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天南星by末终一事
末终一事  发于:2024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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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懵懂懂,双向暗恋
厚着脸皮不正经地说一句,本文拍胸脯保证越往后越甜,不甜包退包换,信我!!!!
—————华丽丽丽丽地进入文案—————
一名如花似玉的大好青年,
一着不慎踏上了霸道王爷的贼船,
从此便是没完没了的“你辜负我,我亏欠你”的无限循环……
心累吗?想逃吗?门都没有!
命运就是一团撕扯不开的乱麻绳,
将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
稀里糊涂地捆成个死结。
“您贵为金枝玉叶,我高攀不起。”
“你这么说,是想逼我屈尊降贵吗?”
这位王爷,您行行好,可要点脸吧……
————又是华丽丽丽丽的分割线—————
内容历史架空,间歇抽风式小虐,高举结局HE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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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诊
月明星稀的夜晚,二更鼓已经敲响两遍,四下里一片静寂,唯有草丛中蟋蟀的鸣叫间或传来。
一条曲径通幽,直伸到水墨高墙之外。穿过朱漆小门,便是齐员外府邸的后院,绛红灯笼高悬于树间,映出一片灯火辉煌。只见侍女杂役们捧着热水忙进忙出,却连大气不敢喘出一口。
少爷房间内,一道桃木雕花屏风将空间隔出了左右,手臂粗的红蜡洋洋洒洒点亮了数十根,在风中摇曳着半死不活的烛光,投射出一站一卧两道身影。
躺在床塌上的正是齐员外的独子齐寒石,他年龄约摸弱冠,身穿一件双绉丝质的里衣,歪靠在身后的缎面枕头上,表情有些痛苦。
本来是一张净白清秀的脸,偏偏在左眼上生了翳膜,黑睛几乎不见,被一层厚腻的白膜糊住了眼,乍一眼看过,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在他身边,立着另一位少年,年纪不出左右,一头青丝被一根墨色布带清爽得系着。虽是穷书生打扮,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由内而外的俊秀出尘。
只见他一掀衣摆,落座于塌前的圆凳上,伸手抚上了齐寒石的腕脉。
少年微阖双眼,忽然入定了一般。整个房间里静谧一片,只剩下烛台上的烛火,呲呲啦啦的摇曳之响。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另一端传来齐员外焦急的问话:“大夫,我儿的病,可还有救?”
行医少年没有着急回答,微微颦着眉,思索了片刻道:“令公子此前都服用过哪些药物?”
齐员外慌忙招了招手,命身边的佣人把药方取了过来:“我儿的左眼,原本只是轻微红肿,不成想两天后竟严重起来,整个白眼仁如同出血一般,慢慢连黑眼仁也被包裹了。我便差人去请城东的潘医师过来,他判定小儿是大肠火盛所致,当下开了黄连,大黄等泻药让我儿服下”,说完伸手将药方递给了少年。
齐员外继续道:“吃了他开的药,我儿连续泄了两天,眼疾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加严重了,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
“我心下着急,怕是潘医师的药出了问题,又赶忙找了另外一位郑性大夫过来,郑大夫说是我儿外感风寒,应当发汗驱寒,让他裹着棉被,还给开了什么……什么桂甘姜枣麻什么汤,结果汗倒是发了不少,眼疾却更厉害了,现如今,整个眼睛都看不见了。”
齐员外说到此处,竟然哽咽地带了哭腔,他冲着少年深深作了一揖道:“我听闻先生的共济堂医术高明,在整个徽州都是数一数二。如今我儿病急,实在耽搁不起,便差人一路赶去将您接了过来,还望先生华佗在世,救救我儿,我齐家上下,必将没齿难忘。”
少年见状,急忙起身回礼:“大人莫要多礼,在下不过一介布衣,跟随家师学了几年医术,读过几本医书,可不敢自称华佗在世。只是……”他的面色有些为难:“在下尚未出师,按师门规矩本不该出门行医,只是眼下事态紧急,偏巧家师又出了远门,思虑再三,便随了贵府家人一同赶来,承蒙大人信任,在下今日愿破例一试。”
病急乱投医的齐员外经过几日来的折磨,早已打定主意,要将死马当成活马医——但凡能有一线希望,他也要狠狠地抓住,绝不能让宝贝儿子真的变成睁眼瞎。不过,当他看到面前年龄尚浅的少年时,心中又不禁泛起了嘀咕,忍了半天,干脆还是没能忍住,犹犹豫豫地问道:“不知先生是否有了判断,我儿的病究竟是什么原因,竟来得如此凶险?”
少年不紧不慢道:“若在下判断无误,令公子所患应是翳膜遮睛,属风邪毒热,缘自腑脏之间,冲发其上,蕴结不散所致。”
焦急万分的齐员外简直一个字都没听懂,干脆开门见山道:“那该如何医治才好?”
少年道:“翳有多种,或浅或深,有可治有不可治,所幸令公子所生尚属初期,未入机理,只要施针于患处,放出淤血,再辅以药剂,相信不过几日,病症就能有所缓解。”
齐员外听说要在眼睛上扎针,差点当场背过气去,一时间,说话也跟着不利索起来:“这这这……这……如何使得?倘若先生稍有失手,那……那我儿的眼睛……”
少年笑了笑宽慰道:“大人莫怕,公子的眼疾只需用针轻刺,伤不到根本,倘若只是服用药剂,倒也不是不可,就怕药效过慢,耽误了病情。”
齐员外一时没了主意,进退两难时,忽听病榻上的齐寒石开口道:“爹!就按先生说的办吧。儿这一遭,多半是天意,只求尽人事听天命,即便瞎了这一只眼,也怨不得别人。”
说完他偏头看向少年,一字一顿道:“请您宽心,动手吧。”
齐员外见儿子如此执着,却又别无他法,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着少年点了点头。
少年会意,吩咐身边的佣人打了些热水过来,待一切准备就绪,便从容施起了针。
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纤细修长,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缎针盒,取了一枚银针出来。这根针极细,仿如发丝,在烛光之下几不可见。少年将针稳稳持住,举手刺向了对方左眼患处。
齐寒石整个人紧绷得像根棒槌,本以为这一针下去,会疼得他死去活来,不曾想感受竟如同蚊蚁叮咬,麻中带痒地不值一提。
数针之后,便有胶状黏稠淤血流了出来,少年用棉布一一擦净,又施了些药粉于患处,这才说道:“公子眼上的淤积已经排出,相信再修养几日,辅以祛风消毒的药剂,不久就能恢复。”
齐员外捂着心如擂鼓的胸口喜出望外道:“还请大夫费心将药方一并开出,我即刻命人抓药。”
少年点了点头,提笔蘸墨,留下一篇簪花小楷,待墨迹风干,起身交到齐员外手中:“此一十六味药,有劳大人吩咐药房炼成蜜丸,每日就着米汤一同服下,一日三次,连服五日,届时再看药效如何。”
待将一切嘱咐清楚,已是夜半三更。齐员外连忙吩咐丫鬟杂役,引着少年去客房休息,却被一口回绝。
“多谢大人好意,”少年道:“只是这次出门行医,实在有违师门规矩,我是偷跑出来的,不敢多做停留,劳烦大人备辆马车,将在下送回到歙州。”
“不过这更深露重的,您又劳心劳力到这个时辰,不如在此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
少年截口打断道:“大人有所不知,家师一向要求严格,未经允许外出诊治,一经查出必会受罚。如果现下赶回医馆,兴许还能扯个慌蒙混过关,要是再晚被师父发现,怕是……”
齐员外遗憾地叹了口气道:“这次大老远将您请来,还给您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日我必将登门拜谢,向尊师说明情况。”
少年连忙摆了摆手:“万万不可!还望大人替我保守秘密,为公子诊病之事,就不劳烦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
齐员外见他去意已决,便不再强留,命令家仆连夜备好马车,又包了些银两买通了城门守夜,直直将他送出城去。
这一日的月光分外明晰,洒下一路的星星点点。郁南星坐在青帐马车里,屈指算了算时间——过了子时,就是七月初八,这是娘的祭日,也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徽州安城郁家,原本是医学世家,属当地名门望族,早年颇有些势力,不想行至顶点,盛极必衰,家道中落,从此一代不如一代,传至郁南星父亲一辈,竟只剩下小小医馆立足,空留他一人坐堂,为寻常百姓看个头疼脑热的小症,赚些小钱聊以养家糊口。
郁南星的父亲郁云海自幼饱读诗书,为人颇具风采,只是将礼教纲常之事看得重了些,难免会有些迂腐不化。郁南星生母纪氏,谦顺温良,端庄舒怡,嫁为人妇后,夫妻二人情深义重,相敬如宾,日子虽不至大富大贵,却也平安喜乐,别有一番风味。
元安十三年, 时间一晃进入七月,流火的太阳当空炙烤万物,只有郁宅庭院中一株大叶栀子,枝繁叶茂,送出阵阵清凉。此时的纪氏,已是九月怀胎之人,郁云海初为人父,难免既兴奋又紧张。
为了迎接妻子临盆,他早早便将产房布置妥当,桶盆器具,参药红糖,一应俱全,摆了满房满屋,甚至连负责接生的稳婆,也一同找来了四个。
郁云海本是大夫,对于妇科之症,虽不精通,却也知晓一二。只是礼教年代,男女大防,授受不亲,纵使是医生,也有“宁医十男,不医一女”的说法,且妇女生产之地,污秽之气浓重,被认为多有不洁,尤其忌讳男子进出,以免沾染血光之灾。
郁云海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将纪氏生产之事托付给几位稳婆,自己则等候在产房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知踩趴了多少花花草草。
只是这一等,便整整等了一天一夜。纪氏羊水已破,胎位不正,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偏偏得不到解脱。
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像是一把尖刀,系数插在郁云海的心坎上,疼得他五脏六腑一片血肉模糊。
眼看着纪氏喊到后面,声气越来越弱,怕是一条腿已经迈入了鬼门关,郁云海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产床上的纪氏已经奄奄一息,脸上血色尽失,竟然比纸还苍白。此时,饶是再有经验的大夫,看到此情此景,也够呛能维系镇定。更何况眼前这位,是他结发的妻子,未出世孩子的母亲,生死攸关,身系两命,纵使有着天大的禁忌,郁云海也得硬着头皮顶上。
催产汤药已经连灌了几碗,生产却仍不见动静,情急之下,他用烈酒冲了手,干脆探入产门,企图拨儿转身,一番折腾之后,终于连拉带拽,硬是将儿子扯了出来,不想纪氏却血崩不止,各种法子都试过了,依旧无力回天,撇下他父子两人,撒手人寰了。
纪氏一走,郁宅就如同生命被抽空了一般,肉眼可见的萧条下去。厨房的刘婶,心疼小少爷刚出生就没了娘,好心将自己乡下哺乳的堂妹接了过来,一口奶水一口米汤,算是勉勉强强将孩子喂养起来。
郁云海的生活,更是从此一片晦暗。儿子的生辰成了妻子的祭日,他舍不得迁怒儿子,就疯狂惩罚自己。可悲他行医多年,治病无数,到头来连自己的内人都救活不了。丧妻之痛让他郁郁寡欢,成日借酒浇愁,就这样行尸走肉般坚持了五年,积思成疾,终于还是倒下了。
病榻之上,郁云海自知命不久矣,便将儿子叫到身旁,见他软绵绵瘦小一团,恍惚间想起,他如今已经五岁,除了唤做“康儿”的乳名之外,竟连个正经名字都还没有。
他满是内疚地牵起儿子的手,回想起纪氏曾说过自己独爱天南星科,“枝叶秀气,花开内敛,名字又好听……”于是便挣扎地起身,唤来了跟随他多年的汪伯与刘婶,吩咐了纸笔,一笔一划写下“郁南星”三个字,指给儿子做了表字,又舍尽力气写就一封长信,颤颤巍巍地将信笺包好,开口道:“我这一生,怕是走到了尽头,只是人间这一遭,活得甚是失败,上愧对祖宗,下抱憾子妻,我这一去,倒是解脱了,恐怕要连累康儿跟着受苦。”
汪伯与刘婶满含眼泪纷纷跪倒,听郁云海叹了口气道:“两位跟随我多年,早已是我郁家的亲人,待我死后,还请您二位费心将这宅子卖掉,偿还这些年来外欠的债务,余下部分,就由你们拿去分了吧,将来返乡归田,买块地颐养天年,也不枉这些年跟着我吃苦受累。只是还有一事,请二位务必帮忙,咳……咳……”
郁云海咳得全身颤抖,缓了半晌,这才继续道:“我早年有一位故交,在歙州开了医馆,当地颇有名气,此人姓程,表字博鑫,为人慷慨仗义。请二位一定设法将康儿带去,拿着我这封书信,交到程医师手上,求他收下康儿为徒。我郁家上下,如今只剩这一脉单传,恳请汪伯刘婶菩萨心肠,再帮忙照看他这一路……”
话说到这里,郁云海已经气力不济,刘婶红着双眼抱着南星瘫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说:
小郎中与男二先行登场,王爷大人稍安勿躁,好戏在后面,信我!

第二章 受罚
马车一路绝尘,在驿道上行驶得分外孤寂。郁南星伸手掀开青布帘子,见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赶到歙州时,城门已打开多时,街道上贩夫走卒,车水马龙,渐渐有了熙攘之势。
南星吩咐马车在程宅后街停了下来,他躬身下车,从怀中掏出碎银两,打赏了驾车的马夫,随后整了整衣襟,抬脚迈入程家后院的偏门,刚刚绕过一字影壁,便瞧见护院的李丁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三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昨晚就在找您,现在正在正厅发火呢,您快过去看看吧。”
南星心里咯噔一下:“师父不是昨天外出办事,说过些日子才能回的么?”
李丁摇了摇头:“昨天刚入夜,老爷就急匆匆赶回来了,是什么原因,小人也不知道。”
南星顾不得细问,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垂花门,一路小跑地来到了正厅门外,抬眼就看到程博鑫乌云压顶地板着一张黑脸,端坐在檀木花雕的太师椅上,三位师兄弟垂首禁声地并肩站着,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南星心道:“完了,这下惨了!”他慌忙撩开衣摆,快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徒儿见过师父”。
程博鑫面色阴沉,一巴掌将桌案上的青花盖碗拍得叮当作响:“康儿!你可知错?”
南星吓得浑身一颤,还没来得及回话,忽听站在一旁的四师弟程浩风开口道:“爹,这也不能全怪三哥,昨天您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几个彪形大汉,硬要拉着他出诊,说什么他家的少爷快不行了,一时片刻都耽搁不得,拦都拦不住。”
“胡扯!”大师兄程浩天驳斥道:“四弟你不会是听书听多了吧,一张嘴就满口放炮!你怎么不说那伙人是看上三弟年轻貌美,才要硬掳他走的?”
程浩风抻着脖子对骂道:“某些人年老珠黄,就见不得别人年轻貌美,连外人都能一眼看出,医馆里除了爹,就只有三哥医术高明,你想充大尾巴狼,人家还瞧不上呢!”
“你……”程浩天气得浑身哆嗦,掳起袖子就要冲过来打人,却被身旁的二师兄程浩雨一把拦住:“大哥息怒,四弟,你也少说两句吧……”
“放肆!”程博鑫一嗓子吼出个鸦雀无声:“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几个胡闹!”
见父亲发了威,兄弟三人病猫一样纷纷禁声,唯唯诺诺地退回到一旁。
程博鑫压下火气,对跪在地上的南星道:“昨天究竟怎么回事,你不要隐瞒,如实招来。”
南星与师父“过招”多年,可谓经验丰富,此时兵法三十六计,“怂”为上策——什么装疯卖傻、信口雌黄统统屁用没有,唯一的出路就是坦白从宽。
他于是硬着头皮,一五一十说道:“正如四弟所说,昨日徒儿在医馆当值,师父刚走,随后就来了人……”
说话间,他抬头瞄了一眼程浩风,见对方正冲他挤眉弄眼,南星想笑又不敢笑,慌忙低下头,一本正经道:“来人自称是萱城齐员外府上家丁,说他家公子不久前突发眼疾,恐要失去视力,就赶来医馆想请位大夫过去看看。偏巧您不在家,医馆又只有我一人,徒儿常听师父教导,医者仁心,当普济众生,所以就……”。
“咦,奇怪呀,”程浩风打断道:“昨天不是大哥与三哥两人当值吗,为何医馆来人时,就只有三哥一人在场?”说完,他一脸挑衅地看向程浩天道:“你不会是看爹不在,就回屋躲懒睡觉去了吧?“
“放屁!”程浩天回骂道:“你每天一睁眼就日上三竿,屁股都被晒化了,还有脸说别人!全家谁敢比你能睡?”
“我呸!”程浩风道:“说得好像你不睡觉似的,我耽误过正事吗?你不能仗着自己年事已高,就当婊子立牌坊,闯祸还得找人背。”
大哥和四弟天生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一张嘴就互点炮仗,话还没说两句,又热闹起来。
眼看着师父忍无可忍,南星干脆主动认错道:“师父,康儿知道错了,甘愿受罚!”
程博鑫虽然满身硬骨头,可最怕别人示软,南星的态度,就像在他的熊熊怒火上,轻飘飘地扎了个洞,令它无处安放的脾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若论行医治病,他程博鑫虽不敢自诩一流,但自信还是有的,可在教子育人方面,就差得有些远了。除去三个不争气的儿子不说,单单郁南星一人,就让他无所适从。
那年初到程家时,南星只有五岁,瘦小得像根儿被泪水浇灌的豆芽菜,看一眼都觉得揪心。
渐渐地,程博鑫发现,这个还没有灶台高的孩子,身上总有一种和年龄格格不入的沉稳,他不哭也不闹,不争也不抢,却常常不按常理出牌,即便是闯祸,也要闯得别出心裁。
有一年,他刚满十岁,被调皮捣蛋的程浩风一撺掇,两人便手拉手去后街老槐树上掏鸟蛋。半大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气,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不中用的四弟拉扯到树上。
可惜程浩风细胳膊短腿,又没个缚鸡之力,在老树皮上蹭了半晌,终于一个没把住,大头朝下地摔了个底朝天。
这一摔不要紧,却不当不正地摔破了鼻子,顿时血如泼墨,止也止不住。南星一着急,“嘶啦”一声从衣服上扯下条布来,之后大象鼻子插葱,把四弟的鼻孔堵了个水泄不通。
可尽管如此,鼻血依然止不住。南星心里一凉:“完了,四弟该不会要血尽人亡了吧?”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背起地上的四弟,一溜烟儿跑回医馆找师父。偏巧那天师父又不在,情急之下,抬眼看到桌案上的砚台,忽然想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拈着两团沾了墨汁的棉花,一股脑儿塞进了程浩风的鼻孔,不多时,血还真就不流了。
当程博鑫赶回时,看到眼前一幕,也不由惊呆了——这一坨黑不溜秋、满身是血的肉墩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才发现年龄最小的儿子正顶着一张肿成馒头的脸,两鼻孔插葱似地各被一团乌漆麻黑的棉花塞住,模样惨烈得让自己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细问之下,他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可终究还是没舍得打骂,只是一人教训了几句,便不了了之了。
不过自此之后,程博鑫开始对南星刮目相看——香墨止血,原是前人古籍中记载的方法:墨,味辛,无毒,可“止血,生肌肤,合金疮。”
若说寻常人家的孩子,像南星这般年纪,大多还只顾着调皮捣蛋,斗大的字不见得能认几个。可他却能通晓古方,甚至急中生智,单单这一点,即便是行医多年的郎中医士,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还有一次,南星外出,偶遇一条折了腿的狗,不由心生怜悯,便抱回家求师父诊治。可毕竟是只畜生不是人,程博鑫也没太上心,只在伤口上敷了点止血化瘀的草药,便连人代狗,一同打发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程博鑫吃饱喝足,来到庭院中散步,正走到后院假山时,忽见一道黄影闪过,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大黄狗在健步如飞——可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思前想后了半天,这不就是南星当初抱回的那只吗?可见他矫健的身姿,哪里像断过腿的呀。
再三追问之下,程博鑫这才知道,为了救活那条狗,南星几个月来,几乎翻遍了医馆所有医书,最后竟用了正骨法,真的将断裂的骨头接在了一起。
不过摸骨正位,绝非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它要操作者心明手快,手摸心会,隔着肉皮将错位的骨头对好复位,普通人若想纯熟掌握,没有个千儿八百次的练习,简直是痴人说梦,可这小子又是怎么做到的呢?即便是踩了狗屎运,也踩得忒正点了吧。程博鑫甚至发现,南星还专门为此打造了一副桃木夹板,绑在狗腿上固定患处——这压根儿不是十来岁的孩子该操心的事儿啊。
“郁家留下的血脉真是不一般!”程博鑫每每想到这里,都会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若只是他三个胸无大志的傻儿子也就罢了,稀里糊涂地随便教教,让他们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将来开个医馆自立门户,也算是无愧于诸位列祖列宗。
可南星不一样啊——他是故去友人的托付,又是棵难得的好苗子,程博鑫生怕自己学疏才浅,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南星固然天赋异禀,时常能够突发奇想,剑走偏锋,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行医的弊端。常言用药如用兵,行医诊病,牵扯的都是身家性命,稍有不慎,就会害人害己,甚至招来杀身之祸。如此一来,南星反倒成为兄弟四人中,最让他牵肠挂肚的一个。程博鑫担心不按常理出牌的他,万一走错一步,恐会满盘皆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学医根基是本,不能急于求成,便定出了“未经出师,不得擅自行医”的规矩。先将南星留在身边,历练个几年再说吧。
程博鑫苦心孤诣地画地为牢,不想被不知所谓的南星闯出了圈,于是毫无意外地,他又被师父罚去后院祠堂,面对着药师菩萨的铜像,闭门思过去了。
这间祠堂不大,门扉紧闭,将屋外的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四下里一片安静。一天一宿没合过眼的南星,正跪在一小块蒲团上,小鸡啄米似地打着瞌睡,忽听窗外一嗓子嚎丧似的怪叫,吓得他整个人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南星嘴角抽了抽,冲着窗外喊道:“祖宗,快别叫了,药师菩萨都被你吓醒了。”
程浩风嬉皮笑脸地推门走了进来:“三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老鸹都比你叫得好听”,南星回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别让师父知道了,连你一起受罚。”
称浩风将一晚热气腾腾的长寿面递了过来:“娘要我送来的,说面要坨了,让你快吃。”
南星有些惊讶地伸手接过,看到里面还卧着两个油光水滑的荷包蛋,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暖意,又听程浩风道:“我用大脚趾都能猜出来,这肯定是爹吩咐过的,他若不说,娘怎知道你在这里闭门思过?”
自打南星到了程家,这么多年来,师父和师娘一次都没忘记过他的生日。更多时候,待他比待自己的亲儿子还要上心。
想到这里,南星不由内疚起来,问道:“师父呢?还生气吗?”
程浩风漫不经心道:“爹刚又出门了,你管他呢,估计早就不气了,又不是多大的事。”说完,他毫不见外地咬了一口南星的荷包蛋,又道:“对了,刚才乱哄哄地忘了问你,昨天那家人没刁难你吧?”
南星:“刁难我做什么?”
“我随口一问,”程浩风一脸坏笑着凑过来:“那……他们……就没表示表示?”
南星一脸狐疑:“什么意思?”
程浩风:“哎呦三哥,你可开开窍吧,孔方兄,孔方兄啊!”
程家这个小儿子,干啥啥不行,败家第一名,正事不操心,闲事操碎心。念在刚才一碗长寿面的份上,南星好脾气地没跟他计较,如实答道:“照着师父的标准,收了二两银子,多了没要。”
程浩风痛心疾首地捏了把大腿:“你全上交了?”
南星:“不然呢?”
“哎呦!”程浩风恨铁不成钢的真想找块豆腐撞死:“好不容易有个赚外快的机会,你就不能把握一下?”
南星:“我又不缺衣少食,要外快做什么?”
程浩风:“弟弟呀!你弟弟我缺呀!我……”
南星懒得听他贫嘴,一股脑儿又往他嘴里塞了个鸡蛋道:“给你,都给你,慢点儿吃,全都是你的……”

宛城,齐员外府上。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厚重的晨雾,洒进院子里,落了满地金黄。院落的西墙边,陈列着两排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锤棍棒,玲琅满目。架子一旁,滚落着石担和石锁,修炼武功打熬气力的器械用具,像是赶集似地,被主人零零散散地铺了满地。
齐寒石穿着一身青绸连襟短打,从兵器架子上抄起一杆长枪,猛地挥手一刺,翻身舞动如风,十分英姿飒爽。
自从上次南星问诊之后,已经过去小半个月时间,他每日遵医服药,左眼上的翳膜,竟真的一天小过一天,及至今日,已基本恢复如初。
那一日,齐寒石卧病在床,被这只要命的眼睛折腾得气若游丝,直到治疗结束郁大夫离开,也没能好好答谢一番。
病好之后,他找父亲商议,打算订做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匾,亲自送到府上登门拜谢,却被亲爹一把拦了下来,细问才知,郁大夫是违了师命,偷跑出来行医的。
可即便不能大张旗鼓地表示感谢,偷偷摸摸总可以吧?齐寒石思虑在三,决定只身前往,若是被他师父问起,就一口咬定探望朋友,就算被刑讯逼供,也绝不出卖郁大夫半个字,反正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把谢意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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