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一时没注意就脱了手,有些发懵地杵在原地,几乎是在眨眼间,停在原地的轮椅迅速超着公路的斜前方滑去!
“……”
“爷爷!”
商确言刚上了斜坡就看见了这一幕,他顾不上截肢处传来的摩擦剧痛,咬牙拔腿就往前追!
商老爷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斜坡边缘移动,僵住的手臂却还是难以移动,死死地压在了前进按档上。
商确言听见自己快要扑到嗓子眼的心跳,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但又恨不得快点、再快点。
就在他够到轮椅把手的那一刻,还没完全得到适应的假肢由于过快的速度猛然一折,他整个人跟着轮椅上的商老爷子扑了出去。
——轰隆!
惊雷骤然落下,伴随着重物砸落斜坡的声音惊得孙传耳膜一颤。
他连忙跑到公路边缘查看情况,只见商老爷子和商确言纷纷摔在五六米落差的斜坡下,前者完全没了动弹,后者则是拖着残身往前爬。
“……”
莫大的恐慌从孙传的心底弥漫。
他慌乱地朝空无一人的公路两侧看了看,嘴里嘟囔着,“不是我,不是我做的,都、都是你们爷孙俩自找的!”
孙传完全没有要下去救人的打算,而是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雨势将本就昏暗的公路笼罩。
商祈顺顺利换乘了另外一辆车子,从没有监控的小道离开了,雇来的老越驾驶着面包车又绕到回了没有人迹的空路上——
一来是为了声东击西,替商祈顺乘坐的车子转移注意力。二来是为了接应从后门离开的孙传和商老爷子。
结果等了不到半分钟,他就看见了独自在公路上逃离的孙传。
老越眸光凝视着对方的身影,对准一直通话中的蓝牙耳机,“老板,只姓孙的一个人了。”
“……”
耳机那边传来暗含怒气的呼吸声,不过三秒就下了决定,“除掉。”
老越眼色微变,“得加钱。”
“处理干净,翻三倍。”
“老板爽快。”
老越挂断了电话,发动车子慢慢跟上。
“——滴滴!”
孙传早就跑不动了,艰难地喘着粗气。
他听见喇叭声先是一慌,直到看清车牌号,他才露出自以为要被接走的欣喜表情。
只是这份情绪维持了不到五秒,就化为了一声来不及呼声的惊恐。
——哐!
提速疾驰的车子将他撞飞在了十米开外,又从他的身上碾压了过去。
暴雨彻底冲开了急速蔓延的血色,汇成一副死亡的画卷。
帝京市中心医院,抢救室的红色大灯刺眼地亮着。
谢奇就近买来了几条浴巾、弄来了热水,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三少,小柏先生,你们先擦擦?要不还是直接换衣服吧?”
在暴雨中淋了这么久,柏续、商延枭和商确言浑身都湿透了。
商延枭第一时间接过浴巾,将身侧的柏续裹了起来,“冷不冷?你先去换衣服?”
初春的雷雨仍然带着刺骨的寒意。
柏续摇了摇头,接过恋人手里的浴巾,“我没事,你自己也擦擦。”
说着,他的目光又往右挪了挪,示意商延枭去找商确言——
走廊的长椅上,商确言同样浑身湿透地坐着,他撑在长椅上的双手止不住的发颤,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满是擦伤血痕。
除此之外,外套和衬衫更是被血色染红了一片。
商延枭蹙眉靠近,蹲在了商确言的身前,“确言,我让你助理先带你去拍个片子、处理一下伤口?爷爷这边我和柏续守着。”
“不,我不走!”
商确言的双手死死地按压在长椅的边缘,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整个人处在极端情绪的边缘。
“哥,都怪我,我跑得太慢了,我……我实在抓不住。”他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裤子,眼眶猩红,“过了这么久,我、我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但凡现场换一个人去追,或许商老爷子就不会出事了。
“……”
商延枭将浴巾盖在了商确言的身上,拍了拍他的后背,强压着自己的痛苦情绪,“不怪你。”
要怪只能怪他这个当哥哥的,来得太慢了!
“……”
柏续看见商延枭因为拼命克制而暴起的青筋,明白他此刻的内心深处只会比商确言更不好受,不由跟着眼眶一涩。
警方的负责人跟了过来,“商先生。”
商延枭急速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尽量稳住面色起身。
警方直言,“我们的人在排查时,在公路事发地段靠西六百米处,发现了孙传的尸体。”
“……”
什么?死了?
此话一出,柏续和商确言同时变了面色。
商延枭沉声,“怎么死的?”
“受到车辆撞击、二次碾压,初步断定是体内器官破裂,失血过多,但由于事发路段属于施工到一半就停止的废弃公路地面,所以没有安装任何监控。”
“我们已经扩开了搜查范围,在其他相邻的监控路面排查可疑车辆了,有具体消息再通知你们家属。”
“好。”
话音刚落,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得到消息的商可舒带着商老夫人急匆匆地赶来,身边还跟着同样面露急色的商可意。
柏续代替商延枭先迎了上去,“奶奶。”
商老夫人瞧见柏续和商延枭浑身湿透的模样,又瞧见商确言浑身是血是伤,心痛难忍。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成这样了?老爷子呢?”
柏续第一次觉得开口是件那么困难的事,“……还在抢救。”
已经了解了实情的谢奇帮忙说明情况,“老夫人,孙传大概是发现了老爷子腕表里的定位器,所以想要带着他逃跑。”
“被四少发现后就将老爷子的轮椅推了出去,四少腿脚不便,抓住的同时跟着一块从斜坡上摔了下去。”
“……”
商老夫人手里的佛珠瞬间挣断,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上。
柏续想起这串佛珠的寓意,心脏猛颤,下意识地就蹲在地上去捡。
商延枭察觉到恋人这一举动下的恐惧,“阿续?”
还没等柏续有所回应,抢救室的门就再一次打开了,走出来的医生正是今晚值班的章长叙。
商延枭等人见此,迅速迎了上去,就连商确言也在助理的搀扶下单脚靠近。
唯有柏续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攥紧手中的佛珠缓慢起身。
章长叙对上周围急切的视线,摘下口罩。
他不忍将目光对准商老夫人,只好朝着好友艰难开口,“抱歉,尽力了,节哀。”
商老爷子这条命本来就是从鬼门关里抢救回来的,如今又遭遇这样的重摔,急救送到医院的那一会儿,生命体征就已经很弱了。
这把年纪,实在是无力回天。
“……”
商老夫人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瞬间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妈!”
商可舒和商可意连忙去扶,姐妹两人的眼泪如出一辙地砸了下来。
商确言强撑着的那口气陡然卸掉,再也支撑不住地摔在地上,只能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助理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四少!你没事吧?”
章长叙看向还没有反应的商延枭,“延枭,对不住,我……”
商延枭哑声开口,“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说完,他下意识地转身寻求了恋人的身影。
柏续站在人群之外,原本最温润圆滑的佛珠在此刻将掌心隔得生疼,他对上恋人投来的目光,艰难地喘了口气——
为什么?
明明他已经努力改变了那么多事,为什么还是避不开这个结局?那其他人呢?
那未来的商延枭呢?结局也不会改变了吗?
第088章
商老爷子的噩耗来得太过突然, 商老夫人毫无准备地直面了这个残酷事实,当场就打击到了,悲痛地昏死了过去。
走廊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商可意和商可舒不得不分出精力, 跟着医护人员赶去照顾商老夫人。
抢救室的门口一片死寂,留下来的商延枭和柏续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各自怀着沉重的情绪,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啊——”
倒地不起的商确言骤然爆发出一阵悲痛又压抑的嘶吼, 紧握成拳的双手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助理郭望全吓了一跳, “四少!”
“确言!”
商延枭和柏续同步反应过来, 赶到了他的面前。
边上的章长叙察觉到了商确言的伤口,转身走回了急救间。
“……”
商确言的呼吸声很重,脸上早已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
他哽咽了半晌才懊悔难当地开口, “都怪我, 都怪我!要不是我!爷爷根本不会出事!”
“如果我冲动追上去,或许孙传根本不会急着对爷爷动手!”
商确言陷入深深的自责里, 满腔愧意不知道该对谁发泄,“哥, 我太没用了……”
“我、我以为我已经重新‘站’起来了,可事实上, 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不仅间接性地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现在还间接性的害死了爷爷,他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
商延枭苦涩难当,“不怪你,这事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听哥说, 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任何选择都具备两面性,又有谁能知道——
如果当时商确言没有追上去的话, 现在的老爷子又会落于什么样的情况?
柏续瞧见商确言濒临绝望的状态,心中跟着酸涩,哪怕原书中早就预示过——
对于原主男主来说,商老爷子以及自家兄长的先后去世是新一轮的连环打击,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最后的历练和成长。
当文字真正转化成了眼前的现实,却是这么让人无法接受。
柏续的目光又一次挪回到了商延枭的身上。
他看着恋人分明承载着同样的悲痛,却还要强撑着精力安慰崩溃中的商确言。
“……”
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
章长叙拿回了一点处理伤口的药物,“延枭,你们先扶确言起来,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必须得处理。”
郭望全和谢奇对视一眼,连忙上前帮忙将行动不便的商确言扶回了长椅上。
柏续看见章长叙手里的药物,勉强打起精神,“章医生,要不还是我们来吧?”
“没事,我来吧,抢救室里面有医生负责,再过一会儿,老爷子……就会被送出来。”
“……”
章长叙知道眼前这几人已经无心处理伤口了,于是干脆蹲在商确言的面前。
商确言的裤子下摆空荡荡的,血迹却很重。
章长叙心里有数,直接用剪刀剪开一看,果不其然,磨损的血肉黏连在一块,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柏续呼吸微窒,商延枭更是直接攥紧了拳头、冒起了青筋。
章长叙保持着身为医者的冷静,“我先简单帮忙处理,迟点得了空,你们还是带他再去检查一下,确言,要消毒,疼的话和我说。”
商确言的眼神有些麻木,“没事。”
章长叙一边替他处理着伤口,一边说明情况,“老爷子送到医院的时候,生命体征就很弱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抢救。”
商延枭合了合眼,接话,“长叙,不用说了,我们知道。”
“我和延枭赶到时,老爷子也已经陷入昏迷了。”
柏续沉默了两三秒,狠心追问,“确言,你和老爷子刚摔下去的那一会儿……”
商确言明白了他的欲言又止,“刚摔下去那会儿,爷爷还有点意识。”
“他说了什么没有?”
商延枭下意识地追问,转瞬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之处。
商老爷子哪里还能完整说上一句话?
但是下一秒,商确言就定定地开了口,“有,他喊了奶奶的名字。”
——雅南。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商老爷子生前的最后一句话仍然牵挂着自己爱了一辈子的妻子。
柏续眼眶一酸,没忍住坠下眼泪。
原来,那场结婚周年的宴会,终究是老夫妇两人携手度过的最后一场纪念日。
哒哒哒。
商可舒走了回来。
柏续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脚步声,再次将眼泪藏了回去,“小姑,奶奶怎么样了?”
“一下子打击太大了,医生已经给开了镇定剂,现在还在昏睡,大姐陪着呢。”
商可舒没了往日的肆意嬉笑,难得端出长辈该有的姿态,“二哥那边我已经打电话通知过了,他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延枭,你们三人先回去吧,至少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不,我不走。”商确言执意开口,“我要等爷爷出来。”
“……”
商可舒抿了抿唇,极力稳住自己的心态。
下一秒,抢救室的门就打了开来。
商可舒看见推床上面的白布,顿时控制不住情绪,失态地扑了上去,“爸!”
“你怎么能就这么丢下我们走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开玩笑任性了,你别走……”
“家属节哀。”
商延枭和柏续连忙走了上去,“小姑。”
兴许是商可舒一时间推晃的力度过大,商老爷子的右手从白布中滑出了一截。
“……”
柏续本能地伸手去整理白布,结果意外地瞥见了商老爷子大拇指腹上的红色泥印,他神色微妙变动。
“阿续,怎么了?”
询问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就顺着恋人的视线看清了商老爷子指腹上残留的红色印痕,陡然间也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都知道现在的场合不方便多说。
“没事。”柏续当着外人的面,随口回了一声,迅速将白布重新遮盖。
商延枭压了压起伏的心神,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在了商可舒的身上。
悲伤在走廊里蔓延,持久不散,直到凌晨,二房一家子才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
在商可舒的再三劝告下,商延枭和柏续才带着商确言回家暂时休整。
热水给冷了许久的身体回暖,但柏续的脑子还是乱糟糟的,太阳穴更是从刚才起就一抽一抽地发着疼。
等柏续回过神走出浴室时,商延枭已经在床边上等他了,两人对上视线,后者立刻掀开了一旁的被子。
“过来,还冷不冷?”
“好点了。”柏续走近,不确定地问,“我们不回医院了吗?”
商延枭将恋人温柔扯进被窝,“你和确言都太累了,等休息到早上,我们再一块儿去医院换班。”
柏续安静靠在商延枭的怀中,虽然心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但却全然没有睡意。
“延枭。”
“嗯?”
商延枭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睡,“阿续,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和你有同样的猜疑——”
“孙传上了年纪,一个人根本做不了那么多事,从他潜入医院带走爷爷开始,之后的一切都是有人精心密谋好的局。”
“老爷子手上的那个印泥,应该是用来按压什么合同的。”
除了本人的名字签署,按了手印的合同文件同样具有一定的法律效应。
“如果老爷子还活着,只要他不承认是本人意愿所为,或许还能说一句无效,可现在死无对证,万一日后出现了什么按了手印的文件……”
只怕处理起来会有麻烦。
商延枭当然知道这点, “阿续,你觉得这件事情是谁做的?”
问出口的问题,却有着很明显的指向性。
柏续这回没了留余地的可能,只说,“已经是明码了,不是吗?”
“……”
商延枭没接话,瞳孔深处的恨意越蓄越浓。
他努力压制着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吻了吻恋人的额头,“先睡吧,别担心,一切的一切,我都会想办法解决的。”
柏续内心深处的恐惧还在蠢蠢欲动,他不由自主地往商延枭的怀里贴近了些,近乎贪婪地嗅着恋人身上令人安定的气息。
“商延枭。”
“嗯?”
“我在。”
“我知道,我也在。”
柏续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他又一次梦到了那片白茫茫的雪山,浑身都是刺骨的冷意,双手下还是那堆怎么挖都看不见人影的雪团。
眨眼睛,他周围的场景又有了变化。
柏续站在雷雨轰动的公路上,低头望向那五六米高度差的斜坡,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商老爷子,不是商确言,而是浑身被血浸透的商延枭。
柏续连滚带爬地扑到恋人的身边,却怎么都无法将毫无生机的他带回到公路上。
又一道巨响砸下,似雪崩,又像惊雷。
他绝望地仰头,只能看见眼前又一道模糊而嚣张的身影,满怀仇恨、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商延枭一块!”
梦魇的画面再度转变,商延枭驾车带着他再度行驶到了新国的那个路口。
同样从路口钻出的车辆撞上了他们,而他们也再度撞在了路口的电线杆上,只是这次没了上回的好运气——
商延枭完全被卡死在了车座上,烈火从他的脚底蹿出,柏续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恋人被火焰吞噬,那股迎面扑来的灼热感让他感到无比窒息。
身体就在这一轮又一轮的冰火两重天的绝境里煎熬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柏续才猛地挣脱出来。
“延枭!”
他骤然睁眼,又因为剧烈的头疼艰难喘息着。
柏续望着空落落的床侧,内心深处的恐慌很快就从梦境蔓延到了现实,他根本顾不上疼到快要爆炸的太阳穴,起身跑下了床。
房门从内外同步打开。
商延枭端着刚刚泡好的感冒药,看见满脸虚汗却又惊慌的柏续,眉头紧锁,“阿续?”
柏续眼眶以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速度泛红,向来爱逞强的他在这一刻彻底没了嘴硬的念头,“商延枭,你去哪里了?”
商延枭瞧出恋人的不对劲,一手端着药杯,一手带着他往床边走。
“阿续,你怎么了?”
商延枭将被子拉回到了柏续的身上,拿起一旁备好的温毛巾擦了擦他的虚汗。
柏续也不说话,眼里满是惊魂未定。
商延枭只好温声解释,“你和确言后半夜都发了烧,我刚去给你泡药了。”
“几点了?”
“还不到五点。”
商延枭重新探了探他的额头,神色越发担忧,“怎么还那么烫?难不难受,来,先把药喝了,等天亮了再不退烧就去打一针。”
“……”
柏续根本无心喝药,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商延枭。
商延枭察觉出恋人眼中过分的惊慌,只好又将药杯放下,贴近将他搂进怀中,“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从得知爷爷死讯那一刻开始,我其实就觉得你的情绪不对劲。”
柏续眼中压制的是失去亲人的悲痛,除此之外,还夹带着商延枭无从读懂的茫然、无措和恐慌。
柏续将整个人的重心都卸在了商延枭的怀中,他抵在对方的肩头,听见自己强烈失控的心跳,再也没了隐瞒的心。
“商延枭,我……”
有点害怕。
没能说出口的情绪,却被商延枭默契接收,“你在怕什么?”
“……”
哪怕不知道从何提起,柏续还是冒然地开了头,“延枭,我、我想和你说个事,关于我自己。”
商延枭偏头吻了吻柏续的发丝, 温柔接住他的迟疑,“你说,我听着。”
柏续从恋人的怀中微微撤离, “延枭,如果我说……”
他的眼眸微垂,话到嘴边却有些不敢直视商延枭的眼睛, “我不是原来的‘柏续’。”
“我只是从另外一个‘现实世界’来的灵魂, 意外占据了现在这具身体, 你、会信吗?”
“……”
商延枭眸色微变, 没有轻易接话。
柏续感知出他的沉默,繁杂的心绪更是拢在了一块,“我知道我突然这样说, 可能在你看来会显得很离谱、很荒唐, 但我……”
忽然间,温热的掌心被商延枭紧紧扣住, 柏续怔然抬眸,轻易跌进恋人充满信任的眼中。
“阿续, 我信。”
简单一句话,消弭了柏续所有的忐忑。
商延枭抚住他还在因为高烧而发烫的颈侧, 略带薄茧的指腹无声摩挲安抚, “从你进入到商家开始,我就觉得你和传闻中的柏家小少爷不太一样。”
旁人口中的“柏续”生性懦弱胆怯,是一团一拳砸下去都不会反击的软棉花。
而他认识的“柏续”遇事沉稳从容,哪怕遭到别人的算计也会想办法绝地反击。
商延枭从不相信一个人短期内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所以心里一直藏着疑惑。
一开始, 他觉得柏续无害于三房,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胡闹, 后来他将对方视为盟友去接触,再后来——
他认定了眼前的柏续,再也无所谓那“判若两人”的疑惑。
商延枭虽然已经确定了眼前人,但还是追问了一句,“在我面前,你就一直是你,对不对?”
柏续知道他这话里的深意,坚定回答,“是,从医院见到的第一面,我就是我。”
“那就够了。”
商延枭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口中的那个‘现实世界’,是‘平行世界’?”
“或许吧?”
柏续在他无声却信任的目光下慢慢解释起来,“我原先生活的环境和你差不多——”
“我爷爷是企业家,我爸也是商界出了名的人物,至于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飞完了国外。”
“我爸忙着公司的事,我是在我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毕业后,我就创建了自己的投资公司,做得也算不错。”
最后半句话,隐约还能听出一些骄傲的小尾音。
商延枭懂得恋人的事业心,“嗯,一定很不错。”
柏续精神放松了些,“我平日里工作的压力不小,空闲下来就会听些有声读书打发时间。”
不用讲究剧情,也不去深究逻辑,更多时候是充当休息放松以及睡前的背景音。
“在我的认知里,你、确言还有我如今见识到了绝大多数人都是‘书中角色’,而我是意外穿书顶替了原先的柏续。”
商延枭眉梢微挑,“我们是书中人物?”
从小到大,这确实是他听过最不符合常理的一件事,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柏续,他愿意深信不疑。
柏续无奈,“我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但我一觉睡醒就已经取代了受伤昏迷的原主,被柏家人强制带去医院、商讨和你的联姻。”
商延枭一点儿不觉得柏续是烧糊涂了,反而认真和他探讨,“那谁是这本书的主角?”
柏续说,“你弟,原书的时间线就是从那场车祸后开始的。”
商延枭略微一想就点了头,“嗯,倒也符合。”
柏续捡重点地说,“这本有声读物我没来得及全部听完,但看过剧情梗概和重点,我……我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老爷子会出事。”
“……”
商延枭想到已经去世的商老爷子,眸光又黯淡了下来。
提及这事,柏续又浮动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一开始,我只是将商家当成普通的庇护所,想着稳定了就要离开。”
“后来和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了。”
“我知道一些既定的剧情,所以尽可能地帮你和确言,想让三房重新在人前、在集团站稳脚跟。”
“只是在那本书里,老爷子是突发了心脏方面的原因才导致生命走到了尽头,但老爷子靠自身顽强地避开了那一劫。”
柏续原本以为一切都发生变化了,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可我没有想到,哪怕很多节骨眼上的剧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动,但还是阴差阳错地还是导致老爷子有了同样的结果。”
商老爷子出事后,不仅仅是商确言在愧疚自己没能抓住轮椅,柏续同样自责地复盘自己的所作所为——
是他破坏了商祈顺的订婚宴,是他设局让大房一家子颜面扫地,也是他发现孙传的真面目将其告知老夫人,更是他执意要替三房拿下中迪的项目!
“如果不是我把商祈顺的路堵得太死,让他选择和孙传联手,或许昨晚会有不一样的局面。”
“延枭,对不起。”
柏续压住喉间酸涩的哽咽,“我、我明知道老爷子‘必死’的结局,我却没有能力去改变,对不起。”
“……”
商延枭听见柏续的道歉,二话不说将他拥入怀中,“阿续,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更不要对我道歉。”
凡事先有因后有果。
是吴畏吃软饭出轨,也是孙传吃里扒外,更是商祈顺暗中设计了车祸、后又企图利用白家人脉——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吴畏也好,孙传也罢,他们会有那样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对付大房的何止是你一个人?我不是全程参与了?何况以商祈顺的性子,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他就肯放过我们?”
对方躲在背后设计了三房一家的车祸,本就昧了良心,现在连商老爷子的去世都和他有脱离不了的关系!
如今真正该忏悔的人,应该是商祈顺!
柏续的烧还没退下,只觉得哪哪儿都痛得难受,他一动不动地抵在商延枭的怀里,只觉得混沌的大脑已经无力再思考了。
“商延枭,我该怎么办?”
“……”
商延枭抱着浑身滚烫的柏续,忽然意识恋人还是有所迟疑和保留,敏锐的他很快就猜到了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