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骛以为谢希书会因为他方才的行为变得更加恐惧,更加厌憎他……就跟之前无数次那样。
。但出乎他意料的,再因为掐脖而导致的咳嗽平息之后,谢希书竟然完全没有提及方才发生的事情。甚至少年温热的皮肤之下散发出来的香气中,也仅仅只有余悸未消带来的轻微涩意。
然后,齐骛忽然听到谢希书开口。
“我看到过那些东西。”
那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让齐骛一时怔住。
“什么?”
“之前在那个路口,他们用来做围挡的东西……”谢希书用手揉了揉脖子,然后慢慢将视线转向齐骛,“你应该也知道吧,那些丧尸电影总是这样演的,最开始只是看似平常的一些伤人事件,然后突然发生了暴动。接着官方会企图设置围挡,将危机控制在一个小小的范围内,但最后还是会失败。真好笑,我以为那些电影都是瞎拍的,但是,现在,我们遭遇到的事情,就跟那些电影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也就是感染了病毒的人,并没有变成丧尸而是变成了怪物。啊,不对,其实甜蜜家园里的怪物就已经是类似的怪模样。“
说道这里,谢希书心里忽然一突,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在齐骛面前说了好几声“怪物”。
他的喉咙瞬间有一些发紧,他忍不住多看了齐骛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跟之前一样忽然变得暴躁,这才不动声色地嗯松了一口气。
“总之,先假设,这种会让人变异的病毒,有着类似于丧尸病毒一样的功效:感染者在被感染以后,便会天然地对活人,也就是未感染者产生渴望。”
听到这里,齐骛的瞳孔微微缩紧。
“……可我只对你产生过渴望。”
男生皱着眉头,冷冷开口纠正道。
“因为,很可能,只有我是未感染者。”谢希书的气息一直到这时候才彻底平息下来,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顿了顿,然后深呼吸了一下。
“也许,是那场流感的问题,之前整个A市都在大流感,你还记得吗?”
“嗯。”
“你有感染过吗?”
齐骛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而谢希书却是苦笑了一下,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没有。”
“我的体质非常弱,非常容易发烧,所以我一直都特别小心,不想在高三这种重要的时刻感染流感耽误学习。”谢希书说道。
“而据我所知。我身边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从来都没有感染过那场流感的。”
在进行了这么一番沟通之后,至少在表面上谢希书和齐骛之间的关系,恢复到了最初那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一场流感。让整个A市所有的人,沦陷变成了怪物,
只有谢希书因为谨慎,幸运……或者说不幸的,逃过了感染。
在丧尸电影里,他便是整个城市里唯一的幸存者。
其实细究下来,他们的分析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比如说为什么其他人变异后都彻底沦为嗜血疯狂的怪物,而齐骛却依然保持着人类的理智;又比如说为什么在舔舐谢希书的皮肤后,作为怪物的齐骛就能迅速地回归冷静;齐骛的这种“正常”状态到底能够保持多久?是否有一天,他会再也按捺不住怪物的本性,直接吃掉作为未感染者的谢希书……
但关于这些,早已精疲力竭的谢希书,却已经失去了继续探究下去的心情。
现在,他在意的事情只剩下了最后一件——
“刚才你说,只要尝到我的味道便可以满足。”
趁着气氛,尚且算是平和,谢希书鼓足勇气,强装镇定地朝着齐骛开口问道。
“你让我跟你走,也是为个?只要得到某种程度的满足,你就可以恢复理智维持人类的状态……你需要的也只是摄取到我的……”说到这里,谢希书的声音顿了一下,“我的气息而已。”
他的神经紧绷,异常谨慎地挑选着词句。
“……所以,你所需要的,就只是,只是舔舔而已,对吧?”
“……”
听到谢希书带着细微颤音,甚至还有点混乱的问话,齐骛倏然抬眼,看了谢希书许久。一直看得面前少年脸上原本强装的平静片片龟裂,露出内里惊惶不安的底色,他这才忽然咧开嘴,意味不明地反问道。
“你说呢?”
一直到那天晚上在药房里裹着衣服和衣睡去,谢希书也始终没有得到来自于齐骛的确切回答。
齐骛的一声反问,在那一瞬间便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勇气。
谢希书不敢,更不愿意继续追问下去。而此时外界的天光早已暗淡,齐骛只拉开卷闸门往外看了一眼,便决定跟谢希书一同留在这里等待天明。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是他还是谢希书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谢希书以为自己会因为紧张而跟齐骛大眼瞪小眼直到天亮。然而,也许是因为白天的消耗过大,外加过度惊吓,谢希书蜷缩在墙角看着齐骛的背影,不知不觉,便被昏沉的睡意完全俘获了。
只是,精神上的极度紧绷,外加之前受到的严重惊吓,谢希书这一次的梦境变得比以往更加混乱迷离。
潮湿的腥气在梦境中也如同连绵的雨水一般紧紧地包裹着谢希书混沌的意识,大概正是因为这样,谢希书梦到了一口鱼缸。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梦中的谢希书迷蒙地回忆道。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还没有出国,而他也尚未因为自己的糟糕体质而被父母彻底放弃。作为研究员的母亲忙于工作,偶尔也会因为过于忙碌而不得不将年幼的谢希书带进了研究所,安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度日。
在那间现实中早已被推平的老旧办公室里,谢希书梦到母亲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正就着莹莹亮着蓝光的电脑屏幕,专心致志地工作。
她的身影在这个梦境里只剩下了一道稀薄的淡灰色影子。
真正在梦中清晰且鲜亮的,只有那口海水缸。
谢希书梦到自己正无比安静的伏趴在海水缸前,好奇而欣喜地,观察着缸内饲养的那些生物。
这口缸里没有热带鱼,没有水草,只有缸底那一团团宝石般散发出迷离瑰丽光泽的……海葵。
……应该是海葵吧。
谢希书想。
也只有海葵会有这么多柔软的,黏糊糊的形态各异的触手。
而它们此刻正在那里,在毫无波澜的人工海水中,不断缓慢地摇曳着。
谢希书将手贴到了冰冷光滑的缸壁上——下一刻,原本矮矮胖胖软乎乎的“海葵”们便倏然拉长了触须,接连不断,近乎疯狂地隔着玻璃,吸附上谢希书的手掌。
谢希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想要收回手,然而梦中的“自己”却并没有这么做。
他无比新奇地将脸贴得更近了一些,好更好地观察那些可爱的生物,而大概也正是出于这种喜爱之情,梦中的他伸出手往鱼缸里头喂了些东西。
时至今日,梦中的谢希书,早已无法回想起自己究竟往海水缸里放了些什么。
大概是虾仁或者鱼肉一类的东西吧。
落入缸中的肉块雪白,细腻且莹润。
它们鱼缸中缓缓下降,最后直接落到了“海葵”圆孔状的口器中间——下一秒“海葵”的触须瞬间缩紧,它们紧紧包裹住了那团白肉,紧接着,最开始靠近白肉的触须开始细微地抽搐,一根接着一根,随后整簇的肉质生物都开始有规律的痉挛。原本颜色艳丽的体表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斑点,斑点逐渐聚拢,晃动,在谢希书的视线中化作一条条飞舞旋转的斑纹与线条……它们原本颜色灿烂的触须逐渐被染成了一团团翻涌不断的黏腻猩红,可爱的形状也一点点抽长,化作了无数表面遍布细密凸起如同舌头般蠕动不休的模样。【审核你好这是在描写海葵捕食】
原本怀旧的梦境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格外怪异,谢希书恐惧地看着面前不断长大,甚至挤挤挨挨直接涌出鱼缸的“海葵”,他想要向后退,退到那些触手够不到自己的位置……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母亲的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化为了一口更大的可以把他容纳在内的“鱼缸”。
冰凉的液体包裹住了谢希书。
他开始缓缓地下坠。
下坠……
最后落入一大片无边无际,翻涌蠕动的细长触须之间。
黏腻腥臭而光滑的软肉不断涌动而来,死死包裹住了谢希书的每一寸皮肤。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紧紧地吸附在谢希书的身上,不断蠕动,游走。海葵的触手分泌出大量的消化液,那些液体在水中渐渐包裹住了谢希书——他的身体也因为消化液的麻醉效果而变得愈发松软无力。
【救命——】
【谁来救救我——】
【救命啊——】
谢希书在梦中发出无声的尖叫,但就算已经恐惧到快要崩溃,他唯一能够做的吗,也只是无助地在那些“舌头”的包裹之下,无比虚弱地轻轻颤动。
自己正在被消化。
谢希书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头颅被那些触肢包裹着,鼻腔,口腔甚至耳道里都填满了蠕蠕而动的软肉,它们拉扯着他的头,将其一点点从颈椎上拉扯开来,
然后是他的四肢,再然后是躯干……
消化液让神经麻木,在混沌的麻木中,谢希书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正在渐渐分解,然后散开。
那些触手挤进了他空落落的腔体内侧,轻轻地挤压着他支离破碎,柔软疏松的身体,将他的汁液压榨出来,然后吸收殆尽。
它们正在吞吃他。
而他正在跟怪物融为一体。
“救——”
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瞬间,谢希书喉中溢出了一丝绝望的低呼。
只是,那声哀鸣便被死死堵在了他的舌根之下——齐骛冰冷的手正死死地捂在他的唇前。
谢希书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做那么恶心怪异的梦是有原因的。
而那原因并不仅仅是他白天受到了惊吓。
就在这一刻,无数根滚烫,汁水淋漓的“舌头”,正死死的绞在他的身上。他几乎是以跟梦中一模一样的姿势,被困在已经“海葵”化的齐骛怀中。
【别动】
几根纤细的触须状软肉直接滑入了谢希书的耳道,发出了只有他可以听到的低语。
【有东西……有东西在门口】
清醒过来之后,谢希书便知道,为什么齐骛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缠住自己了。
事实上,这一刻的他压根就不在地面上,他纯粹是被齐骛用触手束缚着,两人紧紧相拥,贴在了药房角落的天花板上。
之前为了照明而燃起的蜡烛早已熄灭,化作一滩冰冷的蜡块凝固在玻璃柜台上。
四周一片黑暗。
墙上的挂钟上有两点绿色的荧光,指针显示现在正是凌晨三点。
就算是在异变没有发生的以前,这也已经是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
可就在这时候,药房的卷闸门外却传来清晰的人声。
“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
“请问有人在家吗?请救救我……请救救我……”
女人的哀鸣显得格外凄厉,光是听都能想象得到,她究竟是在怎样恐怖的情景下才发出了这样一声声呼唤,在绝望中恳求着有人能够前来拯救她。
即便理智上无比清楚,在这种时候忽然出现在门外的“人”相当可疑,但谢希书在听到那样的呼救后,依然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
然后他便发现,在听到女人声音的那一瞬间,齐骛身上的肌肉便瞬间绷紧了,就连缠在他身上的那几条舌头也变得愈发用力,来自于齐骛唾液的腥臭味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
这让谢希书变得紧张起来。因为,齐骛正在戒备。
而能够让齐骛这样的怪物戒备的,只可能是……
“滋啦——”
卷闸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站在门外的女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开始抓挠起了那扇金属卷闸门。
谢希书的心跳陡然开始加快。
他惊恐地看着卷闸门在刺耳的抓挠声发出哀鸣,然后变形。
紧接着,灰色的铁皮上,倏然出现了长长的裂口。
首先从裂口中探进来的,是几根铅灰发绿的手指——女人的手指——只不过跟正常的手指比,起来那些手指的数量实在有些太多了,也许有二十根,又或者,三十根?谢希书完全无暇数清那些手指的数量。
但他可以看清楚,金属门在那些手指的撕扯下,并没有比松软的纸箱坚持得更久。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卷闸门便被门外之物一分为二,豁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瞬间涌了进来。
暗淡的月光从裂口处倾斜进店内,照亮了来者那可怖的轮廓。
“有人吗吗吗吗吗——”
女人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且尖锐。
然后,“她”踉踉跄跄地从门外走进了药房。
“她”没有头。
跟传统恐怖故事或者电影里所描述的不一样,那并不是所谓的断头女鬼。
“她”的肩头往上一片平滑,皮肤是灰色的,看上去有种半透明的质感,隐约可以看到,“她”皮肤下方那树根般交错纵横的血管。
女人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印花裙子,手臂无力地向下耷拉着,细长的手指一直从腋窝长到了掌心。
而此时,“她”的手中,正拽着两团凌乱如草的长发,长发之下,则是两颗头颅。
在女人行走时,那两颗头颅就像是家庭主妇下班回家时拎在手里的两颗西瓜似的,微微地晃荡着。
滴滴嗒嗒的黑血不断从头颅脖颈处的豁往下滴落,谢希书之前嗅到的那股腐臭味,正是因此而来。
事实上,那两颗头颅也确实呈现出了巨人观的特征,它们肿胀,浮肿,有一颗头颅的眼珠子都已经被腐败的脑浆顶出了眼眶,此时正悬在鼻梁两边,咕噜噜转动个不停。
然而,那两颗头,是活着的。
“有人吗?能救救我吗?”
饱含恐惧的声音从灰紫色的腐烂头颅口中不断冒出来。
那异常鲜活的音调,和头颅死板灰败的面容,形成了令人作呕的对比。
与此同时,被令在女人手中的另外一颗头颅,大半张脸颊都豁开了,可以清楚地看到腐败的牙床上交错的散落着几颗尖锐的黄牙。
每颗头颅的眼珠,无论它们是不是还在眼眶里,无论它们是不是呈现出死人才有的浑浊灰黄,这时都在无比灵活地四处转动。
它们在观察周围。
谢希书不由地感谢起齐骛将他束缚得如此之紧。
不然的话,他很难保证,自己在看到这玩意后不会惊叫出声。
女人的脚步拖沓,手提着头颅在凌乱的货架中间来回晃荡着,提着的头颅从货架的最下方,一直仔仔细细看到了最顶层。
最后,“她”背对着谢希书和齐骛,站在了他们停留最久的那处玻璃柜台前。
手中的头颅凑在了早已熄灭的蜡烛旁边,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有人——”
“有人啊啊啊啊这里有人——”
原本一直哀鸣不断的头颅深处,倏然传出连绵不断的嚎叫。
“好香好香好香嘶嘶好香啊!”
“是好吃的!”
“是好吃的人!”
也就是在这时候,谢希书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问齐骛的那个问题,其实相当愚蠢。
他曾经问对方,怎么知道哪只怪物会是“未发育体”,哪些又是“发育体”。
现在答案直接摆在了他的面前,两者之间的区别明显到根本不会弄错。
即便谢希书根本就没有感染也没有变异,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种不同。
李老师已经相当怪异恐怖,之前围堵他的那些影子也无不狰狞疯狂,但它们带来的压迫感,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如今提着头颅,发狂班在店内不断游走,寻找着他们留下踪迹的那个“女人”。
好在齐骛跟他一直躲在天花板上——对于那个“女人”来说,这个位置确实是一个死角。
可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东西在天花板上发出了一声簌簌的轻响。
谢希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他这才看到,天花板上竟然还残留着先前那名怪物店员留在那里的拟态躯体。
留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小截干瘪的,肠子似的器官,也不知道是感受到了“女人”的恐怖,又或者是单纯地收到了几次开始神经反射,它就像是一条小蛇似的在天花板上不断游走。
而“女人”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猛然过身来,她抬起了手臂。
那双瘦弱细长的手臂倏的拉长,然后探到了天花板上。
而手中的头颅也倏然绽开,露出了颅骨内侧猩红而犬牙交错的口器——
“发现了发现了发现了发现你了!”
腐败的头颅发出了狂喜的尖叫。
第16章
这可能是谢希书人生中最恐怖的时刻——哪怕是当初的“李老师”,在异变屠杀之前,好歹也给了点缓冲时间。
【被发现了——】
谢希书但心跳在这一个快的,几乎要冲破胸口,他都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即将到来的血腥画面。
然而,就在下一秒,提头女人的头颅却直接朝着反方向转去,血淋淋的裂口压上了药房另一侧的天花板。
那根原本正在四处游走的“肠子”被它一口摄住,含入了合拢的颅骨内侧。
“嘎吱——嘎吱——”
从肿胀的头颅内侧发出了咀嚼时的声音,然而谢希书看得很清楚,因为过度腐败,它的喉咙早就已经绽裂破碎,在咀嚼吞咽之后,一团软烂不成型的深红色肉泥,便滴滴答答地混合着污血和尸液,一同从它脖颈处裂口处再次挤了出来,然后“啪叽”一下,直接落在了地面上。
头颅微微晃动了一下,尽管尸骸的五官早就变得僵硬烂糊,但在这一刻,谢希书却觉得自己好像能从中看出些许困惑且急躁的意味。
“不对,不对!”
果然,紧接着那头颅将脸贴在天花板上,再次嗅闻起来。
那对破损外翻的嘴唇蠕动着,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尖锐暴怒的嘶鸣。
“不对不是这个味道不是这个不是不是不是——”
明明近在咫尺,可提头女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角落里的谢希书一般,那两颗烂乎乎的头颅就在距离他们仅有半米之隔的位置不断的徘徊,胀成一大条的紫色的舌头挤出口腔,不停地舔舐起之前那根“肠子”在天花板上留下来的粘液。
谢希书的眼角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晃动。
那是齐骛——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齐骛的“触手”。在谢希书印象中总是湿湿滑滑,深红黏腻的舌头,在这一刻却像是真正的海葵一般簇拥在一起,在空气中缓慢地蠕动,晃荡。
原本分布在舌头表面的“味蕾”,如今却幻化成了无数大大小小,明明灭灭的斑点。它们共同拼凑成了一些在谢希书看来毫无意义,完全没有规律的条纹。此时此刻,那些条纹正在不断的旋转,闪动。
对比起之前默不作声的潜伏,这一刻的齐骛看上去几乎称得上绚烂。
可提头女人在黑暗中明明视力绝佳(谢希书刚才亲眼看到它伸出舌尖准确的卷住了在货柜阴影中簌簌爬行的一只小虫),此刻却对齐骛,以及被齐骛死死包裹住的谢希书完全视而不见。
想来那些斑点确实能对怪物起到某种谢希书无法理解的隐蔽作用。
只是,视觉上的遮掩固然有效果,齐骛却很难将谢希书的气息屏蔽得完全不漏。
这一点从提头女人始终没有收手就此离开就能看出来,事实上,那颗头颅正在一点点朝着谢希书他们所在的方向凑过来。
“在这里我知道人就在这里我能闻到我能感觉到!就在这里!”
腐烂的头颅在尖叫。
而它每叫一声,谢希书的心脏会颤一下。
【会被发现。】
【一定会被发现的。】
那种预感强烈得让谢希书几乎快要窒息——而如果不是齐骛用“舌头”将谢希书整个人都死死困在了自己怀里,而谢希书也确实被那些缠在自己手腕脚腕处的细长肉块绞得完完全全无法动弹,这个时候他恐怕都已经屈服于本能的驱使,一边惨叫一边疯狂的逃跑了。
事实上他的预感也确实没有错,在无比漫长的几分钟之后,提头女人肿胀的头颅便一点一点地爬到了谢希书的面前。
谢希书已经可以看到那人皮肤表面上湿漉漉的,不断往外渗出的尸水。
它的鼻子早已消失,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但它确实是呼哧呼哧地嗅闻。
“好香……”
倏然,怪物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呻·吟一般的含糊呓语。
谢希书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少年的背脊紧贴着齐骛,这一刻,他可以感觉到身后男生也瞬时发生了变化——他很庆幸自己现在不必回头,也不用看到齐骛完全丧失人形的样子。
在黑暗中晃动着的“舌头”们停止了动作。
它们表面的斑纹变成了一道一道细而锐利的黑线。
谢希书觉得……那是一种它们即将进行攻击的呈像。
时间忽然变得异常漫长。
谢希书呼吸凝滞,惊惧不安地等待着战斗的到来。
可就在这时候,一道无比突兀的嘈杂声响,轰然自从药房外的浓重夜色中响起。
【“妈妈!”】
那是一道过于童稚的声音,让提头女人和谢希书都不由自主转过了头,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台无人飞机正发出嗡嗡细响悬浮在药房外的半空中,而就在无人飞机的下方悬挂着一台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那里正在不断循环地播放着一则手机录像。
【“妈妈,妈妈,我最喜欢妈妈了……”】
录像的主人公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孩童,说话都说不利索,眼睛圆溜溜的像是黑葡萄一样,身上的衣服整洁干净,一看便知道是在家长精心的呵护下长大的小孩。
而她此时正仰着头,懵懂地冲着镜头外的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孩童的言语中充满了对母亲天然的依恋。
紧接着录像中又响起了一个女人抑制不住笑意的温和声音。、
【“囡囡真乖,妈妈也最喜欢囡囡了!”】
随后一个男人笑着在一旁插嘴。
【“啊,那我怎么办?囡囡,你最喜欢妈妈,那爸爸呢?”】
女孩被自家父母的调笑弄得有些懵,咬着手指困扰地愣在镜头里,满脸都是困恼。
【“爸,爸爸,囡囡也喜欢爸爸。”】
……手机视频的内容相当平凡。作为主角的小孩看上去固然可爱,但也只是普通可爱而已,拍摄手法更是寻常,是每一个当了父母的人,手机里都会存上一大堆的日常记录。
但也就是这样一则普通的手机视频,将提头女人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过去。
明明已经锁定了那令人发狂的气息所在的位置,怪物却倏然缩回了手,那对修长胳膊宛若僵尸一般,直直向前伸着。
那对被拽在它掌中的腐烂的头颅,则是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无人飞机下的手机。
“囡……囡囡……”
半晌,她忽然发出了一声非常含糊且沙哑的呢喃。
紧接着,提头女人以完全不同的迅捷,砰然撞翻了药房内无数货架,凶狠地朝着无人飞机扑了过去。
而无人飞机也在这时适时拉高,带着那台不断发出声响的手机,飞快地朝着远处遁去。提头女人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嚎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药房,紧追着无人飞机跑进了屋外深沉的夜色之中。
随着女人的身影气息渐渐消失,谢希书只觉身上有东西一松。
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裹着一大团粘液,与齐骛一起哗啦啦直接从房顶摔在了地上。
当然,在“舌头”的包裹下,谢希书并没有摔上,可身侧齐骛的状态却让他的神经无比紧绷。
“齐骛?”
谢希书惊慌失措从那一滩软塌塌的软肉中挣脱出来。
他站起身,试探性地呼唤道。
房内太黑了。他只能隐约看到齐骛的轮廓松散,无数四散而落的细长影子在黑暗中微微抽搐着,看上去像是想要缩回齐骛的体内,但却无能为力。
而且,男生的喘气声听上去也格外急促沉重。
“你还好吗?”
谢希书的心跳顿时停跳了一拍。
“啧,我……我有什么事。”
齐骛的声音慢了半拍才响起来。
“不过是另外一只发育体,视觉干扰上稍微费了点力气而已。”顿了顿,男生莫名其妙补充了一句,“我很好。用不着你担心。”
但齐骛的影子却在说话的同时,往药房角落的更深处蠕动了一下。
——仿佛是刻意不让谢希书看清楚他现在的模样似的。
谢希书忍不住微微皱眉。
“你确定真的没事吗?”
他又问了一句,可这一次却并没有等来齐骛的回应。
“齐骛?”
就在这时,药房外忽然传来了动静。
刚被提头女人吓得不轻,谢希书这下头皮都快炸了,他倏然转身看向门外,却看到一个人影犹犹豫豫地在药房门口外徘徊了几步,这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梗着脖子探出了头。
“喂,那个,那个学生仔,你,你还是人吧?”
那人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大概是因为太过于害怕,话尾都在发着抖。
谢希书瞬间怔住。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说话时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