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它彻底打开的体腔覆盖之下,则是密密麻麻已经纠结成一大团一大团的虫子。
那些虫子一直在蠕动,连带着张二叔也一点一点的从灌木丛中探出身体,爬向了甘棠。
细密的白色线虫从男人的身体之下微微探出来,,乍一看之下,就像是张二叔身体之下,长出了许多白色的纤毛或者说触角。
保持冷静。
甘棠对自己说。
但是在看到张二叔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打起了颤。
他直直的盯着张二叔,小心翼翼的往后挪动着步子。
可是他只要一动,张二叔便会偏过头。
奇怪的是,张二叔如今已经没有了眼睛,甘棠依然有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
“嘶嘶……嘶……”
张二叔朝着他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咕哝。
粘稠湿润,令人发狂的摩擦音再次响起。
线虫带动着那具躯体愈发急切地朝着甘棠靠近。甘棠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低喘。
他再也无法忍受,径直转身,便想要逃。
可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之间伸出了一只手,用力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嘘——别跑。”
在甘棠因为恐惧而本能剧烈挣扎时,他的耳侧却响起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是岑梓白的声音。
“它们现在很饿,你越跑,它们就越是会想追你。”
顿了顿,男生继续说道。
“不过你不用怕,有我在呢。”
甘棠敢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这一刻,“岑梓白”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与满足。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甘棠听到那东西补充道:“让我舔舔你就好了,有我的分泌物在,它们就绝对不敢靠近你了。”
这是浮现在甘棠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他想转过头,对着身后面那个家伙破口大骂,想揍他(哪怕这会给后者带来一定程度的快乐),或者干脆直接略过那玩意转身就逃。
但是,他动不了,他站在原地,全身战栗。
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树林,他的背后因为被冷汗浸湿而变得冷飕飕的。
他甚至完全不知道“岑梓白”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背后的,他也不敢回头看——在他面前,“张二叔”还在蠕动。
“嗬……嘶嘶……嗬嗬……”
它仰着头,贪婪地“看着”甘棠。
从他口中吐出的虫子,仿佛在应和某种甘棠无法理解的思绪,它们蠕动得更快了,黏糊糊的表面因为摩擦,浮现出了一层层的白色泡沫。
甘棠感觉自己要疯了。
“舔?舔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是狗吗——”
他鼓足勇气,打算故技重施,再一次伪装出强势的样子,打算以气势压制住身后的“岑梓白”。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甘棠又听见了一阵不祥的簌簌作响。树丛再一次晃动了起来。
随后,有一张浮肿而怪异的脸浮现在甘棠颤抖的手电光晕之中。
那是一张很陌生的,甘棠从未在封井村见过的脸。虽然如今它早已因为腐败和那些在面部窍孔间来回穿梭的虫子而五官模糊,但凭感觉,它生前应该是一个十分年轻且英俊的青年。
只可惜,如今它早已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头颅也沦为虫子寄居的巢穴。
甘棠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窸窸窣窣……”
黑夜中,新来者蠕动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随着枝叶摇动,很快甘棠就看到了它的全部身体——甘棠本来还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即将迎来第2只类似于张二叔的怪物,然而爬出树丛后他才看到,那个年轻人只剩下了一颗头。
它的脖子后面拖着一根长长的像乳色蟒蛇般的躯体,细看之后才会发现那是无数纠结在一起的线虫。
跟张二叔身体里涌出来的线虫相比,头颅身上的线虫明显更加粗壮,也更加灵巧。
自然当它们带着那颗头行动起来的时候,表现得也更加迅捷。
更加糟糕的一点是,在他出现的一瞬间,甘棠便明显感觉到,青年对他的“兴趣”很大。
它甚至像是随着印度舞蛇人的笛声起舞的眼镜蛇一般,扭曲的虫躯高高地昂了起来,托举着死人的头颅朝着甘棠探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它离甘棠离的是那么近,近到甘棠都能看到他眼皮上细密的针脚和些许未曾完全脱落的黑色棉线。
这便是张二嫂的弟弟了。
那个被张二叔直接杀死并且分尸的人,那具曾经被打断所有骨头,缝上所有孔窍,短暂塞进了还肉井里的尸体……
“嗬……嘶……给……还……嘶嘶……”
此时它正努力地张大嘴,在不断喷出线虫的同时,结结巴巴地冲着甘棠咕哝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甘棠可以感受,新来的怪物对自己有着某种不明由来的渴望和急切,虽然他根本不明白对方跟自己究竟有什么关系……他知道对方存在的时候,对方早就已经被张二叔杀了。
甘棠脑子乱得一塌糊涂,他自觉自己还没有崩溃,身体却非常诚实,一直在不停发抖。
对比起来,紧贴在他身后的“岑梓白”却完全不受这些虫怪的影响。
男生利用自己高大的身体,直接覆在了甘棠的背后。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恨不得将甘棠整个人都纳入自己的体腔之内。他们现在的姿势实在是太过于紧密,隔着皮肉,甘棠都感受到岑梓白的胸膛,正在微微颤动。
惊恐之中,他的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
好一会儿才他反应过来,那是“岑梓白”正在无声的笑。
“糖糖打算怎么办?”
男生的嘴唇似乎就贴在甘棠的耳畔,他含着笑意,软软地询问着怀里脸色煞白吓得几乎晕厥的少年。
“你……你……”
甘棠嘴唇翕动,却压根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少年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努力往后退,想离那两只蠕动着爬向自己的“人”越远越好。
只可惜他再怎么努力,身后都始终堵着“岑梓白”冰冷高大的影子。
因为“岑梓白”,甘棠完全无处可逃。
然而,跟恶劣行为形成剧烈反差的,是“岑梓白”如今依旧绵软而乖巧的声音。
他用手臂环着甘棠的腰,在少年看不到的角度,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怪异,高高扬起的嘴角好像能直接裂到耳下……
“糖糖,要我做什么,一定要说给我听哦。你不说的话吗,我可不知道怎么办,毕竟,我很乖的,我什么都听糖糖的。”
张二叔,以及张二嫂的弟弟……它们的鼻尖此时距离甘棠已经不到一米。
距离近到甘棠都能嗅到,它们躯壳中的虫子那特有的泥土腥味和尸体腐烂时带来的恶臭。
【咔嚓——】
像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甘棠在这一刻终于放弃了挣扎。
他在惊恐中绝望地尖叫起来——
“让它们走——走开——呜呜呜呜——走开啊啊啊啊啊——”
甘棠已经彻底语无伦次了。
可“岑梓白”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明确的吩咐一般。
“那我就好好舔了哦。”
他伏在甘棠颈侧,心满意足地说道。
“唧咕——”
紧贴着甘棠的耳畔,响起了某种湿润黏腻的声音。
然后,皮肤上传来异常湿润而炙热的舔舐感……
甘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附着在自己皮肤上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的舌头。
甘棠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可这时候他甚至害怕到不敢偏头去看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好像只要不堪,他就能继续假装下去……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身侧这个披着“岑梓白”皮囊的东西,正肆无忌惮地努力昭显出自己非人的那一部分。
“岑梓白”舔得很……很放肆。
细长如蛇一般的东西滑溜溜在沿着甘棠的衣领内侧一直往下,滑腻微腥且粘稠的口水几乎把他的大半个身体都打湿了,时不时的,“岑梓白”还会慢条斯理轻轻啃上甘棠一口——只是肌肤上泛起的微微刺痛,却是令人不敢细想的环形。
而如果说这个噩梦般的晚上真的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地方的话,那就是那湿哒哒令人作呕的口水确实溢出了丝丝缕缕特殊的气息。
白天在细脚叔家发生的那一幕也再次重现:仿佛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之前还对甘棠无比热切的虫子们瞬间停下了前进的环节,只能不甘心的徘徊在那看不见的屏障前,再不敢靠近一步。
甚至随着那气味的渐渐蔓延开来,原本盘踞在尸体内部的虫群都开始逐渐涣散。
它们渐渐从尸体中跌落,滚在地上,化作一团不成形的虫团。
过了好一会儿,它们才挣扎着,像是逃命般收回了自己柔软的躯体,一股脑的挤回了尸体的内部。
慢慢的,慢慢的,就跟来时一样,它们拖拽着人类腐臭的身躯,向后退了过去。
“呼……呼……”
树林里只剩下甘棠的急速喘息。
一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一直在憋气,而现在他却喘得连横膈膜都开始隐隐作痛。
附着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好像一张湿湿的大毯子,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可甘棠的眼球完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余光就会瞟到岑梓白的真面目。
睁眼睁得太用力,又或者,是因为极度恐慌,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从甘棠眼眶中落下,但很快又被某种细长柔软的东西温柔地舔舐干净。
毕竟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总是很容易错判时间的长度。
他感觉自己就那样僵持在原地呆了很久,久到手脚都开始发麻。
但又因为大脑的空白,回过神来时候,只觉得一切仿佛只发生在瞬息。
原本热切的企图靠近他的虫怪,在尝试无果之后,终于像是认命了一般,慢慢退了回去。
一阵窸窸窣窣地摩擦声响起,杀人者与被杀者浑浑噩噩相伴而行,再一次潜入了扭曲而幽暗的密林深处。
它们身体病态地蠕动着,身后留下了一道半透明的,长而滑腻的水痕。
“他们要去哪?”
反应过来的时候,甘棠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在无意之间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身后的“岑梓白”竟然立刻就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当然是井底,那里才是它们的家啊。”
“岑梓白”似乎又笑了一下。
张二叔和青年的头颅虫怪消失之后,密林并没有陷入原本的寂静。
恰恰相反,它们的离开就像是某个无声的开始。
更多的细碎动静在黑暗中逐渐响起。
在丛林里,在树梢上,在甘棠视线所无法企及的森林深处……有许许多多多的东西,都在急促蠕动爬行。
甘棠看不清它们的具体形态,也许是为了避开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标记物气息,那些东西都刻意避开了甘棠所在的位置。但是偶尔,甘棠还是能透过灌木的枝条,在手电筒的光晕中瞥见一闪而过的影子。
好在从轮廓上来看,它们并不是人类,应该只是一些林中常见的野兽。
可是那绝对不是正常的野兽。
哪怕只是一瞥甘棠也能肯定这一点——那些东西扭曲而怪异的动作,跟“张二叔”还有那颗头颅是一模一样的。
……这些东西到底还有多少?!
甘棠只想尖叫,但是所有的声音都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背脊和胸口都已经被冷汗以及“岑梓白”的口涎所浸透,心脏在胸口深处砰砰作响。
甘棠有那么一刻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妄想,亦或者,只是是一场漫长而逼真的噩梦。
不然,他真的很难解释那些“东西”的存在,那些虫子像是寄居蟹一样寄居在人类和动物的躯体深处……
那么多的虫子。
甘棠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还好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却柔软光滑,他没有摸到任何蠕动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
甘棠口腔里腾起了一股血腥味。
利用咬破舌尖的刺痛,甘棠努力维系着一丝清明,然后他颤抖着问道。
“岑梓白”听到问话后,回答得却相当轻慢。
“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别看它们外形上有点恶心,其实蛮脆弱的。就是因为太脆弱,所以只能寄居在人类的躯壳里,算是一种比较厉害的……唔……用人类的话来说,寄生物?”“岑梓白”咕哝了一声,“不过糖糖真的不用害怕,那玩意不会在外面停留太久,毕竟井外面的世界对于它们来说,条件也太恶劣了,它们会尽可能尽快回去的……”
回到那幽深漆黑的井底。
还是那里更好,更加适合“它们”的生存。有奔流的地下河水永不停歇,带来充盈潮湿的水汽,有永不变动的极致黑暗与寂静,千古不变的暗影包裹着井下微微颤动,陷入永恒混沌的子民……
“它们之所以会找上你,纯粹只是因为很喜欢糖糖而已。你的味道很甜,非常,非常美味……是所有人中最好的,最适合……”
后面岑梓白在说些什么,甘棠其实完全听不不清了。
因为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完全不打算遮掩自己真面目的怪物,已经自顾自地绕到了甘棠的面前。
甘棠在看到“岑梓白”的那一瞬间,便猛地垂下眼帘,他气息急促地盯住了自己的脚尖,生怕自己再一次看到一张扭曲的,不断往外流淌线虫的脸。
“我说的是真的,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怕。因为糖糖是我珍贵的宝物。我会永远守护你的……”
一边说着,岑梓白一边微笑着探出手,捧住了甘棠的脸。
他迫使甘棠不得不直面自己。
甘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好在映入眼帘的面孔英俊依旧,并没有如他妄想一般变成类似“张二叔”和头颅那般的虫怪。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可甘棠还是觉得自己隐约可以听到某种奇怪的,细微的声音。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是虫子在摩擦,纠结,蠕动。
那声音是从面前这个人的身体最深处中传出来的……
“那你呢?你是什么?”
甘棠听到自己问,声音细微得宛若一缕烟。
“岑梓白”眨了眨眼睛。
“我自然还是岑梓白啊。虽然现在身体构成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但是我的灵魂还是我啊……”他笑了,“是你亲自把我放进井里,想让我回来的不是吗?”
甘棠嘴唇翕动了一下,溢出唇间的咒骂却轻得像一声喘息。
无论如今占据着“岑梓白”皮囊的玩意儿是什么,它在骗人这一点上都没有太多天赋。甘棠一听就知道刚才那句话就是骗人的。
这家伙明明听出来了甘棠究竟想问什么,却故意用语焉不详的回答来敷衍他。
什么“灵魂还是我”,明明都承认了身体构成不一样——
等等,身体……身体构成。
曾经的噩梦场景倏然开始在甘棠脑子里不断回放。
他想起了岑梓白第一次出现在家里时自己做的那个梦,那个无数线虫涌出皮囊的梦。
可那真的是梦吗?
甘棠本能地向后退了退,可他刚一动,“岑梓白”就直接抓住了他,男生的力气很大,手指异常冰冷。
甘棠的身体再次僵直。
这时候要是有不知情的旁人在场,大概会觉得深林中的这对少年之间气氛颇为暧昧缠绵。
甘棠一动不动,睫毛轻颤只能无助地仰着头。而高大的男生拥抱着他,目光粘稠,神色专注,对面前少年充满了渴求与欲望。
渐渐地,渐渐的,“岑梓白”朝着甘棠低下了头。
“好喜欢糖糖。”
“超级超级超级喜欢。”
“自从醒来之后我的脑子里就全部都是你,太喜欢你了。”
“我想跟糖糖一同组建一个新的群落一个完美的家园……”
在唇间不间断的甜蜜告白中,男生好像下一秒就会含住甘棠的嘴唇。
甘棠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可最后“岑梓白”却并没有真的吻住甘棠。
男生的嘴唇擦着甘棠的嘴角一掠而过,最后虚虚停留在少年的颈侧。
他闭上眼睛,耸动了一下鼻尖。
就像是某只乖巧可爱的小狗,正在很沉醉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最后却依然不受控制地,嗅起了甘棠身上的气味。
“岑梓白”地颧骨微微有些涨红。
“……反正你以后也会习惯这一切的。”
男生声音沙哑,给出了最后的结语——那低语是预言,又像是无情的宣判。
“现在讨厌我也没关系,反正最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哦。”
这句话让甘棠瞬间有些恍惚。
【逃不掉的,甘棠,没必要挣扎得这么厉害,这样反而会伤害到你自己。】
【我说了,你永远都是我的。】
【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爱你。你要是死了我大概会吃掉你的身体吧,怎么样,你也可以这样做哦。】
【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你是我的。】
明明是寄生在其他人身躯里的怪物,在这一刻竟然跟昔日那个恶鬼般的男生重叠在了一起。
仿佛那鬼魂再一次苏醒,附身在了自己已死的躯壳之上。
甘棠保持着之前不敢动弹的姿势,指节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白。
早在“岑梓白”低头即将吻上他的那一刻,他已经无声无息地抓紧了自己手边的手电筒。
老式手电筒确实非常不好用。合金制成的长条银色金属筒身早已锈迹斑斑,光线也很暗,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老式手电筒非常非常的重——重到只要足够用力,应该能轻松地敲碎另外一个人的颅骨。
甘棠瞳孔空洞,他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岑梓白”,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来的,却是那个仿佛连世界都要毁灭的雨夜里。自己是如何伸手探入男生潮湿泥泞的发间,抓着他的头发,然后一刀一刀砍断他的脖子。
在这么想的同时,他的胳膊肘微微抬了起来,他死死地抓紧了手中的手电筒,目光转移到了“岑梓白”的太阳穴上。
这一刻他的心情竟然是平静的,平静到他能若无其事直接对着男生开口道:
“啊,那是什么?”
甘棠忽然抬起手,指间直接点向了岑梓白的身后。
而岑梓白也丝毫没有作为大boss的阴险狡诈,他似乎依然热衷于扮演甘棠的小狗(尽管演技已经非常糟糕了)。
甘棠一开口,他当即就转过头去,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甘棠已经高高举起了手。
只差那么一瞬间,甘棠便会用那只沉重的手电筒将他的脑袋砸成一颗破烂的西瓜。
然而,偏偏也就在这时候,树林的后面却赫然传来了人声,以及一丝一缕的光晕。
甘棠最开始不过是在骗岑梓白,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手一指,竟然是真的有人来了。
树枝被人小心地拨开,紧接着一个人……一个活人,朝着甘棠和岑梓白的方向探出了头。
来人一脸烦躁,气势汹汹,正是之前被派去跟甘棠搭伴的村民。
“靠,糖伢子你怎么乱跑啊?!都说了跟着我跟着我,你怎么跑到山上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找你tm都快找疯了,那边张二没找到结果你这边莫名其妙少一个人,都这么大人了,乱跑个什么……”
村民也是被折腾地快疯了。
他甚至不知道甘棠是什么时候走丢的,自己也不过就是抽了根烟,再回来人就不见了。
吓得半死的情况下,再次见到甘棠难免有了迁怒。
结果再一抬眼,他愕然地看到了甘棠身侧那个笑容古怪的高大男生。
忽然多了一个人,他吓了一跳。
原本气势汹汹的模样瞬间收敛。
那男生明明就是个城里来的外人,可是看向他的时候,神色间却总有一种让人不自在的意味深长。
好在之后那男生偏了偏头,随即就十分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起来,说是甘棠的朋友,听见晚上外面动静大,最后特意找过来的。
“这……这样啊。”
村民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是只要一看见这城里来的少爷,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打了个哆嗦,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然后没好气地换了话题,算是找了个台阶下来。
“行吧行吧,总之你们城里伢子不要乱跑,这山里邪门得很。那什么,张二也不用找了,村长说了,让所有人都赶紧回去!”
作者有话说:
甘棠:经常杀人的人都知道,杀老公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第106章 补字
有外人在,岑梓白的所有表现都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比起一路沉默寡言的甘棠,他反而是那个更加开朗更加阳光的人。回村的路上,他时不时还能跟那名神色凝重的村民攀谈几句。而甘棠却是目光空洞,神色恍惚,抓着手电筒的那只手用力到肌肉胀痛。
他这幅模样惹得村民都好几次忍不住回过头多看几眼,心中直犯嘀咕:这张娭毑的外孙瞅着精神头怎么不太对……
这么一对比,甘棠之前在岑梓白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恐怖,以及他所看到的那些画面,仿佛只是一场虚妄的幻想。
其实就连甘棠自己都很希望,一切都只是幻想出来的。
只可惜,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自我欺骗下去了。回村的路上,他明明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注视感。
黏腻,阴湿的目光始终像是条湿哒哒的舌头,阴魂不散地附着在他的肩头胸前。
甘棠强忍着那种不适感,在被“偷窥”的瞬间,他本能地抬眼看向“岑梓白”。如今这个角度,他唯一能看到的只有男生的后脑勺,男生的头发依旧浓密乌黑,可甘棠的脑海里却再一次浮现起了那个雨夜,对方的头是如何嗑到石头上凹陷下去,脑浆流到手指上又是如何湿润滑腻的……
【“嘻……”】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岑梓白”恰到好处地嗤笑了一声。
然后,男生适时地转过头来,冲着他飞快地眨了眨眼。
“糖糖,别跟丢哦。张叔可是说了如今是多事之秋,这夜晚的山里可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听到“岑梓白”刻意加重的单词,甘棠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他必须强迫自己迈动脚步而不是直接尖叫着冲进树林里逃跑。
而这绝非是因为他勇敢,纯粹是因为,他一路走下来,始终觉得自己耳畔回荡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摩擦声。
……在黑暗的最深处,无数双眼睛始终在默不作声地窥看着他,凝视着他。
甘棠感觉自己快疯了。
之前“岑梓白”留在他身上的口涎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散发隐隐约约的腥味,那味道就像是能顺着鼻腔钻进他的脑子里一般,让他愈发昏沉,难以思考。
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跟着人到了村里,远远看着山中那座灯火通明的村庄,甘棠才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一点。
回了村,甘棠立刻就反应过来为什么村长要让人都回来——跟走时相比,如今村里恐慌的架势,比之前还要夸张。
用人心惶惶,鸡犬不宁来形容都安全不为过。
之前张二叔家主要都是住在附近的那些被吵醒的人,可如今甘棠看着村子口晒谷坪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怀疑整座封井村所有人,如今都醒了聚在了这里。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色,月上中天,现在都已经深夜凌晨过。
之前岑梓白跟村民攀谈时,只知道这个晚上除了张二叔家其实还有人出了事,甘棠本来注意力全部都在岑梓白身上倒也没太在意,但现在眼瞅着这阵仗,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外婆。
老人瞅着倒像是被人强行从床上拖起来的,此时站在人群中就连背脊都佝偻得厉害,整个人瘦骨伶仃,好像只有一张沟壑纵横的皮松松垮垮挂在那架小而脆的骨架上。
甚至就连它的眼神也是空洞的,不知道到底在看向哪里……直到甘棠被村民们领着到了地方,早在其他人发现甘棠回来之前,外婆锐利冰冷的目光就已经笔直地射了过来。
“张娭毑!”
村民也朝着外婆招了招手。
“帮你把糖伢子送过来啦您老人家这下不用急了吧……”
看到外婆之后,甘棠本能地松了一口气,他逃一般越过了岑梓白朝着外婆跑了过去。
“甘棠,过来——”
可以往最是溺爱甘棠的外婆,这次声音却异常严厉。
甘棠刚刚靠近,外婆便已经伸手,一把就将他强行拽到了自己的身侧。
“嘶……”
他从来没有想过外婆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那双枯瘦的手就像是爪子一般,死死的抠进了甘棠的皮肉里,掐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外,外婆?”
甘棠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耳畔就传来了一阵嚎哭。
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女人正在捂着脸哭。
“……这可怎么办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明明上床前还在屋里头,一下子就不见了……他还病得那么厉害,我晚上特意去看了,烧得人都冇知觉嗒,饭都吃不了一口全部都吐了,我还说明天一定要去镇里头去看一看结果现在人都没了……一个地都下不得的人,哪里会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甘棠凝神听着,然后那股毛骨悚然的不详预感再一次从骨髓的最深处爬了出——
其实除了张二叔之外,这个晚上,不大的村子里,竟然还有人也一同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