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下来嘴顶着by葵与狼川
葵与狼川  发于:2024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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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的视线最终定在了放在床头边上的一只落地架上。
那只落地架上挂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巾被人平整地铺开,像是展示在博物馆里一样,一只架子,就摆了这一样东西。
“这是你上次给我的那条。”枭遥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开口说道。
秦淮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并没有回应枭遥的这句话,也不回头,只是闷闷地说:“这次仓促,你的生日礼物我没来得及准备,下次补给你。”
枭遥上前一步绕到秦淮面前,嬉皮笑脸地问:“那我能自己挑吗?”
秦淮别过脸去,“哼”了一声,道:“想得挺美。”
片刻过后,他又转回头来,别扭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第47章 泪
再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时间紧张,任务紧迫,各科老师一个两个都恨不得把所有能占的课都给占走,就怕这群学生连考试范围都没搞明白就稀里糊涂进了考场。
于是自习课和活动课没了,体育课也没了,到了课间,教学楼的走廊上也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不同教室里传出来的不同老师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日子过得特别充实,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题和背不完的要点,这学期最后的这段时间过得特别快,几乎是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秦淮拎着笔袋和水杯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
应该是学傻了,他这样想。
等学生们都回到教室以后,时含沙将需要家长签字的回执单分发下来,说道:“这个告家长书和寒假安全须知你们回去让家长签好字,保存好,下星期返校的时候要交的啊。怕弄丢的自己回去多复印几份,总之我收的时候一张都不许少!”
一个学期相处下来,大家对时含沙已经臣服得五体投地,就连最皮的学生都自愿被她管教得服服帖帖,指哪儿打哪儿。听她如此嘱咐,坐在底下的同学们纷纷应声,高声回道:“好——”
于是,假期开始了。
虽然还不算正式开始放寒假,但不用再早起贪黑地起床去上学,想想也是美滋滋,再怎么说也是能放松一下了。秦淮第二天直接睡到下午,难得是个自然醒。
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惺忪着睡眼摸着扶梯下楼,准备去楼下洗漱,这就听见秦漾的声音从楼梯下幽幽响起:“你再不起来,我和琥珀就真的要饿死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话一般,小猫扯着个破铜锣嗓子,似喵非喵地“嗷”了一声。
秦淮扒在楼梯扶手上向下一看,正正好对上底下那一人一猫哀怨的目光。
他说:“琥珀不会自己找东西吃,你也不会?”
“不!会!”
秦漾说完,没好气地扁了扁嘴,抱起胳膊走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下了。
榆海这里初中放假比高中早一点,所以秦漾其实早就自己在家待了好几天了,说不会自己找东西吃,那摆明了就是为了跟秦淮对着呛瞎说的。秦淮耸了耸肩,走完剩下几节台阶,拐弯进了浴室。
这么冷的天,水龙头里出来的水比以前还要冻手。秦淮下意识畏缩了一下,而后才重新用指尖适应起这个温度。
小猫竖着尾巴慢慢悠悠从门外蹭进来,最后从他的拖鞋上踩过去,在他脚踝边绕圈圈。
平时上学的时候,琥珀都是徐华在照顾。虽然这位怕猫的中年大叔并不住在这里,但毕竟不放心孩子,也是要常过来看看的,如此,喂养小琥珀的重任便也自然而然落到了他的肩上了。
秦淮低头瞄了一眼。
小猫长胖了不少,从上面看下去,这体型都快成一个长着耳朵的球了。
“一会儿我出去买菜,你想想要吃什么。”他含着嘴里的牙膏泡沫,朝客厅的方向伸长脖子,口齿不清地说。
秦漾立刻接道:“肉——”
每次一问吃什么,秦漾都是这样回答,因此秦淮也毫不意外,迅速收拾完,又上楼换了一套保暖的衣服,便出门了。
下午去买菜定然是买不到特别新鲜的了,好在秦淮和秦漾对此并没有多挑剔,反正放进锅里倒点调料,吃起来都差不多。他边逛着摊位边挑挑拣拣,很快就买够了食材。
突然,不远处传来有人争执的声音,秦淮抬头看过去,就见一摊位前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竖着手指,用南方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对那摊主骂道:“娘的!我就是在侬这里买的!还不承认!大家都来看啊!来给评评理!这个猪肉全都是烂的!我姑娘都吃进医院里去了!”
“你胡说!”那摊主高声反驳道,“我家不卖烂肉!”
这音色相当醇厚,一嗓子出来,辨识度极高,秦淮一下就想到了丁斯润。
他向旁挪了两步,隔着两排摊位,远远看见了那摊主的脸。
还真是她。
丁斯润那参差不齐的短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子,余下散开的碎发略显凌乱地贴在脸上;她身穿一件纯黑色的棉服,棉服的尺码有些偏小,穿在身上几乎可以说是捉襟见肘;身前系着一条亮红色的牛筋围裙,袖口上戴了两只红白色格纹的袖套,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冻得通红,右手还提了一把大得吓人的切肉刀。
她虽然说不上又高又壮,脸也长得乖巧,看着软弱又好欺负,可那架势不像是唬人的,切肉刀“砰”地往砧板上一剁,刀嵌进木头里,能把人吓一哆嗦。
丁斯润叉着腰道:“你要污蔑人,拿出证据啊!”
“证据?”那闹事的中年男人大手一挥,道,“侬做黑心买卖,侬还叫我拿证据?我家里那上吐下泻送进医院的闺女就是证据!”
“你放屁!”丁斯润上前一步,仰头驳道。
看她如此挑衅,那中年男人立即瞪着眼睛冲上来要抢砧板上的刀。丁斯润见状不妙,迅速先一步将刀拿走,紧紧攥在手里。
“侬个小姑娘还蛮有本事的嘛!”
那男人莫名其妙笑了笑,下一秒便突然开始发作——他瞪圆着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眼神看起来不像正常人,倒像个真的精神病,口中还叫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两手往前一伸,扒在摊位的台子上,竟想就这么爬进去。
他体型浑圆滚胖,动作幅度一大,脸上的横肉就跟着发颤,神态癫狂至极,一下就能让人联想到新闻里那种在街上乱捅人的罪犯。
所幸这人肥胖得几乎行动不便,半天都没能越过桌面进来。
丁斯润看着眼前如同疯子一般的人,心里一阵发慌,呼吸也不住加快,整个人从头顶开始起鸡皮疙瘩,一直麻到脚底下。
如果她刚刚没把刀抢过来,现在是不是已经被砍残了?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那男人放弃了这条路线,转身走开,居然打算直接从通道处冲进去。
一组摊位由绕着市场的承重柱架出来的两个半圈组成,一个半圈一个老板,两个半圈之间有一条供人进出的走道。一般来说,这条走道只有一扇半人高的木门做格挡,要说能防住什么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丁斯润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拎着刀从另一边的通道口跑了出去。
她突然有些后悔刚刚自己的出言不逊——如果她没有硬着头皮摆出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会不会不至于把这个人激怒成这样?可若是表现得很好说话,往往只能吃更多闷亏……要是真和对方正面碰上怎么办?她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丁斯润越想越怕,也顾不得那么多,闷头就往外面跑,想着到了外面大马路上,只要有地方躲,再想抓她就难了。
心里发慌,脚下的步子就难免不稳,她在路过一家熟食店时,不小心被一块翘起的地砖绊了个踉跄,好巧不巧摔在了从转角处出来的青年身上。
丁豪动作粗鲁地将扑在他怀里的人拉开,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切肉刀,粗声粗气地问:“你瞎跑什么!我不是让你帮我看着摊子吗?”
丁斯润堪堪站稳,拉着丁豪就要接着逃,但青年力气比她更大,反手一拽就又将她给扯了回去。
丁豪不耐道:“你搞什么!”
“来了个找茬的!”丁斯润甩开他的手,语速飞快地说,“你手机在身上吧?先报警。”
“我他妈尿个尿带什么手机啊!”
丁豪话音刚落下,那胖子就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丁豪上前一步挡在丁斯润前面,紧紧盯着来人的动向,还不忘偏头骂她道:“你哪里招惹来的猪头?”
丁斯润冷笑一声,道:“你怎么不说是找你来要债的!”
几乎是在一瞬间,丁豪推开丁斯润,而那胖子扑上来,将丁豪压倒在地。
丁豪个子不矮,但身材干瘦,被一个至少比他重两倍多的人重重推倒,显然难以还手。他两条腿费力扑腾着,却仅能用膝盖踢到对方臀部的软肉,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让那发狠的胖子更加激动了。
胖子正面掐住丁豪的喉咙,两眼发红,神神叨叨地念着:“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因为呼吸不畅和充血,丁豪的脸涨得通红。他奋力挣扎着,嘴里还不忘咒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这里动静大了,围观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缺氧久了,丁豪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挣扎的力气也小了许多,渐渐昏死过去后,握在手里的刀便被夺走了。
那胖子拿了刀,整个人瘫坐在丁豪的肚子上,又哭又笑的。
丁斯润吓得大气不敢出,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此刻倒流进了大脑,手脚在一瞬间变得冰凉,眼眶却又酸又烫,泪珠不自觉就掉落了下来。
怎么办?
她求助般地看向围观的人群。
所有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是忧怖的,尽管有那么几个人看上去想上来帮忙,但依旧在犹豫。
想来也是,现场有刀具,要是盲目冲上去,万一一个不注意,刀就可能砍到自己身上。
怎么办?
丁斯润又将目光挪回到那拿着刀的胖子。
可要是没有人拉开他,丁豪随时都可能皮开肉绽。
虽然丁豪性格讨人厌,说话没素质,总是把事情搞砸,说要出人头地,结果生意赔了钱,只能回来帮别人卖猪肉,还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但……她再没有别的愿意站在她这边的亲人了。
“死了……死了……”那胖子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骇人,口中胡言乱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他用刀尖指着地上丁豪的鼻子,喊道,“我要给我女儿报仇!”
切肉刀被高高扬起,后又重重挥下。
丁斯润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扑过去,奋力用手推开那把即将切下的刀。
那把对她来说,大得吓人的切肉刀。
刀锋划过她的手心,一瞬间便深深割破皮肉。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冒出,顺着她白皙的手腕向下滴落,掉在地面上,融进了泛着彩色油光的污水里。
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她的眼像是决堤的坝,那些滚烫的泪水快要将她淹没了。
下一秒,那刀锋调转了方向,直直向她砍来。
丁斯润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喊着“救命”,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死死盯住那还沾着她的血的切肉刀,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最坏的决心。
然而,意料之中的场面并没有发生——那柄刀没有砍进她的脸,也没有再伤害到她的什么部位,只是被横空伸来的另外几只手夺走了。
丁斯润愣愣地瘫坐在地上,有些呆滞地看向自己面前的这几个人。
有屠夫打扮的大叔,有戴着金灿灿首饰的大妈,还有学生模样的青年……他们协力将那精神恍惚的胖子制服在地上,用难以掩饰的发颤的声音大声警告他。
丁斯润受了惊的心仿佛在这一刻才重新跳动起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连目光都难以聚焦,只是远远地投出去。
她突然在人群中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丁斯润努力眨了一下眼,再看过去时,终于将那人认清。
人群之后,秦淮僵直地站在那里,满面泪光。

第48章 新岁前的雨/回忆
秦淮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模样回到家的,只是在开门之后听见秦漾说他的脸色很差,才悠悠反应过来,背后的贴身衣料不知不觉已被冷汗浸透。
“你没事吧?”秦漾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莫名不安,问道,“是不是又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拿药?很难受吗?实在不行要不要去医院?”
秦淮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心不在焉的,一律用“嗯”和“没事”应付过去了。
他几乎是逃回来的。
像个懦夫,像个草包,像个窝囊废一般逃回来的。
然而,他并不清楚地知道,令他如此难过又恐惧的到底是什么——是滴落在肮脏地面上的鲜血?是持刀疯子的喃喃自语?还是那受伤的人突然抬起眼来,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的那束目光?
好像都不是,但好像都是。
这些东西将他已尘封的那段记忆再次血淋淋地剖开、抽丝、编织,然后展开在他的眼前,逼着他去看。他几乎都快要忘记那场多年前的暴雨,几乎都快要忘记那天的悲嚎,几乎都快要忘记他父亲手里握着的那半截沾着血的啤酒瓶了。
他明明就快要忘记了。
/////
秦淮十岁的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让这个曾经温暖安全的家,在一夜之间成了一摊被风雨刮散的木架,好像只需要一只蚂蚁爬过,就能彻底被压成废墟。
那时,秦淮还在上小学,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却都需要他来打理——记下家里用完的日用品,放学时绕路去超市买,回家之后再将开支全部在本子上写好,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父亲睡醒了起来就能看见;去菜市场买菜,跟着旁边的顾客学砍价,有的老板心软,能抹的零头就抹了,尤其看他是个小孩,还能多送一根萝卜,有的老板则油盐不进,凶神恶煞地挥手拒绝,还要像赶苍蝇一样将秦淮轰走。
除此之外,他还包揽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务,包括但不限于打扫卫生和洗衣做饭,以及照顾年纪比他更小还不能完全自理的秦漾。
至于家里的大人,秦淮渐渐对此也不抱有什么期望了。
母亲离世以后,父亲一蹶不振,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蹲在电视机前面看法治节目。最初秦家驹还是能早起去厂里做活的,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耐心似乎也被什么事情消磨殆尽了,后来便成天成天地窝在他的桌子前,用书当下酒菜,偶尔秦淮半夜起来去隔壁帮秦漾掖被子的时候,还能听见他父亲喃喃自语的声音隔着另一面紧闭的房门传出来。
秦淮听不清门那边的人在说什么,但他每每听着,都觉得害怕。
用“害怕”来描述甚至都有些太过浅薄,那是比害怕更加深刻,又更加微妙的一种感受。秦淮只觉得背脊发凉,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控诉他的不安。
人的第六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你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但就是有一种模糊而强烈的预感,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年幼的秦淮站在父亲的门前,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他只是站在那里,在黑夜之中睁大眼睛,似乎是在试图透过这扇旧木门看清什么东西,但夜太深,近来几日又偏是阴天,没有月光,不开灯,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样令人心神不宁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秦淮记不清楚,也没有特意去记。他只记得,自己又学会了哪道菜,又做会了哪道题……好像只要记住这些,就足够支撑他的生活了。
新年前的最后一天,榆海下了一场暴雨。
秦淮提前看过天气预报,于是早早就将年夜饭的食材准备妥当,就连父亲爱喝的酒也没有忘记,都一并买了回来。秦漾在这时候已经会帮着他打下手了,虽然偶尔不听指挥,但大多时候都很乐意帮忙,递个碗拿个盘子这种顺手的活儿就更不用说了,她干得还挺乐在其中的。
老式的电视机里播放着画面并不是很稳定的春节联欢晚会,小品演员一句台词就能逗得观众席笑声不断。秦漾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即使没看到完整的片段,都要跟着乐呵一两声。
这大概是这一家人在这一年里吃得最像“一家人”的一顿饭了。
秦家驹一改常态,没有愁眉苦脸也没有精神不振,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一遍,除了鬓角处不知何时冒出的几缕白发,他似乎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自己——平和的,幽默的,勤苦而又稳定的。他甚至还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毛边了的设计图稿,打电话给他那正在做机械生意的老同学,问他要不要看看自己的改进设计。
但秦淮心里的那片阴霾依旧没有散去,反而因此变得更加阴郁了。
未知的一切像一根生了锈的针,钉在他不安跳动着的神经上。天色越暗,他的心就越慌。
可秦家驹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动作,喝多了酒,也只是搬了把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的节目呵呵傻笑。
秦淮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其实什么都不会发生,爸爸也是真的重新振作起来了,今晚过后,就是新的一年。
一顿年夜饭,磨磨蹭蹭拖了几个小时才吃完。等所有人都放下筷子以后,秦家驹站起身,主动收拾起碗筷。秦淮伸手想帮忙,却被对方拦下了。
秦家驹说:“今年我没干多少活,光辛苦你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你就别帮我了,歇着去吧。”
闻言,秦淮胸中涌出一股不知名的苦涩。他有些委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笨拙地背过身去,用力揉了揉眼睛。
秦家驹大概是太久不做家务了,只是洗个碗的功夫,就摔了一只盘子。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这难得和谐的夜里显得那么刺耳。秦淮和秦漾闻声冲进厨房,就见秦家驹正背对门口蹲着,手上拿着一块抹布,慢腾腾地隔着抹布捡起地上的碎片。
不知道是不是视角的缘故,他的背影居然有些佝偻,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体态。
听见身后的脚步,秦家驹转过头来,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说道:“唉,手滑,不小心把盘子给打碎了。”
说罢,他转回身去,继续闷头清理地上的碎渣,无奈地自嘲了一句:“真是年纪大了。”
秦淮上前,想帮忙,但秦家驹很快抬手制止了他,道:“你们俩歇着去吧,摔得不算很碎,我一个人收拾就好了。”
秦淮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那只四分五裂的盘子。
除了几片形状清晰的大碎片,其他几乎全是小碴,既容易割破手,也容易不小心将碎末嵌进肉里。
他没有戳穿,而是按照秦家驹的指示,拉着秦漾退出厨房,回客厅里坐着了。
良久,秦家驹才从厨房出来。
他将双手在衣服上用力抹了两把,借此擦干手上残存的水珠,而后径直走到玄关处,换好鞋,转过头来说:“老爸出去抽根烟。”
他的脸上还是那一副平和的笑容。
说罢,他背过身去,重重拧下门把,推门走了出去。
外头劈里啪啦的雨声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忽然变得聒噪难忍,又在门再次关上的那一刻被隔绝在外,轻了大半。
秦家驹走的时候既没有带遮雨的伞,也没有带回家的钥匙。
秦淮觉得不对劲,连忙站起身来想要跟出去,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了。
秦漾问他:“你要去哪儿?”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担忧,似乎是对一个人待在家这件事感到忐忑不安。秦淮放心不下她,但也放心不下醉了酒还在雨夜中独自外出的父亲,不管怎么说,让秦漾待在家里总是比带她出去更安全一些的。想到这里,秦淮说:“爸爸没拿伞,我去给他送伞,很快回来。”
听到他最后的那一句保证,秦漾总算松开了手。她妥协道:“那你们要快点回来。”
外面的雨下得是真大,雨点疾得像从天上垂下的粗线,密密麻麻的粗线交叠成一片,连成一张阻碍视线的网。尽管秦淮追出去的还算及时,但透过这瓢泼大雨左右张望,什么都看不清楚,更不用提看见秦家驹的影子了。
他的心跳得如同砸在地上的暴雨。
为了跑得更快,秦淮没有撑伞就冲进了雨里。
走得急,他并没来得及将自己裹得暖和一些,因此,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在室内还算刚刚好的红色毛衣。
这毛衣是去年冬天时,妈妈给他织的。妈妈说,红色喜庆,人身上多点红色,运气都会变好。
妈妈说的大概是真的。
秦淮的红色毛衣被雨淋透的时候,他终于在一个路口的转角找到了他的父亲。

第49章 过去的事/回忆
秦家驹在作为一名父亲时,总是笑呵呵的,很好说话,即使有严厉的时候也只是批评,最多打两下手心,再不会比这个更严重了。但此时此刻,秦淮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却觉得那么的陌生。
陌生到有些可怕。
秦家驹的面部因情绪激动而变得有些狰狞,他怒吼着,却一时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节。他愤怒地冲上前去,又被那些人合力推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像一只被打碎的盘子,如几分钟前他在家中的厨房打碎的那只盘子一样。
他咒骂着他面前的那几个人,可比起单纯的泄愤,他又更像是在哭诉。暴雨将他的那些话冲刷得断断续续,秦淮隔着一段距离,只能听见一些模糊的指责:“如果不是你们……你们的手上有人命……是你们杀的……陈离……”
陈离是他妈妈的名字。
不知是因为身上的衣物淋了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秦淮突然觉得他的身体变得很重很重,连一分一毫的距离都没有力气再去挪动。
秦家驹和那些人打起来了。更准确地说,是他被那些人打了。
他从屋檐底被拖到大雨下,整张脸涨得通红,却因为对方人多,他难有还手之力。中年人略显笨拙的身躯一次一次跌倒又站起,伴随着他的悲鸣。
秦淮站在不远处,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他从来不是胆大的人——在学校的时候不敢不遵守校纪校规,不敢反抗欺负自己的人,最多就是逃跑,大不了下次躲着走就是了;买菜的时候不敢和老板大声说话,即使还要硬着头皮砍价,但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对方稍微皱了一下眉,他就紧张地抠着手,连忙说“算了算了”。
可当秦家驹再一次被人踹倒在地上的时候,秦淮心中的怒气再也无法抑制。他那突然消失的力气好像在一瞬间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几乎快要将他撑破了。
跑起来,雨点砸在脸上,那么疼。
他冲过去,用尽他小小身躯的全部力量,撞开了那些人。
“你们凭什么打我爸!”
他喊得那么大声,却掩饰不住他语气中的害怕,哪怕用力到破了音,也让人觉得脆弱。
秦家驹看见他,一双湿润的眼中既有惊诧又有难过。他的表情在某一个瞬间悲哀得像是快要哭出来,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那动手的几人见到来人是个瘦巴巴的小男孩,便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一挥手,将秦淮远远地甩了开去。
“扑通”一声,秦淮摔倒在地上,双手撑地的瞬间,掌根被水泥路上粗糙的纹路磨破了皮,细小的碎石子陷进他的伤口里,混合着地上的灰尘、泥土和雨水,刺激得生疼。
“砰!”
这一声,是什么玻璃做的东西被敲碎了。
秦淮紧张地抬头,就看见秦家驹手中拿着半截绿色的啤酒瓶,怒吼着,对准自己面前的人的肚子,狠狠捅了进去。
鲜血流出的瞬间,那人爆发出一声惨叫,随着秦家驹收手的动作,向前栽去。
秦淮的眼中倒映着那人因恐惧与疼痛而扭曲的脸——这简直像是来自地狱的一张脸。这张脸上写满了仇恨和不甘,而这些恨意所针对的人,是他的父亲。
秦家驹突然像是疯了。他跪倒在地上,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又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那半截玻璃酒瓶上的血迹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去了。
秦淮隔着漫漫雨幕看着他,一股寒意自胸口蔓延至全身。
之后的事情,他都有些记不得了,只知道等他醒来时,他已经到了舅舅徐华的家里,秦漾也被接了过来,正守在他的床边。
小姑娘的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秦淮不敢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从那以后,秦淮和秦漾就与徐华生活在一起了。
/////
秦淮躺在床上,胸口有些发闷。
没想到许多年以后再遇到与那天相似的场面,他还是难以挣脱这段记忆缠绕在他身上的带着毒刺的丝线。童年时的那一场暴雨仿佛已成为了他生命中的某种烙印,秦淮越是不愿想起,就越是难以忘记。
即使他知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接着曲起胳膊,交叠着将自己抱住,而后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肩膀,当作安慰。
这种自我安慰的方式虽然看起来很蠢,但着实有效,闭上眼,就像自己还躺在母亲的怀里,就像自己还有人庇护一样。
出乎秦淮意料的,这天晚上,他一个梦都没有做。
返校那天,学校规定的点名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
闹钟没有响,秦淮差点就睡过了头,他骑着车紧赶慢赶,终于卡着铃声响起之前跑到了教室门口。
进门的时候,他的视线和讲台上的丁斯润碰上了。
丁斯润依旧和上一次在学校见到她时一样,戴着浅蓝色的医用口罩,头发扎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厚厚的眼镜。老师没有布置新的作业,她就低头翻看着自己的卷子和整理出来的错题。虽然她的校服袖子足够长,差不多能完全盖住她的手背,但秦淮还是看到了那缠着的白色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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