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洲和撒尔诸的房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踹门声。
“砰砰砰”的巨响。
叶霓裳:“那边怎么了?”
沈星河:“我怕他出去找他二哥,我把老三反锁在屋子里了。”他越发的焦虑:
“一定出事了,我家人一定出事了!”
叶霓裳:“你怎么知道会出事了?”
沈星河:“我太了解谢清遥了!他一旦觉得我有危险,他来不了也会派人过来的,霍齐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出事了,一定是的!”
沈星河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跑到了谢清洲的房门前,将门栓打开,谢清洲冲出来,急得双眼猩红:
“我二哥一定出事了!”
“我随你去找他!一起去!”沈星河说。
叶霓裳沉声道:“咱们一起去,宋嫖客那边我也不放心他!姑娘小伙们!都过来!”
夜色正浓。
大漠士兵攻了一下午的城池,此刻饿了,正在村落里烧杀抢掠。
一群士兵绑着一只尖叫的家猪,将篝火摆在长街。
有人砸开了酒肆的铺子,就地饮酒吃肉。
大漠的士兵今夜吃在村落,住在村落,明日一早,他们将继续攻城。
发动真正的攻城。
今日,已经完成了试探。
大漠人彻底醒悟了,这昏聩的国,又回来了。
战时,官员跑得无踪影,官兵稍稍一吓转头就丢盔卸甲的逃,留下一群任人宰割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宋伯怀此刻正和一队男人靠在一条巷子的尽头之中,他们的身后是被救下的百姓,在巷子外,敌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的肩膀在流血,鼻腔弥漫着烧焦的气息,远方大漠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狂笑声。
恍然间,将他骤然拉回经年以前。
那年他十五岁,背着箱笼进京赶考,在夜晚时,遇见了大漠
人袭击村落。
大漠人冲进客栈,见人就砍,宋伯怀背着箱笼从二楼窗户跃出去,街面迎来了更多的大漠人。
宋伯怀跟着纷纷乱乱的人群跑,很多人死在锋利的钢刀下,被大漠人的铁骑踏成肉泥。
第一百章
一个小男孩大概是与家人走散了,他趴在石狮子的头上,无助的呐喊:“哥哥!嫂子!哥哥!”
钢刀朝着小男孩的头颅挥来。
宋伯怀眼疾手快扑过去将小男孩拽下来,抱着他朝着巷子跑进去。
巷子里面也传来百姓的哀嚎声,他看见了一个竹筐,将小男孩扣在竹筐之下,他蹲下,隔着竹筐望着小男孩漂亮明亮的眼睛:“别出声!”
小男孩惊恐的止住哭声,他安静了。
大漠人奔跑着,挥舞着手里的钢刀,有人发现了他,那个大漠人停下了脚步,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男人的头颅。
大漠人的眼和宋伯怀的目光对视到了一起。
大漠人扔了手里的头颅,朝着宋伯怀这边走过来。
宋伯怀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挡在竹筐的面前。
他取了手边的竹竿,眼中凝着殊死一搏的目光。
大漠人打量着眼前清瘦的少年,仰头怪笑两声,脚步愈发急促,笑声忽而止住,大漠人停在原地,胸前露出一寸锋利的枪尖。
大漠人被凭地挑起,撞向墙壁,“嘭”地一声甩在地上。
弥漫的尘烟之中,宋伯怀望见对面的男人。
他手中握着一杆锋利的长枪,狭长的眼也望向宋伯怀。
惊鸿般的一瞥。
宋伯怀抽回了回忆,凄楚的喃喃:“谢大哥......”
沈星河这边人手一支长矛,正弯身在拐角处扒头观望,外面有二十几个大漠人正在烤着羊腿。
只有沈星河两手空空。
他走到巷子外,朝着那群烤羊腿的大漠人望过去。
“喂!”沈星河目放寒光,伸手,勾出食指:“你过来啊!!!”
大漠人闻听响动扭头看过来,见得女人,两只眼登时放光,饿狼似的朝着巷子跑过来。
沈星河瞪他们一眼,玄身走向拐角。
几个大漠人也跟着转了个拐角,直接迎头被长矛刺中。
“啊!!!”大漠人惨叫。
“有敌人!”远处的大漠人听见了动静,朝着巷子跑过来。
小石头趴在顶上,将一小匣金饼扔到地上,迅速藏匿。
大漠人冲进来,低头一瞧,赫然见得地上金灿灿的金子。
他们争先恐后的去抢。
沈星河站在后方指挥:“叉他们!”
谢老三抢在第一个,见人就刺,姑娘们也不示弱,手里的长矛朝着大漠人的脸上叉去。
大家泄愤补刀,叶霓裳瞥见一个大漠人尚未死透,将手里的长矛震在地上,抬脚踩在他的脸上,足尖一拧,他昂头冷笑:“终于踩到了呢!”
叉了不知多久,巷子里血流成河。
小石头从上面跳下来,落在一个大漠人的尸体上。
他蹲在地上继续把金饼回收,迅速装匣子。
众人继续向前游走。
一个脸趴在地上的男人蓦地拽了叶霓裳的裤脚,他花颜失色,扬起长矛要叉下去。
定睛一瞧,发现是村民。
男人一直在装死,这才躲过一劫,但他受了伤,他昂头:“救救我,我跟着宋大人出来救人的!我腿伤了,动不了!”
两个小伙子给他拖起来。
叶霓裳:“宋大人在哪?”
男人:“在金楼那条街!那边的大漠人多,百姓死的也多!大漠人都在砸铺子,试图进去抢金银玉器!”
沈星河对叶霓裳道:“你带着人去支应宋大人,我和老三去后山!”
“你再带几个小伙子们去!”叶霓裳拽住他。
沈星河:“你们去的地方敌人多!我们是去后山!两个人够了!”
叶霓裳还想坚持,沈星河沉声道:“我没事!放心!”他说完话朝着前面溜走。
“大哥哥!那我呢?”小石头抱着金匣子跟在他身后。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出来的?!”沈星河瞪着他。
小石头:“我想给你帮忙!我不拖后腿!”
沈星河点头:“好!那你跟拖后腿的走一起。”他看向谢老三:“你拿丝绦把他拴在胸前。”
谢老三点头:“好......”他一愣:“你什么意思?谁拖后腿?”
沈星河抽开手:“别废话了!先回山!你哥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谢老三将小石头绑在胸前。
“是嫂子。”
两个人摸索着朝着前面前行,远处有一批大漠人正在篝火欢笑,在更远的地方,有火光升起。
“前方着火了,过不去!绕路!”沈星河转头带着谢老三和小石头钻进了巷子里,兜兜转转,又出了一个街口。
远方仍然火光冲天,更多的大漠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沈星河让谢老三蹲下:“我爬上墙去看看!”
谢老三蹲下了:“你这次没踩屎吧?”
沈星河哪还有心思回他,踩着谢老三的肩膀就上去了,他扒着围墙,向远处看,赫然发现所有能出去的路,都被火封住了,密密麻麻的大漠人游走在街面,或引颈高歌,或篝火载舞。
他们或许是为了以防官兵进来,所以用火截住了远方的路口。
远山那边黑漆漆的,死一样的寂静。
田地也起了火,一眼望去,像是炼狱一样。
因为有沈星河的暗室可逃,他们也是最早知道大漠人要进城的,所以莫家村伤亡是最小的,他根本不敢想,周围别的村落是什么情况。
“过不去了。”他绝望的望着火光,望着那群饮酒作乐的大漠人。
他从谢老三的背上下来时甚至还摔了一跤,他颤栗着:“过不去了,回去吧,回去等他。”
“他们要找裴景弛!不可能不搜山的!”谢老三死攥着长矛:“我必须要去看看他们怎么样!
实在不行我跟他们拼了!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找机会冲过去!”
他说着话,就要往外冲,沈星河拽他:“别胡闹!”
谢老三力气太大,沈星河挣脱了手,挂在谢老三胸前的小石头将金匣子手忙脚乱的用双脚夹住,两手扣住了墙面的缝隙,这才带着谢老三停下,小石头惊恐瞪圆了眼睛:
“哥哥你冷静点啊!你这是去送死啊你!天呐!你太可怕了你!”
趁着这档口,沈星河冲过去,给了谢老三一巴掌,让他清醒一下。
谢清洲挨了一巴掌,没有怒意,没有反抗,他反而也静下了。
沈星河:“若他们没事,你这是自寻死路!若他们当真出事,你以后便是沈家唯一的希望,更不能意气用事!”
谢清洲喘息着,眼眶红着,声音艰涩:“一定是出事了。”
他屈膝跪在地上,面目扭曲:“他们......他们一定是出事了的......”
沈星河贴着墙壁缓慢地栽在地上。
是的,一定是出事了。
谢虎没有来,裴景弛也没有来,小疯子那边一定也着急,着急这边的情况。
可他没有派人来。
说明他们的情况一定会更糟糕。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石头看看大哥哥,又回头看看谢老三,他似乎意识到了气氛凝重,他怕谢老三再次失控,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哥哥,你好厉害。”
没有人回应他。
小石头看着两个人的脸色,不再说话了。
忽闻远方有马蹄声传来,一声又一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什么声音?”沈星河也听到了响动。
他趴在地上,两手撑着冒出头去看远方的火光。
燃烧的火焰之中骤然冲出一骑快马,马背上的人一身黑衣,手持长枪,面遮铸铁獠牙面具,一眼望去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身上覆着燃烧的星火。
桀骜的黑马,彪悍不羁,鬃毛染着星火,两只眼摄出凶悍的光,鼻孔喷出道道白雾。
来人手中长枪如龙,枪尖掠过之处无不染血。
大漠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仓皇的逃窜、奔去墙下取武器,有人尚不及躲避,迎面撞上了飞驰的骏马,被撞飞数里。
骏马铁蹄踏在大漠人的面门之上碾压而过。
一个大漠人挥舞手中的钢刀刺来,长枪划过,握着钢刀的手臂被生生削下。
一队大漠人朝着他杀去,他策马迎上,身躯一晃,手中长枪刺入这队大漠人的咽喉。
十几个大漠人,被长枪骤然贯起,生生跟着拖行丈来远。
血腥味溢满长街。
沈星河呆呆地望着那匹骏马之上的男人。
小石头最先激动:“那是不是我舅舅?”
太厉害了!布泰耐舅舅太厉害了!这才是大漠的神鹰!!!
沈星河扶着墙壁站起来:“肯定不是太奶,你太奶用弯刀的!”
沈星河声音有些激动的问谢老三:“那人是你二哥么?”
小石头很失望,回头看向谢老三:“到底是你二哥还是你“嫂子”呀?”
“二哥!是我二哥啊!”谢清洲两只眼几乎瞪出来,他尖叫,癫狂的呐喊:
“二哥!这就是我的二哥!这就是我从前的二哥!
我二哥回来了!我二哥回来了!!!”
他张开双臂,手执长矛,激昂的大叫,脸上蒙着自豪骄傲的神采,他恨不得告诉天下人:这个威风八面所向披靡的人,就是我的二哥!我那昔日的二哥回来了!
小石头很失望,耷拉着脑袋被谢清洲挂在胸前荡来荡去。
骏马朝着沈星河这边以最快的速度奔驰而来。
马背上的人倏尔将身一斜,伸手将他捞起。
第一百零一章
骏马仍在奔驰,沈星河倒坐在马背上,背对着前方,余光的建筑成了一片虚影,他牢牢攥着对方的腰身,昂脸望着带着铸铁面具的黑衣人。
他到现在都拿不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谢清遥。
数九隆冬,一身乌黑色的单衣勾勒出他强悍而有力的臂弯。
清朗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昔日我曾说的烈马,便是这匹。”
开局就是这么炸裂的开场白。
意思是他当日会错意了。
沈星河两只脚尖立刻尴尬紧绷。
越来越多的大漠人闻声朝着这边杀来。
谢清遥镫子一磕马腹,朗声啸道:“抱紧我!”
“驾!”他打马迎敌。
身体里凝固了太久的血,在这一刻才真正的燃烧。
鲜红色的枪缨在风中飞扬,枪尖绽放出刺目的光芒。
敌人的鲜血在飞溅。
谢清洲仍挂着小石头追在绝尘而去的轻骑后狂奔:
“二哥!二哥!我二哥回来啦!哈哈哈哈哈!你看到没有!我二哥从前就是这样的!这是我二哥!二哥!二哥!等等我!!!”
小石头挂在谢老三的胸前,被颠得欲哭无泪:
“你二哥带你二嫂走了!
不如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呜呜呜,我求求你别喊了,你这样会把敌人吸引来的!”
一群大漠人果然朝着谢老三这边举着钢刀大喝杀来。
小石头惊恐的望着敌人的方向,挂在谢老三胸前荡来荡去:“敌人!跑啊!别嚷了!别二哥了!!!跑啊!跑啊!!!呜呜呜,这次被你害死了!!!”
数枚带着火光的长箭“嗖嗖嗖”地发来,箭羽落在大漠人的咽喉,额头,眼睛上。
小石头瞥见斜前方的一个大漠人被生生贯脑穿颅了!
他回头看向射箭的方向:是不是布泰耐舅舅来了!布泰耐舅舅快来救救我吧!!!
火光之中冲出一行人来。
谢虎一马当先,奔驰于谢清洲面前,立马大喝:“三爷!练了这么久的骑术,是时候玩玩真格的了!”
话音未落将马背后拴着的一匹空马断其绳索。
谢清洲大笑着挂着小石头翻身上马,一把扯下马鞍上的长弓和箭壶。
辛老手执关公刀,打马而上,身后坐着一个胖墩,此人是方文道。
辛老:“我先护送府尹入城!依计行事!”
谢虎:“好!”
谢清洲坐在马背上,胸前绑着小石头,弓弦拉满,张弓引箭,蓦地松了弓弦。
骤然回弹的弦绷了小石头的左耳。
挂在谢老三胸前的小石头泪下来了:哥哥,快救救我吧,这个人比撒尔诸还可怕。
大哥哥这边两手两脚紧抱着谢清遥的身躯。
也挂在沈老二的胸前。
他在奔驰的烈马之上,耳畔风声呼啸,狂风里,混杂了枪杆的破风之声,混杂了敌人的哀嚎声,他们的速度太快,根本没有人能近得了他们的身。
敌人的鲜血染红了烈马的鬃毛,染红了沈星河的红裙。
沈星河在尖叫着:“谢清遥,你腿好了是不是!谢清遥!你腿还疼吗!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腿好啦!
我爹真厉害!
哈哈哈哈哈!你也很厉害!
杀死他们!
啊!右边右边,右边有人过来啦!”
他尖声狂叫着。
沈星河:“对啦对啦!去救漂亮姐姐!他在金楼的方向!宋嫖客也在!”
谢清遥一枪结果了两个敌人:“宋嫖客?”
“总之先去金楼!”
“驾!”
金楼的暗巷。
远方传来大漠人狂叫的声音,不知出现了什么动乱。
巷子尽头的姑娘小伙们紧紧攥着手里的长矛。
在他们的身后,是宋伯怀带出去的壮汉们,他们受了很重的伤势。
在男人们的身后,是被救回的百姓,一群惊魂未定的孩子、孕妇、老人。
青楼的姑娘小伙们手持长矛守在最外层,脸上凝着刚毅的,坚定的,沉着的神情。
他们今夜是最勇敢的战士。
血花凝在姑娘们的脸上,比胭脂更艳丽夺目。
一个青楼姑娘快步跑来,神情镇定的望向叶霓裳:“外面的大漠人突然往东边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我去看看!”宋伯怀拨开人群要出去。
叶霓裳拽着他:“你别去!你受伤了!”
他不理会,捂着肩膀的伤口迎面朝着外面走,叶霓裳拾起地上的竹筐反手扣在他的脑袋上了,“压着他!别让他找死!”他示意几个青楼的姑娘。
姑娘们一拥而上,生生给宋伯怀摁下去了。
“放开我!”他倒扣筐中。
一个大漠人慌不择路,朝着巷子里跑进来,一抬眼见得姑娘们凌厉的目光,手中竖起锋利的长矛,大漠人吓得登时掉头要跑回去。
才跑两步,人已停驻,背后露出一寸枪尖,大漠人被凭地挑起,甩向壁上。
露出站在他身后的颀长身影,宋伯怀隔着竹筐的缝隙定定的望着那个脸上遮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
大漠人摔在地上,在一片弥漫的尘埃中,竹筐之中的宋伯怀恍惚的喃喃自语:“谢大哥......”
谢清遥并没有听见,只对身畔沈星河道:“我先把敌人引开,让他们从米铺方向去暗室!”话说完了,他玄身离开。
“沈大哥你去哪!”宋伯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暴喝一声,将压着他的姑娘们顶走了,“沈大哥!等等我!”
他失控了:“沈大哥!你去哪里!”
沈星河沉声道:“那......那是我丈夫。”
直至听得这话,宋伯怀这才神魂归位,他骤然静下,无声的将头上的竹筐摘了。
沈星河连忙对叶霓裳道:“快!谢清遥替咱们开路,咱们从那条街去暗室!”
黑夜下的城门紧闭。
朱红色的大门漆木破损严重,被冲车撞得坑坑洼洼。
辛老的关公刀染着猩红的鲜血。
方文道夹着官帽自马背上下来,回头望着辛老,深施一礼:“多谢多谢,半炷香之后,会把火油运出去的!放心放心!”
辛老拎着关公刀,面无表情打马离开。
方文道将官帽戴于头上,往上提了提腰带,一甩衣摆,竖起两指,慷慨大叫:
“福满城府尹在此!速开城门!!!”
“嗡——”地一声,城门打开。
方文道目放奇光:“速调城内所有官兵前来集合!按我说的布阵,可杀得敌军......”
他说到最后,甚至端起了一副戏腔,唱上了:“片甲不留哇呀呀呀。”
那小兵像望着一个病人似的望着方文道:
“大人!您不是在说笑吧?
还有心情唱戏吗?!
李总兵都跑了!咱们没戏唱了!
咱们也跑了吧!大漠人今天攻城时您是没看到啊!乌泱泱的一群人兵临城下,咱们没有胜算了!”
方文道一愣,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谢清遥教他说的话。
他借着月色眯眼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答案。
方文道移目看向那小兵,给了他一巴掌先。
“我在这!便有了胜算!”他掷地有声的说。
小兵被打蒙了。
方文道:“速去调兵!半炷香之内,你倘若调不来兵马,我杀了你!”
小兵转头跑走。
大漠营帐。
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的冲进帐内,失魂落魄地尖叫:“谢家枪......是谢家枪.......谢家的人回来了!”
布泰耶骤然起身:“什么?!”他行至那士兵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你有没有看错!”
“没有看错!那人使的是谢家的枪法!是谢家的人!”士兵脸上惊恐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催魂的阎罗。
布泰耶:“这不可能!谢家的人不是死了吗?!”
坐在一旁的黑衣使者沉默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以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他果然还活着。”
“你们中原的皇帝不是将谢家满门抄斩了吗!”布泰耶瞪着黑衣使者。
黑衣使者略一沉吟,起身:“我得回城去看看!”
布泰耶冲过去拽住了黑衣使者,“你想走?弄成这样的局面,你想走?”
黑衣使者垂着脸,静了一阵,抬手摸了摸鹰钩鼻,笑了:“好好好,我不走!你别急,他们八十几人,你三千兵马,何须怕他们?立刻出兵,今夜攻城!”
他顿住,沉声道:“若见谢家后人,尽量留活口!他们必与朝廷有血海深仇!可为我们所用!”
福满城下。
一车又一车的火油有条不紊的运出城外。
两个士兵手里捧着铠甲,银白色的铠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方文道亲手替谢清遥佩戴甲胄。
沈星河站在谢清遥的身畔,目光深陷在谢清遥的脸上难以移开。
直至现在亲眼看到了这样英俊威武,锋芒毕露驰骋于马背上的他,他才真正的理解他被困在轮椅上的时候有多绝望。
方文道为谢清遥佩戴铠甲,与谢清遥唠叨着局势。
沈星河立在谢清遥的身畔,两只眼睛时不时瞥瞥他的双腿。
不知道他的双腿还痛不痛,可此刻大战在前,若问这个被别的士兵听见可能会影响士气。
“宝贝。”他倏尔唤他。
方文道也闭嘴了,看向沈星河。
谢清遥倏尔抬手揉了揉沈星河的头,“我不疼的,你别担心我。”
他收敛了锋芒与桀骜,此刻眼中像是盛满星光,温吞无害。
仿佛适才在长街拿大漠人当糖葫芦一枪贯起一串人的,不是他谢清遥。
方文道担心谢清遥掉以轻心,忙插嘴:
“您受累看我一眼,我话还没说完了!
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我适才清点了一下,只有五十六个人了!
也就是说现在最多只能拿出二十个人跟着您冲过二里桥。
斥候来报,敌人分陆路和水路而来,这水路约是一千五百敌人,您还得把这一千五百个敌人逼到卧虎坡下,能行吗?”
谢清遥稀疏平常的接过青面獠牙的铸铁面罩:
“待我们过了桥,你将木桥拆毁,断了我方的退路。”
方文道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沈星河瞪他:“你别发疯!”
“怎么?”谢清遥移目望他,星眸半垂,语气变得暧昧了起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于他耳畔轻声道:“不是说过,你的小将军擅长这个么。”
沈星河脸颊骤然红了。
红得不合时宜。
那一夜,他和他说的话,他原原本本还回来了!
谢清遥这个小疯子!!!
谢清遥垂眼一笑,戴上了面罩,方文道替他将盔缨戴好。
谢清遥垂脸系着腕子上的束带。
谢虎和谢清洲也赶来了。
谢清洲胸前的小石头看见沈星河十分激动:“大哥哥!大哥哥!”
谢清遥手里的动作一顿,移目看过去。
小石头蓦地不出声了,愣愣的望着那一身甲胄的男人。
沈星河抿了抿唇:“老三,先把小孩放下来,我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就让他看着。”谢清遥冷眼望向小石头。
小石头对视上那道锋利的目光,心中压上浓烈的压迫感,他甚至连一贯擅长的讨好的,蒙骗对方的话都不敢说。
那双狭长的眼,似乎具有洞悉一切的力量。
谢清遥与小石头冷冷的对视:“你给我仔细看着,看看大漠是否有神鹰庇佑。”
众人疑惑看着那小孩,只有沈星河和小石头十分紧张。
第一次会面,小石头的马甲就掉了。
沈星河担忧的望着小石头,抬眼看了一眼谢老三,目光更担忧了。
沈星河望着小石头,嘱咐他看着点谢老三:“那你看着点他!别让他闯祸!”
小石头点头表示明白了。
谢老三还以为沈星河跟自己说话:“行,你放心。”
远方,狼烟升起。
敌人要进攻了。
真正的进攻。
谢清遥伸手一揽沈星河的腰肢,在沈星河耳畔轻声道:“待我回来,再唯你是问为何清瘦了这么多!”
话音未落,他翻身上马,接过长枪,打马离开。
方文道满脸堆欢的望着沈星河:“来来来,您请随我回城内,您渴不渴?饿了吗?想吃点什么吗?我这备了燕窝,极品哒!”
方文道表情虔诚的像是和亲爹说话。
二里桥。
背后的桥梁已断,江水拍岸,浊浪滔滔。
谢清遥胯下的战马也批了一身银白甲胄,他手持长枪,身后二十个战士骑在马背上一字排开。
死一样的寂静。
依稀可以听见战士们急促的喘息声,他们心弦紧绷,嘴唇紧紧地抿着。
大地在颤抖,荒草簌簌摇曳。
远方,最先瞥见绣着神鹰图腾的旌旗在风中招展。
战士们的神情愈发的紧张。
死战,没有退路!
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
旌旗之下,浩浩汤汤的队伍朝着这边压来,大漠的将军行于最前方,望着远处的二十一人,仰头大笑:“哈哈哈!你们这是在找死!”
“以为拆了桥能阻碍我们大漠的铁骑?我们拥有最好的浮囊逆流而上!苍穹的大漠神鹰在为我们指路!”
“你们只这么点人镇守!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震耳欲聋的笑声,轻蔑的,鄙夷的,压住了江面的滔滔水声。
铸铁獠牙面具里喷出一声笑声,指骨分明的手掀开了面具,森寒的月光下,一张俊逸的脸,凝着睥睨的神情。
大漠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月光照着那张令大漠人无比熟悉的面孔。
这张脸,远比青面獠牙的铸铁面具更令大漠人胆寒。
将军下意识紧攥缰绳欲调转马头。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肌肉记忆。
“杀!!!”谢清遥的啸声划破黑夜。
像是笼中的猛虎一朝出笼时发出的长啸,携着撼天动地的气魄。
他策马掠来,快若惊鸿,两匹马凶悍的撞在一起,大漠将军挥出手中的钢刀,身体的失重感袭来,使得他本能地向右边倒,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清遥腕子一震,长枪犹如毒蛇一般划过。
浮光掠影般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