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by黑猫白袜子
黑猫白袜子  发于:2024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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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谢希书说话的时候。他刻意把手抬了抬,好让少年可以看清楚自己手中还拿着一把刀。只不过,那也就是一把菜刀而已,配合着男人吓得青白的脸色,说实在的,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你确实是人吧,我之前看着你跟另外一个男生从三中的方向走出来的。”
见谢希书一时之间没回答他,男人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哆嗦得更厉害了。脱口而出的质问,听上去不像是在问话,反而是在给自己打气。
而从他的表现来看,显然跟谢希书一样,这个男人也是个未感染者。
在经历了地狱般的一天之后,终于能够见到一个同类,而且还是一个成年人……谢希书本以为自己会相当高兴,但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刚才忽然间没有了动静的齐骛,开口回应对方时,谢希书竟然有了一丝犹豫。
“嗯,我是人,我没变异。”
谢希书小声的回答道,人却没动。
“呼,那就好,那就好。”
男人长松了一口气,但神色还是十分紧张,说话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转头看向远方,那正是之前无人飞机消失的方向,而他另外一只手上始终紧紧地抓着一个遥控器。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刚才那台无人飞机正是他放出来的。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们。”
谢希书连忙道谢。
可男人听到这一声道谢之后,神色却变得有些苦涩。
“……应该的。”
他喉咙哽咽了一下。
顿了顿,他瞬间又紧张起来:“算了别说那么多,趁着现在她还没回来,你们赶紧跑吧。赶紧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躲起来,入夜之后,这些怪物就会变得特别特别亢奋,疯得不得了,比白天要危险很多。以后你们也要记住,天还没有黑就一定要找好地方藏身,不要在外面逗留!”
听这段话,男人显然对怪物有些了解。谢希书顿时心头一动,正想开口再问更多的信息,偏偏就在此时,远方忽然传出来了一声遥远而细弱的爆炸声,听着倒像是电子设备爆炸似的声音。
谢希书和男人齐齐一惊。
下一刻,男人猛然低头看向手中遥控器,脸色顿时变得比之前更加惨淡。
“——快逃!”
他抬起头看向谢希书,眼睛中充满了恐惧。
“一定要好好藏起来,千万,千万不要被这些怪物发现。”
话音落下的同时,男人已经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猛然朝着街边的一辆房车跑去。
这辆房车周围堆满了好几辆早已经翻的轿车,汽油味很重,乍一看就像是发生了车祸后留下来的残骸。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谢希书压根就想不到房车里竟然还有人。
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谢希书隐隐可以看到房车内似乎还有个小女孩,正好奇地透过缝隙向外张望着。
眼睛黑溜溜的,天真而清澈。
而男人在窜进房车的那一瞬间便用手压着女孩没入黑暗。关车门时,他又回头多看了谢希书一眼。
男人逃跑时候,谢希书不由自主地追着他一直来到了药房的门口,暗淡的月光落下,少年显得格外纤弱苍白,惊恐万分。看着这样的谢希书,男人眼中隐约透出了一丝挣扎,但最终他也没有开口邀请谢希书进车,反而小心翼翼地,直接关上了房车门。
随后他没有再发出任何的动静。
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
谢希书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遇到的幸存者的车门倏然合拢。
死一般的寂静与令人胆战心惊的黑暗,再次笼罩了谢希书,见到成年人而且还是个幸存者的欣喜甚至都还没有从心头退去,下一刻笼罩谢希书的,便是强烈的无助感。
齐骛刚才突然间就没了动静。
男人自顾不暇,压根不可能再多庇护任何一个人——然而,那人带着强烈恐惧的提醒却依旧萦绕在谢希书的耳边。
一旦入夜,怪物就会变得比白天更加亢奋疯狂。
可现在他们的藏身之所已经被那个提头女人发现了。
那样的怪物,回到这里也许就是下一秒的事。
自己真的来得及逃走吗?
“这时候还在发什么呆。”
就在这时,谢希书身后忽然探出了一只手。
齐骛一把揽住了谢希书,有些冷淡的问道。
“那个人没想带着你一起逃,很失望?”
男生歪了歪头,阴沉沉地盯着谢希书嘲讽道。

谢希书半惊半喜地回过了头,看向了齐骛——男生的状态其实依然说不上好。
他只能说是勉强恢复了些许人形,身体表面依旧遍布裂痕,而每一道鲜红的小口都在某种神秘的规律下不断翕动,露出里头微微蠕动的舌尖。
之前那些斑纹已经淡了许多,但一直到此刻,它们依然宛若活物一般,在齐骛的皮肤下面跟随着那种规律不断脉动。
尽管齐骛曾经非常肯定地向谢希书表示自己没有大碍,但从他的表现来看,他的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男生周身萦绕着难以忽视的阴沉气息。还有那些斑纹,在这之前,它们从未在人类形态的齐骛身上出现过,可现在它们那过于活跃的形状和颜色,都让谢希书感觉非常糟糕。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齐骛。
“不……当然不,”谢希书当即否认道,“可你刚才突然间就没声了,我,我很担心你。我本来只是想向他求助而已。”
他无比诚恳地解释道。
齐骛冷哼了一声。
“最好只是这样,”男生沉声应道,“……你应该庆幸,那家伙没放你进去。”
听着对方意有所指的话语,谢希书不由一怔。
“那家伙车里的尸臭味,都快把我熏晕了。”
齐骛冷淡地补充道。
“什么?”
谢希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可是……”
可是那家伙看上去明明就像是一个正常人,而且他还特意用无人飞机引开了提头女人,更不要说车里还有他自己的小女儿!
谢希书震惊得都快要怀疑人生。
但齐骛看上去明显不打算解释更多,这一刻的他显得格外心烦意乱——现实也不允许他们继续纠缠在这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上。
“不过那家伙至少说了一句实话。”说话间,齐骛的身体一部分再次开始溃散,无数道裂口绽开,成簇成簇的“舌头”争先恐后从深红色的肉隙内侧挤了出来,缠在了谢希书的身上。
原处的黑暗中,隐隐传来了一些细不可闻的呓语。
“到了晚上,所有的怪物都会更加疯狂……我们必须得赶紧离开这里了。”
在齐骛话音落下的同时,谢希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整个人被瞬间卷起,纳入了一团由粘液和肉条共同拼凑而成的肉茧之中。
谢希书的五感瞬间被那些湿润且光滑的软肉尽数夺走。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惨叫出声,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这样严密的束缚再覆盖上大量的粘液,就跟之前一样是齐骛为了从其他怪物的搜寻下,抹去他的气息而不得不做出的应对措施。
齐骛的行为相当粗暴,也没有任何尊重谢希书意愿的意思。
不过谢希书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恰恰相反,尽管已经相当的难受,他依然咬着牙关,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好让齐骛能够更加轻松地带上自己。
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也不知道那位早已变异,而且在某些方面格外不稳定的“同伴”究竟打算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他只能感觉到齐骛跑得很快,时不时感受到的失重感大概意味着齐骛正带着他朝着高处奔去。
但很快就连这种猜测也变得模糊且艰难起来。
毕竟,如果不是有某种特殊的爱好,又或者是经过特殊的训练,普通人真的很难适应这种接近于被完全吞纳的状态。很快,谢希书的呼吸就变得困难起来,而他每一次企图获得空气的本能动作,都只会让自己的口鼻涌入更多腥臭的粘液。
【“咳—咳咳——”】
齐骛分泌的粘液就那样顺着谢希书不小心开启的唇缝挤入了他的口中,他闷咳了好几声,然后又呛入了更多的粘液。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身体从内道外,都被来自于齐骛的气息完完全全填满了。
那种感觉近乎溺水。
终于,简直是卡着谢希书所能忍耐的极限,在他终于忍不住开始挣扎时候,缠在他身上的肉须倏然松开。
谢希书滑落在地,咳得差点背过气去。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回控制自己肢体的力气。
清醒过来后,谢希书这才用手撑着地面,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用手抹去糊在自己脸上的多余粘液,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环顾四周一圈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正位于一间也许是酒店的房间之内。
房间的装潢有些老旧和廉价,墙纸是近乎艳俗的粉红色,房间正中心却摆放着日常生活中非常少见的圆形大床,而床的正上方镶嵌的竟然是一面镜子,床头柜上摆放一个很大的亚克力盒子,盒子里摆放着许多颜色各异,或光滑或凸起的棍状物,外面则在非常显眼的位置打印了二维码,二维码下方则是4个大字“自费购买”。
房间的窗子是打开的,窗台的位置有一道亮晶晶的粘液的痕迹,显然齐骛就是从这个地方带着他进入房间的。
谢希书刚瞟到窗口,便看到一条细长的触手飞快地伸了过去,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窗,然后又倏然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好黑——这是哪里?”
谢希书在黑暗中茫然地眨了眨眼,喃喃问道。
齐骛在放开了他后,便再一次没入了房间的阴影之中。刚才谢希书就没有找着他,这时候周围这么暗就更加看不清男生的位置了。
“不用管这些。”齐骛沙哑的声音响起,“总之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好几年前这里就已经被封锁勒令停业了。应该不会有变异的东西逗留在这里。”
一阵湿哒哒的,软肉相互摩擦的声音从齐骛所在的角落中传来。
“而且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呼呼……气味我也做了……呼哧……抹除。”
男生的声音逐渐变得古怪,听上去像是经过了变音软件处理,一般格外别扭。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谢希书还是本能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齐骛所在的方向。
他努力想要让自己不要乱想。
可齐骛的种种反应实在是有些不对,让他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齐骛,你确定你没事吧?”
问话的同时,他也忍不住那边走了两步。
结果下一秒,他便被什么东西直接绊倒了。可他摔下去的时候,,却并没有摔进酒店,长期未曾清洗不满灰尘的地毯里,而是直接摔进了一滩稀软松烂的烂肉堆中。
“唔?!”
谢希书发出了一声低呼:“等等你——”
“呼……”
“呼哧……”
齐骛的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完全是贴着谢希书的耳廓响起。可谢希书却找不到齐骛。
是的,他找不到。
怪异的不成调子的喘息此起彼伏,仿佛是从他的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可谢希书在自己身下的烂肉堆里,却完全摸不到属于齐骛的躯体。
哪怕一丁点儿类似人形的轮廓都摸不到。
而一些触感非常不妙,令人作呕的东西正在黑暗中从烂肉堆中悄然爬出,死死贴在了谢希书的身上。
“齐骛?!”
谢希书冷汗直冒。
理智告诉他,齐骛应该不会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毕竟那个男生自己之前也说过,只要舔一舔他便能恢复理智,然而恐慌却无法控制如同火山般在谢希书脑海中喷涌肆虐。
谢希书无法控制自己,他想尖叫想挣扎,但他做不到。
“齐骛”彻底控制住了他。
忽然,之前那个男人在临别时告诫谢希书的那段话,在他脑海中倏然回响。
【入夜之后,这些怪物就会变得特别特别亢奋,疯得不得了,比白天要危险很多。】
啊,是啊。
怎么会忘记了呢?
齐骛……
齐骛也是怪物啊。
谢希书身体僵硬,他想不出来,齐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彻底失控的。
他以为齐骛变换出那种模样,包裹住自己一路逃跑是为了安全。
但如果是另外一种可能呢,如果是齐骛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属于怪物的那一部分天性,彻底沦陷在了嗜血的渴望中了呢?
在自然界中,捕食者捕猎成功后,一旦遇到强大到可以跟自己争夺猎物的外来者时,首先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吃下自己的猎物,吃得越多越好,免得最后猎物被外来者完全夺走。
不幸的是,在如今这条崭新的食物链上,谢希书所扮演的角色正是那只“猎物”。
缠在谢希书身上的东西正在变得越来越用力,隔着皮肉谢希书能感觉到它们的牙齿正在逐渐成型。
自己即将被分吃殆尽——
就在这个念头逐渐变得确定的那一刻,忽然间,谢希书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用力地甩了出去。
谢希书这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转了好几个圈,一直撞到床边才勉强停了下来,身下传来了酒店地毯黏腻厚实的触感。但毫无疑问他现在已经脱离了那团“烂肉”。
“滚……滚远点……”
然后谢希书再次听到了齐骛生硬的呵斥。
“躲起来……来……远远的……离我远点……”
男生的声音听上去是前所未有的暴躁。
那种“叽叽咕咕”软烂摩擦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愈发明显。
窗帘也在这时晃动了一下,露出了一条细窄的缝隙。
谢希书一瞥之下,看到了了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遍布不规则半点的“东西”正在缓慢地朝着窗口蠕动。显然,“它”想从窗口的位置离开。
然而,如果那东西真的就是“齐骛”的话,压根不需要任何确认,谢希书也能猜得到他现在状态非常糟糕。
非常,非常糟糕。
因为不久之前那些遍布齐骛体表的斑点此时已经变得异常狂乱,如果说之前那些斑点的变化似乎还遵循着某种特殊的规律,现在它们却在闪现中透露出一种疯狂失控的气息。
“齐骛”每动一下都会带来全身性的痉挛与抽搐,从每根触手缝隙中渗透出的粘液也逐渐变为了不详的褐绿色。
谢希书站在原地,颤抖着看着那只即将失控崩溃的“怪物”。
也许是他的直觉,又或许只是他的妄想,他总觉得一旦自己放任齐骛就此离开……他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或者说,他就再也看不到作为人类的那个“齐骛”了。
他死死咬住了嘴唇,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然后,他笔直地朝着齐骛走了过去。
在齐骛的触肢碰触到窗棂的那一刻,少年苍白的手在月光下按在了那根鲜红湿润,簌簌翕动的软肉之上。
“齐骛,停下。”
他对齐骛喃喃说道。
【你疯了——】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又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
但谢希书选择对其充耳不闻。
【你会被吃掉的,你觉得会被吃掉的,你会变成这些怪物肚子里的饲料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就连齐骛自己都让你滚远一点你在发什么疯——】
就连齐骛,这只意识涣散的怪物,也挤出了最后一点力气,拼了命的咒骂着谢希书。
“我不是让你……滚……该死……你是找死吗……”
在谢希书碰到齐骛的同时已经有无数根“舌头”从不成型的软肉中喷涌而出纠缠在了少年的身上。
窗帘后那一小片月光之下,谢希书的脸色煞白,宛若早已死去的尸体。
可当那些触肢缚住他时,他的皮肤上却依然会浮现出淡淡的红痕。
“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摄取到足够多的,来自于我的气息,你就能得到满足,然后你就能恢复理智。“
谢希书怀疑自己的精神可能已经崩溃了,因为这时候他竟然冲着面前的怪物笑了起来。
虽然他的声音一直在发抖。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现在应该是需要我的吧?”
“齐骛……我真的不希望你变成真正的怪物。”
谢希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主动张开双臂拥住一团无定型的,周身遍布细齿,舌头和不明附肢的怪物。
有些东西正在成型。
谢希书的视野里浮现出了触肢身上不断旋转的斑点,斑点变成条纹,而条纹此刻在深红色的黏膜上浮现出了某种细微的斑斓微光。
它们在闪闪发亮地旋转,旋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无数细细的,如同鱼钩般的利齿从齐骛的身上浮现出来,它们深深地刺进了谢希书的皮肤,血流了出来,可因为唾液的麻醉效果谢希书并没有觉得疼。
他同样也没有闻到一丝一毫的血腥味。
因为在血液渗出皮肤之前,“齐骛”便已经将那甜蜜甘美的深红色液体贪婪地吮吸殆尽了。
谢希书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别伤害我……”
他小声地对着齐骛说道,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时,一道明亮璀璨的阳光刚好落在谢希书的眼皮上。
夏日的阳光热乎乎的,即便闭上眼,谢希书的视野里也映入了一片温热的红光。
头很疼。
密闭而又没有冷气运转的房间,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就开始升温,空气蒸腾,腥气荡漾。
谢希书只觉得自己此时正深陷在一片由粘液与红色血肉共同构建而成的深海中,意识明明正在从海底缓缓上升,感知却始终蒙着一层湿漉漉的分泌物一般,异常迟钝。
“呜……”
少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成了一团。
然后他艰难地抬起了胳膊挡在眼前,以躲避那过于耀眼的阳光。
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十分酸痛,脖颈和胸口上了覆盖着厚厚的干涸粘液,带来了非常不适的黏腻感。
而这让谢希书的感觉更加糟糕了。
他好累。
好疲倦。
神智恍惚中,他几乎要以为,这又是一次经历高热后精疲力竭醒来的早上,然而随即包裹住身体的被褥触感却相当粗糙,格外陌生。
而鼻腔中充盈的气息,也让谢希书本能的精神紧绷。
他不喜欢这个气味,但他不得不接受。
因为……
因为这是齐骛的气息。
而且,只有这种气息能够覆盖住他身上的致命的“香气”。
让他得以逃离那些怪物的觊觎。
等等,怪物——
【齐骛!】
随着脑海中倏然亮起的名字,谢希书猛地打了个冷战,这下彻底地惊醒了过来。。
他倏然从床上坐起,映入眼帘的却是格外陌生的房间。
昨天借着月色一瞥而过的酒店房间,到了白天更显陈旧破败,密闭一整个晚上之后,空气也愈发显得浑浊腥闷。
房间的一角像是漏水了一般,早已过时的壁纸在阳光下呈现出了明显的浸痕,地毯上也有一大片深色的水迹。
谢希书瞪着那个角落,眼睛睁得都有些微微刺痛。
他依稀还记得,昨天就是在那个角落,自己被失控的齐骛彻底……彻底吞没。
他甚至都还能想起,自己当时是如何被层层叠叠,无法挣脱的“触手”彻底包裹在“齐骛”的身体内部,又是如何被满溢的,半流质的软肉彻底填满鼻腔和口腔的。
当时的一切都像是溺水的噩梦,细密的牙齿一直在啃咬他,啜饮着他的鲜血。
当时谢希书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可现在,他却安安稳稳,平安无恙地坐在酒店桃红色的圆形水床之上,盖着一张散发着微微霉味的被子,身体酸痛到抽气都困难……但他并没有失去任何一部分肢体。
而那个名为齐骛的怪物,早已消失不见。
是变成怪物然后离开了?
还是,只是暂时有事不在房内?
又或者,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齐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
谢希书头痛欲裂,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噩梦和记忆仿佛完全重叠在了一起,整个人都变得格外混乱。
齐骛离开后的房间,安静得让他十分不安。
而他触目所及的一切,除了那些该死的水痕之外,都没有任何突兀离奇的地方。
过于平静的现实,外加窗外灿烂的阳光,映衬得谢希书昨天的种种经历,就像是神经病患者的某种妄想一般。
【如果一切都只是妄想就好了。】
“滴——滴滴——”
而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稍显突兀的汽车喇叭声。
谢希书身体一震,也顾不得其他,径直跳下床踉踉跄跄地便朝着酒店的窗口走去。
然后,他小心地拉开了窗帘的一角,往外望去……
他看到了真实的人间地狱。
今天的天气很好。
但对于谢希书来说,有些过于好了——没有昨天那沉沉笼罩着整个世界的雾霭遮掩,经历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变异之后,城市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地袒露在了谢希书的面前。
曾经整洁喧闹有序的城市,如今就像是一具早已死去的疯子,腐烂的尸体裸露了出来,伤口处有无数蛆虫乱窜。谢希书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废墟,尸骸,垃圾……
大街上的车全部都七零八落地挤在了一起,看它们留下来的那堆早已烧黑的金属骨架,谢希书大概可以猜出,当时应该是发生了一场相当惨烈的连环车祸。但跟街上发生的其他惨剧比起来,连环车祸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路边所有的店铺都被彻底破坏了,卷闸门或者是普通的铁栏杆,对于异变后的怪物来说也不过是一件不耐玩的小玩具而已。它们在夜间的亢奋中疯狂地撕开了紧紧封闭的大门,砸碎玻璃,撕开触目所及的一切造物。更有甚者,它们直接攀爬到了临街住宅的二楼,三楼……它们掰开了那些并不怎么好看防盗栏杆,将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不明所以的正常人类叼在口中径直拖出窗口,然后,大快朵颐。
随着太阳升起,怪物们也许回归到了某种“平静”中。而受害者们的残骸:一小截被剔得干干净净的脊椎骨,或者是早已被舔干净表面皮肉的头骨,一些不太受欢迎的内脏……都挂在了变形的防盗栏杆上,随着拂过街道的微风,轻柔地晃动着。
在汽车的残骸和遍地变形的家具和垃圾中,一些“人”正神情恍惚地慢慢游走。
有的人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外套,行走时脚下是干涸凝固的血迹和粪便。谢希书本以为那是一个饱受惊吓,以至于行为失常的普通人,看到他独自在怪物群中行走,心不由地纠紧了。
可就在下一刻,随着另外一只怪物靠近,那个“正常人”的背部倏然展开,露出了内里狰狞的血盆大口。
只用了一口,它便将那只怪物吞入了体内,背部的巨大裂缝重新合拢,只留下了宛若驼背般高高耸起的巨大肉瘤。
隔着膨胀到半透明的皮肤,隐约能看到怪物不甘心地在它身体里不断挣扎。
血,还有怪物的粪便从缝隙中喷出来,落在了那个“人”脚上,手上。
当然,更多的怪物,早就因为身体的异变而撕破了身上的衣服,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如今都成了布条,正破破烂烂地挂在它们身上。就比如说一个“男人”这时正坦然地露着自己畸形的身体,吃吃笑着在街上徘徊,遇到有洞的地方,便会狂笑着冲过去不停耸动。而他最后一次选择的对象是地上的井盖。
井盖中有一团黑紫色的东西倏然探出,它们直接咬住了男人的胯间,然后连根扯下。
深红色的血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从那个男人的伤口中喷出来,即便变成了怪物,他依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下一秒,街上所有听见了那叫声的怪物都顿住了。原本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刻板行为尽数停止,它们转过了头,贪婪地望向了那个“男人”。
然后它们朝着那个男人扑了过去。
即便隔了这么远,远在高楼之上的谢希书依然听到了清晰的咀嚼声。
而一直到那个“男人”被吃得只剩下最后一小块腐肉,它的惨叫始终没有停止过。
似乎是因为,变成怪物之后,它们的生命力,也会变得格外顽强。
同时,它们也会变得格外饥饿。
谢希书呆滞地在窗口,窥视着街上发生的一切,当他发现怪物甚至会直接撕开早已烧黑的汽车骨架,把里头动作扭曲的骨架都扒拉出来咀嚼吞吃时,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捂住了嘴。
刚才那一声让他欣喜若狂的鸣笛声,也许正是某只怪物,将已经尸体从某辆没有完全损毁的汽车残骸中拖出来时候,无意间弄出来的小动静。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谢希书就难以遏制地想要干呕。
也许是因为他的气息太重,他忽然看到有一只怪物忽然停下了撕咬,整张脸骤然咧开,然后从黑洞洞的头颅深处,冒出一根细长的,不停颤动的嗅闻器,那怪物咕噜噜转动着眼珠,像是十分困惑地在空中来回晃动着畸形的脖颈。
谢希书倏的一下,蹲到了窗台下。
他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却不敢发出任何一丝多余的声音。
他怕被那些怪物察觉。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谢希书心惊胆战神经紧绷的这一刻,就在他的头顶那扇窗子的玻璃外,压上一只苍白的手掌。
“嘎吱——”
手掌的正中心镶嵌着一只已经变了形的眼睛。
谢希书感到眼眶一阵湿润。
他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有的人在接受到过度惊吓的时候,真的会情不自禁地流下生理性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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