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遥和秦淮并排坐着,彼此衣袖弯折处突起的褶皱触碰到一起,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更进一分。细细密密的疼痛伴随着信息素的扩散一点点在皮肤上攀爬、灼烧,滚烫的体温像粘稠的潮水,几乎要将人淹没。
秦淮大概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热给烧糊涂了,一双眼睛干得睁也睁不开,合上眼皮舒缓一会儿,因双眼干涩而分泌的泪水便将睫毛都打湿了,看起来又狼狈几分。枭遥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方才还能扶着秦淮走到长椅边坐下,但此时此刻也头昏脑胀得厉害,连脑袋都耷拉下去了。无力的身体全靠他搭在膝盖上的胳膊肘作为支撑才堪堪稳住,不至于摔倒。
两人的状态都差得不对劲,好在徐华没过多久便到了。
这名中年男人依旧骑着他那辆涂漆都被蹭得不忍直视的破电瓶车,才到路口的时候便开始“漾漾”“淮淮”地叫唤,直喊了好半天,才终于喘着粗气在秦漾面前停下——他简直像是从家里跑过来的。
“怎么回事儿?怎么了!”
徐华虽然有一身中年人都有的“年龄病”,但一着急,音量音调都会比平时高上几番,在此时空荡荡的街上响起,居然还能激起一轮回音,倒是显得极有底气了。
秦漾忙上去讲道:“哥他发了烧,信息素也控制不好,可能是腺体又出问题了。”
闻言,徐华慌里慌张地“呃”了几声,大概是急得说不清楚话了,好半天过去,才喊道:“去医院!”
早些年秦淮因为腺体的毛病出过一些事儿,从那以后,徐华就对此格外紧张了。
第38章 梦话
人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总是感觉自己好像被人丢进了水里,所有的感官都被隔绝得很远。秦淮只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周围好像有人在说话,但他听不清楚。
彻底虚无的黑暗蔓延至他的四肢和大脑,这熟悉而陌生的感受像从许多年前伸来的一柄长钩,恍惚之间,秦淮的意识仿佛又被拉回到那个静得令人发慌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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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的鸣笛声愈来愈远,围观的人们却还固执地留在原地,议论与指点如同污秽的散发着恶臭的长矛,尽管并无所谓的恶意,却依旧刺穿无辜者的胸膛。
人的哭喊是无用的,秦淮在这时候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他又做不到扮演一个坚强的无事人,毕竟他在这时仅仅只是一个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孩子。
屋内没有开灯,除了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几乎没有其他的光源。秦漾早已哭累了,侧躺在他的腿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秦淮的手却还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知道是为了哄秦漾,还是也借此安慰一下自己。
不久之前,家里的大人们发泄一般冲围观的人们叫骂着,红着一双眼把他们送回到这个家以后,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好像直到这一刻,秦淮的耳边才终于安静下来。
静得像是聋了,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窗外偶尔响起的风声,听不到家里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的走秒声,听不到近在眼前的秦漾的呼吸,也听不到自己的。
脑袋沉得发胀,所有的感官在某一瞬间都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作用,四周的墙壁像是牢笼,禁锢住了他的一切。秦淮的心痛得快要被拧碎了,肺部紧张地收缩着,好似要把所有的苦痛连同空气一起吐出去,却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眼泪砸在衣料上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人的脑袋轰得炸开。
今夜过后,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呢?秦淮不敢想。
他才在人群中央看见过那躺在血泊之中的、血肉模糊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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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之间,秦淮醒了。
噩梦的余温还湿润地残存在他的眼角,但也仅此而已了。秦淮下意识动了动胳膊,勉强抬起手,用掌根捻去了眼旁的泪痕,再一睁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其实倒也不算完全陌生—— 细看能看到裂纹的白色天花板,角落的墙皮都掉了一块;吊在顶上的灯管因为使用年限已久,底部已经堆积了一团团黑色的沉积物,不晓得是飞虫的尸体还是什么;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立式空调旧得发黄,就算有些异响也还是往外送着暖风;墙面上贴着卫生宣传的海报,还有七步洗手法的规范图示——很标准的、有些年头的医院的布置。
秦漾和徐华一起,正相互依靠着坐在留观床对面的长椅上,呼吸绵长,大概是实在太困,便就这么将就着打个盹。
秦淮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边。
那里还有一张床,不过浅蓝色的帘子遮了一半,并不能看清楚躺在那里的人的模样,不过光看衣着他就能知道,那是枭遥。
他看不到枭遥的脸,因此也不知道这个人是睡着呢,还是醒了。毕竟在秦淮的认知里,枭遥是真的做得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发呆这种事的。
他睡着吗?还是醒着。秦淮又这样想道。
然而就在这时,躺在那张床上的人动了动,看样子像是要坐起来了。秦淮莫名有种窥视者被发现的心虚感,竟然下意识将脸转了回去,迅速闭上了眼,假装自己还没醒。但他又很快将自己给否认了,觉得没必要这样,于是复又将眼睁开,只是没有更多动作,望着天花板佯装发呆。
“秦淮。”旁边突然有人用气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秦淮不是很想搭理,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装作没听见又有点儿太刻意了,想到这,他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枭遥问:“你好点儿了吗?”
秦淮沉默片刻,回答道:“嗯。”
他们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响,但徐华本就睡得浅,这还没几句,他就被闹醒了。
中年男人的脸上总是带着疲态,一晚上没能好好睡,眼下的那片乌青就更为明显,一张脸沧桑得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徐华抹了一把脸,刚要站起身,忽然注意到靠在他肩膀上小睡的秦漾,又顿住了。不过,他这么一动,秦漾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含糊着询问道:“怎么了?”
徐华安抚一般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便起身到秦淮身边去了,一张嘴问了一连串的关心话。秦淮被他抓着胳膊看来看去,一句话都插不上,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一个气口儿,于是赶忙讲道:“我没事了。”
闻言,徐华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床沿坐了下来。
听徐华讲,送他们到医院的时候,除了急诊,其他的科室都下班了,所以目前来说也就只是简单检查了一下,具体的问题要等到验血之后才能知道。秦淮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只是凌晨四点钟,离医生上班还有好几个小时。
他坐起身,打算先把徐华和秦漾送回去安置好,再谈检查的事情——反正今天正好放假,他回家收拾一下再来医院也是来得及的。
秦淮下床时,徐华也跟着站起来,伸手想要扶他,秦淮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需要。正往外走,徐华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另一张留观床,又转过身来,小声问秦淮,道:“那个娃儿家里的大人呢?”
话音落下,秦淮顺着徐华的目光看过去。
从这个角度,那浅蓝色的帘子已起不到什么遮挡的作用了。枭遥还躺在那里,闭着眼,胸口均匀起伏着,似乎是还没醒过来。秦淮默默看着他的睡颜,一瞬间有些疑惑——他是一直睡着吗?那他问出口的那句“你好点儿了吗”,难道是什么梦话?
梦话……
说起来,秦淮好像真的从来没见过枭遥的家里人——除了他的那个姐姐,就没有人接他放学了。
想到这儿,秦淮不知不觉浅浅叹了一声,尽管他也不知道这叹气是为了什么。他压低嗓音,问徐华道:“医生有没有说他怎么样?”
“也说要等抽血了拿去验才知道,应该跟你的状况差不多,说可能是什么易感……什么的,”说到这里,徐华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衣角,扯着嘴角一笑,秦淮敏锐地从这笑里读到了一丝窘迫,“我没读多少书,医生讲的那些词我也听不懂,反正大概是这个意思。”
徐华看了一眼枭遥,接着说道:“他路上一直搀着你呢,我看他脸色难看得不行了也还是不放手,一直到医院门口才倒下。是你学校的朋友啊?”
秦淮听了,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
他本想送徐华和秦漾回家,但一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没人管的,他就又有些心软,就算自己过会儿还是要回来,也还是觉得自己就这么离开不太好,像把人丢下了,很不义气。
想到这儿,秦淮走至枭遥床边,伸出手,想触碰一下对方的肩膀,试探能否将人叫醒。他其实对此并没有抱多少期望,毕竟听徐华的形容,枭遥的状态也差不多算是“半死不活”了,可没想到的是秦淮这手才刚凑过去,躺在床上的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说是“缓缓”,但实际上他的小动作并不慢,反而让秦淮猝不及防了一瞬,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有些虚弱,所以才显得眼皮子很沉重似的。
周遭环境的布置多为冷色,于是灯光打下来,衬得枭遥的眼底也是苍白一片。秦淮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枭遥定定地看着他的那样。他们的目光像是没修干净毛边的粗糙绸带,相擦而过时,磨出如沙一般的声响,哑哑的。
秦淮不太自然地站直身子,右手抚上自己的后颈,道:“我要回家一趟,你要不叫你家里人过来陪你。”
枭遥撑着胳膊坐起来,视线还是停留在秦淮的双眼上。
“你还回来吗?”
闻言,秦淮点头,说:“嗯。等医生上班,我们两个还有检查要做。”
“嗯。”枭遥应了一声。
沉默片刻,秦淮突然问他:“要我给你带早饭吗?”
多此一举的一番话。
可是枭遥看着他,点点头,应了声:“要。”
第39章 红色围巾
秦淮在家并没有待多久,他几乎只是陪着徐华和秦漾安全到家以后,便拎着家里厨房的一袋垃圾出了门。临走前,他脚步一顿,又折返上楼,从自己的衣柜里多拿了一条围巾。
冬,凌晨五点四十三分,天光掩在地平线下,还一丝都透不出来。这个时间,公交车连早车都还没发,秦淮问徐华借了他的电瓶车,打算自己骑去医院——虽然打车又快又方便,但秦淮家住的位置比较偏,离市里的医院更是有些距离,打车过去一次的钱都够家里吃一顿很不错的饭菜了。
徐华的电瓶车还停在烧烤摊到家的那条路上,只匆匆靠在一棵树下,连车钥匙都没来得及拔,也是幸运,居然没被人偷。
再次到达医院附近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街道上早点摊的生意也火热起来。秦淮给枭遥发了一条消息,问他要吃什么,对方却迟迟都没有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又睡过去了。天冷,站在路边傻等迟早要被寒风吹出毛病来,于是秦淮想了想,干脆问老板娘要了两笼灌汤包——既然枭遥没说要求,那就和他吃一样的好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走进医院门诊楼的正大门时,枭遥就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正远远望着他。
就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早知道秦淮会从哪里出现一样。
秦淮走过去,微微一弯腰,将手里拎着的围巾塞进枭遥揣着的手里,又把装着灌汤包的打包盒递到枭遥面前,待对方伸出手接下,才走到一边的空位置上坐下。
“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我,就随便买了,爱吃不吃。”秦淮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低着头自顾自拆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讲道。
枭遥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
秦淮塞给他的围巾触感柔软又带些针织物独属的那种粗糙,毛线交缠摩擦分叉而出的细毛扎在掌心的皮肤上,直挠到心里,痒痒的。枭遥垂眸看着,眼镜片反射出脚边灰白色的大理纹地砖的模糊光影,待他微微一动,又映出那条围巾的影子——红色的,像火。
他提着围巾的一端,将那团火一圈一圈地缠在颈上,贴近脸颊。隔着几乎可以不计数的那几公分,他嗅到这松软针织物上残留着的室外的寒冷的空气味道,以及在这气息之下,淡淡的木头香。
像是刚从木制衣柜中取出来的——从上一个冬天开始,静静躺在柜子中等待下一个冬天的到来,于是一年的时间过去,木头的气味一丝丝钻入纤维的空隙中,留下难以避免的尘封过后的痕迹。
虽然嘴上总是说着讨厌他,但秦淮似乎真的是个很心软的人。
两人莫名默契地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埋头将塑料餐盒里的小包子吃完,便齐齐站起身来,把垃圾分类收拾好,丢到就近的垃圾桶里去。
枭遥好像没怎么来过医院,至少是不太知道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光是在网上找教程就花了不少时间。见他表情严肃,秦淮不动声色地挪了一小步,斜眼一瞄,发现枭遥正一本正经地在搜索引擎的输入框中打字:“生病去医院要怎么做?”
搜索记录中类似的还有——“挂号要找专家吗?”“看医生要带什么?”“挂号是预约的意思吗?”等等。
秦淮看得叹为观止,忍不住开口问:“你以前没来过医院吗?”
虽然从他的嘴里讲出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阴阳怪气,但枭遥并不觉得。他听见秦淮的话,点了点头,认真回答道:“嗯,我平时不生病。”
这话说的,倒显得秦淮像是那体弱多病的小秧苗了。秦淮清清嗓子,道:“我平时也不生病。”
枭遥闻言,嘴角往两边一扯,脸颊肉虽不多,但也被挤出了两团圆润的形状。这小动作说笑也不是笑,更像是觉得脸上没表情了不好看,所以才这么动一下。
放在秦淮的眼里,这就是十足的敷衍。不过他没什么兴趣去纠结这个,毕竟非要说态度问题的话,他给枭遥的臭脸还是远比对方给自己的要多。
他叹了一口气,开始教枭遥应该怎么看医生。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但枭遥似乎在与人沟通方面有一些问题,流程他都听明白了,但是一到要和别人讲话或者是找志愿者问路的时候,他就表现得极不自然,一张口就结结巴巴,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能原地昏过去。秦淮原先还打算就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可是见枭遥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又实在没法袖手旁观,无奈之下,最后还是由他做领头的,让枭遥跟在他后面。
近日天气凉温差大,不少人都得了流感,许多检查项目都要排队,跑来跑去折腾了一上午,这才终于取到血常规的号,可以坐下休息会儿了。
等待厅就在抽血窗口前,秦淮走在前,枭遥跟在后,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又不至于太偏,正好能看见大厅里挂着的显示屏。显示屏上滚动着患者们的名字和号码,秦淮盯着看了几轮都没见着自己的名字,便知道还得等好长一段时间。
他把手里的号码纸塞给身旁的枭遥,而后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揣着胳膊,下半张脸往围巾里一缩,说道:“我眯一会儿,你注意听号。”
闻言,枭遥点了一下头,小心地把秦淮给他的纸条贴着自己的那张叠好,应了一声:“嗯!”
他这声“嗯”和以往的应声有所不同,语气之中似乎多了一些自己对自己的鼓励——反正在秦淮听来是这样的。品出这种意味来的某人忍不住笑了一声,紧接着又欲盖弥彰地咳嗽起来,听得枭遥连忙挺直腰板,凑上来问他有没有事。
秦淮故作深沉地摆了摆手,没有说话,继续闭上眼假寐去了。
偶尔在这种时候,秦淮会觉得,枭遥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虽说是打算打个盹的,可医院毕竟来来去去的人多,再加上总有那么几个没素质的非要大声打电话,难免会有点儿吵。秦淮本就睡眠浅,感知神经在这相对陌生的环境里更是敏感,根本没法儿休息,身子左右翻了好几番都还是觉得不怎么舒坦。
秦淮心情不好的时候,脸上往往藏不住事儿。即使他这时候是闭着眼的,也能感觉到那冲天的怨气快要把房顶都掀飞。
他想,那高声打电话的大叔要是在十秒钟之内还不闭嘴,他就算是破罐子破摔,也要指着那人鼻子破口大骂一顿。
秦淮这样想着,心里真的默默数起数来。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数到这里,他的右耳忽然被人小心地塞进了一团东西。
秦淮的右边坐着枭遥。
他对这触感并不陌生,曾有好几次,枭遥都这样偷偷摸摸地给他戴过耳机。不过以前总是左耳,今天是右耳而已。
但出乎秦淮意料的,没过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右边到了左边。枭遥把另一只耳机也给他戴上了。
轻巧的弦乐和鼓点敲着他的鼓膜,音量像是被人特意提前调试好的一样,既不刺耳,又刚好能盖住外界的噪音。
秦淮揣着胳膊在椅子上蛄蛹了一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闭着眼不动了。
第40章 廉价打火机
医生眯着眼睛捏着两张检查报告单对比着看了半天,等秦淮眼睛都快瞪干了这才抬起头。他眉心拧得死紧,开口道:“这个……这个……”
秦淮忍不住催促道:“这个怎么了?”
“就从血常规结果来看,两位血液中的信息素表现出了紊乱的情况,”医生说,“除了发烧、易感期提前或延后,你们还有没有情绪失控的症状?”
“情绪失控?”
“就是指会突然没理由地感到烦躁、伤心,或者想起一些可以引起你情绪波动的事情,一般伴随着明显的情绪外化,比如大笑和落泪,”说完,医生又补充强调了一句,“注意是毫无缘由地、突然地发生这种情况。”
闻言,秦淮沉默了,良久没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倒是原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枭遥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秦淮像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似的,用胳膊肘怼了他一把,低声哼道:“你点什么头!”
枭遥看着他,小声解释:“你前两天就是这样啊,又哭又笑的……”
“闭嘴!”秦淮听不下去,开口打断他的话。
医生叹一口气,继续道:“就目前这些条件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双A易感症。”
秦淮追问:“具体怎么说?”
“双A易感症是一种概率极小的,仅Alpha才可能患上的,属于腺体这一部分的病症,”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旧得卷边的参考书,一边翻阅一边说道,“这种病目前为止具有参考价值的病例很少,而且就目前发现来说,只要注意信息素隔离,基本上都不会恶化——就跟手指关节上长了个良性囊肿一样,不痛不痒的。”
“但需要注意的是,在患病初期,患者会对自己的配对Alpha的信息素尤为敏感,主要表现为本能性排斥的异常放大,情绪不稳定,以及信息素失控,偶尔会没有办法控制腺体。患病时间越长,这样的异常排斥会越严重。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你们的信息素对对方的负面影响会更明显。”
“但在易感期时,配对Alpha的信息素可以起到一定安抚作用。即使这种方式并不太可取……”
之后的话,秦淮都没怎么听进去,只大概知道要特别注意自己的易感周期,及时补抑制剂,最好减少接触彼此的信息素,其他的都一概模糊过去,左耳进右耳出了。
枭遥倒是一直亮着眼睛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表示明白,和他平日里听课时的状态差不多。临走时,医生给开了些稳定腺体状态的药和基础的抑制剂,秦淮和枭遥二人去药房取好药,便准备动身回家。
这还是秦淮除查燃之外,第一次见到枭遥的家人。
医院门口停着一辆亮黑色的车,车身的造型并不多见,秦淮不认识,但他也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家庭能承担得起的。车边站着一男一女,身型均高挑挺拔,气质出众。秦淮定睛看了半天才发现那女人她认识,是查燃。
查燃身着一套裁剪利落的大红色正装,直筒版型的西装裤下配了一双黑色高跟鞋,像是什么电视剧里雷厉风行的什么什么总监。秦淮对这个人并不熟悉,但至少印象中查燃的形象并不这样正经,所以今日这么一碰面,他一下子没能认出来。
查燃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过来,细尖的鞋跟碰在粗糙的石质地面上,发出闷而钝的声音。她先是对着秦淮抬了抬下巴当作招呼,而后才转向枭遥,开口道:“怎么样?”
枭遥摇了摇头,简洁地答了一句:“没事。”
虽说这什么易感症不至于让人躺进急救中心,但再怎么讲也是会影响日常生活的,枭遥这样轻飘飘吐出一句“没事”,也不晓得只是客套一下,还是真的心宽。在秦淮看来,答案应该倾向于后者。
“没事就好。”
这回说话的不是查燃。秦淮循声看过去,发现开口的是先前和查燃一起站在车边的那个男人——同样的西装革履,不过相比红衣金发的查燃来说,他那套的衣料就显得低调许多。此人仪态挺拔俊朗,肩宽人高,鼻梁上架了一副银丝边的方框眼镜,目测年龄大概四十出头,但除了眼角的细纹和略有松垮的皮肤,几乎不像个要迈入中年阶段的男人。
秦淮定睛一瞧,感觉枭遥的眉眼和嘴唇至少与这人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睫毛长而垂,仿佛将一些可能透过眼睛被人捕捉的心事全都遮掩住了,叫人看不透。
就在这时,男人走上前来,问道:“你是枭遥的同学?”
他跟秦淮说话的时候,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配合他上勾的嘴角,脸上就是个和蔼可亲的笑,但秦淮对上他的目光,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点儿犯怵。
秦淮刚要开口,枭遥却打横一脚插了过来,替他先一步回答道:“爸,是我朋友。”
“朋友啊。”那男人闻言,眉宇渐渐舒展开来,心情似乎也因为这句回答而变得愉快。秦淮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觉得这人不太好说话,大概就是因为他的眉心微微蹙着,所以才显得严肃。
“挺好的,”那男人笑了笑,“你们一个班的吗?”
枭遥摇摇头,解释道:“不是一个班,但我们化学课一起上。”
“挺好的。”那男人又这样讲道。
之后就是一些家长对孩子的关心和询问,比如“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下个星期要不要请假”之类的。查燃先还不说话,后来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于是也冲上去,学着枭遥他爸爸的样子,一会儿抓一下枭遥的衣服,一会儿拨一下枭遥的头发,一边胡说八道嘘寒问暖,把那男人逗得眼角的细纹都笑深了。
秦淮站在边上,一缕凉风尖锐地穿过他厚厚的衣物,带着冷刺掠过他的胸膛。
临走前,枭遥站在车门前回头看向他,说:“你的围巾我回去洗好了再还给你!”
秦淮看着他,视线落在那条红色的围巾上。
这抹红色好像有点儿太艳了,在冬日凛然的氛围里显得格外违和——有的红色炙热得像燃到三五米高的篝火,但有的红色像路边一块钱一只的廉价打火机打出来的晃动火苗,吹一口气,就化作烟了。
“不用还了。”秦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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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海的冬天什么时候这么冷过?秦淮不知道。
他慢悠悠地骑着蹭掉了漆的旧电瓶车,眼看着十字路口的交通指示灯倒计时数到最后三个数,还有几秒才红灯,但他已经提前停了下来。
太冷了,再等下一次绿灯吧。他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说】
秦淮总是卡着绿灯的最后几秒钟过马路,因为这个,他已经被秦漾教育了至少八百九百一千遍……
即使还剩几秒才红灯,也不要抢灯哦……
注意交通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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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六块零五毛
吕一哲捏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饭,欲言又止半天,见对面的秦淮不为所动,似乎对他丝毫没有兴趣,终于忍不住“唉”了一声,开口道:“我今天跟罗京说话她都不怎么搭理我,你说她是不是生我气了?”
“生你气?生你什么气?”秦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去,扒拉着碗里热气腾腾的刀削面,道,“换是我我也懒得搭理你。”
吕一哲“啪”地一掌将手里的筷子拍到碗上,架着胳膊说道:“你不懂!你不懂!”
秦淮点了一下头,应付道:“你懂,你懂。”
见他这个反应,吕一哲刚起的劲儿又泄了,眉毛和嘴角都耷拉着,活像一罐酸腌菜。秦淮瞄他一眼,觉得自己如果再泼冷水,对方说不定脑袋就要埋进饭里去了,终于捡起话头,说:“你跟罗京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吕一哲忙道,“我今天大课间去你们班找她借数学卷子订正错题,她就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把卷子给我以后一句话……不!一个字都没多说!就在课桌上趴下了。她那样恨不得掐着秒表做事儿的人,什么时候愿意把课间的几分钟用来睡觉了啊?”
话音落下,吕一哲伸长脖子凑向秦淮,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秦淮瞥了他一眼,略显无情地道:“我怎么知道。”
“你去问问她嘛!”
“你们两个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去问?”
“求你了……”
“不去。”
“求你了!”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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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东张西望地在教室里前前后后转了三四圈,这才终于磨蹭着走到罗京座位旁边,把手里的卷子放到她的桌上,随后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吕一哲去上体育课了,他让我把试卷还你。”