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大半年里,潜移默化间,南星仿佛拨开重重迷雾,看清了王爷隐藏至深的心——那分明是一颗鲜红的、跳动的、比他阴沉冷漠的面孔要亲切上万倍的心脏,人皮面具之下,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周祺煜啊。
就像他能够力排众议,坚持将身份特殊的坨坨带回王府一样,他也一定能够接受身世凄惨又无家可归的富贵暂居于此的。
果不其然,当南星找到周祺煜,将富贵的事如实告知之后,对方只是不咸不淡地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了他片刻,随后慢悠悠开口道,“听你的,你开心就好。”
南星:“……”
自打程浩风来到京城之后,南星卧房的居住权自动易主。程家幺弟死皮赖脸地非要与三哥共处一室,饶是人模狗样地庆亲王脸皮再厚,可终究还是要脸的,于是颇为大度地让了出来——总不能和小舅子争风吃醋吧。
两人分开了一天半日,眼下冷不丁地一见面,南星心里先是一阵悸动。
再加上那日之后,周祺煜就跟开了挂似的,在调情挑逗的道路上突飞猛进,三言两语就把南星说成一根红脸棒槌,连带着半个身子都一起麻了。
这也确实难为他了。
对于情事,南星本就一穷二白,除了害臊脸红之外,几乎一无所知。对方攻势稍一凶猛,就凭自己这仨瓜俩枣的经验,能招架的住才怪!
他艰难地定了定神,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股脑地赶跑,这才勉强说道:“王爷,我想找个手背上有红色胎记的人,有办法实现吗?”
“红色胎记?”周祺煜微微颦眉,“你找这人做什么?”
南星摸了摸鼻子道:“我与你说过的,之前帮大理寺魏大人查过一桩案子,今天碰巧遇到当事人,也就是富贵他爹,据说此案还有一关键人物,在他右手手背长着一块红色胎记,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
周祺煜面色阴沉下来,声音也冷了三分,“是太医院容不下你了,还想去大理寺多管闲事?”
南星听出他口气的不悦,耐下性子解释道:“这不今天凑巧遇到了么,再说又是魏大人的案子,能帮就帮一帮,也不算多管闲事。”
“大理寺的案子鱼龙混杂,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南星撇了撇嘴,心道不想帮就明说好了,冷着脸算是怎么回事?
又听对方口气缓了下来,一字一顿道:“此事我会让温良去查的。”
周祺煜说完,扫了一眼身边的床榻,对南星示意道:“坐过来。”
南星的胸口蓦地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攥紧衣襟道:“你要干什么?”
庆王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中满是嘲讽,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本正经道:“劳烦郁太医帮忙给按一按。”
他看向南星的目光别有深意,像是在说:“你脑袋里都是什么污七八糟的龌龊。”
南星:“……”
在任劳任怨地陪着程浩风闲逛几日之后,南星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到了太医院——最近这段时间,他隔三差五地告假,好像为了躲懒似的,将沉甸甸的重担悉数压在了同僚林太医稚嫩的肩膀上,这让他情何以堪。
不过,自家幺弟向来四六不着,又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清早出门前,南星不厌其烦地拉着他,一遍遍地嘱咐道:“有什么需要,就去找刘管家,倘若带着富贵出门,可以坐王府的马车,吴伯会跟着你们,但不许乱跑,不许惹是生非,京城不比咱家,还要谨言慎行……”
“哎呀,知道,知道了!”程浩风一脸不耐烦地将他轰出了门,“我一不呆二不傻,至于你这么唠唠叨叨吗?”
南星终究是不放心,最后挣扎着回头道,“万一遇到急事,就去太医院寻我,或者让人传个话,反正离得不远,走两步就能到……”
“哎呦!三哥你可快走吧,再这么啰嗦下去,体内的老妈子都要显灵了。”
眼看着时入秋节,暑意刚刚散去,寒凉转瞬来袭,京城权贵们像是约好了似的,五花八门的各种疾病,走马灯排着队,一起招呼了过来——有伤风感冒的,有大便干燥的,有鼻炎过敏的,还有犯了痔疮的。
南星回归太医院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忙成了一支脚不沾地的陀螺,一口气强撑到太阳落山,这才勉勉强强得空休息片刻。
值房内,同样忙了一天的林谨如四仰八叉地往椅背上一靠,大呼小叫地感慨道:“命不久矣,命不久矣啊!想我一世英才,要被活活累死,这让我如何入土为安。”
南星闻言皱了皱眉:“什么死不死的,你说点吉利话好不好!”
“还真别说,”林谨如抬手指着自己的右眼道:“我这只眼从早起就开始跳,你看你看,都跳成癫痫了,也没个停的迹象,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该不会有什么祸事发生吧。”
林太医上辈子大概是只鸟,多半还是只报丧的老鸹。他的乌鸦嘴话音刚落,就见太医院的门房顶着一脑门的热汗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郁太医,不好了,王府刚刚传话过来,说您弟弟被人贩子绑走了!”
南星:“……”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大概是程浩风浑身上下唯一的优点。他稀里糊涂地活了二十年,胸无点墨,更无大志,深知自己一穷二白,从来不指望能够出人头地,因此心安理得地不思进取。
于是他十分想不明白,就凭自己这身稀松二五眼的价值,没钱没色,要啥没啥,何德何能劳烦绑匪大哥不辞辛劳地将他绑走。
图什么呀!
那天,南星前脚刚走,程浩风后脚便拉着富贵出门放飞自我。两人乘着王府马车,一路上说说笑笑,十分怡然自得。
本来一切安好,可偏偏程浩风懒驴上磨屎尿多,还没走出多远,就有了便意,于是让吴伯停下马车,自己寻了个僻静地方,解决了人生大事。
等他心满意足地提好裤子,一转身,却见两个黑影齐齐戳在眼前。
“娘个神!你们是谁,为何偷看我小便……”
他话还没说完,一口破麻袋兜头罩了过来,只觉得脑袋一沉,两眼一黑,就彻底没了知觉。
第五十三章 绑架
等程浩风晕晕乎乎地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地动弹不得,头上的麻袋没了踪影,嘴里却多了块破抹布,那滋味臭不可言,简直不用提了。
“大……大哥!这小子醒了,咱接下来怎么办?”
绑匪的老大,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眼角上挂着一道疤,更显得凶神恶煞。
他挠了挠脑袋,发起愁来,“那雇主神神秘秘,只交待让我们将他绑走,绑得越远越好,可多远算是远?”
“不如把他……”结巴小跟班儿凑了上来,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蠢货!”刀疤老大顿时眉毛倒竖,“杀人放火,天诛地灭,将来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听到“杀人”二字,程浩风吓得浑身一哆嗦,顿时挣扎起来,“唔……唔……”
“大……大哥,这小子有话要说!”
刀疤老大一抬手道:“给他解了。”
“是!”小跟班儿言听计从地应了一声,说着就要上前给程浩风松绑。
“蠢货!”刀疤老大怒喝一声,“我要你解了他嘴上的布,谁让你给他松绑了。”
小跟班儿:“……”
要命的臭抹布终于取了出来,程浩风连忙“呸”了几口,这才说道:“几位大哥不辞辛劳地将我绑来,不知有何贵干?”
刀疤老大冷哼了一声,“我们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程浩风简直迷惑了——京城里除了他三哥之外,谁知道他是哪根儿葱啊,竟还自掏腰包地将他绑架?这是吃错药了吧!
“你们是不是绑错人了?”
“你……你小子诓我们!”小跟班儿恶狠狠地说道:“想……想逃,没门儿!”
“大……大哥,”程浩风跟着他一起结巴道:“我都被捆成这样了,有门儿也逃不了呀。咱不妨确认一下,万一真绑错了,不也耽误你们办正事么?”
小跟班儿与刀疤老大对视一眼,“那……那你倒是说说,你叫什么?”
“那你先告诉我,你们想绑谁呀?”
“郁……郁康,是不是你?”
程浩风顿时蹬大了眼,惊得说不出话来。
结巴小跟班儿见状得意起来,“怎……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就……就是你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鬼啊!
程浩风不解,皱着眉头问道:“你们绑我三哥做什么?”
“三……三哥?”小跟班儿一时愣住了,“三哥是谁?”
“三哥就是我三哥!谁让你们绑他的?”
小跟班儿彻底蒙了圈,眼巴巴地回过头,看向刀疤老大,“真……真的绑错了?”
刀疤男的眉头捆了个结:“你不是郁康?”
“要我说多少遍!你们绑错人了!”
“大……大哥,这怎么办?”
“蠢货!”刀疤老大怒骂道:“你当初是怎么认的人?”
“没……没错啊!”小跟班儿一脸委屈道:“从……从王府马车下来的,就是他呀!”
至此,程浩风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两个草包认错了人,把他当成了南星抓过来顶包。
可一想到有人蓄意绑架三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骂道,“别废话!快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们的?”
刀疤老大吓了一跳,与小跟班儿一起蒙了圈。
这哪里是人质,分明是个祖宗!
小跟班儿讷讷道:“要不……咱把他放了,重新再绑一次?”
“蠢货!”刀疤老大道:“把他放了,等着他回去搬救兵,再把咱一窝端了?”
小跟班:“……”
眼看着两人陷入僵局,程浩风不紧不慢道:“你说说你们,两个大男人,不缺胳膊不短腿,干点什么不好?”
他因为无辜被绑,自觉站上了道德制高点,连说话都硬气了三分,“你们这样,对得起自家的亲爹亲娘么?”
小跟班儿低头嘟囔道:“自……自小就是孤儿一个,哪……哪来的亲爹亲娘?”
程浩风瞪了他一眼,“没有爹娘,可总有妻儿吧?”
小跟班儿继续嘟囔道:“若……若是有媳妇,谁跑出来干这个?”
程浩风:“……”
他不禁想要扶额,挣动了一下才想起手脚还被捆着,于是作罢,继续道:“现在没有,以后还能没有?你就心甘情愿地做一辈子劫匪,打一辈子光棍?哥们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执迷不悟死路一条,为了日后的舒坦日子,快快醒悟吧?”
小跟班儿深深地垂下了头:“……”
呦呵,有戏!
正当程家幺弟心花怒放地以为自己的口遁快要显灵时,忽听刀疤老大叹了口气道:“小兄弟,这回确实对不住你,不过我们也是没办法,既然收了钱,就不能不做事,这是道儿上的规矩。不过你放心,我王帅拍胸脯保证,绝不会害你性命。这些天你先委屈委屈,等时机成熟,我们再把你三哥绑来,争取让你兄弟二人团聚。”
程浩风:“???”
王帅就长这么个倭瓜样?
他简直无力吐槽,还特么兄弟团聚!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程浩风神情一垮,计上心来,佯装痛苦道:“憋不住了,想上茅厕。”
刀疤男一皱眉,“你刚儿不是去过了么?”
“刚刚是小的,这回是大的。”
“……”
刀疤男指了指小跟班儿,“牵他去后面的大树。”
“不松绑啊?”程浩风赖巴唧唧道:“这么五花大绑着,裤子都脱不了,再一不小心拉裤兜里,带着屎跟你们上路……”
“松……松绑,你跑了怎么办?”小跟班儿结巴道。
“大……大哥!我这么一个四体不勤的弱男子,连一只鸡都打不过,何况你们两个人。”程浩风道:“要不这样,现在先让小弟松快松快,等晚上睡觉,你再把我捆上成不成?
小跟班儿一时没了主意,“大……大哥,这……”
刀疤男咬牙沉吟片刻,“给他解了,呆会儿盯着他拉,别让他跑了。”
程浩风:“……”
自从得知程浩风被劫,南星活生生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一连几天来,他茶饭不思,不眠不休,将自己站成了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不错眼珠地盯着前方的院门,仿佛盯得久了,就能等到浩风归来似的,看着他嬉皮笑脸地推开门,没型没款地走进来,大大咧咧地喊他一声“三哥”,然后没完没了地耍贱讨人嫌。
“郁先生,您吃点东西吧。”老管家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这样下去,您会撑不住的。”
南星勉强露出个笑脸,“我不饿,您忙您的去吧,不用管我。”
老管家叹了口道:“王爷已经派人全城搜捕了,听说京兆尹也出动了人马,您吉人天相,一定能够等到令弟平安归来的。”
“恩,多谢您宽慰。”
南星嘴上这样说,可心里还是没底的,他有种直觉,浩风这次被绑架,多半与自己有关,可他想不明白,绑匪究竟意欲何为。
若是为了财,这一晃都两天了,连个赎金的消息都没有,绑匪未免太沉的住气了。
可若是为了人,浩风初来乍到,除了自己这个哥哥外,他在京城无亲无故,谁会费力不讨好地绑架他呢?
但无论如何,程浩风被劫走,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一想到这些,南星就万箭穿心地喘不过气来。
他难过、自责、痛苦、无助,如同魔怔了一般,苦苦守在院子里,生怕自己一转身,就再也寻不到浩风似的,执拗地不肯离开。
这时,一双修长的手忽然伸了过来,从身后将他抱住。下一刻,熟悉的安神香四散弥漫,将他拢在了其中,也将这些天来郁结于心的苦楚,悉数激发了出来。
南星的委屈决了堤,不管不顾地转过身,将头深深埋进周祺煜的颈窝,自责道:“都怪我,不该留下他一个人的,是我害了他。”
周祺煜抚了抚他的头,放柔声音道:“不怪你,有我在,浩风不会有事的。”
“可若是没有我,他就不会来京城。”
周祺煜:“是我让他来的。”
“你让他来,都是为了我。”
“你留在这,也是因为我。”
周祺煜的嗓音,带着一点疲惫的低沉,却让南星莫名地感到心安——仿佛藉此找到了依靠,只要有他在,心里的那根磐石就不会倒,浩风也一定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
也不知两人这样抱了多久,南星蓦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外面的院子里,大庭广众之下,简直成何体统!
他慌忙动了动,想要挣脱周祺煜的怀抱,却发现对方抱得更紧了。
南星:“……”
他拍了拍庆王的后背,附到对方耳边,压低声音道:“别让外人看见,影响不好。”
“做都做了,还怕人看?”
南星:“……”
眼下程浩风不知所踪,自己心急如焚,显然不是要脸的时候,可也不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不要脸呀。
他契而不舍地又拍了拍周祺煜,“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快点放开。”
“不放!”
“放开!”
“我若放开,你给我什么好处?”周祺煜没脸没皮道。
“你先放开,我再告诉你。”
“不放!”
南星没了脾气,“那你想要什么?”
“陪我回房。”
“没门!”南星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周祺煜:“那就各退一步,陪我吃饭?”
南星叹了口气,“没胃口,吃不下。”
周祺煜没吭声,只是将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南星:!!!
“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周祺煜心满意足地松开手,“成交!”
第五十四章 回归
以前在老家,程浩风的天敌大哥隔三差五地挖苦他,总说他天生一张招人嫌的嘴,干啥啥不行,讨厌第一名。
当然,讨不讨人厌,还要分场合。在程家老大的眼里,自家的幺弟,就是个祸害,简直一分一秒都不堪忍受,恨不能一脚踢他上天,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可是放在今时今刻,程浩风的油嘴滑舌,却成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凭着自己滔滔不绝上下翻飞的嘴巴,成功侃晕了面前一对儿草包饭桶,竟和绑架他的绑匪意外和谐地喝起酒来。
刀疤男叹了口气,拍着程浩风的肩膀说道:“小兄弟,大哥这次对不住你,不小心看走了眼,错将你绑了过来,害你受委屈了。”
程浩风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话这何止是看走眼,分明就是没长眼!
他维持住面上滴水不漏的神色,没心没肺地咬了一口叫花鸡道:“大哥这是哪里话,咱是不绑不相识,说来说去都是天意,小弟敬两位大哥一杯。”
几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程浩风觑着刀疤老大的脸色道:“只是小弟有一事没想明白,出钱绑我三哥那位,不图财也不害命,你说他来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啥?”
“莫不是你哥招惹了他?”刀疤男道:“这年头人心隔肚皮,人家什么想法,咱也说不清。”
小跟班儿插话道:“人……人家只吩咐我们把你……哦不……把你哥绑走,至于绑完怎么处理,只……只字未提,得……得亏你遇到我大哥,人……人美心善,若是摊上别人,恐……恐怕早就小命不保了。”
程浩风:“……”
刀疤老大心善不心善不知道,可小跟班儿用哪只眼看出他人美了?长着眼出气用的吗?难怪光天化日还能绑错人。
程浩风装模作样地又敬了一杯,“感谢两位哥哥不杀之恩!”
刀疤老大志得意满地端着酒杯道:“小兄弟只管好生配合,亏待不了你的。等我们把你哥一起绑来,送你兄弟二人远走高飞。”
程浩风大惑不解:“什么叫远走高飞?”
“就……就是把你们流放三千里,总……总之,回不来就成!”小跟班儿好心解释道。
程浩风:“……”
这两人莫不是脑袋有坑吧!一竿子把人支到三千里之外,都特么到哪儿了?
鸟跑去拉屎都嫌远!
他勉强绷住神情,问道:“这一去不知猴年马月,到头来报酬怎么算?别让两位哥哥辛苦白跑一趟。”
“小兄弟莫担心,”刀疤男道:“那雇主大方的很,活还没干,钱倒是给了不少。”
“哦?”程浩风故作惊讶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爽快的雇主?”
“不……不仅爽快,还神秘的很!”结巴小跟班儿道:“他……他是谁长啥样,我……我们也没见着,诶……诶……”
小跟班儿说着晃了晃脑袋,“这……这酒劲儿还真不小……”
刀疤老大也眨巴起涣散的眼睛,嘴巴翕动地像条干渴的鱼,尝试着想要说话,可还没来得及出声,只听一前一后两声闷响,二人便纷纷倒地不起。
“哎——这么了这是?”程浩风大呼小叫地站起身。
他踢了踢左边,又拍了拍右边,直到无比确定这两个蠢货完完全全不省人事之后,这才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来。
“想绑架我三哥?做你个春秋大梦去吧!”
地上两个烂醉如泥的绑匪,与其说是酒量有限被灌得不省人事,不如说是彻彻底底地着了程浩风的道儿。
程家这小子,虽然吊儿郎当地不学无术,却在歪门邪道上钻研得热闹。此次来京之前,他正福至心灵地琢磨麻沸散的配方,出门前随身带了一包,竟歪打正着地派上了用场。
方才趁着草包绑匪不注意,他将满满一包药混入了两人的酒中。
迷药配酒,闷倒驴不在话下,何况是两个活人了——这些剂量足够让他二人睡上三天三夜都醒不过来。
庆王府这些天,因为程浩风被绑,堪称乌云压顶,气氛阴沉得不像话。
这日一大早,林谨如便拉着魏云文跑来府上安慰南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活脱脱说相声的逗哏与捧哏,恨不能把压箱底的绝活儿都拿出来哄南星开心,直到说得嗓子冒烟,灵魂出窍,这才起身告辞。
“我送送你们。”南星道。
“行了啊,别太担心了。”林谨如边走边宽慰,“你们家庆王爷阵仗搞得这么大,恨不能来个全境通缉,我要是绑匪,吓都吓死了,一定乖乖把人给你送回来,再说大理寺都牵扯进来了,又有云文在,找不回人,我第一个跟他没完!”
魏云文憨厚地应了一声:“郁先生放心,来龙去脉我都了解清楚了,这就回去安排人手调查。”
“哦,对了!”南星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几天过得一团糟,有件事忘了告诉魏大人了。”
“您讲。”
“就是上次验尸那件案子,”南星道:“前几日我碰巧遇到了当事人李四,据说雇他那人右手手背上有一处红色胎记。”
“哦?”魏云文似是有些吃惊,“那他之前为何不说?”
南星:“大概也是刚刚才想起的。”
“哎呦,这还说着弟弟呢,怎么忽然成了胎记了?”林谨如不耐烦地拉着魏云文抗议道:“别干耗着了,你快点儿回去找人啊。”
等将他二人送出府,南星的心即刻又落寞下来,郁郁寡欢地一回头,不由怔住了。
“浩风!!!”
“咦,三哥?你戳在大门口儿干嘛,等我?”
南星:“……”
南星不是外放的人,平时哪怕有些情绪,也大多藏着掖着自己消化,鲜少会在外人面前哭鼻子掉眼泪。
可这次实在压抑的太久,如今得见四弟平安归来,绷紧的神经蓦地一松,眼泪就跟开闸泄洪一般,再也守不住了。
程浩风没心没肺的反倒和没事人一样,一回来就开启了说书模式,把智斗歹徒的过程,天花乱坠地吹嘘了一番,却唯独对绑匪绑错人的部分只字未提——他担心南星会因此胡思乱想,再自责出个病来,那可就更乱套了。
好不容易哄好南星,程浩风寻了个借口私下找到周祺煜,开门见山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祺煜对待外人向来生人勿近,却唯独对待程家幺弟春风化雨,引着他来到自己的房间,指着旁边座位说道:“坐吧。”
程浩风言听计从地坐好,恭恭敬敬地说道:“方才听我哥说,您这次为了救我,差点儿把整个玄京掀个底朝天,给您添麻烦了。”
“不客气,应该的。”周祺煜道:“你哥这些天魂不守舍的,遭了不少罪,你多陪陪他。”
“嗯!”程浩风懂事地应了下来,“另外……关于这次绑架,有些事我没跟我哥说,但是我想告诉您。”
周祺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请讲。”
程浩风道:“听说王爷派出的人已经在追捕嫌犯的路上,应该很快就能知晓,绑匪的本意并不是我,而是我哥。”
“你哥?”周祺煜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你是说南星?”
“恩,”程浩风道:“不过那两个笨贼只管收钱办事,貌似也不清楚雇主是谁,听他们的意思,那人并非谋财,也非害命,就是单纯地想把人绑走,让他回不了玄京。”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过来是想提醒王爷,我哥人单纯,心思又细,凡事都爱往复杂里想,这也是我没告诉他实情的主要原因,还请王爷帮我继续瞒着,日后您多费心,别让他受委屈。”
周祺煜一时半会儿没吭声,他的神情既庄重,又严肃,一双明眸好像染着星光,显得格外炯炯有神。
片刻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第五十五章 温存
时光似水流年,眨眼的功夫,程浩风便将京城吃喝玩乐的好日子挥霍一空,接下来就要凄凄惨惨地启程返回老家了。
“哥,我不走,你别赶我走!”程浩风哭丧着脸撒泼耍赖道:“你再让我多呆几天好不好?”
南星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让四弟留下来陪他,可眼下老家医馆忙得四脚朝天,师父和大师兄已经来信催过多次,自己远在他乡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再霸占个弟弟不还,自然说不过去。
于是,他无情地将程浩风塞上了马车,转头又塞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包袱进去,“这些你给师父师娘带回去,盘缠和干粮装在旁边的口袋里,路上别饿着。”
程浩风的下巴险些砸到脚背上,“这么个大包袱,你是想砸死我吗?”
“反正又不是你拉车,”南星不以为然道:“后面还有一车是王爷备的,要不然你坐后面那辆?地方不见得有这辆宽敞。”
程浩风:“……”
放眼望去,这浩浩荡荡的,知道的是程家幺弟要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姑娘要出嫁,上赶着去提亲送嫁妆。
临到离别前,程浩风难得郑重起来,拉过南星的手,欲言又止道:“哥,有些话我也不知该不该说……我总觉得,这京城好是好,可毕竟不比咱家逍遥自在,我知道你是放不下……哎!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总之,你若是觉得累了,咱就回家,我自然巴不得你能回去陪我。”
南星心头蓦地一软,顿时红了眼圈,强忍着眼泪数落道:“回去陪你干什么,替你当牛做马,好让你悠闲地躲懒不干活?”
程浩风嘿嘿傻笑,“又被你看破!”
“行了,别贫了,”南星嘱咐道:“回去路上一定小心,别再被绑匪劫了去。”
“看你说的!”程浩风反驳道:“你弟弟我虽然平时爱掉个链子,可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再说又有王爷的卫队护送,你就放心吧!”
程浩风一走,富贵也被他爹接回了家,偌大的庆王府,肉眼可见地冷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