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没说话。
沈星河问他:“所以你不跟我走,对吧?”
小石头坚定地摇头:“跟着布泰耶舅舅走,这是我阿妈的遗愿,他为了我付出了珍贵的生命,所以我必须要听他的话。”
沈星河眯眼看着他:“你听得懂大漠话么?”
小石头上前两步,紧紧抱着包袱,连连点头:“王老公找过一个大漠的走商人,教了我很久的大漠话。
我说的可能不太流利,但是我能听懂,我也能好好学。
我去了大漠一定听姥爷的话,一定听舅舅的话,我一定会乖的!
如果你见到了布泰耶舅舅,请你告诉他,让他快来接我!
王老公死在了路上,这一路我们遇到过太多的危险!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明天了,求你,大哥哥,求求你快些让神鹰舅舅带我走吧!
我想回到神鹰护佑的地方!”
他极力的和沈星河说,请不要抛弃我。
沈星河:“我不知道布泰耶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那个太奶舅舅,是个好人。
你们都是中原人和大漠人所生的孩子,你们的情况是相同的,他会善待你。
你跟我走,我那个地方虽然没有神鹰庇佑你,但有一群神经能庇佑你。那帮人,绝对比神鹰管用,真的。”
小石头沉声道:“可我不能违背阿妈的遗愿。”
沈星河点头,苦口婆心不如现实一耳光。
沈星河沉声道:“如果你见到了太爷,他问你关于太奶的事情,你该怎么说?”
小石头眼睛骨碌碌一转:“说我不知道。”他望着手里的包袱:“这个是好心的姐姐给我买的!”
“好小子,前途无量!”沈星河凝视着小石头,声音极轻:
“小石头!记好我的话,这次不算人生的选择。
即便选错了也没关系,你不要怕犯错,勇敢去尝试已经很厉害了!
如果当敌人太强大的时候,你要忍,要装傻,要示弱,要极力的讨好对方,拿出你的看家本领!
如果遇到了能逃跑的生机,在那一刹那,你要拿出全部的勇气去换取逃生的机会!”
他眯眼看着小石头:“大哥哥就在外面等着你!别怕!”
小石头听得一头雾水。
沈星河站起身来,朝着小石头跑过去,试图最后捞一捞他,直接把他抢走。
小石头很机灵,刹那跑远了。
小石头跑得远了,霍然回头,见得大哥哥还站在远方。
大哥哥穿着黑色的衣裳,身影凝成很细很细的样子。
“大哥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不能违背阿妈的遗命。”
小男孩泪水模糊了眼眶,极力的眨了眨眼睛,仔细的望着那束黑色身影,他的声音极轻:“等我在大漠混出个人样,我会回报你的!”
他自言自语的说。
很多年后,当小石头已经成长为大石头的时候,他依旧无比清晰的记得这一幕。
漆黑的夜晚,荒僻的树林中,所有的一切,至黑至暗。唯独那一红黑色,是浩瀚天地间唯一明亮的颜色。
十月初九。
巍峨的城墙下,小石头紧抱着怀里的包袱走到城墙的角落里,拨开杂草,将自己画上的雄鹰图腾用石头再次勾勒了一遍。
他左右看看,还是没有人来。
他肚子很饿,拆开包袱,将最后一块干粮吃完。
这是大哥哥留下的干粮。
当时大哥哥离开之后,他不敢吃掉干粮,怕大哥哥给他下了迷药,被送到布泰耐舅舅那边去。可他最终饿极了,里头就算装着毒药他也得吃。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人,大哥哥是好人,他没给他下迷药,他的干粮只剩了最后一块,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又包好,放回包袱里。
小石头垂眼,看着包袱里的虎头帽子。
老虎的眼睛像是在看着他似的,他起了玩儿心,脸往右边挪,老虎的黑眼珠又像是往右边看他。
他咯咯笑了笑,触碰虎头帽子之前,先将小黑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这才摸摸老虎的眼睛。
这虎头帽子以前他在很多小孩的脑袋上都见过,如今他也有了,不单有了,还比那些小孩戴着的做工都好,都威风。
他想着,自己如果戴着这个虎头帽子跟着布泰耶舅舅回大漠,一定没有小孩再笑话他是没胡子的老太监捡来的野种,是脏兮兮的小乞丐。
到那时候,一定不会再有小孩远离他了,谁跟他玩儿,他可以把这个虎头帽子借给对方戴一戴。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牛皮靴子,小石头心中一震,顺着靴子往上看,看到了一张高颧骨细长眼的男人,他的右边脸颊生长着一团乌黑的胎记。
男人的脖子上戴着一只鹰图腾的金链子,在月光下熠熠发光。
这是布泰耶舅舅的猛士才配拥有的项链!
男人垂眼看着他:
“我是撒尔诸,是尊贵的布泰耶王子麾下十位忠勇猛士的其中之一。”
他说到尊贵的布泰耶王子时,拳头垂向胸口,以示尊敬。
小石头目光放亮,迅速收拾包袱:“我是乌金珠的儿子,是我母亲让我来的!”
撒尔诸点头:“神鹰为我们指路,让我们见到了你,看在大漠神鹰的份儿上,跟我们回到大漠去吧!”
小石头脸上绽放着笑容,他站起身来,期望的望着他:“我的舅父在哪!我想见我的舅父!”
“你不要着急,我们这就带你去见你的舅父。”
他移目看向手下,用大漠话开口:“咱们等了两天,那个大杂种布泰耐还没有露面,我看还是把这个小杂种先带回去,先不要报给布泰耶王子,最好,咱们能把大杂种抓到,这样,便就是立了大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石头愣住了。
撒尔诸一愣,垂眼看着他,以大漠话问道:“你听得懂大漠话?”
小石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直直望着高大的男人:
“什么?我想见我的舅父布泰耶,我的母亲临终之前告诉我,让我一定跟随神鹰的脚步!”他重复着自己先前的话。
撒尔诸提防的目光消失殆尽,回头和几个大漠人冷笑:
“我猜这小杂种也是听不懂大漠话。瞧瞧他这副枯瘦孱弱的鬼样子吧。
布泰耶王子果然说得没有错,鹰与雏鸡生下的孩子,怎么指望他能飞!”
一群人哄笑着。
小石头也跟着嘿嘿傻乐。
他们上了马车。
小石头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他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娘亲口中所向披靡的神鹰舅舅并不在乎他,甚至,厌恶他。
那么姥爷呢?娘亲口中,那个慈祥的,亲切的姥爷呢?会善待他吗?
小石头心里没底了,满心的期望即将破灭。
小石头讨好的望着撒尔诸:“我真的能回到大漠见姥爷了吗?姥爷是大漠的王,对吗?我常常听娘亲提起他,他一定很想念我吧?”
撒尔诸冷笑:“是啊,是啊,他很想念你呢。”
紧接着他扭头望着另一个人,以大漠话开口:
“这小杂种居然认为他也配见到大漠王?
他卑鄙的父亲夺走了咱们草原的明珠,践踏了我们的自尊!生下了这种不伦不类的小杂种。
他竟然还指望大漠的王会想念他?真是可笑。”
另一个人以大漠话开口,幽幽的看着小石头:“布泰耶王子临行前,大漠王曾单独告诫过他,这小杂种是仇人的儿子,他融合了蛮子的血,必定诡计多端!咱们不能不防着点他。”
撒尔诸看向对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能肯定他听不懂大漠话呢?”
摇摇晃晃的车厢,众人看向小石头,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小石头的脸上带着笑,他极力的让自己忍住不要哭泣,他紧抱着怀中的包袱,小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沈大哥哥说过,做了错的选择也没关系。
大哥哥还说过,拿出看家本领来。
大哥哥又说过,会在外面等着他的!
沈大哥哥,你一定要等着我啊,你是我最后的光了!
一个大漠人指着他,笑呵呵的,语调温温的,嘴里却说着恶毒的话:“小杂种,你以为你能看得见大漠王吗?
大漠王已经命人收拾好了马圈,你就等着回去吃马粪吧!
接你回去,不过是为了用你来要挟那个恶毒的父亲而已。
他用卑鄙的计划,践踏了我们草原的明珠,我们会将他这个恶毒的计划告知草原的百姓,让大漠人看看中原人有多么的卑鄙!
有朝一日,当我们逐鹿中原时,会让那些南蛮子看清楚,他们效忠的君王,有多么的卑鄙!!!”
小石头咯咯咯的笑着:“大漠话真好听呀!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呀!”
马车里传来男人们哄笑的声音,小石头也跟着极力的笑着。
夜深,莫家村的一间客栈之中。
房间里睡着十五个大漠的男人,屋子里酒气汗味混成一团。
章七手趴在瓦顶,撬开瓦片,露出一只眼睛望着下面。
章七手从前是听说过大漠人很穷的。听说戈壁滩一望无垠的大沙漠,大漠人追逐水草为生,没有固定住所,也是因为穷,这才眼馋地大物博的中原。
后来被中原人打得几乎灭国,好像一下子更穷了。
但这么穷,是他章七手没想到的。
十五个人,一个小队伍,挤在一间客房之中,且这群人还是大漠的王子派来的。
就说中原这边一个外出办事的小捕快,住宿条件都比这强了几百倍吧?最起码是能有单间可住的。
怪不得这帮孙子老憋着想逐鹿中原呢。
章七手目光落在小石头的脸上。
黑夜之中,小石头坐起来了,抱着怀中的包袱,提防的左右看看。
他鬼鬼祟祟的站起身来,迈过了呼呼大睡的男人的脑袋,挪到门板前,上面插着一把铜锁,小石头知道门板打不开了,他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窗边。
他踮起脚,轻手轻脚将窗子推开了一道缝隙。
他将包袱系好在胸口。
一只大手一把拽住了他瘦弱的脚踝,小石头惨叫一声,被直接摔在了地上。
“啊!!!”他磕了下巴,但他根本顾不上管下巴的疼痛,抬眼看到了撒尔诸凶悍的目光。
一记响亮的巴掌甩到了小石头的脸上:“你想逃?!”
撒尔诸用大漠话开口:“小杂种你果然听得懂大漠话!既然这样,你便听好了!你已经到了我们手里,除死之外,你永逃不掉!”
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甩过来。
小石头死死抿着唇,他知道,尖叫呼救都没有用,所换回来的结果,就是会被他们堵上嘴,牢牢捆绑住。更有可能还会把他迷晕。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一声没叫,只惊恐的望着撒尔诸:
“叔叔,我热!我想开窗子!叔叔,你为什么打我呀?叔叔,到底怎么了?”
陆陆续续的也有人醒来了。
撒尔诸以大漠话质问:“开窗子?那你带着这包袱干什么!”
小石头摇头:“我听不懂啊,叔叔,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打我?怎么了呀!”
有人说:“他是问你,为什么开窗子要带着包袱。”
“哦哦!”小石头连忙将自己手中的包袱打开,摸出了一块小金饼:
“我有这个!我里面有这个!我怕丢了呀!这是个好心的员外郎给我的,王老公说,阿妈说过,我们大漠人最喜欢的是金子,所以我阿妈的名字,叫乌金珠。我一直很珍爱这金子!”
漆黑的房间里,晃动着金饼。
所有人直直的看着那金饼。
撒尔诸一把将金饼夺了,很快过来抢他的包袱。
小石头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哥给他买的衣服被撒尔诸翻出来。
撒尔诸以为会有更多的金子,却没想到只有些衣服而已。
撒尔诸一把将衣服踩在地上,肮脏的鞋子踩着显眼的虎头帽子,他愤怒的看着小石头,用中原话告诉他:
“中原人是十分危险而狡猾的!你不要往外面乱跑!否则只会给我们引来祸端!
十八日,会有一批我们的将士洗劫福满城,他们势必会将捕快和兵调去福满城应援,我们那时候才能趁乱带着你离开这里,把你平安送到神鹰舅舅的怀抱中,明白吗?”
小石头垂眼望着被撒尔诸踩在脚下的虎头帽子,连连点头:“我听明白了!我听明白了!”
兽医官。
章七手叙述之后,全场哗然。
铜锤帮会的小弟们愤怒了。
“他们想打劫福满城?我听我爹说从前大漠人经常打劫咱们这里!他们每次劫了福满城,下一个地方就是莫家村!各种玉石店,金店,进去就抢,见人就宰!见着女人就掳走!”
“这帮狗,当咱们是白菜呐?说洗劫就洗劫了?”
陈赵财沉声道:“咱们要不然就报官吧?”
陈金宝:“你真天真啊?啊?他妈的官兵加在一起若能凑出个二百人来,我把脑袋给你。”
陈赵财惊讶:“怎么咱们这只有点人镇守?”
陈金宝:“就这还是我多说的。咱这边陲小地,你打量着,别的地方不被洗劫呐?
他们这一路过来,是走一路抢一路,更重要繁华的城池,那损失的金额可是咱们几十倍几百倍!
那繁华地段才配的兵多,咱们这,屠了村子,加起来也损失不了多少,明白吗?”
“那咱们就活该死啊?”
老莫也在这:“咱们告诉百姓去?也好让百姓们有个预防。”
这他特长,他自信只需要一天,可以满城尽知。
沈星河看向老莫:“没用,你空口无凭的说出来,没有人会信,必须让他们眼见为实。”
堂内刹那安静了。
沈星河眯起眼,看向经常给他赶车的小弟:
“你!速回孤家,派谢老三前来觐见!”
是时候让敌人尝尝谢老三的危害了。
小弟转头往外跑。
沈星河指着他急呼:“传孤旨意!让谢老三出征!!!”
谢清洲挂着一个包袱朝着沈星河走过来。
沈星河先是问他:“你哥怎么样?”
谢清洲点头:“我“嫂子”挺好的。”
沈星河若有所思:“老三,最近捣大树了吗?”
谢老三沉声道:“我娘不让我走远,家里的树,我“嫂子”又不让我捣,说是你种的。”
沈星河点点头:“一定忍很久了吧。”
谢老三沉声道:“辛老家里那俩小崩豆整天叽叽哇哇的乱叫!他儿子辛苑还老跟他继母吵架,他们可真烦人!关键我“嫂子”还养伤呢!”
沈星河:“有真人你捣不捣?”
谢老三目光亮了,看向沈星河:“捣谁?”
“大漠人。”
谢老三眼睛更亮了:“什么?真的假的?我也能打大漠人了吗?你确定是大漠人吗?”
沈家的男人都打过大漠人,就他没打过。
他早就跃跃欲试了。
沈星河:“千真万确,随便你打。”
谢老三蓦地笑了,笑过之后提防的看着沈星河:“你别到时候又躺。”
“放心,这回,我肯定是不躺!”
“附耳过来!”沈星河和谢老三耳语几声。
谢老三听过之后眯眼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站在院中,冷笑:“天凉了,让湖人乃至大漠集团破产吧。”
谢老三扭头就走。
沈星河有点不放心,追出去了:
“诶诶诶,你记着啊,别拿花瓶砸!字画古董什么的你尽量远离啊!诶诶诶,还有还有,值钱的东西你都别碰啊!听见了吗!啊?回答我一声!”
“知道了!”他不耐烦的回。
一楼堂内客人摆了很多桌。也有进来定房间的,生意正是红火的时候。
一个挂着包袱的男人走进来了。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二问。
“找人!”谢老三冷声回。
他登上二楼台阶,去了走廊里。
章七手抬眼看了一眼一间房间。
谢老三敲门。
屋子里一群大漠人瞬间安静了,众人提防摸向被子中藏着的钢刀。
撒尔诸示意他们不要冲动,摆摆手,率先问:“什么人?”
“我!开门!”
谢清洲中气十足的回。
这么自信的回答,给撒尔诸整得有点懵,他以为是族人来了,走过去,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干什么的?”撒尔诸冷眼看着他,继而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大粽子,疑惑。
谢清洲:“你们这房间里昨夜怎么有小孩叫唤的声音?叮咣乱响,吵得我一宿没睡!”
撒尔诸一听这话,便以为不是敌人,将门敞开了一半,出了房门,脸上陪着笑脸:“我们是来走商的,孩子淘气,真是对不住。”
谢清洲:“我昨夜一宿没睡着!一句对不住就算了?”
撒尔诸现在不能把事情闹大,因为他的同伴队伍还没有来。
如果撒尔诸带着人从这里跑出城,没有同族人的接应,城门会有把守的侍卫盘查,带着小石头,万一那小子呼救,很可能会惹是生非,而且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在临走前,与赶来与大队伍一起洗劫这里的金楼玉器店。
“那你说怎么办?”撒尔诸耐着性子问他。
谢清洲:“赔钱吧。”
撒尔诸强忍着怒火:“你想要多少钱?”
谢清洲一愣。
这话沈星河没教他,他扬眉,真诚的问撒尔诸:“一千一百两,怎么样?”
撒尔诸右边脸颊上的黑色胎记在剧烈的颤抖。
谢清洲的语气愈发的平和了:“我其实不是讹你,因为我欠了我哥一千一百两。
你要是拿不出来这么多,或者一千零五十两也行,因为我这些日子已经还了我哥五十多两了。
但是,你最好是有,我想多给我哥一些。
我欠他这么多钱,如果可丁可卯的还回去,这事办的挺没面子的,你懂我意思么?”
撒尔诸不懂!他愤怒着!卑鄙的中原人!趁火打劫!如此狡诈!他强忍着怒意:“我没有那么多钱!”
谢清洲希望落空。
他很失望,恢复了麻木的表情,继续和对方按照沈星河教他的说:
“没钱,那跟我去报官。昨夜你们鼾声如雷,还有小孩吱哇乱叫!搞得我不得安宁!”
他一把扯住了撒尔诸的衣襟:“来啊,跟我去官府!!!”
撒尔诸紧紧攥着拳头,恶狠狠地咬着牙,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到了走廊,撒尔诸终于忍不住了一把甩开了谢清洲的手,他本能地喊出了一句大漠话:“狗蛮子!”
谢清洲一拳头挥过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撒尔诸毫无防备,撞向墙面,墙面的木雕画摇摇欲坠。
谢清洲第一反应先把摇摇欲坠的木雕画扶稳。
免得到时候搞出赔钱风波。
他这才扯着撒尔诸将他换了个地方,一拳头捣过去,撒尔诸鼻血滋出来了。
谢清洲又挥一拳,这一次,被撒尔诸躲过了。
撒尔诸到底还是有身手的,他不愿意露出身手打草惊蛇,他的眼中瞪出杀意,可却也知道,此刻不是动手良机。
趁着撒尔诸犹豫的时刻,谢清洲狂叫一声,一记头锤撞向撒尔诸的脑门,撒尔诸踉跄两步,一脚踩空了,从楼梯上滚下去。
章七手趁机大叫:“这个大漠人骂咱们南蛮子!带他去官府!”
撒尔诸贼心虚,下意识的朝着外面跑出去。
屋子里的人闻听动静,赶忙抱起小石头拍开窗子,从二楼跳下去。
小石头的脸颊上留着鲜红的巴掌印,目不转睛的望着被遗留在地上的,踩得黑漆漆的虎头帽子。
众人赶来房间里,屋子已经空了。
章七手掀开被子,露出明晃晃的钢刀,拿起桌上放着的金鹰链子。
有个年长的老头惊恐的大叫:“他们不是普通的大漠商人!他们是士兵啊!是大漠的士兵啊!
我小时候见过带着这样金链拿着这种钢刀的大漠人!
这是大漠人要打劫咱们了!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一定是要里应外合的!他们从前就是这样的手段啊!”
十五个大漠人,带着小石头在街上狂奔。
沈星河等在巷子中。他的计划是放虎归山。
因为乌力的队伍已经消失了,如果再将这十五个人一网打尽,那无异于告诉布泰耶,谢阿生和小石头就在这里。
制造一场意外,让大漠人认为是他们自己出了披露把小石头弄丢了,又引起了百姓的警惕,这群人自然不敢跟布泰耶如实上报。
他们只能去别的地方,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寻找。
他此刻站在这条巷子之中很久了,远方走来一队长长的送葬队伍。
为首的铜锤帮小弟披麻戴孝,旁边的老莫打幡儿,一群小弟哭得龇牙咧嘴。
抱着小石头逃亡的几个大漠人朝着这边猛冲过来。
狭路相逢。
大漠人往左边跑,送葬队伍往左边挪。
大漠人往右边跑,送葬队伍往右挪。
“轰”地一声,棺材板落在地上了。
“啊———冲撞了我们老大的英灵了啊!!!”铜锤帮小弟仰天嚎啕:“干他们!”
纸钱飞飞撒撒,戴白孝的人,占据了这街面半壁。
小石头被大漠人紧紧夹着胸口,在这片雪白色的人群里,他轻而易举的瞥见站在巷子里的那一抹红。
大哥哥!
是时候了!
小石头低头猛咬了大漠人的胳膊一口,铜锤帮小弟眼疾手快,拿着手里的棒子迎头敲了那大漠人一棒子。
大漠人脱了了手,小石头落在地上,他拼尽一切的奔跑,挤开了围观的百姓,朝着暗巷的方向跑过去。
小石头飞扑在沈星河的身上,沈星河牢牢接住,带着他扭身跑回暗室的方向,顺便,将他夹在腋下。他奸笑:“嘿嘿!我也捞得夹别人了嘿!”
大漠人想追,身后有赶来的捕快大喝:“别让他们跑了啊!他们不是普通的商人!他们是大漠的兵!”
听得这声,这些人没命的朝着外面逃跑。
他们跑到了城下,把守的官兵正和李大娃聊大闲。
但李大娃余光瞥着这群大漠人,一个,两个,三四五......一直数到十五个。
李大娃才满意的笑了笑。
十月十八。
福满城周围的所有村庄,家家户户门庭紧闭。
金楼,票号,玉器店,丝绸铺,青楼,乃至米铺,均上了最厚的门板。
百姓有很多躲在衙门里,有很多躲在家里的地窖中,也有的,躲在铜锤帮会的地道里。
这里,几乎犹如一座死城一般的寂静。
唯有一处九层高塔,笙歌不停。
官员们仍然设宴,宴请宋伯怀。
最精锐的士兵镇守塔上,设弓弩,确保着官员们的安全。
他们并不担心大漠人的洗劫,因为城墙已经关闭,即便屠了周围的村落,损失并不大。
远有更繁华的地方损失更为惨重。
伺候好宋伯怀才是最重要的,他能见到皇帝,他的一句美言,远比这些官员兢兢业业苦干来得重要太多
满桌的府尹官员统统聚在这里。
叶霓裳隔着一道轻纱,坐在纱帘之中,漫不经心的撩动着琵琶。
宋伯怀目洒席上的一群贪官污吏,忽而开口问道:“福满城新上任的府尹方远山因何缺席。”
几个官员抢着说话,李总兵抢到了,殷勤笑着:“回大人话,他爹身患腿疾,正于他爹膝下尽孝呢。”
宋伯怀笑了笑:“还是个孝子。”
“是啊是啊。”一群人附和着。
李总兵:“那陆文道的确是个孝子,隔个五六天,就得回去看看他的老父亲。”
宋伯怀没说什么。
“大人!东边起火了!”有侍卫来报。
宋伯怀站起身,行于栏杆前眺望。
一行官员跟在他的身后。
所有的官员,没人去看远方的大火,他们目不转睛的望着宋伯怀的背影。
夜风吹动着宋伯怀宽大的袖袍,他望着远方:“那是田地起了火么?去查查,怎么回事。”
“是是是。”一群官员争先恐后的出去。
官员都出去了,侍卫也随之退下。
唯有工部侍郎崔淮没有出去。
崔淮四十来岁,看着比宋伯怀老成不少,伸手摸了摸鹰钩鼻,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官员。
见他们走了,这才行于宋伯怀身畔,轻声道:
“福满城府尹陆文道,肯放弃于大人身前大献殷勤的良机,坚持为父尽孝,看来或许倒是个可用之人?”
宋伯怀哂然一笑:“若是个可用之人,此番他不在,这一众官员焉能不趁机摸黑栽赃?可用之人,绝混不到府尹这个位置上来,一丘之貉罢了。”
宋伯怀望着远方起火的方向:“大漠人此番进不来城池,村子里又抢不到金银,这便是火烧田地以泄私愤。”
崔淮沉声道:“这群狗鞑子,烧了老百姓的田垄,只怕百姓更要雪上加霜了,此番徭役赋税又涨了很多,百姓本就苦不堪言了。”
崔淮看向宋伯怀:“大人,咱们何不让这些贪官也出一出血,给田地损失的百姓放一些赈灾款?派一些赈灾粮?趁着您在这里,他们必然会争先恐后的表忠心。”
宋伯怀凭栏而立,望着远方的大火,负手沉默一阵,点头:“去办吧。”
本来应该是十个,不过,乌力已经死了。
布泰耶怒不可遏的看向撒尔诸:“蛮子怎么会提前布防?是谁走漏了消息!”
是撒尔诸走漏了消息,抓到了小石头却没有上报,可他知道,如果如实交代,他必要人头落地。
他膝行而上,昂头望着布泰耶:“必定是乌力走漏的消息!如今他的一队人马至今没有回来!肯定是他出的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