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周祺煜一走,大把的时间被空了出来,南星急需让自己忙碌起来,干脆主动提议,“之前总是劳林兄替我值夜,以后换我替你如何?”
林谨如怔了一瞬,随即心花怒放地睁大了眼:“真的假的?张管事刚给我排了一个月班,正愁得想去撞树呢!”
“自然是真的,骗你做甚。”
“贤弟……忽然这么好心,是不是有何企图?”林谨如大尾巴狼似地凑了过来。
南星简直哭笑不得,“好心帮你而已,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林太医慌忙找补道:“不过……你家王爷可愿意?”
这倒是问到了关键。
自从南星入职太医院以来,他被安排入宫值夜的次数,简直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原因无他,自然是庆亲王专门打过招呼的——这么个说一不二的主,谁敢驳了他的面子。
对于此事,南星一直心存愧疚,感觉就像自己占着茅坑不干正事似的,还得劳烦同僚们给他擦屁股。既然现下周祺煜不在京城,他又不想回去独守空房,不如趁着机会弥补一二,多少也能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
“值个夜而已,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南星不以为意道:“况且,王爷出远门了,鞭长莫及管不着。”
“我说呢,怪不得!”
林谨如的眼睛细长,眯起来的时候,显得特别聚光,时常会给人一种洞穿一切的错觉。
南星本就心虚,此时被这样的眼睛盯着,仿佛被他看穿心事一般,脸红心跳地别过了视线,没好气道:“你到底换还是不换?”
“换啊!”林谨如大呼小叫道:“不过……我这不是怕东窗事发,被你家王爷知道了,再把我抽筋剥皮,得不偿失嘛?”
“又不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至于吗?”南星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找张管事,从明天起替你值夜!”
太医院宫中值夜,需要安排大小方脉各一人,守在宫内值房听候差遣,在此期间,若是有哪位娘娘或者皇子生了病,可以就近赶去治疗,以防贻误病情。不过这也意味着,值夜的御医将整宿与美梦无缘。
因此,在大多数同僚眼中,宫中值夜是个实打实的苦差事,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可眼下对于南星而言,却正好可以借此排解相思,打发漫漫长夜。
与他一同值夜的,是太医院小方脉刘敏忠,正处于老婆孩子热炕口的年纪,可谓是宫中值夜精准打击的对象。
按理说,大燕皇帝多年来为了修仙不理后宫,未成年的小皇子堪称稀有,偏偏还一年到头壮实的很,几乎就没个毛病,安排小方脉进宫值夜,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不过病来如山倒,向来没个征兆,未雨绸缪,倒也理所应当。好在刘太医为人心大,不太计较这些,反正闲着无事可做,干脆在值房中一宿一宿地打坐,闭目养神不吭声,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这让南星一度怀疑,再这么下去,恐怕宫里那位还没来得及成仙,旁边这位就得先行飞升了。
在庆亲王离开的第七天,南星收到一封信,见字如面,正是周祺煜的笔迹。
通篇还算齐整的行草,字里行间带着唯我独尊的不羁。内容也是大抵“人狠话不多”,篇幅不长,却句句紧扣主题,大意是,他已安全抵达雍州,局势比想象复杂,但不至于失控,恐还要多耽搁几日。之后,便是一堆的“不许”,什么不许南星多管闲事,不许他废寝忘食,不许受风着凉,不许夜不归宿,不许与他人眉来眼去,不许和别人暗通条款,不许没事四处乱跑,不许到处惹是生非……
一封信读得南星眼角直抽,可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周祺煜随信附送的一大堆伴手礼,大到金箔玉器,小到花鼓风筝,简直是把他沿途所能买到的一切都捎带了回来——满满当当地堆了一整间屋子,连坨坨都为此目瞪口呆了。
南星哭笑不得地将信笺收好,当下便提笔回了一封,进宫值夜的事自然只字未提,嘱咐周祺煜按时吃药倒是写了不少。等他洋洋洒洒地啰嗦完,这才心满意足地撂下笔,小心翼翼地封好信,让侍卫送了出去。
眼看着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转眼竟到了披裘穿袄的季节。
这日宫值,寒风凛冽,南星打了一路的寒颤,缩手缩脚地总算进了值房的门,甫一抬头,正对上刘太医一张快要断气的脸,不由惊呼道:“怎么了这是?”
“泻肚……”
刘敏忠痛苦地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脸上的血色大概是随着腹泻一同拉了出去,惨白的像是纸糊的一般。
“怎么会泻成这样?”南星慌忙跑上前,抓起对方的手腕,就势把起脉来。
刘敏忠强忍着腹中剧痛,有气无力道:“许是方才贪嘴喝了几口凉茶,来时路上又受了风寒,脾胃虚寒闹的,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只听他股间一连串的响动,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便再也忍不住,捂着屁股朝向茅厕狂奔而去,不忘回头嘱咐道:“郁太医,厕纸!劳烦去取,速速送来!”
南星:“……”
刘太医的这次泻肚,可真是要了命了,一晚折腾下来,他几乎不是在茅厕,就是在去往茅厕的路上,短短一个时辰,竟腹泻了十余多次,原本人高马大,愣是被窜稀窜地脱了形,连南星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脾胃虚寒,竟能如此来势汹汹!
也幸好有南星在,跑上跑下地给刘太医开方煎药,直到忙出了一脑门热汗,才勉勉强强把腹泻止了个七七八八。
好不容易把半死不活的刘太医安顿在值房内的小床上,南星抄起一把火钳子,将屋内的炭火生得更旺了一些,忽听值房外有宫人来报:“ 四皇子身体不适,请小方脉速去玉阳宫问诊。”
南星:“……”
世间之事,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地让人哭笑不得。
眼下,小方脉刘大人拉得半条命都没了,蜷缩在床上奄奄一息,指望他能直立行走着去给皇子看病,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玉阳宫催得急,四皇子的病又耽搁不得,好在大小方脉虽然分得细,但其实差别不大,且南星此前在医馆时,本就是朝着全科发展的,应急兼顾一下小方脉,自然不在话下。
他与刘太医商量一番,决定顶了对方的缺,转身取了药箱,跟着宫人去了玉阳宫。
四皇子周祺阳,是周祺煜同父异母的弟弟,年龄约莫八、九岁,算是元安皇帝沉迷修仙后,勉勉强强留下的一根独苗。
小皇子的生母纯妃,为了守住这个儿子,几乎拼了老命,平日里含在嘴里怕化,搁在手心怕摔,只要是呵护,无所不用其极。
好在纯妃天生伶牙俐齿,善于阿谀逢迎,马屁都拍到了六宫之主的心坎儿上,很得常皇后欢心。且周祺阳虎头虎脑地招人喜欢,身体壮实的很,一年到头无病无灾,母子二人于宫中的日子,也算过得如鱼得水,可世间之事,就是这么的巧——他偏偏在小方脉闹肚子这天,破天荒地掉了链子。
得知南星是大方脉,纯妃娘娘眉头一皱,当即就翻了脸,“本宫要找小方脉,你来做什么,刚去传话的奴才是哪个?瞎了还是聋了,给本宫拖出去丈责三十大板!”
南星还没回过味儿来,先被纯妃的雷霆之势吓了一跳,连忙拦住道:“娘娘息怒,是微臣主动要求来的,与传话的公公无关。”
纯妃娘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就是你聋了?”
南星硬着头皮道:“今日值夜的刘大人突发疾病,恐难应召,可又怕耽误了皇子殿下,这才与微臣商议由我过来应急,不过娘娘放心,在下对于小方脉也有涉猎,能否先看一下皇子的病情?”
纯妃听懂了来龙去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明白,眼下深更半夜,临时出宫寻个小方脉过来,的确不太现实,思虑再三,终于松口道:“那你就试试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倘若因你出了岔子,我绝不轻饶!”
南星原本是好心帮忙,如今又成了多管闲事,还稀里糊涂地揽上了一身麻烦——看纯妃这架势,倘若她儿子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小命怕也难指望了。
好在四皇子病得不重,除了脑袋疼点,喉咙痛点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症状。
细问之下,原来今天一早,皇后娘娘差人送来几只孔雀羽毛扎的毽子,周祺阳喜欢的很,便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直到入夜才回宫,不久便嚷嚷着不舒服。
纯妃心惊胆战地一摸脑门,烫得都能烧火做饭了,顿时慌了神,便大呼小叫着让宫人去请小方脉,却阴差阳错地把南星找了过来。
郁太医认认真真地把了脉,贴心安慰道:“殿下这是风寒犯肺,皆因受凉所致,好在并不严重,这些天注意保暖,辅以汤药,想必几日便能好转。”
纯妃听他这样说,这才将高悬在嗓子眼的心重新放了回去,脸色也多云转晴好看了不少,“那叫劳烦您开方抓药吧。”
周祺阳年龄不大,人小鬼大,方才见他亲娘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还以为自己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紧张得差点腿肚子转筋。多亏眼前这位年轻太医,随随便便的三言两语,便让他卸下了心中的负担,顿时头也不疼了,脑也不热了,抬眼再看那小太医,眉清目秀,超凡脱俗,明眸善睐,好似谪仙,真是怎么瞧,怎么顺眼。
于是趁着神仙太医开药方的工夫,他搬了个板凳,屁颠屁颠地凑了过去,眨巴着眼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南星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笔一哆嗦,差点写废了一张药方,连忙将笔放到一边,恭敬地回道:“卑职姓郁,单名一个康字。”
“哦,”周祺阳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可有表字?”
“表字南星。”
“哦,”周祺阳嘿嘿傻笑道:“以后……你叫我祺阳,我叫你南星好不好?”
南星:“……”
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可小皇子如此自降身份的自来熟,他那诸事大惊小怪的娘有没有意见,就不得而知了。
周祺阳才不管这些,没完没了地缠着他道:“你是太医院的太医?”
南星好脾气地点了点头——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那……你以后每天都来给我看病好不好?”
南星:“……”
周家兄弟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回事?
且不提当皇帝的爹多么的不靠谱,一共就硕果仅存了仨,老大烂泥扶不上墙,一天到晚的肾虚样儿;中间那个像是被人欠了俸,动不动就冰山压顶;好不容易还有个小的,竟又是个天生的狗皮膏药。
这一家子的皇亲国戚,真是简了直了!
南星被周祺阳缠地只剩下招架之力,硬着头皮拿出对付坨坨的耐心,强颜欢笑地哄着他喝下药,又连塞了三颗蜜饯,这才勉强脱了身,匆匆忙忙赶回了宫中值房。
经过大半宿的折腾,刘太医总算从病魔手中挣回了半条命,肉眼可见地现出点人气来。
好不容易熬到散值,南星送佛送到西地将他搀回了太医院,等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裹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庆王府。
茫茫人海,大多是疲于奔命的人,虽然听上去辛苦,却并非全然没有益处。
南星简直困到了极点,原本对周祺煜挥之不去的思念,终于在昏昏欲睡面前败下阵来,卧房里的睹物思人,也越发有心无力,没什么能比好好睡上一觉,更让人心旷神怡了。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传来一阵敲门声,像是做梦,可又听得真真切切。南星一时分不清了,皱着眉头僵了半晌,直到那声音越来越急促,这才蓦地惊醒,竟发现真的有人敲门,慌乱间也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便下了地,一边开门一边道:“怎么了这是?”
“郁先生,不好了!”门外刘管家上气不接下气道:“宫里忽然来了人,非要您入宫一趟,全都堵在了门口。”
作者有话说:
哈哈,小太医成了一家子皇子的共同爱好。。。
第六十章 栽赃
数九寒天月,寒冬腊月天,庆亲王府的大门外,忽然多了两拨人马剑拔弩张,一拨是宫里来的侍卫,另一拨是王府家将,两边刀剑相向,互不相让,气氛急转直下。
南星简直一头雾水的很,跟着刘管家稀里糊涂地赶了过去,从后方拨拉开一众家将,正要探出个脑袋问个究竟,却被恭让拦了下来:“郁先生,不可!”
“他们不是要找我吗?”南星不解道。
宫里来的侍卫首领恭敬地抱了抱拳:“您就是郁南星郁太医?”
“正是不才在下,”南星道:“您……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您,”那侍卫道:“是宫里的皇后娘娘找您。”
南星不由皱眉,“皇后娘娘找我何事?”
侍卫一脸公事公办道:“属下不知,只说要您去一趟玉阳宫,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郁太医行个方便。”
“玉阳宫?”南星心里“咯噔”了一声,这不是纯妃和周祺阳的寝宫吗?难道小皇子出事了,否则怎会有宫中侍卫舞刀弄枪地找上门来。
“您稍等,我回去换件衣服,这就跟着你们进宫!”他转身要走,又被恭让挡了下来,“郁先生,王爷交代过的,不可!”
南星笑了笑,压下他的胳膊,晓之以理道:“皇子殿下是我接的诊,理应过去看看,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却是没底,进宫的路上走得心不在焉,将昨日接诊时的点点滴滴,从头至尾回忆了若干遍,也没能想出究竟哪里出了乱子。
刚刚行至玉阳宫的门口,气氛顿时压抑下来,哭天抢地的叫喊声由内至外隐约传来。
不会真出事了吧!
南星心下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身后缀着一屁股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
周祺阳不大的卧房内,里里外外塞满了人。南星削尖脑袋挤进屋,抬眼先看到已经哭疯的纯妃娘娘,一口气没倒腾上来,险些当场背了过去。
在她身旁,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皇子,正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
南星不由皱紧了眉,连忙提步凑上前,忽被一声尖利的“放肆”吓地怔在原地。
“你好大胆子!”
他不由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周祺阳寝室正中,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娘娘,看上去有些年纪,依然风韵犹存,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威压,身后毕恭毕敬地站着内务府太监安耀廷,定睛再看,太医院院判王同川也点头哈腰地戳在一边。
不消说,这位应该就是太子周祺祥的生母,当今皇后娘娘了。
“放肆!”安耀廷吊着小尖嗓,随声附和道:“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赶紧跪下!”
南星无奈地收回脚步,跪地行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常皇后抬眼打量他片刻,冷哼一声道,“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郁太医?”
瞧这话问的!
南星有意回她一句“过奖,不敢当。”可又怕火上浇油,于是凑凑合合地点了个头。
常皇后“啪”地一声拍向了面前几案,震得上面的盘子碗一起叮铃咣铛,“你可知罪?”
南星一心想着周祺阳的安危,实在没心情与她纠缠,直奔主题道:“微臣不知何罪之有,还请娘娘明示。”
“王院判!”常皇后偏过头对着身后的王同川道:“你们太医院的人都这么会装傻充愣吗?”
王同川闻言僵了僵身子,慌忙回道:“娘娘您说笑了。”
“哼,牵扯皇子皇孙的事,本宫可不敢说笑。”常皇后的脸上凝着一丝狠毒,“既然这个小太医死鸭子嘴硬,那就劳烦王大人给他点拨点拨。”
王同川因为惧怕庆亲王,对待南星向来是“怕屋及乌”,甭管他心里怎么想,面上从来都是一团和气,生怕因此触了周祺煜的霉头,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谁知眼下又杀出个常皇后来,铁了心要把郁南星往死里整,他这个做院判的被稀里糊涂夹到中间,滋味如何,简直就别提了。
不过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宦海沉浮这些年,早就成了精,自然明白站队抱大腿的道理。现如今,庆王爷远在千里之外,傻子都能看出,常皇后才是天;加之早前因为方将军中毒一事,南星也的确驳过他面子,左右一合计,不如仗着皇后娘娘撑腰,干脆把这狐狸精一口咬死,还能顺带一雪前耻,何乐而不为。
他于是清了清嗓子,越众而出,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郁太医,皇子殿下如此乖巧可爱,你怎狠心下此毒手呀!”
一句话愣是把南星说懵了,小殿下乖巧可爱不假,可自己何曾下过毒手?连忙问道:“殿下到底怎么了?”
王同川眯起眼睛道:“你一向博学广识,怎会看不出殿下这是中毒了!”
“中毒?”南星浑身一凛,“小殿下所中何毒?”
“郁太医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王同川阴阳怪气地说道:“中的什么毒恐怕要问你自己了。”
“王大人认为是我投的毒?”
王同川冷笑一声,“昨天皇子殿下经你诊治之后就成了这样,出了你还能是谁?”
南星心下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这些人一唱一和,一口咬定他给周祺阳下毒,分明是有意碰瓷,可转眼看向无知无觉的小殿下,小孩子中毒是装不出的,难道真的有人下此毒手?
为了栽赃陷害,竟连未成年的皇子也不放过!想到这里,他不由觉得毛骨悚然,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被身边侍卫强行架住胳膊,又活生生地跪了回去。
“王大人!”南星急道:“你既已知殿下被人下毒,是否已为他解了毒?”
“那是自然!”王同川添油加醋道:“还好这次发现的早,殿下吉人天相,身毒被我解去大半,已无性命之忧。”
南星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觉出自己被架着的胳膊被侍卫扭抽了筋,冷汗顿时流了下来。
常皇后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郁太医,你这是其心可诛啊!”
南星忍着痛,蹙眉道:“卑职昨夜开具的药方已提交太医院备案,娘娘若是不信,可让人取来请王大人查验,配药熬药也是劳烦宫人做的,娘娘如何确定我就是下毒之人,请问我何时下毒,下的是什么毒,又因何下毒?”
常皇后见他义正言辞不卑不亢,自己倒像是个跳梁小丑,顿时火冒三丈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质问起本宫来了!安公公,给我掌他的嘴,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做宫里的规矩。”
“奴才领命!”
安耀廷做了几十年的阉人,实在与孔武有力沾不上半毛钱关系,却偏偏心狠手辣,擅长扇人嘴巴。
他利索地挽起袖口,泄愤似地站到了南星面前,高高抬起右手,一块血一般的胎记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
南星蓦地睁大眼,还没来得及震惊出个所以然来,对方的巴掌携着劲风就扇了过来,之后便是一阵头晕眼花,嘴角即刻见了血。若不是身后还有两个侍卫架着,他甚至怀疑自己会被这巴掌扇飞出去,力道之大,简直难以想象。
安公公扇完,阴测测地劝道:“郁太医,毒害小皇子可不只是杀头掉脑袋的事,搞不好还要株连九族,这眼瞧着都东窗事发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家人想想啊,不如就痛痛快快地招了算了!”
南星悲愤交加地将口中鲜血咽了回去,一字一顿道:“安公公扣的帽子恕在下不能接受,在下问心无愧!”
常皇后的脸顿时凝上了一层杀意,“本宫真是开了眼了,总算见识一回什么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你,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廷杖伺候,打到他招供为止!”
南星深深地闭了闭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儿了。
“慢着!”
侍卫架着南星的手蓦地一滞,众人皆是一愣。
只见门外走进一位身穿绣鹤长袍,手持拂尘的宦官,正是当初拼死将贤妃送出宫的李公公。
常皇后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语气尽现不满道:“公公不好好守在陛下身边,跑来这里做甚?”
李公公若无其事地看了南星一眼,不露神色地转过身,毕恭毕敬行礼道:“回娘娘,皇上听说四皇子殿下病重,特命奴才过来看看。”
听到“皇上”二字,常皇后似是有些吃惊,语气稍稍收敛了些,压着怒气道:“那就请公公回禀陛下,四皇子遭人陷害,贼人已被拿下,殿下目前并无大碍,请陛下放心就是。”
“小殿下遭人陷害?”李公公故作惊愕道。
常皇后冷笑一声,“此事本宫自会审理,不劳你费心。”
“奴才狗胆提醒娘娘一句,此事牵扯皇子,兹事体大,按程序应提交刑部与大理寺审理。”
常皇后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李公公这话什么意思?你一个御前太监,是不是管得宽了点?”
“奴才不敢!”李公公慌忙跪倒:“奴才只是觉得圣上既已知此事,万一日后追究起来,怕娘娘不好交待。”
“本宫自有分寸,无需李公公指手画脚!”
常皇后话音刚落,又听宫人来报:“娘娘,大理寺少卿魏云文宫外求见,说是要奉旨缉拿谋害皇子的嫌犯。”
常皇后:“!!!”
作者有话说:
星星子终于还是逃不过
第六十一章 入狱
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却被人莫名其妙地截了胡,常皇后气地险些咬碎后嚼牙——她原本是想借着周祺煜离京的机会,将“谋害皇子”的黑锅扣在郁南星头上,只要将他屈打成招,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谁知半路竟杀出这么多“程咬金”来,坏了她的好事不说,还反手惹出一身麻烦。谁不知,大理寺是周祺煜的地盘,倘若把郁南星交过去,皇子中毒一事一旦深究起来,那可就得彻底玩完。
想到这里,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常皇后终于坐不住了,当下便将自己的兄长,当朝内阁首辅常世元找了过来,要他无论如何,一定想方设法,赶在大理寺之前,让刑部把郁南星的案子抢过来。
玄京刑部大牢,终年不见阳光,里里外外透着一股人间地狱特有的霉味,竟比天寒地冻的牢房之外更加阴冷三分。
南星被束缚着手铐脚镣,独自蜷缩在牢房一角,刺骨的寒意顷刻穿透衣衫,瞬间就将他冻了个饥寒交迫。
好在这处牢房,是个单人单间,四周三面石头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倒也难得清净。
方才在宫里,有那么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凶多吉少,多亏李公公与魏大人半路搭救,这才勉强挣回条命来,想来应是恭让通风报信的结果。
之前总听人说宫内水浑,行走时看不真切,从来都是一脚深一脚浅,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南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总算见识了一回,可眼下他虽然身陷囹圄,却莫名地没有惊慌,总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冥冥之中,多了根大义凛然地脊梁——有这样的信念撑着,仿佛一时间,连死都不那么可怕了。
黑暗之中,不辩昼夜,也不知过了多久,静寂的牢房突然传来一阵叮铃咣铛,随后便是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南星久久睁不开眼,适应了好半晌儿,才听狱卒提着饭桶慢悠悠地说道:“喂——醒醒,开饭了!”
南星勉强动了动发僵的四肢,艰难地拖着手铐脚镣蹭了过去。
那狱卒对他似是有些好奇,借着跳动的火光打量了他片刻,问道:“听说……你是个御医?”
南星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一碗不知是什么玩意的汤水,凑到鼻前,竟还带着一股浓郁的馊味儿。
“你究竟犯了什么事了?”狱卒说着,又递给他一个黑黝黝的馒头。
南星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狱卒见他不愿说,便继续道:“为了你,外面刑部与大理寺都快打起来了!”
南星拿着馒头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狱卒有些诧异,随即恍然大悟,“这倒也难怪,你被关在这鬼地方,跟与世隔绝也没什么两样。听说大理寺的魏大人,前前后后跑来无数回了,就是想把你抢过去,可刑部死活不放,说是首辅大人发话了,你的案子必须放在刑部审。我在这牢里当了快二十年差,还头一次看见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抢人!”
南星听得眉头紧皱,心里却是一番五味杂陈,他原本觉得自己此次遭劫,从头至尾问心无愧,哪怕再有不测,也最多是他一人做事一人当。然而,当他得知魏云文为了救他,竟不惜和半个朝廷做对时,内心终于无药可救地泛起了一阵强烈的自责。
“唉!这宫里的事,还真是说不好,”狱卒叹了口气道:“我劝你还是想开点,万事随遇而安,能活则活,活不了,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得嘞,你先慢慢吃,呆会儿我再过来收碗。”
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南星叫停了下来。
“大哥留步!”
“你还有事?”
南星端详他片刻道:“您是不是时常会关节僵痛,乏力气短,手足盗汗,心悸少食?”
狱卒听闻,忽然两眼放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您走路姿势,又看您面色,料想是风湿所致。”
“真是奇了!”狱卒甚觉不可思议,“你单单看面向,就能一针见血地指出症结?还真被你说中了!我常年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当差,一身的风湿早就是陈年痼疾,都不知看过多少郎中了,总不见好,你可有什么法子没?”
南星晃了晃手上镣铐,“眼下条件实在有限,无法为上差施针,可否找来纸笔,先容我开副药,你按方服用看看再说?”
狱卒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后脑,感激道:“您都这样了,我还要麻烦您,实在过意不去!若是我能做主,就干脆卸了您这身枷锁,可狱法森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