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以来,他被困乞木,满腔怨气无处发泄,便尽数迁怒至乌尼身上。可是仔细想想,乞木发兵又不是他的主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怪罪到他头上,也实在不太厚道。
“算了,”南星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不是你做主,怪你也没用。”
乌尼诚恳道:“南星,我一定会想办法劝说父王退兵的。”
南星心中一阵苦笑——他爹若是那么容易被说通,想必当初也不会一意孤行地起兵进犯了。若说起来,乞木王也是个狠角色,明明都病成那样,有一天没一天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油尽灯枯见阎王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好吗?再不济就学学人家大燕皇帝,修仙问道,作践的都是自己,也碍不着别人的事,不至于劳心劳力四处杀伐征战,搅和的全天下都不得安宁。
“那自然再好不过。”南星看了一眼帐外,“天色不早了,明日我还要起早为你父王看病,二王子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乌尼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将手上的弯刀递给南星道:“这个……送给你。”
南星有些诧异地接了过来,只见那把刀做工极其精致,被主人刻上了繁复美丽的花纹,小心翼翼打磨之后,闪着清幽的光。
他不解地问道:“好端端的,你送我刀做什么?”
乌尼有些害羞地抓了抓脑袋道:“这是我用最好的钢锻成的,送给你作礼物。”
南星听闻,哭笑不得道:“弯刀不是你们乞木的武器么?你送给我是指望我拿他捅人不成?”
乌尼憨厚地笑了笑,“就是个心意罢了,我没想那么多。这把刀你留着防身也行,不过有我在,料想你用不到它的。”说完,他又悉心嘱咐了几句,将南星一应需求安排妥当,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营帐。
帐外漆黑的天幕上,高悬着一个孤零零的月亮,远远地看过去,显得分外孤寂。
南星怀揣着一颗归心似箭的心,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浑浑噩噩间,他似乎梦见了周祺煜,长身玉立在不远处,周身萦绕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只是那只被人咬伤的手,依旧缠着雪白的绷带。
忽然间,不知为何,绷带一圈一圈地散落,露出里面鲜血淋淋的伤口。
南星顿时心疼起来,却见周祺煜缓缓转过身。
“你为什么不救我!”
他的眼中满是哀伤,流下的却是两行殷红的血泪。
“祺煜!”
南星大叫一声,惊坐而起,怔怔地缓了半晌,才发现方才不过是个虚惊一场的噩梦。
他下意思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摸索着起身灌了一碗凉水,营帐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犹如一阵惊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着火了!来人,快救火!”
“打水,快去打水!”
“灭火……灭火啊……”
一头雾水的南星满心疑惑,披上外衣朝着帐外望去,不由怔在了原地。只见乞木驻地浓烟滚滚,烈火熊熊燃烧,火借风势,顷刻间便化成一片火海。
此情此景似曾相似,让他不由自主联想起玄京年初时的那场大火——猩红的火舌裹挟着灼人热浪,轻而易举地映红了大半个天空,惨叫与呼救声混杂一片,将碧绿无垠的草原,化成一片修罗地狱。
正在出神时,帐外隐约传来几声闷哼,紧接着营帐微动,竟由外而内闪进一个人影。
南星心头一凛,下意思地握紧了乌尼送给他的那把弯刀。
“谁?”
话音刚落,方才出现在梦境中的人,竟真真切切地站到了眼前。他身穿一件利落的夜行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火光映照之下,精致的五官,挺拔的腰身,无一不是南星心心念念的熟悉。
“祺煜?”
“……是你吗?”
一时间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南星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对面的人听到这声称呼,也不由怔了一瞬。
“祺煜”是大燕太子的表字,南星平日里避嫌的很,若是当着外人的面,通常都是“王爷”或者“殿下”混搭着来,即便之前两人如胶似漆住在庆王府,也只有在最私密动情的时候,才会情不自禁地喊上一声。
周祺煜一时间五味杂陈,一把将南星搂进怀里,“是我……”
鼻息间尽是熟悉的温热,南星却蓦地睁大眼,“你怎么来了?”
周祺煜的眼中像是揉进了千言万语,可眼下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拉住南星的手,简短说道:“没时间解释,先跟我走!”
两人快步走出营帐,四周火海已经连成了片,入眼先是满地被打晕的乞木卫兵。
几道黑影一一闪过,其中一人飞快地掠至眼前,扯下了面罩。
“寒……寒石?”
南星再次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齐寒石一眼扫过他二人十指紧扣的手,眸光黯了黯,对南星道:“知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乞木人正在围拢过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们快走,我断后!”
“可是……”
不等南星说完,回过味儿来的乞木士兵果然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混乱之中,忽听有人用力喊了一声,“南星!”
南星循着声音转过头,却见乌尼正一脸不可思议地向他走来。
周祺煜立刻如临大敌,紧紧地握住南星的手将他护在身后;齐寒石则横剑于胸前,仿佛随时都会冲上去,将对面的敌人一剑封喉。
“你别过来……别伤害他!”南星冲着两边嘶吼道,让人一时听不明白,他究竟对谁而言。
乌尼果然停了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南星道:“这些人……都是来救你的?”
南星的喉咙哽了哽,点了点头道:“乌尼,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乌尼的神情一片晦暗,“火……也是你们放的?”
南星虽不知内情,可眼下之事显而易见,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毫无疑问乞木这场大火必定与大燕有关。
乌尼看了一眼南星手上的刀,正是自己方才送他的那把,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道:“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留在乞木的。”
“乌尼……”南星一字一顿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倘若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可我也说过,我是大燕人,你我立场不同,只要我还有气在,是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
乌尼苦笑一声,“我的族人已经封锁住了所有出口,你们是跑不了的。”
“若是如此,”南星毅然决然道:“我就和他们一起死!”
乌尼落寞地闭上眼,十指紧握成拳,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救了你,怎舍得让你死。”
他说完,迈开步子一边向前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是乞木王子,把我当做人质,可以护送你们离开。”
齐寒石与周祺煜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不客气道:“那就对不住了。”
他说完,向前纵身一跃虚晃一招,一柄长剑径直架到了乌尼的脖子上。
第九十八章 中箭
此次周祺煜与齐寒石夜袭乞木,不约而同想到了用火,一来是为以血还血,报年初朱雀大街纵火之仇;二来是为掩人耳目,可借此趁乱救出南星。
出发之前,程家幺弟程浩风剑走偏锋,整整苦熬一个通宵,配了一麻袋的泻药让他们带在身上——原本是想整出些断肠毒草之类,偷偷摸摸下到乞木人的食物里,干脆将这群祸害一窝端了算了,可又怕因此误伤到三哥,便谨慎地换成了巴豆,就算误食,也顶多拉个肚子而已,至少无性命之虞。
那日,待天色大暗,周祺煜派暗卫冒死潜入乞木驻地伙房,将泻药一股脑儿下入锅中,不久之后大火燃起,近半的乞木人都中了招,一边拉着肚子喊救命,一边连滚带爬地赶去救火,那哭天抢地的惨烈,简直就别提了。
当然,这些内情都是南星后来才知道的,也幸好他吃不惯羊肉,才免遭那碗被下药羊肉汤的荼毒。
此时此刻,原本漆黑的夜晚被漫天大火映出了一派修罗之像,周祺煜紧紧拉住南星的手,将他护在身后,齐寒石则将手中的剑结结实实架在乌尼的脖颈上。
乞木士兵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冰寒冷铁刀剑相向,将他们水泄不通地围在中央。
齐寒石扯开嗓子虚张声势道:“识趣的都给我退下,你们的王子殿下在我手上,否则休怪我杀了他!”
乌尼倒是十分配合,佯装惶恐道:“都听他的,还不赶紧给我退下!”
乞木将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毕竟事关自家王子安危,倘若真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稍稍僵持了片刻,终于言听计从地让出一条路来。
眼看铁桶一般的包围圈因为乌尼的关系被豁出一道口子,南星狠狠揪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可一旁握住他的那只手,却越发紧了几分。
周祺煜目光如炬,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竟让南星一时间有些做贼心虚,仿佛干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被他当众捉奸一般。
不过这也难怪,堂堂乞木王子,何苦为救他一个外族人,佯装被俘,委曲求全成这样?
若说两人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谁信啊!
周祺煜看不明白,难免心存芥蒂。其实就连南星自己也没料到,乌尼竟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千言万语堵在了嗓子眼,南星有心解释一番,可眼下情况紧急,实在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他用力回握了一下周祺煜,递了个眼神道:“等回去我再和你解释。”说完,便拉着他快步跟了上去。
有了二王子的护送,一行人很快便撤到了驻地边缘,乞木士兵披坚执锐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缀在后面。
“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乌尼压低声音问道。
齐寒石道:“不多,几乎都在这儿了。”
乌尼飞快地看了一眼,瞬间便注意到南星身旁的周祺煜。
他从未见过大燕太子,并不知此人是谁,但也本能地感觉出这人的身份地位不一般。
只是他与南星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从头至尾都没松开过,乌尼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别过视线道:“再往前跨过那道门,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多谢!”齐寒石道:“不过我们的马栓在驻地另一端,恐怕来不及回去取了,烦请你帮忙安排一下。”
茫茫草原若是没有马,身后又有追兵,绝无逃出去的可能。乌尼觉得自己疯了——眼下两军交战拼得你死我活,他却在这里费尽心机帮着敌人逃脱,可抬眼看到南星,还是情不自禁地点了头,冲着远处的乞木士兵喊道:“去给他们准备几匹战马带过来!”
乞木驻地浓烟弥漫,齐寒石手中的钢刀像模像样地架在乌尼的脖子上。周祺煜一脸凝重,忍不住问道:“你既是乞木王子为何要帮我们?不怕你的族人怪罪你吗?”
乌尼似是不屑于看他,便看着南星道:“我不想帮你们,我只想帮他。”
周祺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几分,“我很好奇……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乌尼冷笑一声,“你们中原人都这样功利吗?我只想要他安然无恙而已。”
周祺煜:“可你毕竟是乞木人,与我们不同。”
乌尼:“乞木人又如何?什么叫情难自禁,你应该明白的,否则,你也不会为了救他,以身犯险夜闯我乞木大营了。”
说到这里,备好的乞木战马被人远远牵了过来,乌尼低声道:“我劝你趁我还没反悔之前,赶紧把人带走。”
上述那番对话听得南星脑仁生疼,可还是不放心道:“那你呢?跟我们一起走吗?”
乌尼的目光立刻柔了下来,“我自然要留下。”
南星:“可……你父王那里该如何交代?”
乌尼笑了笑,“你放心,父王不会把我怎样的。我一口咬定是被你们挟持的不就行了?”
南星:“乌尼……”
“你是在担心我吗?”乌尼打趣道:“能从你脸上看到这副表情,真是不容易啊。说来也是【鬼姐姐鬼故事】|guiJJ. |欢迎您收藏,希望进入您的收藏夹!我的错,早该放你走的……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们快点上马吧。”
“那就多谢了!”周祺煜冷着脸,正要接过缰绳,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给我拦下他们!”
乞木王与世子额森正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追了过来。
乌尼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这出拙劣的苦肉计骗一骗这些不知内情的小将士还成,可在父王与长兄面前,恐怕难再奏效。
他连忙回头,“别耽搁了,快走!”
话音刚落,却见一支被满弓射出的铁箭裹挟着劲风,飞了过来。
那箭的速度太快了,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南星近前。
齐寒石与乌尼本能地扑了过去,可惜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电光火石间,南星只顾得闭上眼,可是等来的不是臆想的痛,却是耳边一声闷哼。
殿下……
南星慌乱间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周祺煜那张苍白近乎透明的脸,血色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只剩下一抹虚弱的笑,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没能开口,便随着身体缓缓滑了下去。
祺煜……
祺煜——
一瞬间,南星的天塌了,巨大的悲意将他笼罩,他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查看周祺煜的伤,摸到的却是一手的血。
“乌尼你个畜生!还不快点给我滚回来!”
身后传来乞木王的怒喝声,乌尼充耳不闻,却在看到南星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睛时,结结实实怔在了原地。
那本该是一双柔情似水,能够融化漫天繁星的眼睛,如今却被灭顶的绝望充斥,让人痛得不忍直视。
乌尼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那么平和善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沉沉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南星掉落在地的弯刀,正是他此前送出的那一把,径直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放他们走!”
第九十九章 昏迷
乞木王万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幕,整个人僵了一瞬,怒不可遏道:“你这是做什么?”
乌尼面不改色,“父王,求您放过他们吧!”
世子额森经历了一场驻地大火,脸被浓烟熏成了锅底黑,正气不打一处来,听到这话,险些当场爆炸:“乌尼你疯了?!”
“我没有疯!大哥,停止这场争斗吧,”乌尼求道:“天神赐予我们幸福,可这样实在太痛苦了,不该这样的!”
额森怒火中烧,“这些大燕人给我们下药,还放火烧了我们的营帐,你难道要为了他们背叛乞木吗?”
乌尼手持弯刀,站得一动不动,“我自知是乞木的罪人,甘愿受到惩罚,可我们不也放火烧过大燕吗?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了。”
乞木王脸色铁青,勉强压下火气道:“乌尼,你先把刀放下,只要你肯乖乖回来,今天的事,我可以不予追究。”
乌尼:“请父王先放他们走!”
“乌尼!”额森怒道:“我看你是被那个中原小白脸下了蛊,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倘若我这条命能换来天下太平,也算死得其所。”乌尼斩钉截铁道。
“你……你这个畜生!”乞木王额头青筋暴起,胯下战马被缰绳扯的长嘶一声,“我们与大燕势不两立,你这样对得起浴血的乞木族人吗,对得起天神的护佑吗?快把刀放下,给我滚回来!”
乌尼眸光微动,“父王,乞木与大燕世代为邻,仇恨只会蒙蔽我们的眼睛,自小您就告诉我,天神赐予我们慈悲与仁爱,可这些年来乞木四处征战,乞木的族人颠沛流离,大燕的百姓无辜受尽苦难,我相信这绝不是天神的本意,父王求求您,停止这场无谓的战争,放了他们吧。”
乞木王冷哼一声:“我若是不肯呢?”
“那就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乌尼以一己之力挡下乞木追兵,南星却抱着不省人事的周祺煜近乎发了疯。
四面的惨叫与哭喊声连成一片,他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只剩下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浸染着脚下翠绿的草地。
绝望到了极点,也不过如此了吧。南星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空留下机械的本能,目光空洞地抱紧周祺煜,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正在这时,忽听“簇”的一声爆响,一朵巨大烟花升腾夜空,将漆黑的夜照成一片白昼。
几乎只过了片刻工夫,马蹄之声隐约响起,埋伏在不远处的方世涵带着一队轻骑冲了过来。
“南星,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你把殿下交给温良,快跟我走!”齐寒石试图将他与周祺煜分开。
南星却歇斯底里地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你振作点!”齐寒石情急之下吼道:“南星,你听我说,殿下只是暂时昏了过去,你若不想搞成生离死别,就给我振作起来,他需要你救活他,但前提是你得先活着回去!”
南星怔了一瞬,像是被忽然点醒,空洞的视线重新清明起来。
齐寒石抓住机会,将昏迷中的周祺煜塞给温良,自己一把扯过南星,抱着人翻身上马,猛地一拉缰绳,引得战马高高跃起,飞奔而出。
大燕夜袭乞木,皆是有备而来,以精锐骑兵作为先锋,打了个措手不及。乞木驻地虽兵力雄厚,可毕竟因为一场大火乱了阵脚,又被泻药放倒一批,原本十成兵力被挥霍掉大半,两军甫一照面,先行败下阵来,顿时被大燕铁骑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混乱之中,南星看到了不远处僵在原地的乌尼,手中依然握着那把短弯刀,却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修罗之像,震惊地无所适从。
一股撕心裂肺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苍天呐,怎么会变成这样!
南星自然不知大燕夜袭乞木的计划,他有心挣扎下马,去找乌尼解释清楚,可一想到仍在昏迷的周祺煜,终于还是狠下心咬了咬牙,跟随齐寒石一骑绝尘。
大燕铁骑长驱直入,像是一把利剑,生生将乞木大营豁出一道缺口,随后精锐步兵跟进,彻底蹚平了前进的障碍。
乞木王不肯缴械投降,咬紧牙关,硬是咬出了一口负隅顽抗的骨气,带着一众残兵与大燕苦战了三天三夜,可毕竟大势已去,最终力不能支,稀里哗啦地败下阵来。
至此,这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最终以乞木惨败,大燕大获全胜告一段落。乞木王及一众贵族将领悉数被俘,随军押送大燕北疆驻地。
对于大燕而言,这场胜利弥足珍贵。经由此,乞木这根常年插在边疆的毒刺,终于被连根拔除,亡国之危已解除,至少能换回大燕五至十年的太平。
朝中上下松了口气,举国一片欢腾,可是驻扎于北疆的大燕军队却迟迟未见班师回朝,一来,战后还有些后续事宜需要处理;二来,大燕太子周祺煜失血过多,尚在昏迷之中,实在不宜舟车劳顿,只能暂时留在北疆。
驻地的炊烟送走了最后一抹残阳,草原的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太子的营帐内,昏暗的琉璃光下,枯坐着一尊人形雕像,南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他面前的人。
自从回到北疆驻地,他已经这样不眠不休守了周祺煜三天三夜,任凭谁见了,都不免一声叹息。
那日为了南星,周祺煜生生受下额森一箭,险些把血流干。
南星从医多年,治病救人的沉着冷静,已是骨子里的本能,却在面对周祺煜时前功尽弃。一看到他后背血肉模糊的伤口,就控制不住地崩溃,手抖得连纱布都握不住,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一旁的程浩风看不下去了,便咬着牙接了过来。好在这一箭虽然凶险,却万幸避开了要害,他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周祺煜体内的箭头取出,又连忙止了血,算是将他的命从阎王那里挣了回来。
好不容易脱离了危险,周祺煜却迟迟没能醒来。他实在太虚弱了——整个人色厉内荏全凭一口气吊着,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殿下不醒,南星便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既内疚又自责,心疼地肝肠寸断,一天到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固执地不肯离开。
原本与他同住的程浩风独守了几天空房,终于忍无可忍,斟酌着词句道:“三哥,这都三天了,你连个眼都没合过,好歹去睡会儿吧。你放心,这儿还有我呢,若是殿下醒了,我马上去叫你好不好?”
南星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周祺煜道:“不用,你快回去休息吧。”
“不是我休息,是你休息!”程浩风急道:“你说你光这么盯着能有什么用?我好歹也是个学医的,从没听说眼神还能治病的!”
他见南星充耳不闻,叹了口气,继续道:“三哥,你这样苦熬下去根本没意义!别等殿下醒了,你再倒下,这还有完没完!”
“浩风,”南星开口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吧。”
“你可拉倒吧,真有分寸,就不会这样了!”程浩风道:“好不容易才从乞木逃回来,非要这么折腾自己吗,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殿下着想呀!他若是知道你这样,不得心疼死!”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南星苦苦隐忍的眼泪终于无可救药地流了下来,“怪我……都怪我!你说祺煜万一再也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程浩风心里一酸,连忙上前安慰道:“你别自己吓自己啊,这才哪到哪,殿下一定会醒过来的!”
“可这都三天了!”南星的泪水决了堤,一时间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若不是一意孤行非要跑过来,怎会变成这样……我还故意气他,浩风,我好后悔,是我害了他!”
“行了三哥,不是你的错!”程浩风苦口婆心劝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他好,想必殿下心里也明白。你先别急,咱再给他点时间,再说太子殿下何许人也,在我眼中,顶他最厉害了,你放心他吉人天相,一定能够醒过来的!”
“可要是醒不过来呢?”
“醒不过来我就陪你一起等,”程浩风道:“一直等到他醒来为止!”
南星叹了口气,稍稍恢复理智,抽着鼻子道:“行了,我发泄一下就好,放心吧,没事的,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得,说了半天全成车轱辘话,和没说一样!
程浩风一屁股坐了下来,“你不走,我也不走!”
南星与程浩风互不相让正较着劲,忽听营帐外一声通报,齐寒石从外面走了进来。
程家幺弟顿时跟见了救星一样,垮着脸迎了上去,“齐大哥,你快劝劝我哥吧!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守着,连口水也不肯喝,说什么都没用!”
齐寒石顿时皱起眉,这些日子以来,南星因为周祺煜茶饭不思,肉眼可见变得消沉,心里自然不好受,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南星追到手,可惜天不遂人愿,自己这厢还未出手,情敌那边先舍命来了个王炸——周祺煜这一箭中得让人心服口服,饶是他再心有不甘,可是输了就是输了,除了愿赌服输,还能怎么办!
齐寒石无声叹了口气,走到南星身边道:“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可是殿下这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你继续守在这儿也无济于事。说句不好听的,眼下大战刚过,全军上下受伤的不止殿下一个,伤兵营那么多兄弟,也在等人照顾。”
南星神情微动,擦了擦眼泪道:“齐兄教训的是,这几日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耽搁了给弟兄们治伤,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齐寒石解释道:“伤兵营新调来一批军医,人手倒是足够,你不用急着过去,我只是想让你振作起来,想一想你当初来北疆的初衷。”
南星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放心,我会振作的。”
“另外……”齐寒石有些欲言又止道:“刚刚听人传过话来,乞木那个二王子,方才试图咬舌自尽。”
南星整个人僵了一瞬,“你说什么?乌尼咬舌自尽?”
齐寒石“嗯”了一声:“还好侍卫发现的早,及时拦了下来,并无大碍,可他毕竟帮过我们,于情于理,我都觉得你该过去看看。”
“他现在在哪?”南星蓦地站起身,说着便要往帐外走,刚刚迈出两步,又犹豫地停了下来,依依不舍地回过头。
程浩风连忙有眼力见地说道:“哥有事尽管去,殿下这里还有我呢,放心吧!”
眼下除了周祺煜,南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乌尼。虽然夜袭乞木这件事他从头至尾并不知情,可是结果却是结结实实地利用了人家,还害得对方家破人亡。
人心都是肉长的,乌尼为了南星掏心挖肺,却换来这样的结局,搁谁身上也接受不了。
南星跟着齐寒石来到收押乌尼的营帐前,稍稍迟疑片刻,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乌尼虽是大燕俘虏,却也是南星几人的恩人,方世涵得知内情后,破例对他网开一面,除了不能自由进出外,一切参照宾客标准对待,算是聊作补偿。
营帐内的乌尼一动不动地僵坐着,昏黄的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晦暗,嘴角还残留尚未擦净的血迹。
见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南星简直内疚地要死,连忙快走了几步,“乌尼,我……”
乌尼的目光闪了闪,终是一动未动,冷冷说道:“你来做什么?”
南星喉咙哽了哽,“听说你刚才……快让我看看,伤到没有?”
乌尼冷笑一声,“我都成这样了,对你毫无价值,你不用再费尽心机地演戏了。”
“我没有!”南星有心解释,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