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昏迷转醒后的周祺煜,竟然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每日勤勉尽责上朝议政,兢兢业业审阅奏折,甚至滴水不漏地完成太子册封大典,就连乞木大举起兵进犯,都没能让他乱了阵脚,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本就神情寡淡,城府深沉,一天到晚顶着一张无悲无喜的脸,让外人很难从中看出端倪。可只有他的贴身侍卫温良明白,此时的周祺煜,是多么的不正常。
温良跟随多年,深知主子的脾气秉性,可从未见过他如今天这般模样——在遇到郁先生之前,周祺煜虽然一样的性子清冷,却不至于目中黯淡无光,如今郁先生一走,简直连活气都没了,机械的像是一架提线木偶,全凭一口气吊着,好像随时都可能精力用尽,就此倒地不起。
如今被册封为太子,他依旧留在庆王府,没有搬入东宫,只要闲来无事,基本都会守在南星的卧房闭门不出,仿佛能够在人去楼空的房间里,从点点滴滴的痕迹中,找到些许慰藉似的,枯坐成一座雕像,从月落到日出,不眠不休。
温良端着碗,一脸凝重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王府刘管家见状,连忙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温良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殿下只把药喝了,不肯吃饭。”
刘管家沉沉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家主子天生怕苦,从小到大,喝药简直比登天还难,现如今却彻底反了天,只要是郁先生留下的药,他都能无知无觉一饮而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这倒也难怪,再苦的药,哪里比的上他心里苦。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
刘管家揪心道:“人不能光靠药活着,殿下这些天,除了初八那晚要了碗面条外,就没正儿八经地吃过东西,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要不然……咱想想办法,打听下郁先生的下落,把人找回来算了?”
“不用找,”温良如实道:“郁先生在北疆领了军医的差,殿下早就知道了。”
“军医?”刘管家吃了一惊,“那怎么……还不赶紧把人给追回来?”
温良苦笑一声:“当初是郁先生自己要走的,解不开心结,怕是很难回来。”
刘管家一时无话,但心里了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郁先生对王爷的情深义重,却依然狠心选择离开,其中缘由必有内情。
就在几天之前,庆王府一道圣旨从天而降:今太子适婚娶之时,大将军方进中之女方若琳品貌出众,聪敏大方,值待字闺中,两人堪称天造地设,元安皇帝成佳人之美,特指婚许配太子,为太子妃,一切大婚事宜,交由礼部操办,待神坛祭祖后,择良辰完婚。
谁料圣旨之下,周祺煜竟当庭抗旨不尊,于金华宫外跪了一天一夜,请求元安皇帝收回成命,最后还是方老将军于心不忍,连夜赶去宫中面圣求情,这才将人领了回来。
无论如何,周祺煜是新晋太子,又是当朝硕果仅存的成年皇子,即便在婚事上任性胡来,却也是个万万不能出事的主,况且眼下大燕内忧外患,强敌当前,如此关键时刻,绝不能再掉链子,于是圣上指婚一事只能搁浅,暂且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刘管家不禁唏嘘起来,“咱殿下为了郁先生,连抗旨拒婚都干出来了,唉……要我说,本来就是两情相悦,到这份上了,郁先生还在乎什么呀?”
“解铃还须系铃人,”温良沉思道:“想必殿下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元安三十五年八月,大燕太子力排众议,拟御驾亲征,护送一批辎重粮草至北疆战区。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为之哗然,文武百官皆是一片反对之声,说什么太子乃国之储本,安危关系社稷江山,万不可以身犯险,且眼下国势危殆,正值太子坐镇京师之时。
几个老臣颤颤巍巍讲到动情之处,甚至挤出了两行热泪,恨不能一头撞在大殿的柱子上以死相谏。谁知太子殿下根本无动于衷,全然不在意他们会不会血溅当场肝脑涂地,只轻飘飘回了句“北疆军心不稳,急需提振士气”,便硬生生把人给打发了回去。
周祺煜不顾安危出征北疆,的确有些一意孤行,可在驻边将士看来,却是另一番明智之举。
如今,大燕与乞木战况胶着,两军对垒僵持不下,将士们早已人困马乏再衰三竭,急需一个契机稳定大局。当朝太子亲征,无疑是体察军情,鼓舞士气的不二之举,还可借此以镇国威,彰显大燕不惧外敌的勇气。
当然,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不能与外人道——大燕太子周祺煜,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将自家的媳妇追回来。
作者有话说:
同志们,准备好!王爷要千里追妻了哈
第九十章 追妻
听说太子要来,北疆驻地各级将士全跟打了鸡血似的,从上至下,群情振奋,就连练兵场上每日的口号声,都喊得比平时响亮了不少。
“太子”两个字,一时间成为伤兵营逃不开的话题。只要一得空闲,大家就会凑到一起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唯独只有南星,提及此事就跟丢了魂似的,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沉默地异乎反常。
当初他狠心分手,从未奢望此后能再见面,不是不想见,实在是不敢见。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周祺煜,更不知该如何规整自己的心——那种肝肠寸断的锥心之痛,简直这辈子也不想经历第二回了。
日复一日,南星挨过一天又一天,好不容易勉强学会将周祺煜藏在心底,虽然还是会像心魔一样,时不时地冒出来发作一次,可毕竟时间是副良药,日子久了,总有熬过去的一天。
如今,胸口的疤都没来得及愈合,一听说太子御驾亲征,这个不能触碰的地方,竟又被活生生血淋淋地挖了出来,连带着苦苦压抑的旖念,一同不可救药地疯长起来。
于是,在外人眼中一向成熟稳重的郁大夫,竟忽然间变得心不在焉,就连不明所以的满囤都看出了端倪,颇有些担心地问道:“郁大夫,您可有什么心事?”
南星猛地回过神,手上力道一松,药碗险些掉在地上,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才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没什么,满囤兄弟找我有事?”
“我也没啥事!”满囤收回目光,没再继续追问,转移话题道:“对了,营里最近都在热议太子过来北疆,真没想到这辈子能有机会亲眼见到未来的皇帝,要我说咱太子还挺了不起的,那么高高在上的人,竟能想着来鸟不拉屎的边关看一看。”
“哎——对了,”满囤忽然想起了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道:“郁大夫,您之前不是在京城太医院里当御医么,是不是早就见过咱太子殿下?”
南星蓦地一僵,苦涩地点了点头。
满囤显然没发觉他脸上的异样,继续问道:“听说殿下长得一表人材,远远看就跟神仙画上走出来的……这些皇亲国戚是不是都长得惊为天人,和咱普通百姓们不一样?”
南星忍着心口疼,硬着头皮道:“皇亲国戚也是人,不缺眼睛不少嘴,和咱们没什么两样。”
“你说得倒也是!”满囤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反正在我看来,您这样的已经算是顶好看了,要是能比您还好看,我可真就想象不出来了。”
眼看着南星脸色越发苍白,程浩风连忙插了进来,解围道:“长相这种事众口难调,向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反正人都要来了,他长什么样你一看便知,哎——满囤,刚刚那批药你备好没?兄弟们可都等着救命呢!”
“哦哦,备好了备好了!”满囤应声道:“我这就去取。”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跑走了。
程浩风早就看出南星这些天来的魂不守舍,不消说,肯定与周祺煜有关。不过此事从头至尾三哥不愿开口,他也不便多问,便只当自己不知道,一天到晚装疯卖傻绞尽脑汁地哄南星开心。
这一日,草原的天空格外晴朗,南星和浩风外出采药,满载而归。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回伤兵营,甫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
南星胸口一滞,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抹身影长身玉立,被众星捧月般护在中央,周身带着刻骨铭心的熟悉,化成灰他都认得。
周祺煜身穿玄色铠甲,万里晴空之下,帅气的不像话。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像是结了冰,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南星,站成了一幅画。
阳光太耀眼,刺得眼睛生疼,却一遍遍地提醒南星,这是现实,不是梦。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脚下却生了根似的,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周祺煜却在一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走过来,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你所谓的回家?”他用低沉而略显疲惫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在旁人耳中,这话问的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只有南星能够听明白——当初他执意要走,给出理由就是想要回家,结果前脚刚刚离开,转身便跑来北疆,如此说一套做一套,很难不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句随便敷衍的借口。
南星本能地想要解释,千言万语一股脑儿堵在了嗓子眼儿,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祺煜见他不说话,心底压抑的火气噌的冒了出来,泄愤似地质问道:“这就是你要的结婚生子的生活?”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死死地压在南星身上。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汹涌而来,攫住了南星的心脏,他几乎站立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故作轻松道:“人都是善变的,我又改注意了。”
“改主意?”周祺煜冷笑一声:“郁先生真是豁达随性,活得好洒脱呀!”
南星不置可否,语气凉薄道:“多谢王爷夸奖,哦不,应该是太子殿下,您千里迢迢行至于此,想必还有要事在身,小民就不过多打扰了,您先忙!”
他说完便想着错身离开,生怕自己再呆下去,会不争气地哭出来。
周祺煜怎会放过他,一把将他拦下,径直拿出杀手锏道:“本宫身体不舒服,劳烦郁大夫帮忙看看。”
这话简直是南星的死穴,轻而易举地让他缴械投降。分别这几个月来,除了思念,南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周祺煜的身体。他原本就有癔病,虽然能够喝药控制,却终究未除病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从噩梦中惊醒,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周祺煜那张邪魅而病态的笑脸。
如今听说他身体不舒服,南星几乎本能地回过头,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儿。”周祺煜的脸上闪过痛楚,指着自己的胸口道:“疼得快要裂开了。
第九十一章 违心
南星终于没能狠下心来,引着周祺煜回到自己落脚的营帐。自从程浩风来到北疆,兄弟俩便共用这处巴掌大的地方,除了两张简陋的行军床外,帐内一穷二白,几乎一无所有。好在还有一面遮风挡雨的帐顶护在头上,不至于让他二人幕天席地。
程浩风极有眼力见地打了个哈哈,“那个……伤兵营还有事,太子殿下您和我哥慢慢聊,我先走一步哈。”说完,他便跟急着投胎一样,脚下抹油退了出去。
营帐内忽然少了一人,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坐吧,”南星漠然指了指自己的行军床道:“条件有限,军中一切从简,殿下多担待。”
周祺煜抬眼看向四周,脸上几不可察闪过一丝心疼,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把手给我。”南星扯了个板凳坐在旁边,公事公办地搭上了他的腕脉,双眼微阖,一言不发地号起脉来。
也不知是对方的脉搏跳得乱七八糟,还是自己的心神混乱得无可救药,南星这次费了好久,好不容易从中号出端倪,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你……你就这么舍得糟践自己吗?”
周祺煜眉目不惊地看着他,所答非所问道:“你这是想兴师问罪?”
“草民不敢!”南星赌气,心里却疼得要死——周祺煜脉象虚弱的很,元气耗得一塌糊涂,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合着表面的风光全是装的,不用问都能想象的出,他这段时间过了些什么日子。
“好不容易才当上太子的,你……”南星气得胸口疼,忍不住埋怨道:“你就不怕有福不浅,没福消受吗?”
周祺煜默然不语,全然不以为意,仿佛这具身子哪怕残败得千疮百孔,也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南星沉沉地叹了口气——用尽全力佯装不在乎,却被眼中的关切卖了个干净,他无奈地垂下眼道:“过会儿我开副药拿给温良,等回去了记得按时服用;还有吃饭与作息,务必要定时定点,再不能敷衍了事。”
“没你在,我不吃!”周祺煜斩钉截铁道。
南星:“……”
他最怕庆王爷不管不顾地耍性子——伤的是对方的身子,疼的却是自己的心,“您是当朝太子,一国储君,举止言行牵扯着大燕命脉,这样的玩笑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在你眼里……这些都是玩笑话么?”周祺煜嗓音低沉,眸光微微闪了闪,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的隐忍。
“不是么?”南星反驳,“好歹是大燕皇子,一天到晚还不如人家坨坨……”
这曾是他数落周祺煜的惯常套路,近乎本能脱口而出,提到坨坨,不由口中一滞,又是一阵心疼。
南星有些愧疚地问道:“坨坨……还好么?”
周祺煜的神情缓了缓,点头道:“小东西肯开口了,话越说越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南星面前,“他让我带给你的。”
南星不知所措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摊开,发现纸包内竟是一捧坨坨最爱吃的松子糖,内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砸了一下,眼泪倏地流了下来。
周祺煜的喉咙哽了哽,“坨坨说他很想你,让我问你……何时回去?”
何时回去?
再家常不过的一句问话,说出来却是诛心的疼!
南星闭了闭眼,感觉自己色厉内荏的绝情快要撑到了头,足足调息了半晌,这才勉强说道:“劳烦太子殿下回去告诉坨坨,我也很想他,等这里打完仗,我就回去……接他走。”
周祺煜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是谁给你的错觉,坨坨一定会跟你走的?谁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自作主张了!”
南星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周祺煜平日里的沉稳褪了个干净,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人扯到了近前,“我说过不准你走!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
大概是回忆太痛苦,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能把话完整说下去,等了好半晌,才断断续续道:“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打断你的腿,囚禁在屋子里,让你永远下不了床!”
周祺煜近在咫尺,鼻息间皆是对方身上魂牵梦绕的淡淡药香,南星觉得自己快窒息了,理智绷到了极致,让他本能地想要缴械投降,什么家国天下江山社稷,他真想把这些统统抛在脑后,没出息地沉沦在眼下片刻温存中。
可是,明明都坚持了那么久……
他极力地缓了缓,终于装出一个凉薄的笑来:“太子殿下您又说笑了,我一介草民,文不成武不就的,简直低贱到骨头里,您又何苦自降身份,非抓着我不放?”
见对方这副油盐不进,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周祺煜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抓狂,向来无悲无喜,睥睨天下的庆王爷,若非发了病,何曾这样歇斯底里过!攥住南星手腕的力道不由加重几分,狠绝地说道:“是呀,本宫金枝玉叶,什么样的人得不到,简直是瞎了眼,非要拴在你一棵树上!”
气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刚想再解释些什么,却见营帐一动,齐寒石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南星!”
情敌相见,空气中瞬间弥漫起噼里啪啦的火药味,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南星连忙将手从周祺煜的禁锢中抽了出来,克制着颤抖的声音,绝情道:“殿下若是能想明白,自然再好不过!”
周祺煜脸上的心疼溢于言表,喉咙哽了哽:“南星我……”
南星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生硬地打断了他:“今日的药方我会转交温良的,望殿下自重,按时服用,齐参将找我还有事,请您行个方便,走好不送!”
周祺煜:“……”
千里追妻追了个不欢而散,竟还被最不想见的人拦腰打断,周祺煜强压下满腔怒意,盯着南星看了好一会儿,又意味深长地瞪了齐寒石一眼,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愤愤地走出了营房。
南星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瘫软地滑了下去。
第九十二章 八卦
听说太子抵达北疆,齐寒石首先想到的却是南星,他将军中事务简单交代一番,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生怕自己后人一步,心上人就要被抢走一样。
经历了几番纠结,齐寒石早已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将南星拱手让人。可是此时此刻,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觉得事情不该如此,简直既矛盾又心疼。
他在南星面前蹲了下来,缓缓说道:“你若是难受就说出来,哭也好,骂也好,统统发泄出来,别憋在心里面受委屈。”
南星无力地笑了笑,逞强道:“我没事,就是刚才采药走累了,歇一下就好。”
“我又不是瞎子!”齐寒石道:“都这样了,你干吗还苦撑着不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他?”
南星紧紧地闭上眼,没有否认,像是叹息一般说道:“放不下又有什么办法,我不能拖累他的。”
“你有点心好不好!”齐寒石忍无可忍道:“眼下生逢乱世,大家都是能活一天是一天,你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就不能及时行乐,对自己好一点吗?”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南星,你知道的,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以后护着你,再也不让你伤心了,好不好?”
南星眼睫微动,尽量平静地说道:“我说过的,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会一直把你当做好兄弟的。”
“可我不想只做你的兄弟!”齐寒石干脆挑明道:“你若是放不下他,一门心思地想要跟着他,我绝不拦你!可你明明都拒绝他了,连你自己都说和他不可能的,就不能再考虑一下我么,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寒石……”南星的喉咙哽了哽,“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可是你不试一试又怎知一定不行呢?”齐寒石的眼中像是燃起光,近乎哀求着说道:“我不勉强你,但也希望你别把我一棍子打死,哪怕给我留个念想。”
“抱歉……”
齐寒石:“……”
眼看对方决绝又为难的模样,齐寒石眼中刚刚才燃起的光,又重新黯了下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道:“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跟我道歉。”
他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你放心,我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以后绝不再逼你了。可是……即便是兄弟,也见不得你这样黯然伤神,要不然……兄弟的肩膀借你靠一靠?哭出来就好。”
南星听闻,感动得涕泪横飞,“至于么,你还真把我当姑娘家了?”
齐寒石装模作样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兄弟我黔驴技穷,束手无策了么。”
“寒石,”南星终于破涕为笑,一字一顿道:“以后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不过……作为兄弟,我还是要说一句,你有没有技术我不知道,可你这头驴,恐怕要做实了……”
太子殿下御驾亲征,提振士气的效果立竿见影。此后,大燕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敌强我弱的局势,渐渐有了转机。
前方的仗打的热闹,后方伤兵营的日子,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只是让满囤等一众同僚没想到的是,自从太子殿下屈尊降贵大驾光临之后,这每日的例行视察,就彻底没完没了了。
满囤原本以为,殿下此举是为了体恤伤兵,彰显其勤政爱民的光辉形象。可等他赏花一般旁观了几天之后,这才发现其中的弯弯绕,根本没那么简单。
若说起来,伤兵营除了流血就是哀嚎,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此前有个齐参将也就罢了,还是因为最近战事吃紧,实在分身乏术,这才鲜少能有时间跑来这里做牛做马。
可谁能料到,参将大人一走,又来了个更加不得了的太子殿下实力补缺,整日大头兵似的,寸步不离戳在南星身边,仿佛非要站够了时辰,才肯心不甘情不愿地默默走人。
明明那样的高不可攀,平民百姓简直垫着脚尖都摸不到,如今竟也雷打不动每日跑来点卯。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郁大夫的态度,就像是眼瞎了一般,全然视太子为无物!
于是一头找不着北的满囤终于震惊了,他煞有介事地凑到程浩风身边,旁敲侧击道:“那个……你哥他……那个……”
闷头熬药的程浩风身边守着一口大锅,没完没了地冒着热气,结结实实糊了他一脸,心里正烦得要命,实在受不了这种便秘似的开场,大嗓门地嚷嚷道:“我哥?我哥他怎么了?”
满囤吓了一跳,连忙做贼心虚捂住他的嘴,四下看了一眼,“你小声点。”
程浩风不解,“你到底想问什么?”
“嗯……其实也没啥,”满囤故作不在意道:“就是觉得……你哥和太子殿下,貌似……好像……关系不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