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by黑猫白袜子
黑猫白袜子  发于:2024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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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到,岑梓白变成了一大团虫子,扑到了我身上……无数线虫就那样挤进了我的身体里……”
说着说着,终于,甘棠的眼角划出了一滴泪光。
“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不是梦啊。”
在甘棠不远处,虫怪的身体再次簌簌蠕动。
吸收了名为“岑梓白”的寄生体的一切记忆和执念后,虫怪已经有了自己特殊的思维方式,它已经能够听出来,甘棠正在描绘他与它初次繁殖的场景,这让虫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
伴随着主体的兴奋,在于槐和甘棠视线无法触及的丛林深处,也同时响起了濡湿的摩擦声,腐烂的尸块噗嗤噗嗤落地时的声响,以及,虫怪利用寄生体的喉管,发出来的甜蜜嘶鸣……一切一切的声音都混合在了一起,宛若呜咽一般掠过了于槐的耳畔。
甘棠放下了衣襟,他摸索着,捡起自己之前随身携带的简陋行李,然后丢给了于槐。
那里还有他之前为了应对山村移动支付不方便而特意准备的现金。
背包滚了两滚,滑滚到了于槐脚尖前。
“你该走了,于槐。”
甘棠继续催促道。
明明不久之前,于槐还差点在暴怒中将甘棠掐死,可这一刻,他看着山道上的少年,眼泪却越流越凶。
虫怪已经试探性地上前,先是脚踝,然后是小腿,最后是大半截身体……细长的,湿润的线虫蠕动着,一点点包裹住了甘棠。
不……那不是包裹。
那是吞没。
于槐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拼了命地擦着眼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会有办法的,等我们出去,等我们出去了会有办法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个不停,直到甘棠用死寂的声音打断了他,给出了最后通牒。
“我已经回不去了。”
“快逃吧,于槐。”
“趁着……趁着我现在还有人类的思想。”
“就这样走得远远地。然后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
看着皮肤黝黑的男生,终于在一声嚎哭后,一把抓过行李,然后跌跌撞撞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甘棠所有的力气也在瞬间消失。
他身体一软,倏然朝后倒去。
一些柔软濡湿的东西立刻借住了他。
虫子,细长的虫子,无数虫子贪婪地卷上了他的身体。
虫子们勉强汇集成一团模糊的,类人的形体,将甘棠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怀里。
【“糖糖。”】
它温柔地磨蹭着甘棠。
【“回,回去了,我们一起。”】
【“永远,永远在一起。”】
奇异的是,即便是以这么令人作呕的方式出现在甘棠面前,现在的他竟然依稀能从“岑梓白”的脸上,察觉出类似于欣喜若狂的情绪。
有那么一个瞬间,虫怪看上去真的很像人类。
之前那些屠戮毫不知情的村民,将一座又一座村落化作荒村的怪物,也有这么类人的情绪吗?
甘棠在心中半是嘲讽yan驭vip半是淡漠地想着。
啊,自己其实已经疯了吧?
甘棠随即猛地反应了过来。
……正常人又怎么会将这些怪物跟人类划等号呢?
无论这玩意表现出怎样的情绪,做出如何乖巧听话,甚至珍视的反应,实际上都只是靠吸取受害者的脑浆而做出的拟态而已。
【“糖,糖糖。”】
“岑梓白”仿佛也察觉到了甘棠的心不在焉,他又往少年的面前凑了凑,像是一只争宠的小狗。
一些线虫丝丝缕缕从它的体表跌落下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碰触甘棠的脸颊和嘴唇。
这一幕,若是能用摄像镜头拍下来,放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能被评选为经典惊吓场面。
而哪怕是在一天之前,甘棠要是如同此刻这般,跟怪物面对面紧贴而行……他恐怕已经因为恐惧而喊哑了嗓子。
可现在,甘棠只是沉默地放松了身体。
他莫不作声,毫无抗拒,任由自己身体一点点陷入由线虫粘液共同构建而成的濡湿泥沼。
他看着“岑梓白”,然后说道。
“嗯,我们……回去吧。”
怪物的蠕动速度相当惊人。
甘棠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视野里已经出现了熟悉的山村景象。
离开时恐怖怪异的村庄,如今因为甘棠的归来,变回了原先热闹的景象。
啊,是啊,“热闹”。
所有“人”都走出了家门,用一模一样的,贪婪而渴望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甘棠。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人类的躯体在被转化为虫怪的食物时,一定有什么糟糕的变化。
普通的尸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快就开始散发出腐臭的气息。
有一些早在甘棠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被虫子寄生的人,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丧尸电影里肠穿肚烂的僵尸。还有一些人倒是勉强维持着新鲜的表皮……
“岑梓白”对自己的繁殖对象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殷勤。
从理论上来说,这些储备粮,应该第一时间送进冰冷的井底,进行储藏和保鲜。
可现在它却违背本能,肆无忌惮地浪费起了得来不易的“食物”,它指挥着那些尸体摇摇晃晃走出村口,对着甘棠不断微笑和点头。
它能感受到甘棠此刻的心情低落。
它希望这种欢迎仪式能够让自己小小的人类伴侣开心一点。
而虫怪也完全想不通,为什么看到昔日的亲戚友人团团围上来的时候,怀中的少年反而变得苍白。
苦涩的,代表着恐惧和绝望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甘棠尚且温热的皮肉深处渗透出来,几乎要让“岑梓白”那并不存在的心脏颤抖挛缩。
【“别伤心。”】
它只能笨拙地抚摸着甘棠单薄的背脊。
【“糖糖,别哭。”】
虫怪手足无措地搂着甘棠。
【“村子,不孤单。在井底,大家都在,我让他们醒过来,一直醒着,陪着糖糖。”】
它结结巴巴地说着,给出了从未有过的许诺。
它可以做到的,就像是对外婆做的那样。
虽然寄生,但是被寄生者依然可以拥有自己的神智……他们甚至会意识不到自己的改变,依然如同往日那般起居生活,完全未曾察觉自己的身体,看到的风景,所吃的食物,早已发生了改变。
这会耗费“它”很大的精力,浪费很多的能量。
但如果能够让甘棠开心起来的话,它会愿意的。
只要能够取悦那个少年,它什么都可以做的。
可是,甘棠在听到它的提议后,发出的只有细若游丝,近乎哭泣一般的拒绝。
“不,不——”
他的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不要,不要!就让他们成为食物吧,去把它们的脑子全部吃光,毁掉它们的身体,随便怎么样都好,不要留下任何的意识,求你……求你了……”
甘棠不自觉地抠紧了自己的衣角,绝望地祈求着身侧的怪物。
他甚至不敢去看周围那些“人”。
哪怕知道那些人不过是一具一具的行尸,可恍惚间甘棠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些人的鬼魂正飘在封井村的上方,怨毒地凝视着他。
一切都是他的错。
甘棠心里的低语逐渐化作尖锐的叫嚣。
虫怪迷迷瞪瞪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它显然不能理解甘棠的恳求,但它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尸体们也在同一时刻倏然倒地。
蠕虫们簌簌而动,在尸体的包裹下,快速爬向了后山……爬向了封井村的方向。
虫怪也抱紧了甘棠。
它欢欣鼓舞,胸中满是涌动不休的快乐。
它即将带着自己的繁殖对象,穿过已经死寂的村落,一同回到那安静,潮湿,冰冷的家园。
偏偏就在这一刻,甘棠突然开口了。
“你是右手。”
甘棠轻柔地说着。
“我知道,你实际上只是岑梓白的右手。说起来,之前我还看见了他的左手,以及他的一部分尸块。对了,一直陪着我的那个,是他的头,对吧?而我床底下应该也是他的脚,当时他是故意窜到我的手边的……”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一点一点回忆着自己当初到底把岑梓白分尸成了多少块。
然后他抬眼,对上了怪物那实际只是拟态,看上去一片浑浊的眼珠。
“让我最后看一看你吧,岑梓白,我想看看完整的你。”
抱着甘棠的虫怪身体表面像是沸腾的水一般,翻涌不休。
来自于男生尸体的手,紧紧地贴上了甘棠地后颈,指尖几乎就要那样刺进甘棠的皮肉里。
【“我……我就是……他。”】
怪物不甘心地咕哝着。
【“只有我……我不行吗?”】
它呜咽着,听上去几乎有点儿哀怨了。
“不行。”
甘棠相当冷酷地说道。
“完整的。”少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看到完整的你,最完整的你。”
虫怪心不甘情不愿发出了一连串的低低嘶鸣——即便有一个统一的“虫怪意识”,但是随着寄生部位的不同,相对分散的不同分身,彼此之间似乎依然存在类似于争风吃醋的古怪情感。
但最终,那只怪物还是同意了甘棠的恳求。
就如同“岑梓白”还活着的时候那般。
看似男生永远都在追逐着甘棠,围猎着甘棠。
但追根究底,掌控着一切的,是甘棠。
甘棠对他毫无眷恋,而他,他却像是垂死之人抓着救命稻草那般,疯狂而无望地渴望着甘棠。
除了让甘棠离开自己……
岑梓白会毫不犹豫同意甘棠的任何恳求。
而现在,继承了岑梓白所有记忆与思维方式后,虫怪也坠入了同样的牢笼之中。
甘棠异常虚弱。
他面无表情,靠在村子尽头的一棵大树上。
在虫怪答应他,以“完整”的模样来见他之后没过多久,甘棠终于看见了自己要求的那个人。
那确实是重新变得完整的“岑梓白”。
而同时,那也是一具,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其恐怖程度的……怪物。
一具强行粘合在一起的尸怪,就那样,摇摇晃晃地从道路的另一头,朝着甘棠的方向走了过来。
腐败的恶臭,顺着风不断飘到了甘棠的鼻端。
甘棠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岑梓白”已经非常努力了。
它非常艰难地,将自己散落在村中各处的身体碎片,强行拼凑了起来。
每一团碎片的腐败异化程度都各不相同。有些甚至已经烂如软泥,有些只是青灰僵硬,皮肤上多了些尸斑,但几乎所有的尸块表面都长出了曾经“岑梓白”的五官,它们都渴求着能够以“岑梓白”的身份继续跟甘棠继续在一起。这让它们在凑在一起时,不受控制地开始不断吞噬撕咬对方。然而一团如同植物根须般细密交错的,活生生的,蠕动不休的虫网,却强行笼罩住了所有的尸块,强迫它们团在一起,勉勉强强拼出了模糊而狰狞的人形。
而它的头部,或者说,在它曾经是头部的地方,镶嵌着一颗焦黑的头骨。
细长,微粉,黏腻的线虫,满满当当填满了那早已被烧空的颅骨。
它们在头骨的表面蠕蠕而动,身体上的色素不断变化,模拟出人皮似的质感。
它走得非常艰难,每一步都会有些许尸块跌落在地,但是细长的线虫会立刻探出,将尸块再次裹回身体之中。
最终,它来到了甘棠面前,站定后,它脸上的蠕虫一同扭动,拉扯开下颚骨——它对着甘棠,露出了一抹甜蜜而令人发狂的微笑。
【“我来了。”】
【“我,我是完整的。完整的。看我,看看我!”】
它不断重复着。
甘棠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瞬间涌入了“岑梓白”身上那难以掩去的腐臭。
是尸体的味道。
甘棠按照虫怪的要求,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依着树干,看了虫怪好一会儿。
一直看到怪物身上的线虫们,开始因为主脑的过度活跃,而不受控制地翕动不休。
有一些线虫开始不自觉地探出身体,宛若无数根细小的触手,朝着甘棠的方向探去。
许久,甘棠这才点了点头。
“嗯,我看到你了。”
他对着虫怪说道。
那一瞬间……那一瞬间甘棠的表情温和到不可思议。
虫怪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瞬间倏然僵住。
它不知道怎么了。
但是一听到那句话……虫怪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类似于心脏怦怦直跳的怪异感受。
“马上就要到地底下去了……在这之前,我想在再在这里走走。”
甘棠一改之前的恍惚绝望,声音莫名变得轻柔而和蔼。
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令人厌憎的怪物,而是他的某个朋友。
“说起来,我来这里这么久了,却一直呆在房间里头玩手机,根本没有好好的在村子里好好看看。真是让人遗憾,不是吗?”
怪物无法理解甘棠语气中的微妙情愫。
它只是贪婪地聆听着少年柔软的音调,那声音让它感到心满意足,欢欣雀跃。
那是一种……一种它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极致满足。
而沉浸在这种特殊的温柔中,当甘棠带着它,一步一步朝着与借肉井相反的方向走过去时,虫怪也没有丝毫抵触。
它只想时间停留在此刻。
就这样一直与心爱的少年并肩走下去。
甘棠在心底数着步子,尽可能让自己的心绪变得平静。
他不希望自己的情绪波动被身边的怪物所察觉。
他必须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
幸好,自始至终,那只怪物都显得晕晕乎乎的,乖巧如同小狗,无论他往哪边走,它也只是老老实实缀在他身后,紧紧地跟着。
就这样走了没一会儿,甘棠的眼前,浮现出了一片宁静幽深的水面。
那正是龙王潭。
一直到现在,甘棠依然记得,当初自己在龙王潭里看到的奇景。
就像是于槐说的那般……只要掉进龙王潭里的东西,就必然会被龙王所带走。
甘棠一遍遍想着当初于槐对自己的警告。
已经因为绝望而一直陷入死寂的心,在这一刻仿佛终于获得了些许生命力。
甘草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
怦怦——
怦怦——
怦怦——
那肉块跳得几乎让他感到了恐慌。
尤其是,在剧烈的心跳下,腹部的绞痛感,也再一次袭来。
甘棠不自觉地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腹部,生怕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会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身后的怪物。
好在,随着他的抚摸,寄生在他体内的虫卵立刻就变得安静下来。
甘棠在水边站定,他垂着眼帘,看着微微荡漾的水波。
似乎是因为好奇,又或者,只是纯粹想要继续跟甘棠贴贴。
“岑梓白”随后也紧紧地贴到了甘棠身侧。
深邃的龙王潭上,便多了两道摇曳的影子。
那紧贴在一起的模样,仿佛是一对再亲密不过的情侣……“岑梓白”着迷地看着水中因为荡漾不休而模糊的影子。
那种陌生的感觉再一次袭击了它。
作为虫怪,它本应只会从食物和繁衍中得到些许微薄的,生理性的满足感。
然而此刻,当它看着那道影子时,强烈的快乐却像是闪电一般袭击了它。
对比起来,之前那种生理性的满足变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喜欢。】
从人类那里摄取到的思绪,在这一刻却烙印到了怪物的脑海中。
【喜欢糖糖。】
它心满意足地想着,靠甘棠靠得越来越近。
甘棠没有拨开它多汁蠕动的手臂。
少年只是盯着水面,半晌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岑梓白……其实我一直在想,当时我把你送进借肉井时,可能并没有想过,你真的会回到这个世界。”
“我只是找了个借口……”
“所以,把你分尸时,我一点也没有觉得恐惧。”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或许,正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所以我认了……我不得不认。”
甘棠的声音柔软如昔,但是那种会让虫怪感到内心纠痛的苦涩气息,却再一次从少年的身上蔓延开来。
这让它感到不知所措,甚至全身上下都陷入了一种陌生的躁动之中。
虫子们在体内不断的蠕动,翻涌,原本各自为政的躯体,再一次浮现出许分崩离析的迹象——每一团尸快都在疯狂地渴求着面前少年。
【“没关系。”】
怪物废了很大的力气镇压已经有些分崩离析迹象的身体。
它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只希望甘棠不要再散发出那么苦涩的气息。
不要有那么悲伤的情感波动。
【“只要是糖糖,无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很高兴,我很高兴,我很高兴,我真高兴你把那个人类丢进了井里,我真高兴,我占据了他的头颅,我真高兴我真高兴,出来以后我见到了你,我喜欢你,喜欢你,我喜欢你……”】
无数细碎的思绪占据了虫怪的脑海,让它所有的安抚听上去都透着一股颠三倒四的癫狂。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虫怪并没有注意到,甘棠此时的脸上,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与决然。
甘棠转过身,然后他主动抬起了双臂,抱住了面前最为恐怖狰狞的怪物。
少年抬起了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倒映出怪物狰狞腐臭的面容。
“那就好,这是你说的。”
甘棠凑在了虫怪的耳侧,古怪地,吃吃笑了一声。
“无论做什么你都愿意——”
随即,甘棠猛然用力,细瘦的双臂死死缠着虫怪,然后拉着那具汁水淋漓的尸块聚合体,“噗通”一下,直接跳进龙王潭。
入水的那一瞬间,虫怪并没有四散开来。
恰恰相反,那怪物竟然条件反射性的,瞬间将甘棠缠得更紧了一些。
有一些线虫甚至本能地咬破了他的皮肤,企图钻入他的体内。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将纤弱的少年身体,跟自身死死纠缠在一起,就算有水流冲击,也无法分开两者。
甘棠感受着周身传来的痛苦,冰冷的潭水咕噜咕噜一直在往他的鼻孔和喉咙里灌。
窒息感袭来的同时,甘棠也在心中发了狂一般的祈祷着——
快来吧。
那可以吞掉一切的……龙。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很慢。
慢到让甘棠感到了一丝绝望。
他甚至有些怀疑,也许自己真的搞错了。
也许,龙王潭里压根就没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也许他之前看到的,那瞬间吞噬血衣的黑影,不过是他受到于槐言语暗示后产生的错觉……
幸好,就在甘棠惊恐不安的时候,他感到了一阵汹涌的水波流动。
而那股水流的扰动,不是来自那只想把他重新带回岸边的虫怪,而是来自于水潭的更深处……更深处……
有东西从水底朝着他们袭来。
甘棠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找不出语言,也从未见过那样的东西。
在水潭的最深处,似乎有一道狭长的裂口。
漆黑的,蠕动的肉团,畸形的触手……
以及无数双细密的,闪着冰冷视线的眼睛。
那些隆起的眼睛镶嵌在潭底的每一处缝隙,每一团砂石的凹陷之中。
像是鬼火一般幽幽闪烁。在察觉到了“猎物”之后开始汹涌起伏波动,如同摄食的毒蛇一般贪婪地扑向了水中的甘棠,以及,那包裹着甘棠的虫怪。
畸形的触手残忍凶蛮,只要稍稍碰到便会绽开长满细密牙齿的裂口,将柔软的血肉吞噬殆尽。
虫怪显然也意识到了“龙”的凶狠,几乎是在它们探向甘棠的瞬间,它的身体便自行溃散了。
无数线虫死死攀住了甘棠的皮肤,将少年密封进自己的体内。
它们极柔软又坚韧,拼命探伸着自己的身体对抗水底“龙王”探伸而出的摄食触手——但是,没有用。
漆黑的触手瞬间咬碎了那些线虫。
像是切断的线头一般,蠕蠕而动的,线虫的碎屑在水里水波荡漾,像是肮脏的碎屑。
很快,附着在甘棠身上的虫怪破损了。
尸块连带着体内的线虫,都被“龙”轻而易举的吞噬舔食。甘棠的右臂和大腿也被咬下了一大块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甘棠看到了自己的皮肤下,隐约也有线虫探出头来,企图在他体表再次结成一层保护。
血涌了出来。
潭水也因此变得愈发浑浊污秽。
哈哈哈哈。
甘棠没有挣扎。
哪怕是半截身体都被“龙”所啃食也没有。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看着,他咧开的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咕哝。
那是他的笑。
【“糖糖。”】
【“糖糖别哭。”】
耳侧再一次响起了虫怪的呜咽。
声音已经非常细弱了。
虫子们如今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几团。
脱离了人类躯体的包裹,它们看上去又恶心,又柔弱。
令人费解的是,其实只要逸散开来,如此细小的线虫们其实多少还是可以逃离“龙”的吞噬。
但到了这一刻,它们却依然固执地聚集在一起,并且凑在了甘棠的残躯一侧……
它们竟然到了这时候,还在尝试,将甘棠送到岸边。
很快,“龙”的触手再次袭来。
虫团们终于被击溃了。
到了最后,甘棠的颈侧,只剩下一颗骷髅,那颗来自于岑梓白的头骨,飘飘荡荡,漂浮在了深水之中。
它空洞的眼窝正对着甘棠。
仿佛无声的凝望。
甘棠看着它。
恍惚间,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岑梓白的脸。
虫怪的脸。
甘棠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脑海中充斥着的尖啸。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
跟我一起去死吧——
说什么爱我,那就跟我一起去死。
不,即便跟我一起死在这,我也依然不会爱你。
我恨你,无论是岑梓白。
还是虫子怪物。
都应该去死。
……脑海中的呓语渐渐化作了咆哮。
但渐渐的,渐渐的,随着虫子们的死去,冰凉的触手终于彻底卷上了甘棠的身体。
跟虫怪比起来,甘棠的皮肉是如此细嫩,鲜血是如此温热。
“龙”轻而易举地舔掉了他的皮肤和肌肉,还有他体内的内脏。
以及,那些虫卵。
一簇一簇葡萄般缀在他体腔内的虫卵,随着弥散开来的内脏从破损的腹部飘处,而后瞬间被漆黑的触手一卷纳入口中。
血将潭水染得更红了。
甘棠看着眼前那一幕,蓦地笑了一下。
偏偏,最后一刻,甘棠的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外婆在最后那一刻对他说的那句话。
【糖糖,你要好好的。】
那究竟是外婆想说的话,还是虫怪呢?
这个奇怪的疑问只在甘棠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他的意识便渐渐消散褪去。
只不过,在意识彻底消失的最后那一瞬间,甘棠仿佛看到了……
一些细细的虫子。
看上去已经被撕碎的,碎屑般的虫子。
轻柔地附着在“龙王”黑色触手的肌肉缝隙。
然后,一点点蠕动着,朝着触手的皮肉深处探去。
【糖糖。】
【我爱你。】
【我爱你。】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
甘棠的耳畔再一次响起岑梓白曾经的低喃。
如同魔咒一般,伴随着死亡,同他一起陷入彻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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