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槐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毕竟他这一天一夜,确实被折腾的不轻……还被他爸吓了一大跳。
今天凌晨于槐一回家就躺在地上睡了过去,累得近乎昏迷。
睡到一半,就听到他爸在撕心裂肺的惨叫。
迷迷瞪瞪好不容易才从黑甜的梦中回过神,睁开眼,于槐就发现自家老爸犯病了。
没错,他爸日常就是个疯子。不过,就算是疯子,也有比较平静的时候,和真正发狂的时候。他爸平时顶多也就是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沉浸在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够探知到的世界里。
可一旦犯病,整个人就像是得了狂犬病一样,逮着谁打谁,嘴里会不停的嚎哭尖叫。
于槐本来心里还惦记着借肉的后半段“还肉”该怎么做,正准备旁敲侧击看他爸能知道点啥,这下计划也全部泡汤。
他昨天晚上回来太累了,门都没顾得上关,而醒来时他爸正像是疯狗一样冲着门外尖叫。
“怪物,怪物,我要杀了那些怪物,全部都杀了,全部都得杀了。”
疯子的双目赤红,微微凸起,整张脸都变得恶鬼般狰狞。
口水不断随着他的嚎叫涌出口腔。
于槐得承认,饶是他自己,看着他爹那副模样都被吓了一跳。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背后更是起了一层白毛汗。
就好像门外真的有什么怪物正盘踞在那里,在用贪婪而阴冷的目光窥视着他,做着捕食前的准备。
于槐当时人都有点被吓得腿软。
呆愣了半天,门外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鼓足勇气,慢慢走到门外张望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于槐随即也反应了过来,他家穷得叮当响,全村人都知道这事。
就算有人想偷鸡摸狗,也摸不到他家来……
至于怪物什么的,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
张二叔也做了借肉,不也好好的吗?于槐观察了好久也没看出那人又什么毛病。
……然而这道理跟他爸说不通。
甚至于槐刚一靠近他爸,他爸竟然直接从麻绳的束缚中,挣了一只手出来,差点掐住了他的脖子。
“杀了你杀了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以为你用了他的皮我就看不出来了吗?你根本就不是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是人你是怪物!你想把我们都变成怪物,嘻嘻嘻嘻我知道你的算盘,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会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把你杀了就好了!”
于槐看着他爸唾沫横飞的呓语不休,随后又是一阵痛苦的哭泣。
“对不起,陈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下井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你死在那里,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得杀了你。你不是他,我知道。”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槐也早就习惯自己老爹发起病来时把自己看作别人。
但是这一次,他爸好像发作得额外严重。
疯了好久都没安静。
于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爸重新绑回床上,心里却有些忐忑。
他听说城里其实有医院能开药,那种药喂下去,疯子便能不那么亢奋,人也能安静下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于槐平时给他爸擦身喂饭什么的,也能轻松很多。
封井村实在是太偏僻了,其他人就算去一趟县城求人带点东西回来,都算是人情债。
可于槐啥都拿不出来。
作为一个疯子的孩子,外加是外姓人,村子里其他人,哪怕是看到他,也只当是空气,压根就不会帮他买药。
唯独甘棠……甘棠年纪小,从城里来,耳根子软,心也软。
于槐之前一直跟着少年,其实就是想巴结下甘棠,指望着甘棠能帮忙,从城里医院给他寄些药过来。
不然他也犯不上连搬尸借肉这种事都参和进去。
只是事到如今,于槐却渐渐有点后悔自己之前的盘算了。
他其实也说不出个明明白白的缘由来,可从昨天晚上,他亲眼看着面前娇娇弱弱的城里人甘棠,面无表情挥刀将地上那具尸体砍成块,再进井里时,他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实在是不该掺和这事的……
于槐一下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一下子又觉得自己可能就是神经过敏想多了。
在纷乱复杂的思绪中,他已经托着甘棠翻了墙,跑到了张二叔家的墙角处蹲着。
隔着院墙,张二叔的媳妇依然还在尖叫不休。
那哭泣声凄厉而绝望。
甘棠能感觉大搜,女人一直在努力说些什么,可大概是因为被堵了嘴,所有的声音,全部化作了一团含糊的呜咽。
之前听到女人尖叫时,甘棠其实压根就没太在意,这时候紧贴着砖墙,他的眉头却是越听越紧。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二婶她……哭得好惨。”
甘棠压低了嗓音,小心地问了一句。
于槐对此的反应却很淡漠,甚至可以说不以为意。
“哦,没事,二婶和二叔三天两头都要闹这么一回。”他随意地回答道,“……我听说是二婶一直不安分,老是吵着要逃回去,二叔气不过就要揍她,这不就哭上了。”
听到这里,甘棠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为什么二婶要“逃”回家?
事情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甘棠正准备再打听一番,偏就在这时,张二叔家的后门,发出了“嘎吱”一声响。
紧接着,张二叔就沉着一张脸,跟着另外几个男人一同出了家门。
甘棠的瞳孔微缩,死死黏在了那一行人的身上。
有些不太对劲。
甘棠想。
甘棠和于槐本来都以为,张二叔在家里约了这么几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在“借肉”后好好“还肉”。
不然这不年不节的,实在是没必要约这么多亲戚在家。
可是,看着那些人的神色,还有他们手里拿的东西……甘棠实在是不觉得,这是在“还肉”。
根据于槐说的,借肉之后,想要“还肉”,大概就是还上些家畜之类的动物,把它们送到借肉井边丢下去。于槐和甘棠只知道个大概,不知道具体流程,这才想着依葫芦画瓢,学张二叔的动作。
然而,现在走出后门的那一行人,手中却没有任何的家畜牲口。反而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铁锹铁铲。不像是去“还肉”,倒像是去挖井。
出了门,张二叔和那几个人便朝着后山的方向走了过去。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气氛凝重得像失去上坟……或者说,就算去上坟,气氛都比这个好一点。
而在他们身后,甘棠和于槐只犹豫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便也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上山的路在雨后面的格外泥泞,张二叔几人就算是老村民了也走得很慢。甘棠也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缀着。好在也正是因为山路难走,这一路上张二叔他们都忙着看路,并没有太在意身后的动静。
而走着走着甘棠便察觉到了不对。
之前偷看外婆他们给张二叔“借肉”算一次。
随后又是拖着岑梓白的尸体上山又算是一次。
连续走了两次,就算是对山路不太熟悉,甘棠意识到到了张二叔他们便走了条岔路。
看着不太像是往借肉井那边去,倒像是真的要进山……看着那几人行迹,甘棠有点迟疑,他偏头看了于槐一眼。
后者正凝神盯着张二叔几人的背影,表情有些凝重。
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去。
虽然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两个年轻人都不是傻子,能感觉到此时张二叔那一行人的气势很不对劲——很凶,而且很怪。
这么继续追下去,万一被发现了,就算是同村人,甘棠和于槐恐怕也吃不了兜着走。
【“还跟吗?”】
于槐用嘴型对着甘棠小声问道。
甘棠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了一声低哑暗沉的声音。
那正是张二叔发出来的。
“细脚别,你真没看错?该不是故意来搓老子的吧?我刚才一路看过,这条路上这根本就没有脚印子,未必那个死鬼还是凭空飞到村里头去的?”
甘棠听到这声音,胸口蓦地紧了紧。
他还从来没有听过张二叔这样说话,阴恻恻的,听着像是强行压了火气,但那股暴怒且危险的气息,压也压不住。
他不由抬起头,透过被雨水冲刷得青翠欲滴的枝叶,甘棠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不远处的张二叔。
之前匆匆忙忙的,甘棠没顾得上仔细看,如今再定睛望去,他才猛然发觉,张二叔的神态和气色跟上一次比起来要差很多。男人眼睛充血,眼眶下则是两团又浓又黑的眼袋。
而跟他说话的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身形细弱佝偻,肩膀一直耷拉着,整个人瞅着就是一幅畏畏缩缩的模样。
刚到封井村时,外婆带他认过人,甘棠这时想起来那人他也得叫一声细脚叔……说他是张二叔的大哥。
不过,跟人高马大的张二叔比起来,细脚叔要瘦小很多,而且因为终年酗酒,他的目光无法聚焦,看着总有些涣散。此时他似乎也嗅到了张二叔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但回话却非常坚定。
“我吃饱了撑着来搓你……我真看到了!”
细脚叔扬起了声音,略带亢奋地说道。
“今天早上外面还在下雨,我就听见外面好像有动静。这么大雨,我怕是有小偷仗着雨声大摸到我院子里来,就赶紧起身看了一眼,结果,我,我一抬头,就看见鸡笼上面……”
说到这里时,细脚叔的声音抖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一些。
“那上面有张脸。”
隔了这么远,可甘棠依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细脚叔为了压抑恐惧而不住咽口水的声音。
“那张脸,那张脸正在吃我家的鸡,吃的整个下巴都血糊糊的,我当时站在那里,吓得根本动不得,只能看着他,看着看着,我就觉得来了鬼了,那个东西越看越眼熟……就是你堂客的那个弟弟……”
说话间,细脚叔的神色愈发恐惧。
“我刚开始还以为我在发癫,可当时我吓得尿了一□□我跟你说,一下子就醒酒了。那个人就在那里,舌头伸得好长巴长,我鸡笼里那只大公鸡你晓得的,张老七家的老鹅王都是怼起打的,结果被那个人的舌头一卷,整个头,头就被拧下来了,血喷得到处都是……”
“然后那个人就贴在那只鸡的脖子上吃肉,他的脖子特别长,像水蛇一样,一直挂在鸡笼那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说到这里,细脚叔伶仃打了个冷战,因为一夜没睡变得灰败的脸,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往脖子上挂,“其实当时张娭毑就跟讲了,说借肉井,那地方邪乎。还说尸体放进去以后,指不定会变成活的东西爬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大雨过后,寻常人绝对想不到要在这时候进山,野兽飞鸟也被昨夜的大雨冲得没了力气,没什么动静。偌大的山林,在这一刻除了是不是滑过树梢的风声,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动静。
只有男人掩不住惊慌的低喃,像是不详的雾气一般萦绕在林间。
气氛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格外压抑和恐怖,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细脚叔话音未落,便有旁人急急打断了:“我们又没真把尸体丢进去,也就把他塞进去放了放,后来不是又扯起出来了吗?”
细脚叔下意识的反驳道:“那谁晓得,说不定就是只要进去了,尸体就能死而复生——”
“哪里来的那么多死而复生?!发你卵的宝气,那几个老娭毑七里八里只晓得讲这些迷信的事情,你们几个还真信了?要真能死而复生我们在山里干木子?找就找人来开发那口井去发财了好伐!”
张二叔的脸色变愈发阴沉,他硬邦邦地打断了细脚叔,然后不屑地说道。
然后,他冷冰冰地瞪了细脚叔一眼,抬起了锄头隔空点了自己兄弟的下巴,嘶哑地开口道:“你说什么那个死人回来了……反正我就只信你这一次,到时候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就不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被打成那个样子,还能活着过来!”
说罢,他猛的一个转身加快的脚步朝着山道深处走了过去。
自己应该就此打住,在这里就打道回府。
甘棠看着张二叔几人的身影渐渐没入林间水汽充盈的绿影之中,心底有个声音在对他说道。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刚才那一行人的对话虽然没头没尾的,可里头的一些关键点却足以让甘棠心惊胆战起来。张二叔,还有以他为中心的那几个男人,虽然从缥缈的血缘关系上看都是甘棠的亲戚……
可要是自己和于槐真被发现了,下场恐怕真的会很惨。
甘棠很清楚这一点。
然而就像是被森林中的鬼魅控制了身形。
顿了几秒钟后,他跟同样面露惊恐之色的于槐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白着脸,不受控制地,慢慢跟上了张二叔的脚步。
甘棠背上这时已经完全被水雾和冷汗浸得透湿了。
不敢细想自己刚才听到的对话,然而只要是有正常推理能力的人,这一刻心里在这样也该有了朦胧的推测——
那天晚上,甘棠看到的那具被打得全身肿胀,骨骼尽断的尸体,那个被外婆他们塞进井底的“人”,好像也许可能……并不是张二叔本人。
这个猜测,在甘棠和于槐冒着冷汗,一路跟到张二叔抵达最终目的地后,立刻就得到了证实。
在半山腰的一个山窝处,张二叔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甘棠看着他们,一股寒流遍布全身。
这里的枝叶茂密,草木葱茏。大概只有经常进山采菌子或者打猎的人,才会偶尔经过吧。
而现在,这一小块山窝窝里,有一小片灌木,已经被人为地砍断清理了出来。
湿润松软的泥地上,赫然有一个土坑。
刚好可以埋一个人的土坑。
张二叔几个人这时候正围着坑,定定地看向坑底。
从甘棠的角度,他完全看不清坑底有什么,但是他可以看见张二叔那几人的表情。
如果他猜得没错,现在那个坑里现在并没有东西——被张二叔他们秘密埋进土里的“东西”,消失了。
看到那一幕,几个人的神色各异。
张二叔的脸黑得像是擦了锅灰,浓黑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那对微微凸起,因为充血而泛红的眼睛中,冒出了一丝锋利的凶光。
细脚叔看着坑,却是扬起了眉梢,瞬间提高了声音:“你看——你看——就是我说的那样!那个死人活了!他,他要爬回去找我们了!”
“闭嘴——”
然后就被张二叔凶狠地呵斥住了。
除了细脚叔之外,另外几个人,则是满脸犹疑。
他们正死死盯着湿漉漉的土坑,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差。
“可,可能……”
不知道是哪个人在坑边,慌慌张张地开了口。
“你看,这旁边好像有叶子倒了,可能是山里有动物跑出来把尸体刨走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另外又有人反驳道。
“动物?我每年都进山,你以为这里是保护区,真有豹子老虎那种大家伙哦。这块地方有个狍子野猪就算是顶天了。被我们埋了的那家伙,好歹也有一米八几了吧,我们那么多人一起上,那家伙才被撂倒,当时抗尸的沉得好几个人都抬不动。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就被动物给刨出去了?!”
“……就算真是动物吧……那,那细脚叔,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声音低微,喃喃地补充了一句。
光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他吓得不轻。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几个人俱是一静。
村民们被晒得黝黑,看似淳朴的面庞上,都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些许惊恐。
直到被连夜大雨浸得湿漉漉的空气里,响起了张二叔咬牙切齿地吼叫。
“装神弄鬼,tmd你们这几个人还是有人搞老子吧,不要以为我不晓得——”
张二叔恶狠狠望向了周围几个男人。
他的脸有些抽搐,因此显得异常的凶狠。
——虽然很难说这种异乎寻常的凶狠,到底是因为暴怒而引发的,还是……因为恐惧。
而他的一声怒喝后,队伍里也有人立刻皱起了眉头,狠狠瞪了回去。
“老二,你这说话注意点吧,谁要搞你啊?我们这几个人,当初帮你埋尸体的时候,都是冒了风险的。这万一被警察知道了,我们几个人都要去坐牢!要不是顾及着你家里还有个婆娘,你妈又是那个鬼样子,你以为我们爱参和你这个破事。”
“你可是杀了人!”
“就是,你堂客的兄弟找过来,大不了你就让他去闹嘛,我就不信了,你花钱正儿八经买过来的媳妇,还真能跟人跑不成?她要是跑你就直接去绑回来不久得了……结果,你搞那么冲动,一下子就把人敲死了。”
“掐死就掐死算了喽,尸体还被人看到了……啧,最后搞成这个样子。我们想方设法替你把这件事情给遮掩过去,你现在还倒打一耙,说我们要搞你,你这话说得也没有良心了。”
一瞬间,曾经的抛尸地旁乱成了一锅粥。
几乎所有人都在互相指责谩骂。
其中倒是有人想要劝,结果劝到张二叔头上时,那人却被张二叔淬了一口。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哟呵,这还是我的错了。妈的,老子几万块钱搞回来的媳妇,那男的还敢跑过来,说什么老子拐卖人口。还想把我堂客带走?我还要说他是搞诈骗呢跟那个死婆娘勾搭在一起搞老子的钱。他以为他什么人啊,我把他打死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就算死了也是活该,活该——”
骂着骂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张二叔的语气一顿。
他忽然用力地将锄头丢在了地上,声音变得格外低沉怨恨。
“……怕不是张娭毑那个外孙有问题。”
男人咬牙切齿,语气阴狠。
“那天晚上回来,我就老觉得后面有人跟着。而且哪里这么巧,这里万年不来人,那崽子莫名其妙约了个朋友到村里来……不行,这件事,我得去找张娭毑好好扯一下。”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
“老二你疯了!”
“二叔你莫搞咯,张娭毑当初还帮了你,糖伢子还是个小孩子他懂什么……”
“就是,你搞别个就算了,糖伢子再怎么说也是张娭毑的外孙,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你他妈别到时候真的把警察搞过来,镇里每个月都有人过来的。你别搞得我们几个都跟你一起去坐牢。”
从张二叔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甘棠已经吓得汗毛倒竖。
就算是胆子再大,这一刻也不敢继续留在这,然而好死不死正准备偷偷摸摸往回撤的时候,他身边的于槐却是脚一歪,直接踩断了一根昨夜被暴风雨吹到地上的树枝。
“咔嚓——”
那一细小的声响,放在平日里可能不算什么。
然而此刻山里实在是太过于寂静,张二叔几人更处于神经极度紧绷的时候。
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甘棠就看着张二叔如嗅到血腥味的财狼般,陡然间抬起头来。
那对充血的红眼睛,直直盯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甘棠大脑瞬间变得有些空白。
他一动也不敢动。
毕竟要说走山路,他怎么也比不过张二叔他们。
这时候要是转身逃跑,没几步估计就能被他们跟上。
而被这样一群人追上之后会是什么下场呢?甘棠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刚才看见的那个土坑……得,连抛尸的地方都是现成的。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僵直在原地不动,同时暗自祈祷,张二叔他们能把刚才那动静,认为是别的动物弄出来的。
短短的一瞬,甘棠脑子中浮现出了无数狂乱的思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死死地抠住了身侧于槐的胳膊。
后者这时恐怕也被这变故吓得呆住了,胳膊又冷又湿,全是冷汗。
偏偏张二叔却并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忽视那声动静。
被惊惧激出了凶性的男人直接挥舞着锄头,整个人气势汹汹地开始往他们所在的位置,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正当甘棠犹豫着要不要起身逃跑的时候……
“沙沙……”
尸坑的另一边,草丛忽然动了动。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只粗壮结实,明显属于男人的手,在茂盛的草丛中一闪而过。
那人似乎一直都趴在草丛里,指节一直抠在地上。被发现之后,仓皇逃跑竟也没有起身,只见湿漉漉的草丛和灌木簌簌而动,那人竟是一路趴着往远处跑了过去。
“什么人?!”
“靠,有人一直在旁边看着!”
“追——追上去弄死!”
张二叔几人这时哪里还顾得上方才于槐不小心弄出来的那点小动静,一行人挥舞着手中的锄头铁锹,当即便急吼吼地便对着那人跑了过去。
原本的埋尸坑旁转瞬间便变得空无一人。
危机解除,然而甘棠却依然呆呆地俯趴在地上,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变得格外将至,依旧无法动弹。
直到于槐抬起胳膊,直接捂着他的嘴,把他朝着山下拖去。
甘棠这才终于回过神,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抠于槐的胳膊。
男生的手臂结实滚烫,可甘棠却在这时候打了个寒战。
等等刚才于槐的胳膊正圈在他肩膀上,另外一只手还在捂嘴……
那现在,他手里握着的那只手,是谁的?
甘棠瞳孔紧缩,猛然望向自己的手心。
一截断腿正被他死死地抓在掌心中,大概是因为雨水的浸泡。那只手臂的断面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血色,皮肤更像是石灰一般惨白。
“这,这是什么?”
甘棠差点直接晕过去。
作者有话说:
别人家的断腿攻:断了腿的攻。
我家的断腿攻:断腿。
“窝草,这他妈是什么——”
在甘棠因为手中的断脚吓得发出惊呼时,在距离他们更远的地方,远离下山的位置上,也有人发出了内容一致的惊恐低呼。
细脚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跟大部队走丢的。
他其实不叫细脚。他曾经也有个好听的大名。
只不过,如今在封井村的人看来,他的名字就叫细脚。
因为他小时候得了病,右脚的神经烧坏导致了肌肉的萎缩。这让他的右脚比左脚看上去细很多,而哪怕是这个年岁了,右脚时不时传来的神经痛依然会让他夜不能寐。
而想要不痛,他就得喝酒。
把一包一包的头痛粉兑在烈酒里,灌到肚子里去,随着神智的模糊,那疼痛似乎也淡去了许多。
只不过,也正是因为酗酒,他平日里看东西总看不清,那条纤弱得宛若孩童般的右脚,让他跑起路来时总是很慢。
老二发现有人在偷窥,一门心思只剩下追过去把人给逮着。
其他人也被带着,自然也是撒开脚丫子就在追。
只有细脚他跑不动。
他被石头绊了一下,挣扎着再爬起来时,才发现周围竟然已经没了人了。
封井村的后山没啥名气,村里人总是后山后山的叫着……只是这座山实际上是奚山山脉的余脉,远比它的名字更加广袤,深邃,无垠。
平时有人活动的区域还好,可只要稍稍往山的深处走一点,整座山的气氛就会瞬间变得阴森恐怖。
这里的山林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按道理人这么少的地方,动物应该多才对。
可后山这块地界,就连寻常的鸟兽都旁的地方少许多。
整座山岭里就只有高耸茂盛,遮得人看不清来路与远方的树木还有永远潮湿浓绿的灌木,大概是因为光照不足,这里就连树都是歪七扭八长的奇形怪状的,有的时候隐隐看上去就像是一道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只有走过去才会发现那些苍白空洞的面庞,不过是扭曲枝干上凸起的树疤而已。
而一旦入了夜,整座山便会弥漫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有毒瘴气。要是不做准备,寻常人在后山深处待上一夜,便会精神错乱衰竭而亡。
其实就算做了准备,进山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旦脱离了山林深处那些“野人”踩出来的小径,迷失了方向,整座后山便会化作一座侧头侧尾的绿色迷宫……不过危险归危险,地方却是一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不然他们也不会特意进山。
……可如今,细脚左看看右看看,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慌不由涌上心头。
周围都是树林和灌木丛,树荫浓密,底下自然是一团昏暗。
而刚才细脚那一跤是真的摔得狠,爬起来的时候,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不,没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张二他们肯定还在附近呢。
细脚暗自镇定,仰起脖子,冲着绿幽幽的树林喊了好几声。
他指望着老二能嚷嚷几声给他指明道路,然而……也许是因为那一会儿功夫张二他们就已经跑远了,又或许是过于茂盛的树丛隔绝了声音的传递。
细脚喊了那么几声,他得到的唯一回应只有簌簌作响的树丛。
可是……
此时山里并没有起风。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细脚陡然一惊。
一股寒意顺着他麻木细弱的脚后跟一直窜到了他的后颈。
他异常警惕地望向了树叶沙沙响的方向。
然后他咽了咽口水。
“张二……是,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