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by黑猫白袜子
黑猫白袜子  发于:2024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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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战战兢兢地喊道。
地上的灌木丛停止了晃动。
细脚的周围,倏然一片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滴冷汗顺着细脚的额头掉下来,落在了他微微有些发胀的眼睛里。
细脚听到了树荫深处,传来了一声怪异的声音。
“张·二·是·你·吗?”
那声音又干又哑,腔调跟之前细脚自己喊出来的一模一样。
但声线却异常的奇怪。
就算是村尾老张头多年前养的那只学舌鸟,喊出来的话都比那声音更有人气。
树丛重新开始摇晃。
细脚恐惧地盯着那些乱晃的树叶……有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靠近他。
像是觉得非常有趣似的,那东西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
“张二是你吗?”
“张二是你吗?“
“张二是你吗?”
“呜……”
细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
结果越是急,他脚就越是不稳。
一个不小心,他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摔倒在地。
也就在这一刻,细脚看到了“那东西”,灵活地拨开了树叶,钻出了阴暗茂密的灌木丛。
细脚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玩意儿,然后发出了之前的那一声惊呼。
他差点以为自己又是喝醉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这种东西——
明明能够重复人的话语,可那东西看上去,不过是一截断臂。
而且,还是那种被人粗暴切下的断臂。
动手的那人力气一看就很小,也没经验,断臂上的切面相当参差不齐,骨头碴子都是崩开的,伸在已经微微有些萎缩的深红色肌肉外面。
然而,一截断臂而已,这根本不是让细脚吓到快要失禁的原因。
让他真正恐惧到无法呼吸的,是那只胳膊的皮肤下面,逐渐冒出来的细长线头。
是虫子。
比挂面还要细还要白的虫子。
那些线虫灵活地在地上游走,拉扯着身后那只笨拙结实,泛着尸灰色的手臂。
手臂的手指也在动。
但只要细看就能发现,那是因为手臂的指甲下面,也伸出了许多细同纤毛般的虫子。
那些虫子蠕蠕而动,连带着那只胳膊本身,也像是某种奇异的活物一般,灵巧而敏捷地,在雨后泥泞的丛林中爬行。
它们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模糊的印子。
像是某种蛇,或者是虫子爬过的痕迹。
细脚呆呆地看着那玩意,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之前他们在尸坑旁逗留那么久,其实也在被刨开的泥地上,看到了不少这样的痕迹。
不……不对,在前往那个埋尸坑的路上,他就已经看到了那些痕迹。
只是,山里雨后的虫子总是很多。
当时无论是他还是张二,亦或是其他所有人,都完全没有在意地上那些纠缠凌乱的痕迹。
哦,是了,还有昨天晚上,他在鸡笼上看到的那颗头颅。
那颗头的脖子,为什么那么长?
是因为光线太过于昏暗,而他被酒精浸泡的眼睛又是那么模糊。
所以,才会把断颈之下,那一团团纠结在一起不断蠕动的东西,看成了延伸出来的脖子。
细脚感到了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极致恐惧。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脚踝处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可能是刚才那一跤,让他直接崴了脚。
可这时候,他也顾不上了自己的断脚了。
男人他手脚并用,拼了命地往后退去。
但是,这细微的挣扎,在那条诡异的胳膊面前,显得是那么无力。
断臂在地上抽搐了一下,随后,直直立了起来。
它的掌心摊开,手指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猛的绷直,随后,密密麻麻的线虫撕开了尸体松软惨白的皮肤,涌了出来。
它们直接扑向了涕泪横流的细脚。
扑向了那温热,柔软,鲜活的人类躯体。
男人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
那声哀鸣,很快就化作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无数的线虫密密麻麻覆盖在了细脚的身上,从他的眼睛,鼻孔,嘴里,甚至是直接咬开了他的皮肤,从血糊糊的洞口中,径直钻了进去。
细脚瘦弱的身体直接倒在了地上,他就像是羊癫疯了发作一般,周身僵直,四肢却在疯狂抽搐。
在他的皮肤下面,出现了一团又一团清晰的鼓包。
隐隐约约,像是一些模糊不清,因为模拟而导致严重失真的人脸。
“你听到了吗?”
其实距离细脚并不远的一处山窝处,张二叔正带着人,艰难地用锄头和铁锹,切开面前横生的藤蔓与草木。
其中一人猛然间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看向了身后,然后喃喃问道。
张二叔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听到个屁——”
“细脚之前被我们落下了,该不会是他遇到危险了吧?”
那人只当没看到张二叔的眼刀,他停下手中动作,然后硬邦邦地开口道。
“哎,也对,细脚那个样子,要是摔了爬都爬都爬不起来。”
“对呀,而且……而且你说那人吧,实在是溜得快,说不定压根就不是山外头的人,就是那群‘野人’,这眼看着也找不到了,再走下去,我们万一迷了路,那就真的麻烦了。”
那人的提议一出,除了张二之外,所有人都不由点头称是。
当然,这倒不是说这群人有多关心细脚,不然也不至于之前发现人不在了,也压根没打算回头去找。
这纯粹是大家追着追着,现在回过味来了,都有点心里打鼓——之前那人可是爬着走的,他们追得也很快,可也就是一错眼的功夫,那个人竟然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几个人追到森林深处,越追越觉得心里发毛,之前激烈的荷尔蒙随着疲乏的涌现逐渐褪去,现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想继续追了。
但张二显然并不想就此罢休。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这时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太对劲。
他神经质地看着周围茂密的树丛,腮帮子边的肌肉微微抽搐。
“一帮软脚虾,行吧,你们要走就走,我一个人在这追人!我就不信了,那玩意是人是鬼我都要把他给逮着咯……艹,我杀人都不怕了,其他的我怕个屌。”
其他人不由纷纷皱眉。
追肯定是不想追的,可一想到那人之前一直在旁偷听他们杀人埋尸的过程,心里也跟张二一样七上八下。
就这么纠结不休的时候,一行人忽的听见后面有些许动静。
几个人顿时一惊,齐齐回过头,然后,就看到泥泞的山道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一摇一晃的影子。
“细脚?”
作者有话说:
发现好多人没看明白……
甘棠他们看到的攻,是被砍下来的头+二嫂弟弟的尸体。
正牌攻如今还有一些尸块正各自散落在外游荡。

细脚的身形细瘦,裤腿不知道在哪里被撕烂了好长一截。
隔着老远,几人也能看到细脚那标志性的细腿。
那个男人正一摇一摆地,拖着步子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远远看过去,细脚走路时的动作怎么看怎么都很奇怪,四肢就像是在各自行动,然后强行拖拽着那瘦骨嶙峋的躯干往前挪。
偏偏就是这么奇怪的动作,走起来速度竟然还挺快——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半张脸都已经被染成血红色的细脚,已经如同鬼魅一般,摇摇晃晃地来到了他们面前。
细脚显然是在哪里伤到了,而且,伤得很严重。
脸上的血污就不说了,看着都吓人。他的眼睛虽然一直一眨不眨的圆睁着,瞳孔却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右眼的眼珠明显的上翻,露出了满是血丝的眼白。就连他的脚腕,如今也明显呈现出不对劲的角度。他的脚腕已经完全折断了,脚掌向内偏斜,几乎与地面成了个直角。一些微微泛白的东西从细脚的皮肤中刺了出来,但也因为他半截身体都溅满了泥巴而难以看清。
细脚竟然带着这么重的伤来了。
张二叔看到这个惯来被他看不起的大哥,难得感到了一丝心虚。
他确实存了点小心思。之前细脚摔跤时,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却没怎么管。
毕竟,细脚实在是走得太慢了,太耽搁他抓人的时间了。张二叔本以为,细脚摔跤以后,便会自觉地自己回村子去,也算是甩掉了个麻烦。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顽强,竟然重新又跑了回来……就连这点也跟之前一样,不合时宜。
现在他这边人心涣散,所有人都在打退堂鼓。而细脚这时候满头是血地找过来,这些人就更加有理由说什么回去了……
一想到这里,张二叔就感到一阵烦躁。
“哎呀,哥,你这是怎么了?”
当然,当着其他人的面,张二叔还是不得不假惺惺地问了这么一句。
“咋地就摔成这样了?本来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一回头就没见到你人——”
结果,张二叔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细脚的头猛地晃了晃。
“嗬——嗬——”
那人摇头晃脑,喉咙发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声响,看上去颇为吓人。
然后,细脚伸出了一只手,泛着黄的手指颤抖得很厉害,指尖却始终对着张二。
“哎呀,你这是……都是兄弟,你该不会以为我故意把你丢下了吧?我刚才是真没注意到。”
张二叔撇了撇嘴角,没什么诚意地说道。
“你要是不乐意,老弟我就在这里给你道个歉好伐。真对不住没看顾住您。”
阴阳怪去了一番后,张二就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这一刻,细脚的脖子一歪,下巴倏然张开,就那样朝着张二叔扑了过去。
他一口咬在了张二叔的手上。
“嘶——艹,你他妈的疯了——”
张二叔完全没料到细脚竟然会这样,虎口处倏然泛起一阵刺骨的疼。
他只觉得细脚的牙齿又尖又利,根本不像人的牙齿,更像是某种野兽。
而且而且对方的舌头也像是长了须一般,又细又密。
张二冒出一身冷汗,一把抓着细脚的头发就把他甩了出去。
随后他才看向自己受伤的那只手。
他的虎口上烙着一个深深的齿痕,还有许多细细密密的小洞。
那些小小的圆洞一直到这时候才缓缓流出血来……比起刺痛,那些伤口中却是痒。
痒得就像是他皮肤下爬了虫子一般。
张二叔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正准备再研究一下这伤口,此时倒在地上的细脚,竟然又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慢慢爬了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事情也太过于诡异。
“靠,这怎么搞的?”
“细脚叔,你没事吧……”
“有话好好说,好好啊。”
这时,旁边几个人正想去扶细脚。
可面对他们的好意,细脚的反应跟对待张二叔时没什么两样。他淌着浑浊的口水,张着嘴便咬了过去。
一时间幽深僻静的山坳里,响起了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靠——这家伙该不是狂犬病了吧?!”
有人发出了惊骇的呼叫。
被另外一个人活生生这么追着咬,是个人都得吓破胆。
这时大伙儿哪里还记得什么情谊,锄头铲子树枝石头……手边能用的都用上了。
他们毫不犹豫地击打着细脚。
“松口——我叫松口!”
还有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殴打,细脚的牙齿却依然死死地嵌在他们的皮肉里,越咬越深。
“他妈的,我叫你疯——我叫你咬人——”
急红了眼,已经没有人能想起来,动手的人是谁。
只知道在情急之下,有人直接抽出了铁锹,一锹直接拍在了细脚的脖子后面。
粗糙,硬实的锄头,直直地卡进了细脚的后颈。
疯子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过了几秒钟,鲜血汩汩地从伤口中点点滴滴涌了出来。
偏巧这时候还被细脚压在身下的那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在自顾自的惨呼挣扎……然后,细脚的身体就像装了面的布口袋一样,啪一下,从那人的身上,跌落下来。
细脚仰面躺着,短短瞬间,面孔就已经开始肿胀起来。
“……”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气喘如牛,惊恐万分地看着地上的那具身体。
细脚的眼睛,这时候已经非常明显的突出了眼窝。
然后,那眼珠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草——”
所有人都吓得连连妈脏话,然后便往后退去。
幸好,在一阵短暂的抽搐之后,细脚冒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嘟囔,然后头便是一歪,身体颓然地瘫软了下去。
一滩黑血在他身下逐渐蔓延,腥臭到不似人血。
“这这他妈怎么回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发出了惊恐低语。
当然还有人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有个年近四旬的男人,叫张伟国的,他比张二叔大上好几岁,平日里也经常进山打猎,所以胆子也比寻常人大些。
这时他一只手拿着一根铁铲挡在身前,另外一只手则是慢慢地往细脚的鼻子下面探过去。
片刻后,他手一抖,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他缓缓转过了头,浑浊的目光绝望地扫过周围所有人。
“死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道。
“我们……我们又杀人了。”
张二叔的脸色彻底变了。
张二那天离开封井村的时候,一路都是静悄悄的,就连出门都是走的后门。
可当他回去的时候,却是引起了全村的轰动。
因为他背了一个全身是血,一动也不动的细脚叔回来了。
用他的话来说,是他们吧进山挖菌子,没想到细脚腿脚不方便,直接在山上摔了,最后被一伙人火急火燎地背下了山。
然而,说是说“受伤”,张二叔却并没有骑车把人送去医院,而是把那细脚直接放在了院子里躺着。
没过多久,那简陋低矮的院子里,便响起了细脚叔堂客凄厉而绝望的惨叫……
……简直就像是昨日重现。
然而,在听到那远远传来的哭喊和喧嚣时,甘棠却完全没有抬头。
一方面,是知晓了张二那一小伙人的真面目后,他是真没胆子在那些人面前乱晃。
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因为,现在他有更加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
被他从山上面带回来的那一节断肢,如今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它被撒了石灰,裁成一条条的报纸,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然后又用保鲜膜包了一层。
那股来自于尸体的淡淡血腥味和臭味因此而淡去了不少,可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出人腿的轮廓。
“你该不会……打算把它放进冰箱吧。”
于槐迟疑地看着甘棠动手把那节尸体包好,脸都吓白了。
他小心地窥视着甘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你外婆要是不小心看到了,会犯心脏病吧?”
话音落下,过了十几秒钟,他才看到少年一脸空洞地抬起头来。
“没,我打算先找地方埋起来。”甘棠没有什么起伏地开口道,“这一截腿,就是……张二叔他们杀掉的那个人,张二嫂的弟弟的尸体。他们……把他分尸了。”
说到这里,甘棠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找个稳妥的地方,把它藏起来。这样之后报警,警察过来的时候才有证据。”
“哦哦,这样啊。”
于槐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又听到甘棠继续开口:“……但是尸体会有臭味,放在我家院子里不合适,放村里其他地方,可能会被狗刨出来,要是放在山里应该也很容易被野兽找到刨出来吃掉。”
“啊?”
“于槐……你家的冰箱还有空位吗?”
……于槐很深很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回答道:“抱歉,我家没有冰箱。”
“哦。”
甘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他其实一直都在无意识地啃自己的指关节,啃得那一小块皮肉都泛出了血丝也没觉得疼。而他的眼睛,一只紧紧地盯着地上的那一截断腿。
甘棠能感觉到,这一路回来,包括刚才包尸块的时候,于槐其实看了甘棠好几次,那种探究而忌惮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杀人狂魔一样。
跟一看到碎尸就吐了的于槐比起来,甘棠也觉得,自己的冷静好像有点不对劲……
可实际上,只有甘棠自己知道,衣衫之下,他其实一直都在不停地发抖。他的身体跟他的精神好像已经分离了。他的手能稳稳地在报纸里撒上生石灰,能够完美地将断肢包成一小截木乃伊。可他的脑子,其实已经吓到完全空白了。
他必须要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去思考,不要一直回忆之前在山里的那一幕。
不然,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崩溃。
有些东西……非常恐怖的东西……
“咚——”
就在这时,甘棠忽然听见,之前被自己亲自反锁起来的房门内侧,传来了一声闷响。
“糖,糖糖!是你吗?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我很乖我没乱跑也没乱叫——”
岑梓白的声音在门后面幽幽响起,哀怨而又无措。
“糖糖,你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很听话的。你说的一切我都照做了。”
甘棠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来,回家之后他就一直在忙着处理那一小坨碎尸,压根就没心思去开门去探查岑梓白的情况。
或者说……
他不是没心思。也不是忘记了。
他只是,不敢。
在听到岑梓白声音的那一瞬间,一直被甘棠强行压制在心里最深处,完全不愿去想的那个问题,还是不受控制地缓缓地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张二叔并没有死。
只是在杀了二嫂弟弟之后,一个不小心让尸体被村里的其他人看到了。
为了掩人耳目,才做了“借肉”的那一出大戏。
他从头到脚,自始至终,都是个活人。
那么……
如今正在房间里哀求着他开门的人。
那个被他亲手分尸,并且丢进了借肉井里,然后死而复生回到他面前的男生……究竟,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是你的老公啊!

“……张二叔那件事情是假的,但不代表借肉井也是假的呀,死而复生这事明明白白就在石板上写着呢,”
于槐在听到甘棠白着脸小心翼翼说出口的猜测后,眉头飞快地拧了一下。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宽慰了甘棠好几句。
“就你那个朋友,现在就是个傻的,应该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吧,比起来还是张二叔他们那块儿更恐怖……你等我几天,我再去问问……”
“问谁?”
甘棠下意识地问道。
于槐顿了顿,很不自在的挠了他自己的头发,然后才细弱的声音,非常小声的回答了一句:“我爸。”
紧接着他看着甘棠突然睁大的眼睛,急急忙忙地补充道:“……你别看他现在疯的厉害,之前他其实挺厉害的。我听说,他刚带着人到村子里来时,背了好多别人看都看不懂的仪器,还有别的地方的人,打扮得奇奇怪怪的,会时不时过来找他。那个时候交通不发达,特意来找他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对。哦,对了那些人,都喊他做教授呢。”
说着说着,于槐的心情显得有些低落。
“反正有什么事情只要问他就对了,他什么都知道,就是有的时候,说不出来。他还有好多好多的笔记,都是有学问的人才写的出来的。写的都是我们村子里的怪事,奇事,异事……”
“你爸留了很多笔记?那——”
甘棠心中一动。
正准备开口询问对方能不能借来给自己看一眼的时候,院子那边却传来了非常明显的锁头晃动传来的动静。
“靠,我外婆回来了!”
甘棠一瞬间把于槐那位“教授爸爸”的笔记本忘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瞬间慌了神。
……今天早上外婆离开家的时候,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甘棠不要跑出去,不然也不至于反锁了大门。
只可惜,甘棠压根就没听他的。
他抬起头,跟于槐对视了一瞬,然后两个人就像是屁股着了火似的,一把搂起了地上散落的工具材料,以及那一节已经包裹的相当严实的断腿,然后飞快地冲回了房间。
结果一进房间,甘棠就吓了一跳。
理论上来说,此时正应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岑梓白,如今正抱着膝盖坐在房门口。
甘棠冲进房间的时候,差点直接栽到他身上。
然而,甘棠记得很清楚,自己之前明明已经把人给拷好了才对……
“你,等等……”
这厢甘棠还没组织好语言询问岑梓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边于槐已经跳上了甘棠床边的窗台,一个翻身滚到了房间外。
全程于槐的动作都相当灵活,丝毫不见拖泥带水……更没有跟房间里,那个看上去傻傻呆呆,跟他产生了鲜明对比的岑梓白,发生任何交集。
而出于某种直觉,甘棠总觉得,这一瞬间的漠视,似乎是于槐故意的。
于槐一消失,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岑梓白和他。
甘棠心惊胆战地看着于槐一骨碌翻过后院的墙,消失在墙的另一边,然后才迟疑地重新检查了一下手铐,手铐依然在栏杆上没有松动。
甘棠自己用手拉了拉,很确定仅仅只是使用巧劲,压根就不可能从那副金属手铐中挣脱出去的——哪怕那手铐原本的用途是情趣上的,但它依然是相当牢固的才对。
那么,门边的岑梓白又是怎么回事?
甘棠特意瞥了一眼岑梓白的手腕,那里甚至连半点红痕都没有留下。
……这玩意,果然是越来越诡异了。
甘棠想。
可岑梓白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所在,见甘棠看他,他便也抬着脸,满脸无辜地回看了过去。
“糖糖。”
男生的眼神水汪汪的,充满了肉眼可见恋慕与亲昵。
甘棠被那目光恶心得直打哆嗦。
只是心中的不安如影随形,他的本能让他控制不住想要多问几句,奈何外婆那已经跨入厅堂的脚步声,让他不得不将满腹狐疑暂时压入心底深处。
“糖糖,糖糖,你还在房间里?”
老人喊了甘棠好几声。
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灼。
甘棠猛然醒神,他咽了口唾沫,然后赶紧捏着鼻子,装出一副刚睡醒后特有的含含糊糊的嗓子,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我在呢,外婆。额,我刚不小心睡着了……”
说话的同时,甘棠已经干净利索地把自己沾满尘土的外套脱下,连同那根断脚一起,裹成了一团踢进了床底深处。
外套下面,则是之前为了方便活动而换上的登山裤和T恤。
甘棠也一并脱了下来。
……泛着潮湿汗意,柔软白皙的躯体,便直接地展现在了岑梓白的眼前。
“咕咚——”
甘棠本来正在去够椅背上的睡衣睡裤,听到那明显的咽口水声后,动作不由一顿。
他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刚好对上了岑梓白这一瞬间如饥似渴的视线。
男生明明还保持着之前又丧又可怜的姿势,但看着甘棠的时候,身上却明显迸发出了炙热的渴望。
甘棠:“……”
“不想被我剁掉你下面那根东西,就给我闭眼!”
甘棠沉了脸,咬牙切齿,压低嗓音对着岑梓白发出了死亡威胁。
“外婆还在外面呢!”
说罢,甘棠板着脸。以惊人的速度换好了全套的睡衣。
只是,正当甘棠手忙脚乱,准备将换下来的那些T恤登山裤也如法炮制一同塞进床底下时,旁边蓦地伸出了一只手。
却是岑梓白闭着眼睛,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明明全程都没有睁开眼睛,男生却异常准确地伸出手,一把将那脏兮兮的外穿衣服抱进了怀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全部放进了行李箱。
……那行李箱,是岑梓白的。
“我闭眼了。”
像是接收到了甘棠的眼刀,在做完这个动作后,岑梓白瑟缩了一下,然后讷讷回答道。
甘棠盯着貌似纯良的男生,脑海中却再一次浮现出岑梓白之前做出来的许多荒唐事来。
原本强行按捺在心底深处的怒火开始蹭蹭往上冒。
“岑,梓,白——”
然而,岑梓白显然没有接受到他的警告。
甚至,在甘棠喊他名字的那一瞬间,男生还保持着半跪在地上,仰头闭眼的姿势……然后涨红了脸。
“嗯,我在。”
岑梓白软绵绵地回答道。

他非常想给男生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来上一拳。
但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推出了脑海,他有一种预感,那么做对于岑梓白来说,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惩罚,而是奖赏……
更何况,外婆还在门外等着他呢。
甘棠深吸了一口气,只当地上那个大个子是空气,然后便推开门走了出去。果不其然,身后立刻就穿了哀怨而灼热的目光。他没理会,当然也没顾得上理会。
开门后,甘棠一眼就看到了外婆。老人站在厅堂内,眼睛也一直紧紧地盯着房门。
而甘棠在对上外婆眼神后,立刻忘记了自己推门前在脑海里边编排好的谎言。
“外婆?你怎么了?”
少年失声叫道。
也就是短短几个小时而已,外婆看上去竟然老了许多,她看上去又干瘪又憔悴,被细密的皱纹层层包裹的眼睛中透着一种古怪的神经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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