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罗京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大活人。她“噢”了一声,回过神来,道:“谢谢。”
说完她又反应过来,人家给的是她自己的卷子,说“谢谢”干什么。于是罗京揉了揉眼睛,有些发笑。
秦淮看着她的反应,心里抓挠得不行——到底要不要问?现在的时机是不是不太合适啊?要是问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多管闲事?
“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还没等秦淮开口,罗京便先给了个台阶,像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秦淮却还没想好措辞,略显磕巴地吐出一个字头,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好在罗京还没听他讲下去,注意力就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去,秦淮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目光的落点是拎着书包走进教室的丁斯润。
丁斯润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的镜片因为呼吸出的热气而蒙了些水雾,看不清她的面色,不过也能感觉到她的精神很差。而最让人难以忽略的,是她的长发——应该说,是曾经的长发。
她的头发被剪短了,发尾毛毛躁躁,修剪得并不整齐,长度只够勉勉强强在脑后扎一个小啾啾,而刘海附近的那些扎不进去的头发,就只能散在脸颊两边。这样的发型显得她不如曾经那样精致利落,多了几分凌乱和邋遢。
罗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秦淮注意到,她似乎还有些生气。他不知道什么内情,但看这个情况,再傻也能猜到这应该和丁斯润有关。
罗京站起身,用手背拍了一下秦淮的胳膊,视线依旧跟着丁斯润。她道:“有事晚点再说。”
秦淮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这天晚自习放学之后,吕一哲火急火燎跑过来拉着秦淮的书包要他跟自己一起走。秦淮不晓得什么事情,拗也拗不过这头倔驴,只好打电话跟徐华和秦漾报备一声,了却一桩心事,这才肯跟吕一哲走。
吕一哲是跟着罗京的——更准确地说,他像是在跟踪罗京,总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秦淮忍不住道:“你如果是变态,我真的会第一个把你扭送公安局的。”
吕一哲闻言推了他一把,指了指前方,又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秦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他们跟着的罗京的前面还走着一个熟悉的人,看背影就能认出来,是丁斯润。
这下再看罗京的姿态,就发现她其实也有点儿蹑手蹑脚的,很不自然——丁斯润要是往右边看了,她就踮着脚往左边一跨,丁斯润要是往左边看了,她就缩着脖子往右边一挪,总之和她平日里那副带点高傲的模样大不相同。
于是一个跟着一个,跟着一个的一个又带着另一个,几人以一种奇妙的姿态在步行街上排成一条松散的长队,不疾不徐地向前移动着。
这条路秦淮有点儿印象,他以前读过的小学就在附近。虽然是学校周边,但这里的环境显然质量不高,街边的店铺店面很小,用了很多年已经有些褪色的招牌都挤在一起,还有不少站在马路边上抽烟的人——秦淮对这类人的印象尤为深刻。
小学四年级的一天傍晚,他错过了回家的接送车,因为怕给爸爸妈妈添麻烦,所以就打算这么走回去。从这里到家有好长一段路,可秦淮那时候大概是年纪小,再加上一直都有校车接送,他对这段路途的远近也就没什么具体概念。
秦淮那时候个子不高,虽然没长一张无辜的脸,但看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好欺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走到这条街时,他就被那些站在路边抽烟的人拦住了。
说是拦住似乎不太恰当,因为那群人是有意无意往他跟前聚过来,“正巧”将他的路给挡住了的。
烟味熏得人直发闷。秦淮后退了两步,捂着鼻子咳嗽起来,却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像是引起了对面一群人的兴趣,引得他们故意弯了弯腰,将含在口中的烟雾朝着秦淮的脸上吐。
秦淮抬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风,不满地抬起头。
眼前这几个人看上去年龄没多大,就算是往大了说也绝对没到十八岁,估计是从这附近的哪个初中辍学了出来混的——和被迫辍学出来打工的不一样,他们应该属于有正经工作也不去做,非得拉帮结派满足自己黑道帮派梦想的那一类。
如果秦淮没猜错,他们下一步就该问自己有没有钱,要不要交点钱和他们一起玩了。
“你是不是那个……那个那个什么柯小的?你读几年级?”
秦淮警惕地后退一步,抿着唇,不肯说话。
连小学生都不放过,真是没救了,秦淮想。
“诶!你不说话几个意思,这么不给我面子啊!”
嗯嗯,秦淮在心里翻着白眼点头。
越是虚张声势的人,越是容易破防。秦淮只是不说话,那几个吞云吐雾的人就有些面红耳赤起来,说话的音调也提高了不少。秦淮站在人堆里浑身不自在,再说万一这几个狂犬病发作要打人怎么办,自己受点小伤没什么,但是妈妈看见会担心啊。
想到这些,秦淮偷偷瞄了他们一眼,趁他们低头灭烟的功夫,秦淮抓紧书包背带,拔腿就跑!
可再怎么说,他个小豆丁也跑不过那群大了他六七岁的瘦甘蔗,连半条街都没跑出,秦淮就被抓住了。
年幼的秦淮奋力抵抗,校服都快被扯烂,最终却还是被抢走了书包里面额五元的纸币和另放在口袋里的一块零五毛铜钱。
“唉!你看你看!”
吕一哲突然小声叫起来,用胳膊肘怼了怼秦淮,将后者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秦淮定睛一看,发现走在最前的丁斯润的脚步渐渐放慢了,接着,她在一个巷子口前停了下来。
丁斯润看上去像是有什么顾虑。她并没有走到巷子里面,只是探着脑袋往里望了望,观察好一会儿,才重新迈开脚步,终于向里走去。
然而下一秒,巷子里传出一句因为惊恐而微微破音的质问:“你们又要干什么!”
听音色,说话的人正是丁斯润。
第42章 深巷
听见巷子里的呼喊,一向沉稳的罗京顿时乱了阵脚,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跟了进去。见状,吕一哲立即站起身就要跟着往里冲,却没成想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了。
他急得不行,甩了几次胳膊都甩不掉秦淮的手,气得他转头就冲着对方一顿骂:“你他丫的拉我干什么!”
看吕一哲这副倔样,秦淮也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喝道:“你知道里面有几个人吗你就去!多大的人了你还想进去就挥拳头啊!拳头能顶几个用!真出了什么事儿你担得起多少责任?”
虽然他这话听着有些冷血,但事实确实是这样。他们几个说到底也就是学生,社会经验没多少不说,就算真的要拼拳头,也未必能拿出多少真本事。
闻言,吕一哲收了些冲动劲儿,可依旧是心急如焚,嘀咕道:“那怎么办啊!要不要报警?”
他这里话音刚落下,巷子里就传来了几声闷哼,紧接着,就听见丁斯润带着哭腔的声音:“罗京!”
这下吕一哲是彻底坐不住了,二话不说将身上的东西往地上一丢,撸起袖子就从绿化带上翻了过去,径直往巷子里冲。
“靠!”秦淮暗骂一声。
他刚打算拨报警电话,竟没想到一个没拦住,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跑没了!
吕一哲这个傻缺!蠢死了……蠢透了!
秦淮一咬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拎起书包往灌木丛上一扔,便翻过绿化带,三步并作两步往巷子里赶。
这场面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两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破口大骂着要往丁斯润的脑袋上抓,罗京慌忙从旁爬起扑过去,将那几人推开,吕一哲紧随其后,跳上去将后头正要往前冲的两个青年撞倒,以一己之重压得对方惨叫连连。
秦淮一下看呆了,不知道自己是该帮忙还是该拉架,只好先上前一步挡在丁斯润前面,将她与正在混战中的几人分隔开来。
丁斯润面色惨白,看上去被吓得不轻。她的皮筋大概是在拉扯之中被弄丢了,一头乱发就只好散着,这么一看,她那参差不齐的发尾就显得更为凌乱,简直像是狗啃出来的。
“我操你个不要脸的小娘皮子!你他妈的还敢叫人来!”
骂得最脏的是正在和吕一哲纠缠的青年中的一个。他五官长得不算丑陋,但一张脸看上去就是极其可怖,尤其此时怒气上头,眉毛竖得快戳到天上去,连带着脸上的皮肉都近乎皱成一团,更加吓人。
丁斯润被他吼得打了个哆嗦,眼眶瞬间泛起泪光。秦淮担心她胆子小,还欲再将人往身后护一护,却没想到丁斯润居然绕开他上前一步,怒骂道:“叫你二舅爷的臭脚皮!你骂谁不要脸!”说罢,气上心头,她竟直接拎着书包背带,上去对着那男的脑袋就是一抡!
“丁豪!你再给我狗叫一个试试!”
秦淮看傻了,罗京也看傻了。
吕一哲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打傻了。
丁斯润读书用功,别人回家只带作业和参考书,她则要把各个学科的课本、作业本、教案还有卷子什么的都带上,生怕自己查漏补缺时落下一个知识点。因此,她的书包总是鼓鼓囊囊,塞得不能再满。书本来就重,更不用说一整包的书,就这么砸下去,可不得把人给打傻嘛。所幸丁斯润虽然气红了眼,但也没至于无差别攻击,还是避了吕一哲一下,这才只是擦到了他的后脑勺而已。
而丁豪——也就是那个骂得最大声的青年——本来被吕一哲压制在地上就已经够丢脸了,怎么也没料到丁斯润还上来补一锤子,直接给他把鼻血都砸了出来。这要是传出去,他绝对要被笑话死!
“丁斯润!你他妈的翅膀硬了是吧!敢骂我了?!”丁豪一把掀开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吕一哲,抬起手粗暴地抹掉鼻下的血迹,扶着墙站起身,指着丁斯润威胁道,“你信不信老子撕了你!”
眼看他随时都能发作,秦淮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他。丁豪见有人撞他枪口上,哪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照着秦淮的太阳穴就是一拳!
“我操你妈!你他妈谁啊!”
秦淮被他这一拳头打得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他虽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着能动嘴就不动手,可他毕竟不是个软柿子,一上来就被人打了脸,怎么可能没有火气。
更何况,那个没素质的还在那里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妈妈。
“丁豪是吧。”
秦淮踉跄两步稳住身形,垂着脑袋,看不出表情。他说话的语气虽没有多大起伏,但听着令人毛骨悚然,仿佛那几个字之中的凉意都具象成了冰寒的刀子,晃晃悠悠悬在人头顶。
偏偏丁豪还要接着煽风点火,阴阳怪气地说:“对!丁豪就是你爹地我!”
话的尾音还未落全,就被一记皮肉击打之声堵了回去。
这一拳过去,秦淮没收着力气,也没心思留意他打的位置是在哪里——鼻子?脸?还是眼睛?秦淮看着面前这个骂天骂地的青年,一股火就往脑袋上蹿,实在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耐心再去注意这些。
丁豪倒在地上,还倔强地抬起胳膊要指秦淮,后者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指往后一掰,痛得丁豪倒吸一口冷气,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两眼一抹黑,昏了。
另一边,罗京的胳膊被一个女人死死拽着,可谓是甩也甩不开,踹也踹不走。她被牵制住了,另外两个女人便见缝插针往丁斯润那边去。
丁斯润个头小,人家手都抓到她头发了,她一巴掌才戳到人胳肢窝。所幸她发起狠来不是省油的灯,抓着对方的胳膊一拽,自己再顺势扑上去,一边大叫一边扯对方耳朵。另外一人见同伴落了下风,着急忙慌凑过来想要拉开丁斯润,却不料她那同伴闭着眼敌我不分,一爪子挠她脸上去了。
混乱之中,这场扭打从三个人变成五个人,又从五个人变成了一大群人……除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丁豪之外,所有人都没闲着——有想拉架结果挨了一巴掌的,有莫名其妙被错认成别人还被薅了头发的,甚至打到后来,那个晕在旁边的丁豪的裤腿上都莫名其妙出现了两个脚印,不知道是谁踩的。
不知过去多久,巷口之外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众人听见这个声音,多多少少都恢复了一些理智,但肾上腺素不是说消退就能消退的,直到警察过来维持秩序了,这才终于停下了嘴里的叫骂声,别开头去,都不说话了。
丁豪带来的那一拨人大概是在社会上混过的,面对警察的盘问时一点儿也不怵,但剩下的几个都是学生,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两个都白着脸,舌头都快打结了。特别是吕一哲,两条腿直打哆嗦,要不是扒着秦淮,他估计随时都能给警察叔叔行个大礼。
“报警电话是谁打的?”
闻言,秦淮举了一下手,回道:“我。”
吕一哲在他身后小声惊呼:“你什么时候打的?”
秦淮侧过脸道:“你冲进巷子之后。”
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秦淮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在参与进这场混战之前报了警,这才不至于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
应了一声以后,秦淮就被单独叫到一边问话去了。说是问话,其实就是了解了解情况,没有听上去那么吓人,警察问什么,他也就如实答什么。如此,每个人都被拉出去聊了一轮,该叫家长的叫家长,该另约时间调解的约时间调解,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秦淮本来还有些担心那个被自己整昏过去的丁豪,但对方没过多久就醒了,问他他就说是自己倒霉,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居然没把秦淮给捅出去。既然如此,秦淮也没必要再给自己找事,反正先动手的不是他,更何况他后来也没吃什么亏。
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丁豪应该是丁斯润的家里人,至于是什么身份什么矛盾,秦淮就不晓得了。
他站在巷口边,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想找个地方靠一会儿,但看了一眼粗糙的、爬满不知名绿色苔藓类植物的潮湿墙面,他还是放弃了。警车的红蓝光交替闪烁着,秦淮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他手机屏幕上的钢化膜早就碎了,今天这么一折腾,又添了几条新的裂痕。秦淮叹了一口气,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这么晚了,都快十一点了,秦漾应该差不多写完作业了吧?现在初中生的作业也太多了,这样还有时间休息吗……他忍不住想。
秦淮又叹一口气,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手机探入口袋,顶端像是磕碰到了什么,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动作一顿,手往口袋的深处一摸索,掏出了一颗糖。
他没买过这种糖,不过总是有人会往他这里塞——笔袋、口袋,或者是卫衣的帽子里。枭遥就爱干这种无聊的事儿,这肯定也是他今天上课的时候趁着自己不注意放到自己口袋里的。
秦淮无所事事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手指在糖纸上摩挲片刻,才终于将包装撕开,把糖含进了嘴里。
甜腻的荔枝味从舌尖开始蔓延,很快便充斥了整个口腔。秦淮下意识想将它咬碎,可糖到齿间又顿住了。他想了想,还是就这么含着吧。
第43章 他的沼泽地
昨天那事之后,丁斯润和罗京之间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大课间下课时还一起去老师办公室问了错题。据吕一哲所说——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么多小道消息——她俩之前闹别扭是因为丁斯润似乎有了暗恋的人,但罗京坚决认为学生不该早恋,所以就这么吵了一架。
秦淮听得一头雾水,认定吕一哲是道听途说,叫他不要再传播这种完全没有逻辑和可信度的八卦。吕一哲则表示自己没有当长舌男的爱好,也就是突然想到这件事了才跟他讲讲,他爱信不信。
临近期末,就连体育课上的运动量都加大了不少,说是下个周又要体测,长跑和球类,成绩还要算进学分里。秦淮本来这两天觉得身体不舒服,还想着去问班主任签张假条休息休息,但眼下看来,是没那个闲功夫再给他用来消磨时光了。
他坐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上,从这里看出去,正好就是操场的塑胶跑道。天冷,大部分学生就算是上体育课也依旧裹得严严实实,最多解下帽子和围巾,还有不少连手套都不愿摘。秦淮就在这部分人里,天一冷就不愿动弹,如果有一天学校能把冬季校服的尺寸开放到两米五,他绝对毫不犹豫在统计名单中把自己的身高改成这个数字,就为了穿上那几乎和被子差不多的巨大棉服。
现在离上课铃打响还有几分钟,秦淮回头朝体育馆里看了一眼。老师还没来,他也不打算这么早过去,于是几乎是立刻,他就决定再这么坐一会儿,等喊集合的时候再动。
复又将脑袋转回去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极为出挑的人——身形瘦长,肩宽腰细,一件单薄宽松的茶绿色细针织打底衫罩在身上,随着他的动作牵出波浪般的衣褶,露出的皮肤在冬日的阳光下白得如同某一天夜里悄无声息落在常青树叶上的雪,亮得快要化了似的。
秦淮有些怔住了,回过神来时,枭遥已经一边冲他挥着手,一边朝他这里跑来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啊?”
跑到近处时,枭遥放慢了脚步,挪到秦淮身旁坐下,气都还没喘匀,便主动开口挑起了话头。
他大概是刚刚运动完,一靠近,秦淮就感觉身边像来了个暖炉,热腾腾的,烫得他都快要跟着出汗了,脑袋耳朵连着脖子一块儿着火。秦淮吞了口唾沫,觉得这个距离让他很不自在,于是悄悄往离枭遥更远的那个方向挪了挪。
他看着操场另一边的那排梧桐树,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回答道:“等上课呗。”
枭遥也学着他的样子往远处看,但是什么特别的都没有看到。
他扁了扁嘴,却并不觉得扫兴,而是咧开嘴笑了一下,说:“这么巧!我刚下课!”说罢,他又抬起屁股,往秦淮那里凑了凑。
于是两个人刚拉开一点的距离,又贴近了。
秦淮真是不晓得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爱往自己旁边蹭,别人看见他那张臭脸躲都来不及,枭遥倒是每次都反其道而行之,越不搭理他他越来劲。
他忍不住道:“别靠我这么近。”
闻言,枭遥回了声:“哦。”
他应得虽然快,但却没有一点儿要行动的意思,依旧一动不动,跟座石像似的,像是铁了心非要坐在这个地方。秦淮本就坐得靠边,再往边上移就该亲到石柱子上了,更何况见枭遥如此,他莫名有种胜负心,总觉得谁先挪位置谁就输,便也不愿意走开,就这么直挺挺地坐着。
坐了一会儿,秦淮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幼稚。于是他动了动肩膀,提起胳膊肘怼了怼枭遥,用行动无声地对他重复了一遍:“别靠我这么近。”
枭遥低头看了看他们相接触的衣袖,也架起胳膊肘,往秦淮那里戳了戳。
他道:“你穿这么多,你很怕冷吗?”
相比起别人,秦淮穿得确实是多——虽然不知道里里外外具体裹了几层,但光看那被撑得圆滚滚的校服外套就知道,肯定不是一般的厚,再者,秦淮似乎有戴围巾的习惯,天气一凉,他的脖子就没露出来过几次,能得出“格外怕冷”这种结论,倒也是不怪枭遥想得多。
闻言,秦淮睨了一眼枭遥的着装,反问道:“你穿这么点,你很怕热吗?”
在他的印象里,枭遥确实都穿得比较单薄,先前军旅实践活动的时候,他大半夜出去碰见枭遥,对方穿的也是单衣,跟没有温度感知似的,站在冷风里一个哆嗦都不打。
听见秦淮的话,枭遥点了点头,居然十分正式地回答道:“也不是怕热,就是单纯不怕冷。”
秦淮扯了扯嘴角,觉得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就在这时,枭遥突然扭过头来看着他,心里不知道又在盘算些什么,用余光都能看到那明晃晃写在脸上的“欲言又止”四个大字。秦淮本不想搭理他,但架不住对方的目光太过炽热,像是要把他的脸烧出一个洞来,这才终于叹了一口气,转头问他:“你又要干什……”
太近了。
秦淮话都还未说完,就有些不太自然地哽住了。
太近了。
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距离对上枭遥的眼睛——那像一片湿润的沼泽地。
秦淮在此时突然变成了一个被针戳破的气球,泄气泄得惊天动地,像有人在他的心里擂鼓,吵得他耳边什么都听不见,就听得那烦人的鼓声“咚”、“咚”、“咚”个不停。
他猛地别过脸去,用力搓着在方才那一瞬间变得更加冰凉的手,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枭遥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秦淮燥着脸,“腾”地一下站起身,还是不说话,转身就要往体育馆里走。
见他如此,枭遥连忙跟上去拉住了他,似乎是决意要听到他的回答。
两只交握的手以一种颤动而惊措的姿态感受起彼此的温度,秦淮像是被电到了,慌乱甩开他的手。
“我要去上课了。”他盯着地面,硬邦邦地说。
枭遥上前一步,追问道:“那你今天晚上有空吗?回答我一下嘛,都用不了你几秒钟。”
秦淮不说话。
“那你晚自习之前给我一个答复,怎么样?”
“知道了。”
这回秦淮答得飞快,答完,跑得也是飞快,一眨眼就没入人群里,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事后秦淮再回忆起这段对话和这个场景的时候,他坚定地认为是学校操场不干净,他被鬼上身了。
第44章 “枭老师”
这学期考试的球类是排球,老师说按要求每分钟垫球到四十五个以上就算合格。这对秦淮来说并不难,他体育中考的时候选的就是排球,一分钟有效次数可以超过七十八个。
“砰——咚!”
可是现在,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把球打起来,然后砸到自己的头上了。
秦淮心中蹿起一股无名火,却无处发泄——大喊大叫显得自己像精神病,乱骂脏话显得自己没素质,用力砸球又可能误伤别人……秦淮越思索越气闷,最后满腔怨气化作了一个毫无威慑力的跺脚。
他真是不知道怎么了,难道心律不齐、脸红脑热也是那什么双A易感症的症状吗?
秦淮用力捶了一下抱在怀里的排球,却没想到一个没抓住,球掉下去,又砸到了自己的脚。虽然不痛,但他现在看什么都不爽快,便觉得更加烦闷,干脆把球捡起来,往收纳筐里一丢,不练了。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都是自由练习,秦淮没心思待在这儿,便打算另找个地方透透气去。于是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从操场走到校园河边的那条长廊,又沿着长廊一直往里走,发现在学校的这个角落里居然还有一片小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不太贴切,毕竟这座小园子里并没有花,只有一些秦淮叫不上名字来的树和灌木,但景致倒是不错,看得出是设计过的,还有一道道专门留出来的水渠——只不过水渠里没有水,看上去像是一条条凹下去的走道。
秦淮左右扫视一圈,没看见有什么类似“禁止入内”的警示牌,便绕开植物,踩着一条铺满枯叶的小道,走了进去。
枯叶的质感薄而脆,几乎只是轻轻一触碰就碎了,只剩下干瘪的叶脉,残破地扎进松软的土里。秦淮抬头看向身旁的树,树干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透明文件袋,文件袋里放着一张印着树木种类和名称的科普卡,但年份已久,卡片早褪了色,也没有人来更换。
这里应该是真的荒废了,灌木与树,枯的枯,死的死,只有一小部分长得还算茂盛,但也显得杂乱,大概任其疯长,无人干预。
秦淮一边左右打量一边走着,脚下一个不注意便踩进坑里,惊得他一个踉跄,慌乱之中伸手向前一扑,这才扶住了面前那枯瘦的树干,没至于一头栽到泥里去。
“呃!”
然而不巧的是,他才刚刚站稳脚跟,就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从天而降砸到他的脑袋顶上。秦淮躲闪不及,想抬手挡一挡的时候,已经没东西可挡的了。他低头一瞧,发现掉落在脚边的,是几块形状奇怪的石头——有的是三角形,有的是四边形,有的看起来像人的侧脸,有的看起来像个爱心。秦淮再抬头一看,发现他刚刚扶住的这棵树的枝上还有一块类似的石头,只不过被枝干的夹角卡住了,这才没掉下来。
虽然说大自然鬼斧神工,但这景象再怎么想也是人为布置的,毕竟树上可不会长出奇形怪状的石头来。秦淮想了想,总有种自己破坏了别人作品的负罪感,于是弯腰将那些掉落的石头都捡了起来,再小心翼翼放回到树的枝干上。
拍拍裤腿继续往前走,就重新回到学校旁的那条河边了,不一样的是,这里居然有一个很小的码头,码头旁甚至还停了一艘落满叶子的小农艇。秦淮走近一看,这小农艇的角落里堆着一团被水泡过的、看不太出形状的折纸。他辨认半天,才勉勉强强猜测这坨软趴趴的东西原来是几只纸鸟。
谁会闲着没事蹲在这种角落里折纸玩啊……
他虽然有些不解,但无关于他的事情,他一向懒得多动脑筋,更何况他连干这种怪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更没有对此上心的兴趣了。于是秦淮懒懒散散溜达出去,等下课铃响,便进教学楼洗了个手,回教室准备上下一节课了。
直到傍晚放学铃声响起,枭遥背着书包准时出现在他教室的窗边,秦淮才想起来,他还欠枭遥一个答复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