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叫我动弹不得的咒术?
狐子七心中埋怨,自己在这个梦境中竟连转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僵硬地盯着床帐顶,这种感觉实在古怪至极。
明先雪伸出手来,将狐子七的脸转向了自己。
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仿佛怕弄疼了狐子七一般。
随着脸庞被缓缓转过,狐子七的视线也随之改变,最终定格在明先雪的脸上——美丽脆弱白皙,如同即将枯萎的白花一样的脸庞。
只见明先雪轻声笑道:“皇后,晚安。”
声音温柔可掬,眼神含情脉脉,全然没有之前梦里那生气或是怨愤的样子。
狐子七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未想过,在这个诡异的梦境中,明先雪会如此温柔地对待他。
却见明先雪缓缓地伸出手来,手指微微弯曲,像是怕触碰到什么易碎品一般,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他的手掌轻轻地靠近狐子七的身体,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刻,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手指轻轻地在狐子七的脊背上滑过,仿佛在确认着狐子七的每一根骨骼的脉络、每一寸肌肤的纹理。
他的拥抱并不紧,却又很贴近,就像是把狐子七当作了最珍贵的宝物,既想紧紧相拥,又怕稍有不慎就会弄伤他。
狐子七越发狐疑不解,却只能静静聆听着明先雪的呼吸声。
明先雪就这样抱着狐子七安静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明先雪便睁开眼,依旧是满目深情:“皇后,早安。”
说罢,他便轻轻地扶住狐子七的身体,将其平稳地摆正,随后又拿起一旁的被子,轻柔地盖在狐子七的身上,仔细掖好被角。
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狐子七的脸庞,动作也是极度的细心温柔,仿佛是在照顾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明先雪从床上起来,把衣服穿好,便平静地离开了。
狐子七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却也不觉得腰酸背痛,或是呼吸不畅——想到这里,狐子七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连呼吸也没有了。
奇哉怪哉。
在上一个梦境中,狐子七被困于暗室,那种被锁链束缚、无法自由行动的感觉让他倍感压抑,焦躁不安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然而,此刻的狐子七同样没有自由,但感受却截然不同。
他虽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中却无比平静。
——仿佛他这具身体本就应该如此静卧,不受时间流逝的影响。
灵氛阁的窗户大开,狐子七可见夕阳逐渐西沉,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
夜幕降临,明先雪再次回到了狐子七的床边。
他的到来,仿佛为这个静谧的房间带来了一丝生气。
这位年轻的天子轻轻地走到床边,俯下身来,就像昨晚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碰狐子七的脸庞。
然后,手指又滑过狐子七的脊柱,动作之轻柔,仿佛是在照顾一只受伤的鸟儿,生怕把他的羽毛都弄掉一根。
日复一复,便是这样。
明先雪如此来,如此去,如此温柔,如此静谧。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明先雪的到来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
他缓步走到床前,神色凝重,如同已经下定了某种重要的决心。
却见他拉起了宽大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缠着的那一串赤红念珠。
看到这一串如火的念珠,狐子七彩后知后觉地想起:自从他和明先雪重逢以来,就再没见过这串念珠了。
不仅是在现实的皇宫中不见,就是在梦中,竟也不见他戴着。
明明这串珠子,从前明先雪总是带着不离身的啊。
未等狐子七想明白,明先雪就已经将这串赤红念珠取下。
每一颗念珠从他腕间脱离,明先雪的面容就似乎更加憔悴一分。
这个过程仿佛是一种无形的仪式,将他的容颜逐渐改变。
当整串念珠完全滑下,脱离他的手腕时,他的双颊上的血色也随之褪去,就像被时间无情地剥夺了一般。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憔悴,与十年后那位苍白天子的模样惊人地相似,仿佛岁月的沧桑和无尽的疲惫都在这一刻凝聚在了他的脸上。
狐子七心内大动,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明先雪。
却见明先雪轻柔地捧起了狐子七的手——直到此刻,狐子七的手才进入了自己的视野。
换言之,狐子七入梦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手。
狐子七大骇:自己的手……是白骨!
手指骨节分明,白得刺眼,骨骼清晰可见,全无一丝肌肉或皮肤的遮掩。
他甚至可以透过空洞的眼眶看见自己的手骨和臂骨连接处,那种诡异的透明感让他瞬间明白——自己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里了。
那一副被他舍去了的,金蝉脱壳的壳。
这个身体,曾经承载着他的灵魂,如今却只剩下一副空洞的骨骼。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凉和无奈。
他曾经为了逃离这个身体,使尽了不光彩的诡计。
然而在澄心枕的梦中,他却再次回到了这个已经舍弃的壳中。
这……这是一种什么启示吗?
却见明先雪脱下那串赤红念珠后,慎重地将其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狐子七的白骨手上。
那些念珠,每一颗都鲜艳如火,闪烁着生命的熠熠光华,如同流转着某种神力。
随着念珠一颗颗地紧紧贴合在白骨上,狐子七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力量从念珠中传来,温暖而强大。
这股神奇的力量汇入身体,狐子七的眼前骤然一亮,仿佛有层迷雾被揭开,他看到了清晰而宏大的场景——从遥远的天际,一道道璀璨的功德之光穿越虚空,如同流星般划过长夜,最终汇入他的身体之中。
这些光芒温暖而炽烈,带着无尽的力量与祝福。
在这一刹那,狐子七恍然大悟——是皇后庙!
狐子七想起来了,他十年后再入京师的时候,就看见了皇后庙。
皇后庙是以白骨皇后的名义建立的,百姓们上供香火的对象也是白骨皇后。
当时,狐子七还非常惭愧,因为他知道庇护天下的并非他狐子七,而是明先雪。
看到功德之光流向皇宫,狐子七也宽心得很,以为是明先雪吸纳了。
却不想,明先雪居然是偷龙转凤,借用这串神圣念珠作为桥梁,偷天换日,移花接木,将自身所积之深厚功德悉数倾注于狐子七的遗骸之上!
那么说来……
明先雪想借用这样的法子,让白骨生肌,起死回生!
自不必说,这样的术法不但骇人听闻,更是逆天而行!
生死轮回乃天然常理,一切有情众生皆受之制约。
而明先雪此番作为,却是试图以人力强行扭转生死之定数。
再者,转移功德,更是干扰个人业力及因果报应,甚至可视为对天道律法之亵渎。
这行径,可以说是比当初八尾偷国运的性质还恶劣十倍。
他此举若被天道感知,真是十个天雷都不够劈的。
狐子七几乎想跳起来扯烂这条念珠,再大力摇晃明先雪,试图把他脑子里的水给晃出来:明先雪,你疯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从前被恶人磋磨,都能忍辱负重,就是因为敬重天道,知道违背天常,必遭天谴!
而现在呢?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你懂不懂——
他紧紧地盯着明先雪,希望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然而,明先雪的眼神却平静如水,如同在说:他懂得,也很愿意。
这种平静让狐子七更加愤怒、担忧和——后悔……
是的,是后悔。
狐子七真正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明先雪。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他也终于肯承认。
他爱明先雪。
或也和明先雪爱他,一样多。
——这个事实或许他不是现在才明白的。
但却是他现在才愿意承认的。
狐子七内心翻涌着无尽的焦虑和绝望,他想要呼喊,想要制止明先雪的疯狂行为,然而身体却被这一身骨骸束缚,动弹不得。
他倾尽全力挣扎,但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
恐慌与无助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在绝望的边缘,他甚至想要放声痛哭,哀求明先雪停下来。
然而,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无法改变什么。
狐子七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目睹了黑夜渐渐退去,天边初露曙色,直至晨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热情洋溢地涌进屋内。
金色的光芒如同温暖的抚慰,洒在明先雪苍白的脸庞上,那原本缺乏血色的面孔在这一刻被金色的光晕环绕,竟有几分神圣安详。
在这晨光的映照下,明先雪缓缓地转向狐子七,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那笑容是明先雪脸上难得一见的炽热纯粹,如同盛夏的骄阳。
沐浴在这个笑容里的狐子七,却似被烈日煎熬。
仿佛有滚烫的热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狐子七。
他被这炽热灼烧,成了沙漠里的一粒沙砾,微不足道,又无处可逃,迟钝地、沉重地陷入了茫茫的沙海之中。
在无尽的煎熬中,狐子七突然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明媚的阳光,正透过窗户柔和地照在他的脸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汗流浃背,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浸湿了头发,打湿了头下枕着的澄心枕,传来阵阵凉意。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多么痛苦的梦境。
不是梦境。
狐子七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让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和紧迫感。
他猛地抄起身边的澄心枕,夺门而出,顺着楼梯,不顾一切地冲上灵氛阁。
狐子七悍然推开灵氛阁的门,便是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他久违的、深深怀念的气息,仿佛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心脏狂跳,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布置,时间在这里如同静止了一般。
每一个角落、每一件摆设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未曾有过丝毫改变。甚至连香炉里飘出的气味都与从前如出一辙。
狐子七却没多留心这些,直奔内屋,举目看见那扇正对高台的窗户洞开,明媚的晨光如丝如缕洒落,恍如刚刚梦境所见。
他一转头,就看到窗户对着的床榻,绣着落叶飞萤的帐子慵懒低垂,将床榻上的一切神秘地遮掩起来。
此刻,狐子七也顾不得什么了,疾步上前,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了那顶帐子!
帘子揭开,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不已——
床上,只有一床被铺整齐地铺展在那里,细腻柔软,平整光滑。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什么、什么都没有?”狐子七难以置信,“难道梦境里的,还真的只是我的无明妄想吗?”
狐子七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仔细打量起这床铺。
他目光在被褥上缓缓移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很快,他发现了疑点:床铺的被褥平整得过分,上面还几乎没有明先雪的气味。
“这……”狐子七想道:这说明,明先雪大概根本没有在这上头睡觉吗?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一震,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
狐子七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木枕,思绪飘回到之前被囚禁的梦境里。
他立即意识到什么,匆匆走向书房。
他一冲进书房,就见书案上整齐摆着的批阅过的奏折,和他之前的梦境果然对上了!
然而,狐子七却没法高兴得起来。
他举目四望,继续寻找与梦境中相似的线索。
果然,他发现在墙壁上有一扇小窗,与梦境中的那扇窗如出一辙。
他身形一缩,从窗户跳入,落入一个幽暗而精致的密室——便和梦境中那个把他囚禁的屋子是一样的布置。
狐子七的心跳得更快了,仿佛要破出胸膛。
他按着记忆,转过一扇屏风,便来到熟悉又陌生的床榻前。
床榻垂着的帐子如梦里一般,绣着缠绵不尽的莲花纹,似相思般无始无终,永不停歇。
狐子七深吸一口气,撩开床帐——床榻之上,静卧着一副白骨。
这副白骨却不伶仃,头骨挂凤冠,灿烂如星辰,身子盖霞帔,绚烂如桃花,仿佛一位高贵的新娘在等待着永恒的婚礼。
白骨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串鲜艳的手串,每一颗珊瑚珠都饱满而热烈,如同火焰般在寂静的黑暗中燃烧。
饶是狐子七早已预想到可能会有这样的一幕,但当真正面对床榻上那白骨时,他仍然感到惊心动魄,心脏猛烈跳动,难以自持。
手中的木枕不自觉地滑落,坠地的声音刺破此间死寂,回荡在空旷的密室中。
狐子七还没来得及把木枕捡起来,却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幽幽响起——
“你还是来了。”明先雪的声音好像很近,近得似在他耳边说话,却又好像很远,远得如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狐子七哑然失色,蓦然回头,看到乌黑的衣服和苍白的脸颊。
在梦中,明先雪也常这般神出鬼没,形同幽魅,让狐子七好一顿畏惧。
然而,此刻,狐子七看到幽灵似的明先雪,却是丝毫不害怕。
因为他明白了——这个让他害怕的人,其实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牵挂。
狐子七心内大定,猛地把手中的易容木串扯下,转瞬便露出真容。
看到真容乍现的狐子七,明先雪眼波晃动,倒不见惊讶,只有怀念眷恋。
狐子七看到明先雪这么淡定,一点儿都不意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狐子七自嘲一笑,说道:“看来,你一早就认出我来了!”
明先雪的目光在狐子七脸上缓缓逡巡,仿佛要将他的容颜深深刻在心底。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狐仙的容貌,半分未改,依旧如初。倒是我……”他轻轻拂过自己苍白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哀愁,“已是不复从前了。”
狐子七真没想到:真是癫子,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自己美不美啊!
然而,看到明先雪如此伤感,狐子七还是下意识地柔声劝慰:“这是什么话?春花秋月,四时之景,各有其美。我看你现在更有谪仙风骨,比从前清雅得多,几乎是仙人之姿了。”
听得这话,明先雪双眼微微发亮:“小七果然是这么想么?”
“自然。”狐子七正想脱口一句“我什么时候骗过公子?”——但话没出口就赶紧止住,否则就真的自己打自己嘴巴了。
明先雪看着很和气,没有头两次梦境里那种幽怨暗恨,也没有第三梦里那决绝绝望,现在看来,是一种过尽千帆的平淡,像一抔即将融化的雪。
他没有迫不及待地把狐子七拥入怀里,也没有冷酷决绝地把狐子七困在暗室,更没有含情脉脉地诉说衷肠,他只是那样温和地看着狐子七,像是随时准备好让他离开了。
狐子七艰难地开口:“难道,你真的想我走?”
“我当然不想你离开我。”明先雪回答道,“但是,我已经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使狐子七惊愕不已。
又如一记重锤猛然砸在他的脑袋上,震得他脑内嗡嗡作响,久久无法平静。
狐子七下意识地否认这个答案。
他摇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假装没认出我呢?你这么做,一定是想降低我的戒备心,怕我一下子跑了吧!”
“确实如此。”明先雪回答道,“我的确不希望吓到你。”
“这所谓的澄心枕……”狐子七指着地上的木枕,“八成不是澄心用的,梦境里的一切,根本不是我的无明,而是你在编织幻境,诱我入梦!”
“你说对了一半。”明先雪缓声说,“这枕头其实不叫‘澄心枕’,而是叫‘同梦枕’。”
说罢,明先雪从床榻上拿起一个木枕,看起来和狐子七那个是一对的。
狐子七明白过来:“二人同用此枕,就会一起入梦?”
“不错。”明先雪回答道,“而修为高的人能够操控梦境。”
狐子七蹙眉,说:“那你给我的枕头上为什么有那一行字——‘一念入梦,万法澄心’?”
明先雪下意识地笑了笑,回答道:“那是我自己刻来骗你用的,小傻子。”
狐子七的脸一下绿了。
然而,狐子七的心里又涌起微妙的欢喜:“你骗我入梦,第一个梦里,是为了诱我故技重施。因为你想看清楚,我当年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脱身的。”
“不错,”明先雪坦然承认了,“我在宫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几乎立即认定了你就是小七。”
狐子七听了这话,既欢喜又疑惑:“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心爱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呢?”明先雪答得简短,“但到底你的气息完全不一样了,我便用这枕头测试,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然,我看到了真相。”
狐子七愣了愣,说:“你当时一定很生气吧,我这么骗了你……”
“如果是十年前,我或许会很生气吧。”明先雪平淡地说,“现在的我只觉得很庆幸。到底,没什么比你还活着更好的事情了。”
狐子七的心,在一瞬间仿佛被泡进了浓浓的酸水里。
狐子七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发出声音,胸膛里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是窒息般的压抑。
明先雪却继续说道:“第二个梦,是我自己的无明。”
“你……你的无明?”狐子七愣住了。
明先雪继续道:“我的颠倒梦想,我的贪嗔痴……”明先雪的脸上泛起一个复杂的笑容,含义深沉难以理解,“这是我从前一直想做的……彻彻底底地把你困住。在这个梦里,破除无明的不是你,是我。”
狐子七怔怔看着明先雪。
明先雪的脸越发苍白:“我已经破除了这些执着了。”
狐子七听到这话,非但不感到摆脱,反而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明先雪的视线变得飘渺,仿佛穿过了狐子七的脸庞,去到了极远的远方:“我从前太年轻,太得意,也太固执了。总觉得自己这一双手能抓住一切。”
狐子七目光垂落,看着明先雪那双苍白的手,心里恻然。
明先雪倒是淡然:“我倒是希望,如果是现在的我,遇到过去的你,情况恐怕会大不一样。”
明先雪微微弯起眼睛,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不过,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这豁达的态度深深地震动了狐子七。
“你说的是真的吗?”狐子七难以置信,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脖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声问道,“那你……你既然认出了我,你昨天为什么要用剑指着我,质问于我呢?”
明先雪温和地回答:“我看你似乎很恐惧这一切,便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名正言顺的离开。”
狐子七愕然:这话倒不错。
那几天狐子七确实心乱如麻,也很缺一个顺理成章离开的机会。
然而……
狐子七还是不信也不肯信:“如果你真的想放我离开,为什么昨晚又让我入梦,让我梦见你用念珠转移功德的事情?”
狐子七想了想,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心中升腾微妙的惬意:“你嘴上说叫我离开,却给我做那样的梦!你是对我欲擒故纵,你——”
“我没有想到你会在昨夜入梦。”明先雪平和地打断了狐子七的话。
狐子七怔愣住了:对啊。之前两次入梦,明先雪都有劝他用枕头,但昨晚是没有的。
明先雪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缓缓流淌:“我没想到你会再用那个枕头,所以昨夜我自己睡了,并没有刻意去编织任何梦境,而你,却意外地闯入了我的梦中。”
狐子七有些愣神,呢喃着明先雪的话:“你的梦……”
明先雪轻轻一笑,脸上透出一种淡然的忧伤,“我时常会梦到从前的事情,那些过去的片段总会在梦中重现。”他顿了一顿,接着问,“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昨日的梦,是不是跟之前的不太一样?”
狐子七陷入沉思,他不得不承认明先雪说的是对的。
昨夜的梦境,与往常确实有所不同。
那个梦异常清晰,而且,他并没有感受到以往那种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走的感觉。
反而更像是……他作为一个旁观者,观看了一场属于别人的梦。
狐子七的心咚咚跳:“你说那是你的回忆……”狐子七眼睛陡然睁大,“你果然把功德偷天换日,企图扭转生死了吗?”
看着狐子七脸上的担忧,明先雪柔声说:“我当初不知你是假死,便贸然行动。如今误会解除,我自然不会继续这逆天之举,你且放心吧!”
“我要怎么放心?”狐子七的声音变得紧张,“你已经犯下此等罪过了,怎么可挽回呢?”
明先雪的目光如春风般温柔,轻轻扫过狐子七的脸庞:“你忘了吗?我是不会说谎的。”
狐子七哑然无声,思绪却如波涛汹涌:是啊!他是不会说谎的!!!
明先雪继续道:“我已犯了五雷轰顶之罪,怎么可能还会强留你在身边,牵连于你呢?”
狐子七此刻如遭雷劈,心中却是完完全全相信了:明先雪果然是要放我走了。
但他竟无如释重负,反感难以忍受。
像是无数根针同时刺入他的心脏,密密麻麻的锐痛让他难受得近乎窒息。
狐子七看着明先雪的脸,下意识往前一步——他想靠近他。
明先雪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只是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别这样,小七。”明先雪轻轻地把双手放在狐子七的肩上。
狐子七感受到明先雪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不禁心跳加速。
明先雪轻声说道:“祝你从此以后,仙途顺遂,早日飞升。”
话音一落,明先雪就把手一推。
狐子七往后栽倒,双眼一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失重感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这种坠落的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仿佛永无止境。
不知过去了多久,狐子七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这黑暗吞噬,永远无法逃脱——但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光芒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光芒如天边的日出一样,越来越亮。
狐子七猛然一睁眼,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恍惚。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灵氛阁,而是躺在了一片微风吹拂的草地上。
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他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处应是京郊的密林。
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心中充满了疑惑。
却见枝头轻轻摇晃,繁茂的绿叶间隐约透出一抹灵动的青色影子。
狐子七定睛一看,只见九尾正轻盈地站在树梢之上。
“九尾前辈!”狐子七高声喊道。
九尾身体微微一弓,然后猛地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稳稳地落在草地上。
狐子七惊讶道:“真的是前辈?你不是幽居狐山,从不外出吗?怎么特意来了?”
九尾答道:“我算到你有一劫。”语气不似平常嬉笑怒骂,颇为沉重。
狐子七却难以将心神放在这里。
他转过头,目光看向京师。
这不看便罢了,一看却见京师上空竟然是风起云涌,乌云密布,雷霆隐隐,是天雷降罪之兆。
看着云层不断翻滚涌动,透出一股肃杀之气,狐子七心下大惊,只说:“是天雷!……明先雪!天雷要劈明先雪!”
九尾眉头聚拢:“他犯什么事儿了?”
狐子七心焦如焚,自然无暇向九尾细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神色一凝,紧咬牙关,坚定地说:“不行,我必须去救他!”
“你?救他?”九尾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的大话一样,“你拿什么救他?你是金刚不坏还是天雷绝缘?”
狐子七闻言,仿佛被冷水浇头,身体麻了半边,心中一片冰凉。
沉默须臾,天边传来一阵闷雷的滚动声,打破了他的愣神,也激起了他的决心。
狐子七心下一沉,脸上却浮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像是某种了悟击中了他。
他脸上露出了一种久违的轻松:“无法救他,那就陪他!”他的语气欢快得好像早春鸟儿的啼鸣,却全无就死的慷慨。
听得这话,九尾震惊不已:“你……你疯了?”
狐子七抬起头,目光里的坚决仿佛能化成实质,但却是轻松地粲然一笑,说:“可不是么!从前我还说,得及早抽身,免得感染明先雪的疯癫,现在看来,也是晚了。”
这话说着感慨,却也有几分愉悦,可见真的是癫癫的了。
狐子七说罢,便运转秘法,竟又做了一次金蝉脱壳的秘法,灵魂脱体而出,飘然而去。
他那副刚修成的人身,在九尾眼前,瞬间化作一堆无用的白骨。
狐子七的魂灵疾速飞往灵氛阁,当他抵达时,目光所及,只见高台之上站立着一人。
明先雪一袭黑袍在凛冽的罡风中剧烈飘动,发出猎猎声响。
他低头瞑目,双手合十,似已引颈就戮,任凭天雷惩罚。
云层之中,雷光翻涌激荡,犹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怒龙,随时要撕裂厚重的云层,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毁明先雪这肉体凡胎。
这情景,让狐子七不禁为明先雪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狐子七却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