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对那小生灵充满好感,抱在怀里摸了摸,却又叫这个癫子明先雪吃了味,过后又把那小猫拎走了。
狐子七忍不住说:“我这儿太孤独了,快要疯了,你好歹给我留一个活物罢!”
狐子七或是恼的,但其中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恳求。
在这漫长的囚禁中,这似乎是狐子七第一次以如此柔和的语气向他请求一件事。
明先雪沉吟了一会儿,语重深长地对狐子七说:“即便是再可爱的猫,其排泄之物也是非常臭的。”
狐子七:……被说服了。
狐子七是不吃不喝吸风饮露的妖灵,自然是没有秽物的,在这密闭空间倒也无妨。
但是一只活猫……
狐子七还真不敢想。
狐子七躺在床上,忽然心中腾起一种奇妙的预感,仿佛觉得现在即将破晓,要到黎明时分了。
但他又不知这直觉是从哪儿来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推了推那扇不能通往外界的窗,仿佛能看见熹微晨光,又仿佛只是错觉。
这种亦真亦幻的感觉,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狐子七一侧耳,捕捉到了明先雪那独特的脚步声。
他心中蓦地一动,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倾听这脚步声,甚至在内心深处,开始渴望着明先雪的到来。
就像是被养在屋里的小狗,听到主人的脚步,就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摇动尾巴——仿佛他是自己漫长生活里的唯一亮色,浑然不知自己丧失自由的元凶正是这一抹“亮色”。
狐子七转头看向门扉,明先雪推门而入,一身雪白长袍。
狐子七看愣了——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明先雪穿白色的。
这个款式的立领长袍,从前见少年明先雪不知穿了多少回,仿佛是他第二层皮肤。
如今,再次看到这一身装扮的明先雪,狐子七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轻狂闲适的时光。
狐子七被他拥住,神思却飘忽着。
明先雪一如既往地把他按倒在软如烟海的床上,情热像碧波一样淹没彼此脆弱的躯体。
尽管身体被热情包围,狐子七的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疏离感,仿佛他的灵魂并未完全与这热烈的情愫相融。
他抬眼试图看向窗缝,仿佛能捕捉到黎明边界的亮光。
明先雪咬了他的后颈,十分不君子的,野蛮而自我的。
他问:“不专心?”
狐子七问他:“是不是快天亮了?”
明先雪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就像是阳光下碎裂的玻璃。
狐子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仿佛是看到了囚笼松动的一线希望,他忍不住提高了音调,急切地问道:“是天要亮了么?”
明先雪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的手指轻轻颤抖,按住了狐子七还想继续追问的嘴唇,声音低沉颤抖:“你仍想离开我?”
听到这话,狐子七心中充斥各种情绪——愤怒、无奈、怨恨、不甘……一切种种,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但狐子七据实以告:“当然,我想,我当然想,我死了也想!”
明先雪苍凉一笑,宽大的白袖中滑出一柄短剑。
这剑十分眼熟,上面还有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御赐宝剑,上斩昏君,下杀奸邪”。
狐子七一瞬想起:这是先皇从前给明先雪的,明先雪便是用此剑重伤太后,又逼宫先帝。
上斩昏君,下杀奸邪——这八个字,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明先雪将剑柄轻轻一转,递到了狐子七的手中,而剑锋却对准了他自己的胸膛。明先雪说:“你杀了我,就解脱了。”
狐子七眼瞳紧缩。
明先雪笑道:“你是怕杀生沾染恶业?”
狐子七还没说话,就听得明先雪说:“你用此剑杀我,不会受天道惩罚。”
狐子七哑然。
明先雪笑笑:“你动手吧,你比谁都更清楚,我是不死不休的。”
话音一落,空气中的紧张感就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二人紧紧包裹。
明先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其脆弱在这一刻显露无遗,却又带着一种海枯石烂般的决绝固执。
他胸前的剑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好像指着明先雪生命的终点,以及狐子七自由的出口。
狐子七的手紧握着那柄可杀生而免罚的宝剑,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指节处更是泛起青紫。
他能够感受到剑柄上明先雪残留的体温,这温度仿佛在提醒他,眼前这个人是能和他交融体温的亲切之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唯有狐子七的心跳声在耳边急促地回响。
他的手中紧握着那柄御赐宝剑,剑身反射的寒光在他的脸上跳跃。
狐子七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就像是到了某种极限,快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他几乎被窒息感闷死的时候,晨光乍泄,温柔又强烈地穿透了纸糊般的宫墙,将室内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阴暗与沉重。
嘹亮清脆的打更声划破了长夜的寂静,引领他从黑暗的深渊中挣脱出来。
——狐子七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从水底浮出水面一般。
他的心跳逐渐平复,而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梦魇也如同晨雾般渐渐消散。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汗水已经浸湿了衣衫,粘腻地贴在身上。然而此刻的他却无暇顾及这些不适,只是回想起梦中的一切——明先雪的苍白脆弱、他自己的颤抖与纠结、还有那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狐子七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翻身坐起来,垂头就看到澄心枕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看着这个澄心枕,心中难免纠结,反手拿起澄心枕,垂眸抚摸着刻在枕头底下的那一行字“一念入梦,万法澄心”。
刚刚那个梦就是他的一念无明吗?
狐子七不禁想道:若说这个枕头能带我入梦,让我看见自己害怕恐惧执迷的事物,倒也不假。
又说能教我澄心,破除魔障……
可我要怎么破除?
难道破除的法子是叫我一刀捅死明先雪吗?
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取的。
想必,这个枕头也不会做如此凶残的告示吧!
狐子七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身体发冷,思忖再三之后,还是把澄心枕暂且收起来了。
他只说:“虽然说我要直面无明妄念,但也不能夜夜直面啊!我这千岁老身子骨可不行啊……这一念澄心,还是缓缓再议罢!”
梳洗更衣过后,他便来到神堂,开始日复一日的供奉。
狐子七打好清水后,缓步走向神龛。
清水在精致的瓷盆中轻轻摇曳,水面波纹微动,折射出点点光芒。
他轻轻地将清水放置在神龛的下方,微微俯身,在低头的一刹那,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水面上。
水中映出他的脸庞,那模糊的轮廓在清澈的水面上若隐若现。
狐子七望着自己的影子,微微发怔。
就在此时,师哥走了过来,和他道了早安。
这让狐子七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和师哥寒暄了几句。
师哥忽然笑道:“小八,怎么一大早还这么不精神?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今晚可是轮到你值夜啊,得养足精神才行。”
狐子七愣了愣:“轮到我值夜了?”他心中暗自惊讶,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值夜仿佛还是不久前的事情,转眼间就又轮到了自己。
说实在话,莲华殿的祭侍并不多,每个人轮着守夜,自然也很快再次轮到自己。
这是每个人的职责,狐子七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只是有点紧张……
至于紧张什么,说不上来。
师哥见狐子七的神色略显紧张,便以宽慰的语气说道:“小八,你不必太过紧张。虽然今天是十五,但只要我们恪尽职守,就不会有问题。”
“十五?”狐子七疑惑,“十五怎么了?”
师哥露出讶异的表情:“你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狐子七更加困惑了。
师哥答道:“每逢初一十五,或是什么重要时节,圣上都会来神堂礼拜。而圣上日理万机,实在太忙了,大多都是晚间批完折子了再来的。因此,值夜的祭侍很容易和圣上碰见。”
狐子七原本还没那么紧张,听到师哥的话,还真的紧张起来了。
但是,这份紧张中又暗含着几分期待。
师哥又宽慰道:“圣上是天下第一仁慈和善之人,你不必害怕的。”
狐子七连连点头。
入夜,神堂燃起点点莲灯。
狐子七坐在蒲团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些跳动的灯火,心念随之忽明忽暗。
神堂外,夜风轻轻吹过,带来阵阵清凉,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不知过去多久,神堂外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是明先雪。
狐子七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迎向门口:“参见陛下。”
他谨遵师哥教诲,低着头不直视天颜——尽管他自己之前都直视许多次了。
但此刻,他还是选择做一个忠厚老实的小祭侍,,恪守本分,不越雷池半步。
他的目光下垂,聚焦在天子黑色的衣摆上。那衣摆随着天子的步伐轻轻飘动,上面绣着精致的龙纹,在烛光里宛如披了金甲的游蛇。
“不必拘礼。”明先雪淡然开口,语气是很温和的。
狐子七便跟在明先雪背后,依旧是低头,看着那一片尊贵的衣摆如乌云过境一般扫过地面。
这片宛如乌云的衣摆忽然停下,狐子七规矩地跟着驻足。
神堂内依旧宁静,只有淡淡的香烟和微弱的烛光在跳动。
只见明先雪已缓缓拈起一炷香,拜过满殿神佛,微拱双手将香插上香炉。
狐子七看着这一片衣袍,骤然想起梦中的明先雪。
那个明先雪仿佛也是穿这样的一袭黑袍。
狐子七越发恍惚。
转眼,明先雪就已参拜完了,转身看向狐子七。
狐子七感受到来自明先雪的目光,心中一阵不安。
他想起了梦中人,便下意识地疏远眼前人。
狐子七便垂着头,十分拘谨地站立一旁。
明先雪道:“看起来,你倒是在怕我?”
狐子七心下发紧,忙道:“圣上不仅是人皇天子,还是道行高深的大师,身上的威压非寻常可比,我此等小妖,难免感到畏惧,不敢逾越。”
“我身上的威压有这么强吗?”明先雪问道。
狐子七拿着老实小妖的剧本,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像我这样刚修成人形的小妖,如果遇到像您这样深不可测的王者,自然会心生敬畏,甚至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自感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狐子七倒不是说的假话。
明先雪身上的确有非比寻常的压迫感,源自深厚修为与高贵血统,让人在敬畏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他的强大。而此处又是皇宫,人皇龙气汇聚之地,更加剧了明先雪身上的威仪。
虽则,这种压迫感并非明先雪刻意为之,而是自然流露,但对于寻常妖精来说,这却是极为强烈的压制。
但狐子七已是千年八尾狐,倒不至于被压制得那般厉害。
“竟有这样的事情。”明先雪点点头,说,“既如此,孤以后便离你远一些,免得你身心不畅。”
狐子七怔住了,不知该答什么。
说罢,明先雪就已经往殿外走去。
当明先雪越过狐子七的时候,狐子七拂面一阵香风,恍惚了片刻。
待狐子七回过神来,就见明先雪那如云般的衣摆已掠过了门槛,幽幽离去,散也匆匆,不留一丝痕迹。
在这一夜过去之后,狐子七果然再也没和明先雪碰上面了。
这或许是明先雪刻意避开,也或许是身为祭侍本来就鲜有和天子接触的机会。
狐子七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他在神堂做事的时候,总是难免想起地上迤逦而过的那一抹乌云般的衣摆。
澄心枕暂被他收起来,晚上他又用回普通枕头睡觉。
大抵因为普通枕头没有澄心枕那叫人沾枕即睡的效用,晚上狐子七总是翻来覆去,耳朵却是灵敏异常,对风吹草动颇为敏感。
每到夜半无人时分,他总能听到明先雪回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规律,一步一步,是能比更漏还精准地掌控着时间。
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响起,才是打更了,他才够时间入眠了。
狐子七每日早上起来,常主动捡起去花房取鲜花的工作。
然而,却再没有一回,像那天那样,叫他能抱着鲜花偶遇得了那闲逛的天子。
偌大的皇宫,要遇不上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晨光的沐浴下,狐子七又捧着一瓶玉兰,呆愣着思索:我到底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呢?
这问题可真复杂,难死狐狸了。
果然,人的问题就是很复杂啊。
狐子七细细叹了口气,耳朵一动,便听得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狐子七心下一跳,抱紧了冰凉的花瓶,正下意识想整整衣冠,却听得脚步声不是往自己这方向来的。
狐子七愣愣看着风中摇曳的玉兰花,却见这花瓣每一片都洁白如雪,令人想起当年那位郎君。
狐子七心中的某种情感不断升温,叫他越发忍不住,于是蹑手蹑脚地往那熟悉的脚步声方向迈去。
他悄悄地跟随着脚步声,穿过了庭院,又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曲折的回廊。
每一个转角,他都充满期待,希望下一刻就能见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回廊两旁的花木在微风中摇曳,仿佛无声地在告诉他,前方就有他想要的答案。
狐子七的心情在跟随的过程中起起伏伏,然而,他越走越觉得不对——那脚步声总在不远的前方响起,但无论他如何加快步伐,却始终无法接近。
——这不对劲!!
狐子七心下一紧,终于野兽直觉发作,叫他立即止住脚步,转身就跑。
可惜,晚了。
晚了,实在是晚了。
狐子七一转身,就定住了脚步——任谁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搁这一把剑,都会定住脚步的。
——那冰冷的剑锋紧贴着他的肌肤,随时都可能划破他的颈脉。
狐子七心下一惊,不慎松开怀中花瓶。
花瓶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瞬间碎裂成无数片,碎片四溅。
瓶中那几枝玉兰花也随之散落一地,洁白的花瓣在冲击力下四散飞扬。
狐子七强行压住乱跳的心,努力保持镇定,缓缓抬起头,迎上了搁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剑的主人的目光。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明先雪的脸。
但这张熟悉的脸,此刻看起来也很陌生。
除却这脸孔再非少年,更因为他此刻的冷酷。
明先雪……无论多么不高兴,都从不会用这种目光看狐子七的。
明先雪的眼神冰冷而深邃,宛如寒冬中的湖面,平静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他的目光落在狐子七的身上,却像是穿透了他的身体,直视着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
那种眼神,缺乏任何温度,如同看待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狐子七从未被他这样看过。
他的心一阵恍惚。
明明前几天,明先雪对他还很和气的。
现在突然就如此冷漠残酷了。
但狐子七细细想来,也不奇怪。
明先雪本就是这样的人,之前对自己的客气未必是假的,而现在发现自己形迹可疑,便扯下温情面具,露出冷漠底色。
还是那句话,明先雪对于没惹着他的人,都是活菩萨一样的。
但惹着了他,那明先雪就会原地变成活阎王。
很显然,狐子七悄悄跟踪明先雪的行为,把他惹着了。
狐子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但喉咙里却仿佛堵着一块石头,让他难以言语。
他注视着明先雪,等待对方开口说话,给他一个解释、一个指示,甚至是一句恐吓,一声质问……
然而,什么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沉重。
明先雪一语未发,只是轻轻抬了抬剑柄。
这个动作虽然轻微,但狐子七得趋利避害地跟着仰起脖子,为了逃避剑锋,却越发把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利器之下。
明先雪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这种威压无形却沉重,如同千钧巨石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似乎并不在乎这种威压会对狐子七造成怎样的影响,哪怕狐子七在这种威压之下颤抖、惶恐,甚至受伤……
如果狐子七真的只是刚修成人身的小妖,那么在这种强烈的威压之下,他恐怕已经支撑不住,内脏受损,吐血三升了。
狐子七虽然能扛住这威压,却也知道此刻情况不妙,只能自己认怂。
狐子七扯出一个笑容,说道:“不知小妖如何得罪圣上了?”
明先雪也笑了笑:“能无声追踪于孤,又能对抗此等威压,阁下却自称‘小妖’,未免过谦了。”
狐子七心下“咯噔”一下:没想到在这儿露了馅!
但他到底千年狐狸,从前也不缺乏和明先雪周旋的经验,如今剑锋在颈侧,也能一派淡定,信口回答:“我承认,我的确隐藏了修为,但这不过是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大妖入世大多都会做些伪装,这并非我独一份的。”
明先雪听后,淡淡道:“你伪装入宫,满口谎言,窥视寡人,居心叵测,怕是抵赖不得。”
狐子七闻言,后知后觉:如此想来,我的行为真的很可疑,很像是坏蛋妖怪的样子啊。
狐子七却还算镇定,只说道:“我在京师偶遇齐厌梳,几乎是被他半强迫着带入皇宫的,这一点您自可以跟他求证。我此身入宫,一则是迫于无奈,二则也是机缘巧合,断没有预谋的可能,就更别提居心叵测了!”
“哦?”明先雪淡淡一笑,“那你为何窥视跟踪于孤?”
狐子七感到这个问题有些棘手,但他不得不回答。
他硬着头皮解释道:“龙皇之气、玲珑之心,这两者随便一个都对妖物由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更别提两者合一了。当然,我并无贪求天子气的意思,只是偶尔走神,便情不自禁地跟随而来!”
明先雪颔首:“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狐子七微松一口气,“真是误会。”
“依你所言,就是你因缘入宫,不由自主被我的气息吸引。”明先雪进一步确认道。
狐子七一脸恳切:“是的,但如您所见,我也是秉持道德,并无做逾矩之事!”
“你跟踪于我,已是逾矩。”明先雪道,“觊觎天子之气、帝皇之心,便是邪念妄想,其心可诛!”
狐子七听得这话,一下愣住,正要编几句抵赖。
明先雪却没等狐子七辩驳,剑锋一转,往狐子七咽喉挑去。
眼见剑锋逼近,狐子七心中骤然一紧,自知不能坐以待毙了。
狐子七五指迅速翻动,转瞬间便化为了锋利的爪子,闪耀着寒光,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强行格挡向他袭来的剑锋。
——“铿锵”一声,利爪与剑锋相交,发出刺耳的金属交击声。
一瞬间,狐子七手臂一阵酸麻,强烈的震荡感从虎口直透心扉,半边身躯都因此麻木。
他实在难以想象,明先雪竟然已成长到这个程度,不觉心惊。
狐子七连退数步,身躯微微发颤,下意识甩了甩隐隐作痛的手臂,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明先雪神色微微一颤,如风中的白兰一般,然而,他很快恢复了毫无波澜的样子,只说:“你是狐狸?”
狐子七记得自己曾经自称山灵,咽了咽,说:“是的,狐妖就不可以做山灵吗?”
狐子七张嘴就要来一套忽悠,“事实上——”
还没等狐子七胡言胡语,明先雪就先行打断了他:“罢,我对你的砌词狡辩不感兴趣。”明先雪却收剑入鞘,神色平淡,“看在你是狐狸的份上,我饶你一命,你自去罢。”
“我自去?”狐子七的动作瞬间僵硬,抬头看向明先雪,眼中迷茫,“去……去哪里?”
明先雪答道:“山高海阔,总有你能去的地方。”
狐子七好像难以相信什么,确认似地问道:“你让我离开这儿吗?”
“是的。”明先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浮起那种没有感情的笑,极致的冷漠,“明日我便会让齐厌梳来领你出宫,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明先雪转身离去,潇洒果断。
狐子七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愣愣地立在原地。
他想告诉自己:这……这应该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吧?
狐子七再来人间,原来不就是打算看一眼就走吗?
他要来确认,这儿的确是物是人非了,明先雪已经放下了一切,继续他的修行,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个难关,偶尔想起的一抹月光。
而他,也该对明先雪同样看待。
他应该放下。
至于说他为什么在皇宫里逗留这么些天……不就是因为苦于没有脱身的借口吗?
他已被明先雪识破妖身,又在莲华殿挂了神职,贸然离去,实在不妥。
现在明先雪把他放了,他应该如释重负、顺水推舟才是吧?
然而,狐子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只迷茫的流浪小兽,在旷野中不知所措。
狐子七总觉得自己最害怕被明先雪困住。
然而,此刻明先雪干脆让他走,他的双脚却似灌了铅,沉甸甸的,竟不能自在地往山林奔去。
狐子七的心中涌起了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是留恋吗?是不舍吗?是恐惧的延续,还是其他什么难以言说的情感?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狐子七神思混沌地回到莲华殿,绕到神堂后侧自己的住处。
他当然有能力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明先雪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明日一早,和齐厌梳一起出宫。”
这显然是明先雪有意让他遵循一个正常的离宫流程。
狐子七对此心知肚明,也完全理解明先雪这样做的用意。
不然,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怕是会引起莲华殿师兄弟们的疑心恐慌。
不过,这样的话,他就得在这莲华殿再留一夜。
狐子七环顾房间,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了柜子,取出里面放着的澄心枕。
他一怔:“这样的宝物,我也不能带走啊。怎么明先雪也没有提起它?大约是明先雪忘了吧。”
狐子七掂了掂这神秘的枕头,指尖在木枕上滑过。
这个木枕曾带他两度入梦,每次都把他吓得够呛的。
梦中的明先雪,跟冤鬼似的,冰冷又缠人,仿佛影子一样纠缠着他,叫他心惊胆颤,梦醒之后,也是心有余悸。
连带着,他连这个枕头都有些怕了,锁起来放着,不太敢用。
但现在,他竟然莫名有些留恋。
他竟然……觉得梦中那个冤鬼索命似的毒娃娃……其实也有其自成一派的可爱啊。
狐子七将澄心枕轻放在床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他侧身躺下,将耳朵贴近了那散发着淡淡木香的枕头。
他还未曾深思这个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缓缓牵引,逐渐坠入了梦乡。
而这次,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
更让他在意的是,这次“梦境”的真实感异常强烈,远超以往。
在之前的两次梦境中,他的意识始终模糊不清,眼前仿佛被云雾所遮蔽,有时甚至难以辨认明先雪的面容,只记得那是一张失去了生机的苍白脸庞。
今次,他是神思眼目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如同置身在真实之中。
他看得清楚,自己躺在了灵氛阁的床上,一切布置都和十年前自己刚离开的时候一样。
他试图动动手指,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是一件死物。
他不觉悚然一惊,更加努力地试图让自己随便一个地方动一动——哪怕只是眨眨眼睛。
然而,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对自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竟然连最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
一阵惊惧叫他张口欲呼,却又无力——他不但张不开嘴,甚至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他忙不迭运转丹田,却觉丹田空若无物,原本充盈的灵气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他试图运动灵气的时候,心中闪过一种奇妙的直觉,在无声告诉他:你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记重锤,直击他的心灵,让他一阵目眩。
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又无法否认心中那股强烈的直觉。
他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一切。
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仿佛五鼓的打更声,仿佛天亮的鸟啼鸣,是他在混沌神思中的唯一锚点。
——明先雪来了。
明先雪身穿黑袍,慢慢挪动到床前。
和从前的梦境不一样,狐子七这次看清楚了明先雪——此时的明先雪,面貌还是十八九岁那样的模样,但精神却不一样,如同被抽干了水的白花,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感。
狐子七看着这样的明先雪,十分诧异:他曾在梦中与明先雪相遇,但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不振的状态。
狐子七心中五味杂陈,又是试图开口,但依旧无法发声。
他只能僵硬地躺着,沉默地看着明先雪在床前坐下。
却见明先雪宽衣,在自己身侧躺下。
狐子七一阵无奈,心想:难道这是毒娃娃对我下了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